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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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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见这托大两字让几个出身富贵的人悚然而惊,继而连连点头,而张简这些家境稍有不如的亦是赞同,他就知道自己的设想已经成了。京兆府试的解头落榜,至少从前到现在都没出现过,而前十等第的人中,尽管登科的比率极大,可总有倒霉的人落榜,所以,他这主意可谓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须知京兆府等第的好处就在于,倘若知贡举的李纳敢于在此次岁举中,在前十之中黜落太多,京兆府可以移文抗辩!

韦礼为人爽利说做就做,当下和众人商定之后,次日就在开化坊大荐福寺中包下了一处清净的小院,而杜士仪对留在崔宅的杜十三娘嘱咐了一番,就也收拾东西搬了过去。知道田陌跟了去也会觉得无聊,他就只带了赤毕和刘墨,连杜十三娘新买的婢女月影都没有带。十个人浩浩荡荡住进去的前三日,众人全都心绪极好,竟是连开了三日的宿会,每天不到夜半不睡,精神亢奋到了极点。

而三日彼此印证下来,杜士仪通史晓律,试赋句式尤精,擅八分书,音律就不消说了;韦礼工诗善画,隶书一绝,箫管皆通;张简颇有当年汉赋之风,词采华茂,善羯鼓,甚至还能唱楚歌……十人之中就没有一个只读书的书呆子。当然,就和杜士仪笑苗含液纸上谈兵一样,曾经有过游学经验的,十人之中只有四人,而其中两个还和他当年一样,只不过是外出求学而已,于民风民情等等涉猎并不多。

毕竟,要从进士科出身,可以说是常科之中最难,甚至可以说,难度几乎胜过录取人数少的制科!长年扎根京城混迹举场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周游?即便对杜士仪那一日当众说出要出去游历,他们都是赞叹不已,但就连张简也不敢提出要结伴而行,人人都怕耽误不起。

彼此既是了解所学,这投递墨卷的准备就简单多了,又比如不用从前的自荐书和赞表,取而代之用十首组诗;用书画题诗;用新造曲谱……十日之内,京兆等第这十个人的墨卷,成功送进了好些别人叩不开的公卿宅邸。这其中,身为城南韦杜子弟的韦礼和杜士仪,自然功劳不小,而其他几个出身官宦之家抑或名门著姓的,也同样使尽浑身解数,至于张简这别的地方使不上太大力的,则在润饰辞藻方面尽心尽责。当诸如国子监、东监、同州华州和其余各州县的举子闻讯效仿结党自保的时候就,京兆府廨印的《京兆等第录》却终于摆上了各家书肆书坊,一百卷须臾被一抢而空,竟不得不紧急加印。

如是到了十一月张榜公示今科应试所有乡贡进士、明经以及其余诸科学子的榜文张贴出去,以供上下人等检举可有冒贡以及居丧等等情形的时候,杜士仪等人已经是在长安城中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这一日,当众人来到了明年知贡举的李纳宅邸时,却正好只见内中有人出来,后头却是一人殷勤相送,韦礼这土生土长的京兆子弟定睛一看,立时轻声说道:“是秘书丞苗延嗣……苗含液的父亲,后头送人的是李纳!”

儿子应考,父亲亲自来见考官,这等情形既然入眼,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迎面撞上了和儿子同应进士科的举子,苗延嗣不禁面色微变。然而,他毕竟是老于官场的人了,见认得自己的韦礼躬身施礼,其余人等也都是拜见不迭,他立时端着架子颔首说道:“不想竟然这么巧见到了诸位才俊,明岁进士科,望诸君能够一举告捷!”

苗延嗣既然说了这样的漂亮话,众人谁也不会和这位秘书丞针锋相对,少不得谢过之后目送苗延嗣带着从人上马离去。而送到门口的李纳见苗延嗣一走,刚刚那洋溢满脸的笑容便有些生硬了起来。

杜士仪十人齐齐而来,他可以不管其中出身寒素的张简,也可以从人之命冷待杜士仪,但要拿脸色给所有人看,他却还有些力有未逮。于是,他强颜欢笑亲自收了墨卷交给从者,又打官腔勉励了众人几句,却压根没有延请众人进门说话的意思,直到众人告辞离去,他长舒一口气转身进门,一路到了书斋,当从者小心翼翼把墨卷放在了他的案头,他方才恼怒地喝道:“谁让你放在这儿的?给我丢到那边架子上去!”

发了一顿脾气,见从者忙不迭地挪开了那一卷让他恼火的东西,他方才轻哼了一声,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叩击了起来。

不能黜落,就取中末位,王毛仲这主意出得不差!横竖不但玉真公主,就连宁王岐王那边也不曾对他打过招呼,杜思温故作清高没来理论过,事后他也能够推脱!

须臾公示期已过,便是贡士谒见的时节。这一日,却是诸州所贡各科举子,整整近三千人,和所贡方物一起入朝拜谒。即便身为韦杜子弟,韦礼和杜士仪都还是第一次入宫,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尽管每个人都在白衫之下穿了厚厚的皮袄,但从宫门漫长的等候开门,到一路走到含元殿前再次等候,人人的体力和耐心自然而然受到了极度考验。

尽管含元殿极其宽敞,可三千人全数上殿谒见,这自然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各州府不过都是派代表而已,当走过含元殿两端高耸漫长的龙首道入殿,尤其是在那四面透风的大殿中,随着礼官唱和行礼如仪的时候,杜士仪甚至能清清楚楚听到两侧文武官员之中,有人发出了声音极低的嗤笑声。

尽管年年岁举,但有唐一朝,世家官宦子弟出仕的途径多种多样,如今科举日盛,自然有他途官员心中不忿。更何况,那些大州所贡之人也就罢了,多半礼仪娴熟进退有方,可那些偏远之州所贡之人,多数都是不曾见过大世面的,事先又没有排演过礼仪,这跪拜之间但只见洋相百出!

然而,自入主东宫之后,年年见惯这等场面的李隆基却丝毫不以为忤。待到一众人等拜礼已毕,四方馆舍人当值者便高声宣道:“卿等学富雄词,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有司至公,必无遗逸,仰各取有司处分。”

这是多年来的老规矩了,此话一出,贡士便当拜舞退殿,然而,就在这时候,李隆基突然声音清越地开口说道:“今天下升平,人人向学,进士科久无甲第,朕望诸卿,竭尽全力,今科若有甲第,朕当钦赐御酒以贺!”

玉真公主的建言确有道理,从前进士科常有甲第,可近来多年却再无盛况。要让开元媲美当年贞观,进士甲第亦是不可或缺!

☆、178。第178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子不过寥寥数语,可当这一日贡士朝谒结束之后,如是一番话便在整个长安城上下传开了来。一时间,有子弟应明年岁举的自是千叮咛万嘱咐,奔走往来替其铺路,而没有子弟参加岁举的,亦是免不了替亲朋好友打探风声。正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贡士们中间也都是振奋激动的居多,就连韦礼这等世家子弟亦是如此。就连杜士仪都被杜思温亲自使人请回了朱坡别院,耳提面命嘱咐了他好一番,言下之意却只有一个。

“看来明岁科举正是天子所重,腊月之后,别人投书干谒更烈,你却可以闭门读书了!至于名次如何,嘿,你既然府试夺下解头,这一场别人要弄鬼,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总之试场之外的事情都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前一次他遇人劫杀把事情闹大之后,宫中诸事都是杜思温苦心安排,如今这位朱坡京兆公又是如此自信满满地撂下这话,杜士仪自无信不过这位长者之理。然而,如此告诫的显然并不止一个杜思温,当他回到大荐福寺的那个小院,韦礼亦是神情微妙地说,近来外间投递墨卷之风比从前更盛,不若静下心来闭门读书的时候,他就知道韦家长辈竟和杜思温一个心思。于是,他自然欣然附和韦礼,而其余诸人虽因李隆基一番勉励而撩拨得脑袋发热心里发烫,可想想之前该奔走该露脸的事情都做了,与其在这一年最冷的一个月在外头跑腿,还不如静心回复临场状态,踌躇再三便都答应了下来。

一时间,长安街头固然鲜衣怒马冠盖如云更胜从前,却并非人人都趋之若鹜卯足了劲。这大荐福寺前头时常有戏场热闹,这后头的小院里一副促膝交流彼此切磋的场面。每日一私试,每篇试赋所有人一并传看评判查韵,再加上策论交流,短短一个多月,每个人案头至少堆积起了几尺厚的纸。眼看年关将近,众人各自归家之际,谈到正月省试之约,一时竟都是踌躇满志。

而杜士仪从那佛寺方寸之地的小院回到平康坊崔宅,再次见到妹妹时,杜十三娘高兴地冲了上来,一如往日拉着自己的袖子,先是笑吟吟掰着手指头历数都做了些什么过年准备,可说着说着,她突然一顿,旋即轻声说道:“阿兄,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住着寂寞,索性就厚颜借住到了殷夫人家里。她也听说过此前含元殿上,圣人说了那么一番话,又得知你和今岁京兆府等第的其他人在大荐福寺闭门,要到今日方才回来,赞叹说你们这才是真聪明。要是这种时候反而奔走通门道,反而才是舍本逐末。”

“连殷夫人都知道了?”杜士仪挑了挑眉,随即便笑着说道,“我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倒是你这次搬过去,可以朝夕求教殷夫人,可学到了什么?”

“我的字比从前好多了,还跟着殷夫人在读春秋!”杜十三娘骄傲地抬起了头,面上尽是喜悦的光芒,“殷夫人说,我的悟性很好,她愿意一直教我!”

尽管那一日在屋子前头听到两人说话的时候,杜士仪就知道凭着杜十三娘的勤奋好学,殷夫人应该会肯教导他这个唯一的妹妹,可此刻此事果然成真,他仍然是生出了由衷的喜悦。卢鸿虽好,可草堂毕竟不收女弟子,而他则是无暇他顾,于是去年不得不把杜十三娘留在东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伸手揽住了妹妹的肩膀,因笑道:“这可是最好的好消息!好了,难得过个年,之前我日日宿会,你天天读书习字,这几日咱们好好放松放松,如果你有想去逛逛的地方,尽管说!”

“真的?”杜十三娘毕竟还在豆蔻华年,刚刚杜士仪那亲昵动作引来的面上红晕,在这个好消息面前消散殆尽。她几乎是想都不想便欢呼雀跃地说道,“我想去大慈恩寺的浮图看辟支佛牙,保佑阿爷阿娘转生得福;想去东市放生池放一尾鱼,为阿兄祈福;想去永达坊华阳池,看看新进士牡丹宴的度支亭子;还想去崇圣寺佛牙阁,听说那儿是新进士樱桃宴的地方……”

看着杜十三娘屈着一根根手指,喜滋滋地说着这些想去的地方,杜士仪起初还含笑听着,可渐渐地就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小丫头想到的每一个地方,全都不是为了自己想去游玩,前者是为了亡故的双亲,后头三地都是为了他这个兄长。想到这里,他冷不丁伸出了手,轻轻在说得高兴的妹妹脑袋上拍了拍。

“啊?”

“你就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杜十三娘茫然抬起了头,见杜士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她才有些犹犹豫豫地说道:“我还想……还想回樊川……看看阿爷阿娘留给我们的老宅修得如何了。”

“那就回樊川!”杜士仪想都不想便决定了这第一个地方,待见杜十三娘果然比之前更加欣喜,他便按着妹妹瘦弱却坚强的肩膀,笑着说道,“以后想要什么就对阿兄说,不要憋在心里。”

话音刚落,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杜郎君,杜娘子,朱坡京兆公让人送来帖子!”

杜士仪连忙唤人进来,等接过帖子一看,见上头寥寥数语赫然是邀他们兄妹前往道政坊杜宅守岁过除夕。知道朱坡庄墅只是老人的别院,过年了子孙总会将其恭请回来团聚,见投帖之人年纪不小,言行举止稳重,他便不无踌躇地问道:“老叔公固然好意,可除夕团圆日,我兄妹若去叨扰,是否有些不便?”

“主人翁说了,不过凑个热闹,都是杜家人,还请郎君务必答应。”

杜思温既然已经把话交待到这个份上,杜士仪看看杜十三娘,见小丫头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便笑着答应了,当下写了回书请人捎回去。

从八月京兆府解试出榜,到如今腊月末,不过四个多月的时间,当杜士仪带着杜十三娘再次回到樊川杜曲老宅时,就只见白墙之内,已经隐约能看见那屋宇楼阁的景象。闻讯出来迎接的杜十三郎杜文翰笑吟吟地带了他们兄妹入内,一路走一路说道:“亏得钱粮充足,再加上乡里多有助大料,等你省试完毕,这座宅子就能修缮完了!十九郎,今岁过年,索性到我家吧!”

“十三兄这话说得迟了,老叔公已经命人来吩咐过,道是让我年三十携十三娘一起去道政坊杜宅守岁过年。”

“京兆公还真的是下手快!”杜士翰一时为之气沮,但想想自家父亲兄弟那副样子,说不定会让杜士仪想起从前旧事来,也就打消了那打算。当带着杜士仪和杜十三娘一路走一路看,最后来到后庭那棵粗可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前,眼见杜十三娘眼睛放光,提着裙子便毫不顾淑女礼仪地踩着地上那些枯枝败叶,匆匆跑上了前,杜士仪一愣之后也跟了过去,他想了想便退后了两步,又冲着形影不离的赤毕打了个手势,见人和竹影秋娘一道,都杵在那儿纹丝不动,他不禁为之气结,一面嘟囔就一面悄悄避开了。

“阿兄,我记得那时候老宅大火,后来家中多事,你又病了,我带着你离开樊川的时候,这棵老树分明已经枯死了!”

见杜十三娘摩挲着那棵大叔,肩膀竟是在轻轻抽动着,他不禁也低下头来,见地上还铺着厚厚的落叶,显然前头只顾着修缮宅院,而忘了清扫这里。然而,他随之目光一凝,一下子明白了杜十三娘那惊喜和激动从何而来。

“枯木逢春,竟然是枯木逢春!”杜十三娘一下子转过身,忘情地抱住了杜士仪,甚至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当初阿爷说过,这是家中高祖当年亲手栽下的,至今早已经百多年了。树荣则家盛,如今阿兄的病好了,又夺下今岁府试解头,这棵树竟然也枯木逢春了!一定是阿爷阿娘和祖宗们在泉下保佑,一定是如此……”

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杜士仪扶着杜十三娘的肩膀,等上前来到这棵如今只剩下萧索枝条,看不出夏日如何丰茂情景的大槐树前,伸出手摩挲着树皮,心想前一次进来看时,只到寝堂就被朱坡来人叫走,竟是没看到这枯木逢春的景象。等到好不容易安抚了杜十三娘,又让秋娘和竹影陪着她继续四处走走,他便折返回来找寻杜士翰。等到找着了人,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十三兄,那棵枯木逢春的老槐,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就是今年的事。春天抽芽,后来叶子越长越多,到了夏天便一时冠盖如云,我本来还想四处宣扬一番,这可不是预兆你家里否极泰来?”杜士翰笑眯眯地说到这里,随即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可惜我多想了一想,去见了京兆公,他一听此事就说不要宣扬,这种枯木逢春的瑞兆固然好,可普通人家有这种事高兴高兴就完了,到处宣扬反而容易被人抓着把柄,我才一直苦苦忍到了今天,只让你和十三娘兄妹两个高兴了一下算完。”

杜士仪这才明白竟还有如此波折。想到宗祠之中杜思温那一番威严十足的训诫,今天自己带着杜十三娘回乡时,路人无不是热情而友好地打招呼,甚至于四月之间屋宇渐成,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对杜士翰诚心诚意地躬身一揖道:“十三兄,多谢你了!”

“自家兄弟,我也不和你说二话,回头你好好给我准备一份谢礼就行了。”杜士翰搀扶了杜士仪起身,随即就大大咧咧地笑了,“正月省试,你一鸣惊人,那可是比什么都好的谢礼!”

☆、179。第179章喜庆年节,盛世气象

道政坊杜宅和毕国公窦宅相隔不远,和豆卢贵妃宅亦是隔街相对,占地颇为宽广。因杜思温致仕之后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朱坡山第,这座宅邸平日便是杜思温的儿孙们居住,如今除夕夜阖家团圆夜,杜思温早两日就被长子杜汶接了回来,这会儿端坐上席笑看着下头的儿孙围坐两边,几个年纪不小的孙子凑在杜士仪身侧说笑,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这守岁夜的宴席自然格外丰盛,当年韦巨源献给中宗皇帝的那一桌烧尾宴,菜谱多为各家豪门贵第搜罗了去,其中不少菜肴是喜庆节日必备。这会儿见面前摆上了一道光明虾炙,杜思温不禁皱眉斜睨了陪坐一旁的长子杜汶一眼,冷冷说道:“这大冷天的,备这等活虾,你倒是钱多烧手!”

“是人敬献的。”杜汶连忙解释了一句,见老父仍是不豫,他连忙赔笑脸说道,“并不是每一席都有,只是敬献阿爷一人的。统共不过这几只,图个新鲜。”

“敬献我一人,那有什么意思?”杜思温没好气地用筷子敲了敲那晶莹剔透的白瓷盘子,见下头不少儿孙都忘了去看歌舞,纷纷看向了自己,他方才懒懒说道,“这一道光明虾炙,拿下去每人尝尝鲜,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些海河鱼虾的腥味。”

知道父亲是在敲打自己,杜汶没奈何,只能亲自执盘下去,分了两个兄弟和儿孙各一丁点,然后把剩余的一股脑儿都送到了杜士仪面前,却是趁着杜思温稍稍分神的机会,低声说道:“十九郎,阿爷执拗劲头又犯了,平时他在儿孙面前都是不留情面,今天正当佳节,你去陪陪他老人家,你在他面前可是比咱们都面子大些。算是老叔我欠你一个人情。”

见杜汶满脸苦色,杜士仪本以为他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见四周围杜家儿孙全都在偷瞧杜思温这长辈,仿佛都是生怕其不顾场合发火,他顿时有些难以置信,遂答应一声便站起身来,亲自一手执壶,一手持杯来到了杜思温面前,却是亲自为其斟满了酒,旋即又自己满上了,这才笑着说道:“若非老叔公相请,这个除夕,我就得和十三娘孤零零地过了。值此佳节,谨祝老叔公日日年年笑口常开。”

“好好,你说得好,若光活得长久却难见笑容,那也没意思!”刚刚还在思量如何敲打儿孙的杜思温顿时笑开了,当即一饮而尽。刚刚放下酒盏,他又看到杜十三娘亦是迎了上前,手中也和杜士仪一样酒壶酒杯一饮而尽,这下子,他还不等其开口就打趣道,“怎么,你们兄妹这是商量好的要灌醉我?”

“老叔公又说笑了,我和阿兄这不是因为正逢除夕,所以诚心诚意要敬老叔公的酒,顺带沾一沾你的福气吗?”

杜思温听到福气二字,顿时哈哈大笑,当下也不含糊,把杜十三娘劝饮的酒也一块喝了,竟是留着他们在自己身边坐。见此情形,杜汶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索性就去和两个弟弟一块坐了,又吩咐家妓好生卖力,务必让老父没工夫来找他们的麻烦。好在酒过三巡,歌遍数曲,杜思温便让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左右搀扶着,竟是离席而去了。这时候,堂上无论男女全都如释重负,一时大声说笑的大声说笑,拼酒划拳行酒令的比比皆是。就连杜汶,也和两个弟弟闲适地聊起了朝中近来趣事。

尽管杜思温已经出了正堂,但此刻走出去还不远,堂上那些喧嚣热闹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走着走着便长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候,一旁的杜十三娘突然低声嘟囔道:“老叔公别叹气了,其实三位叔父,还有和咱们平辈的那些兄弟姊妹,都是在你面前发怵而已。不说别的,我刚刚瞧见老叔公在上头那威严的家长模样,心里也惴惴然得很。”

杜思温顿时被杜十三娘这话逗得哭笑不得。虽觉得子孙不争气,可想想好歹没有作奸犯科,前途也有门荫担保,他那叹苦经也就吞了回去,冲着杜十三娘摇了摇头后,他便转头对杜士仪说道:“省试你竭尽所能就行,今次之事已经闹大了,别人固然虎视眈眈想要争先,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你只需以不变应万变,其余的事情,到时候我让你看一场好戏。”

“是,多谢老叔公的教诲。”

“别的我就不多吩咐了,我相信你能不负所望!”

开元八年元日,一场瑞雪之中,皇太子李瑛行元服礼。次日李瑛谒太庙后,近年来一直居住在大明宫,少有御太极宫的李隆基大会群臣于太极宫太极殿,各按官品颁下了赏赐,一时自然让这一年的新年更多了几分喜气。须臾便是元宵,自唐初起道教被奉为国教,因而正月十五作为上元赐福天官紫微大帝的诞辰,道教称这一日为上元节,朝廷民间也多半不称元宵而称上元。从上元节开始,满城照例大放三日花灯,在这金吾不禁夜的大好喜庆气氛中,杜士仪自然也不能免俗,这一晚带着杜十三娘和竹影秋娘,再加上赤毕和刘墨等几个从者跟着,就连田陌也被他拉了出来。

果然,除了农事和书房,大多数时候都宅在家里的田陌第一次见识到长安城这上元节时的胜景,只觉得眼睛都转不过来了,东张张西望望,什么都是好奇的。要不是杜士仪特意让刘墨跟着这肤色黝黑的小子,也不知道人会被汹涌的人潮冲到哪里去。

一年到头统共只有这三天不在夜禁之内,但只听四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那些火树银花的灯楼灯轮灯树前,也不知道围了多少人。往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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