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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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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帘阻隔住了她们的眼神,这种注目礼方才告一段落。

想起老管家此前引自己进来时,说王翰进士及第之后便丧了妻室,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如今内宠姬人虽多,却无一人生下子女,杜士仪想想人那嗜酒如命的习气,再加上这好色如命,又有那郎主的称呼体悟到其父母双亲都不在,心下不禁有些犯嘀咕。

这还真是符合唐人及时行乐的性子!

“我都换了惯骑的马,又甩掉了那些碍眼的从者,只一个懵懵懂懂的梧泉跟着,居然还能有人管闲事送我回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杜士仪才看到老管家打起长榻前那一层薄若蝉翼的亳州轻容,就听见了这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紧跟着,他就看清楚了那斜倚着一个大引枕的男子。此前相见,王翰跌倒在地满脸是血尤其狼狈,他也没功夫留心,此刻再细细观察,就只见王翰面庞阔朗,下颌蓄须,整个人透出了一股疏懒而又豪爽的气息来。而他打量过去的时候,王翰也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突然用手一撑坐直了身子。

“这位郎君绝非无名之辈!”

见自家郎主目光炯炯,老管家顿时一愣,随即方才想起杜士仪只说过姓杜,其他的确实并未明言。果然,还不等杜士仪回答,王翰便笑道:“若心有所求者,目光必然游移,身段不知不觉便要放低,纵使才高八斗,眉宇间总会有怀才不遇的郁气,然则郎君眉宇阔朗,神色自信,顾盼之间只有对王某的好奇,若非官人,便是今科新郎君,林老,这位郎君姓氏为何?”

“是杜郎君……”

林老管家才只说出了四个字,王翰便干脆连鞋子都不穿直接下了长榻,竟是赤足冲到了杜士仪的面前,两眼放光地问道:“莫非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早听说杜十九郎得圣人钦点北地观风,我还想何时能到并州来,想不到今日这么巧就给我撞上了!好,好,前时张使君还提到,明岁制举有直言极谏科,我还说有直言如杜十九郎者,我又何必去凑那热闹,今日既然得见,该当浮一大白!”

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喝!

杜士仪见王翰器宇轩昂,仪表堂堂,言行举止大显豪爽,虽生相交之心,可对方都伤成这样了,还一心想着喝酒,他瞥了一眼面如土色却不敢劝谏的林老管家,只得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兄抬爱,本应舍命陪君子。可你既然盛赞我直言极谏,那我眼下对王兄也不得不直言极谏一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可损伤,父母不在,更不可损伤,须知王兄还有一双儿女!或者用一句通俗的话说,身体是本钱,若是掏空了身子,酒色财气再好,恐怕也不得长久享用。王兄不妨酣然高卧一晚上,若要喝酒,改日我再相陪如何?”

林老管家看惯了自家主人那些臭味相投的友人,以及趋奉逢迎以求荐书引见的后辈,见杜士仪今日才初见王翰,就这般直截了当到委实不客气,他心下赞同的同时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唯恐王翰脾气上来就此翻脸。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翰眨巴眼睛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声不响回到长榻边上一屁股坐下,随即径直便躺了下来。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之际,这才听到了王翰轻轻哼了一声。

“杜十九郎,除却二位张使君,敢劝我嗜酒如命王子羽少喝酒的,你是第三个!今天你说得在理,我听你的!”

杜士仪见人转身便睡,顿时莞尔,待到林老管家如释重负地要送他出寝堂,他便低声说道:“我的事情,还请林老管家暂时不要声张。并州张使君处,我已经命贵府的人前去投书,其他地方我不想惊动了。”

林老管家此刻对杜士仪已经是打心眼里感激,别说如此小事,就算再离谱的他也愿意一口答应。他服侍了王家两代主人,可王翰这位主人可说是最难以伺候的,尤其是前时老主人也去世了之后,更无人能够管得住随心所欲的王翰!当他把杜士仪送回客舍安置的时候,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又一个感慨。

要是主人的朋友里头,能多些如同杜士仪这样不是凡事只顺着他的,他就该额手称庆了!

日落时分太原城夜禁之前,一骑人抵达了并州大都督府门前。下马通报了姓名之后,他立时被引进了后头官廨。待到见着新官上任才数月的并州长史张说,他恭恭敬敬跪下磕头,双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铜筒,道是自家主人命他千里迢迢送来的信笺,随即才在张说的示意下,随着从者的引领前去休息,等待明日执回书返程上路。

张说如今五十有四,然则两鬓早已白发苍苍。当年从宰相的巅峰跌入谷底,甚至一度被贬岭南,看不到任何翻身的希望,一贯保养极好的他便是在那时候迅速苍老了下去。尽管这几年调养得宜,然则那段困窘岁月带来的影响,仍然深深刻在了他的额头上。此时此刻,打开铜筒取出那一卷信笺,他展开扫了一眼,一时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用手叩击着桌案。

当年铲除太平公主的功臣,武官们大多出典北衙禁军,风头一时无二,而一度出任宰相的人却几乎没一个有好下场,如刘幽求便是死在了贬所,他亦是千方百计方才得以重新受到任用。前时他在幽州都督任上政绩斐然,这才来到了并州接任张嘉贞留下那一摊子,自然心怀壮志。须知并州比起幽州来,距离京兆长安可要近多了,张嘉贞那一步登天就是如此轻轻巧巧迈出,可如今换成是他,便不能只寄希望于天子能够突然想起从前相伴东宫的情分,想起他的能力亦完全不输于姚崇。所以,他自从出任幽州都督之后,除却苏颋那里一直有书信往来,对天子宠臣王毛仲也下了不少苦功夫。

要拉近当年在一条战壕中的交情,便不能突兀,先得以旧情作为纽带,好歹他们当初曾经都是藩邸旧人!

可是眼下王毛仲来的这封信,着实让他又是凛然,又是为难。王毛仲的信上除却告知他张嘉贞迁中书令,源乾曜进侍中之外,竟还直言不讳地说,奉旨观风北地的新科状元杜士仪与他有过节!尽管并没有要求他做更多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里还会不明白那个看似粗豪实则深沉的家伙打什么主意?

平心而论,他对于天子突然让一个尚未授官的新进士观风北地,心中自然嗤之以鼻。科举成绩再好,不过是纸上谈兵,因而杜士仪自己说要出来游历,这是有自知之明,可堂堂天子凑什么热闹?顶着那样一个名头,再加上杜士仪出身京兆杜氏名门,难得的才子,早已被人捧到了天上,还不得飘飘然?

更何况,张嘉贞在并州长史任上都曾经被人诬告过,倘若眼下他的属官之中有人向杜士仪告黑状,他得提防到什么时候?人在暗处,他在明处,就算他强势,也不能明目张胆拦着言路?此前在得知杜士仪要北上观风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可要是真按照王毛仲的支使去做,那也大有隐患……张家算是地地道道的寒素之家,祖父和父亲两代都没有出仕,他若非制科高第,也不至于有如今的机缘。而前一次京兆府那桩案子他也听人说过,京兆杜氏德高望重的长辈杜思温,可是亲自给杜士仪出过头!若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出政绩,而只顾着王毛仲的请托,恐怕会因小失大!

“使君,王娘子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张说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想到昔日自己困窘时,王元宝于他家眷多有照拂,此次太原城中飞龙阁重修,正是自己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请王家送了琉璃窗来。先前也是他吩咐人从飞龙阁回来之后,立时引来见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将纸卷塞回了铜筒,这才颔首说道:“请进来吧。”

见那年方十五六的女郎随着家仆的指引进来,旋即裣衽施礼,张说便颔首笑道:“令尊富甲长安,些微小事却还要你亲自抛头露面,也未免太不顾惜自己的女儿了。你此来并州,不妨四处游赏,多盘桓几日再走。”

“多谢张使君厚意。不过,飞龙阁是当年高宗陛下和则天皇后巡幸并州时,曾经登高俯瞰的地方,如今既然要重修以备圣人东巡,自然要尽善尽美。能够用琉璃坊的琉璃窗点缀其中,阿爷若非不能分身,恨不得亲自来,我也是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糟蹋了张使君一片苦心。”

说到这里,王容见张说面色霁和,目光瞥见案头那一个分明是和不知何地通信所用的铜筒,她便笑吟吟地解说了尺寸用料等等,最后方才不动声色地说道:“阿爷前时让人苦心钻研,最终终于做成了几具七宝琉璃榻,最是夏天纳凉之物,有助于安眠。张使君坐镇并州,又管辖天兵军,日理万机自不用说,所以阿爷特意嘱我捎带一具,让张使君能够安心在这炎炎夏日处置大事。”

☆、202。第202章灵犀

王元宝能够在自己被贬出京的这些年陡然而成长安首富,张说固然不曾亲眼得见,可家人受过恩惠,其余种种他也亲耳听过。见王容如此知情识趣,他又早已听闻王家和长安城中各家公卿贵第皆有交往,资助士子交接文人,名声极好,此刻谦逊两句后便坦然收下。他对王家发家的那点事却有些好奇,刚刚权衡利弊想得头昏脑涨,这会儿王容既然来了,他有心松弛一下神经,索性就留着王容坐下,问起了王元宝从寒微到富贵之后的陈年往事。

他本只是为了放松,可谁想到王容口才极好,不知不觉他便被其勾起了兴致,不时还惊叹或是评点两句。当他意识到已经不早的时候,须臾便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见王容要告退,他也不知道哪儿生出来一个念头,突然心中一动随口问了一句。

“令尊身在长安,发家之后,又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就不曾遇到过有人仗势凌迫?”

张说这些年一直在外任,和王家并没有什么往来,此番王家特意在并州飞龙阁重修事宜上插上一脚,也是因为王元宝觉得张说极可能还要回朝高升,打算再攀一攀交情,如此日后张说飞黄腾达之际,王家事先结了善缘,自然也会与人为善。此时此刻,王容听到张说突然询问这个问题,心里顿时平生狐疑,当即字斟句酌地说道:“阿爷总是秉持和气生财之道,尽心竭力把那些为难的事情都消解了,因而这才能够在长安城立足。”

“和气生财……可并非每一件事都能这般如意。”

张说怎会对父亲是否遭人仗势凌迫感兴趣?就算有,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对人诉苦又有什么好处?

王容低垂眼睑,瞥见张说口中问着父亲的事,目光却落在了那铜筒上,她心中突然浮现出因己及人感由心生八个字。

“使君虽则垂询,可我身为女儿,还真的不知情。料想阿爷只是一介商人,哪敢与人为难?不如意的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树大招风,即便不能名声无暇,可也总得不能落人话柄,落人把柄。若真的豁出去争眼下一时之气,别人看在眼里,必然觉得阿爷仗着有些钱财便嚣张跋扈。所以这些年来,阿爷在长安城中素来名声好得很,故而就连几位大王贵主,有些什么事情,也会寻上阿爷。”

张说原只随口一问,此刻却凛然而惊。商场虽和官场不同,但有些道理却是互通的。他若有所思挑了挑眉,又不动声色闲扯了一些别的话题,这才放了人离去。就在王容告退之后不过片刻,外间便传来了一个声音:“使君,王郎宅中命人前来投书!”

“这个王子羽,晚间设宴请他他不来,这会儿却又来投书!”

对于王翰,张说是又爱又恨,喜其诗文,恨其狂狷,但其醉酒后时而憨态可掬,时而又狂放歌舞的样子,却又尽显名士风流,因而大体来说还是爱重更多一些。此时此刻,他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吩咐呈进来。可是,当接过那竹筒打开之后,他展开纸卷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王翰的字迹,他是最熟悉不过的,可眼下这根本不是王翰的字迹,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名投书!

他刚要发火,可待看到信笺上那敬禀张使君足下的抬头之后,开门见山道出了身份,他的眉头便不知不觉舒展开了,竟是低声喃喃自语道:“说曹操曹操到,竟和王毛仲的信前后抵达并州……”

杜士仪这一卷投书,言辞恳切而恭谦,尤其是起头那一句“公旧日一登甲科,二至宰相,文名远播四海;而今一督幽州,二镇并州,军略天下皆知”这文武双全的褒扬,张说一见便心中欣然。无名子为了干谒于他而送上的颂文他见得多了,可杜士仪并非无名之辈,且不说其于两京诸王贵主公卿之第都大有声名,单单只说天子面许其直,宋璟座上嘉宾这两点,这投书的内容但使传言出去,对他自然大大有利。

既然心情好了,见杜士仪此后洋洋洒洒一大篇都是骈文,和往日那些行卷干谒的士子没什么两样,他原本的提防警惕更少了三分,暗想到底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书生。及至再浏览下去,看到那傍晚初到并州,不及亲自投书拜谒,只因路遇王翰醉酒坠马,将其送到家中云云的解释,张说本就知道王翰是何等性子,不过置之一笑。待看到最后,见杜士仪直言自己起意登科后游历北地本是为了增广见识,谁知因缘巧合得天子钦点观风,诚惶诚恐,必当以所见所闻实情上奏,绝非只为奏州郡之短,亦将直言功绩民声时,他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这样子,此子兴许不是来挑刺的,那就先搁在一旁,横竖不是最要紧的事。能够打动宋璟那块硬石头的年轻人,怕是性子差不多,和他恐怕不相合!

由长安到太原,东出潼关之后一路往东北,经蒲州、晋州、祁县而至太原,却和到洛阳并非顺道,再加上自己此行是奉旨观风,而不再是最初计划中的探亲外加游历,因而杜士仪也就不好假公济私去洛阳看看崔十一是否真的正往文武双全的那条路走,更不好去嵩山探望卢鸿,只能让人带信前去问候。此时此刻身处王翰家中,本想投宿旅舍的他倒也没什么不习惯,只是那林老管家早起就亲自来关照起居,言辞中每每流露出吾家主人若有郎君这等诤友,则万幸之至的话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昨夜那番话,可不单单是为了不让王翰带伤喝酒,他自己一路风尘仆仆,也想早点脑袋挨着枕头休息!

林老管家絮絮叨叨地还打算旁敲侧击,就在此时,外间就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林老,杜郎君可是在里头?”

那声音先至,下一刻,人就委实不客气地进了门来。昨晚大约睡得还不错,若不是王翰那块包头的帕子,旁人从精神奕奕的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来。他一进来便不由分说地吩咐道:“林老有这功夫缠着杜郎君问东问西,还不若去好好管教梧泉,先把他身上那股怕事的劲头给去了!一大早就跑到我面前磕头求饶哭哭啼啼的,简直像个女人!你看看杜郎君门下的那昆仑奴,一大早就在那侍弄马匹擦刀磨剑,哪像那小子那般小家子气!”

眼看王翰把林老管家给连哄带骗弄出了门去,杜士仪想到其刚刚提到的田陌,一时面色极其古怪。对于田陌这个第一爱好种田,第二爱好被杜十三娘硬生生教导得喜好书斋理书的昆仑奴,他原本是打算顺其自然,放任人宅在家里不打算带出来的,可婢女随侍不便,赤毕刘墨之外,他总不能没有自己人随身,最后他只能无视于田陌的幽怨,硬生生把人带了出来。王翰所言擦刀磨剑,恐怕是看错了那小子手中的用具!

“杜郎君?”

耳畔这一声唤立时让杜士仪从遐思中惊醒了过来,见王翰已经到了面前,他少不得拱手见过。可还没客套,王翰便热情洋溢地说道:“杜郎君初来并州,听说已经投书了张使君?既然已经投书了,不妨正大光明去见一见。我绝不是夸口,这并州先有张相国,再有张使君,内外整肃绝无差池,若要观风,禀明了张使君,我带你四处去,岂不是正好?”

尽管才刚到太原城,但自祁县进入并州境内,杜士仪一路上只见农人耕作四野祥和,确实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足可见王翰此言多半不虚。至于那些和他在登封经历过的土地兼并放高利贷等林林总总,却是天下通病,不能作为评判州郡长官的基准。于是,既然王翰如此热心,他想了想便点头笑道:“王兄既是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有请王兄代为引见张使君了。”

作为大唐重镇,并州牧素来不为实职,由诸王兼领,下设长史管辖一州之事,因而大都督府常常被人称之为长史署。这一年并州解试第一关晋阳县试就在次日,因而才一大早,长史署门前三三两两等候着投书给并州长史张说的读书人,尽管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太多可能得张说青眼,可那种万一的可能性,已经足以让人趋之若鹜。当远处十数骑人行来,到长史署前下马之际,也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人突然嚷嚷了一声。

“是王子羽!”

杜士仪还不及下马,就只见三四个年纪不一的士子一拥而上,把刚刚落地的王翰团团围住,一个个自报家门之后就忙不迭地自荐。尽管他才刚刚从那一场决定人生的连环大考之中脱颖而出,可此刻这种最最熟悉的场面,仍不免让他生出了熟悉的亲切感。

王翰对这种一拥而上的场面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只是重重咳嗽了一声,那几个士子就很快安静了下来,可下一刻,他却是伸手对杜士仪一指道:“各位,我寓居太原多年,早已不理世事,这科场中事,要求我,何如一求京兆杜十九郎!须知他连夺解头状头,关试亦是豪取第一,圣人又钦点探花第一,如此才俊若赞各位一个好字,谁人不看重诸君文章?”

这祸水东引的伎俩顿时让杜士仪好一个措手不及!

他也顾不得咒骂王翰这一招好生狡猾,见那三四个人立时两眼放光地上来围堵自己,他一时陷入重围。等到好容易突破重围和王翰会合时,无可奈何的他手中已经多出了好几轴墨卷。此刻,站在大都督府门口的王翰已经命人通报了进去,一个书史笑吟吟迎了他俩进门,便知机地打圆场道:“杜郎君初至太原,诸位郎君慕名行卷,足可见杜郎君声名远播。”

被王翰这家伙那样夸张地嚷嚷,他就是没声名也变得有声名了!

腹诽归腹诽,但看着手中那一卷卷装帧费心的墨卷,杜士仪终究还是转身交给了背后的田陌,因吩咐道:“把这些保管好,回去再看。”

王翰看着这一幕,面上的笑意顿时更深了。进了长史署穿行了数个院子,远远看见那红白相见的一座小堂,他便没事人似的解释道:“那便是张使君见客的半月堂了!”

然而,正把墨卷交给田陌的杜士仪,却正好瞧见一个熟悉的红衫女郎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往不远处刚刚经过的大都督府侧门出去。当那边厢亦是投来了好奇的一睹时,四目相视,他便只见王容一如从前那般微微颔首,他连忙回之以笑容,心中却有几分惊喜。

怎么会这么巧?

☆、203。第203章面唾不容情,他乡遇故知

宋璟和张嘉贞源乾曜这三位宰相,杜士仪都已经见过,每个宰相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特质,因此他心里对张说这位曾经的宰相自然颇为好奇。然而,当他来到王翰口中的半月堂前,这种好奇却一下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狐疑惊悚。倒并不是因为有人拦着不让他们进去,而是堂中传来的阵阵呵斥,让他丝毫提不起就此踏进门去的勇气。和张说名扬四海的文章之名相比,里头那骂人话的粗俗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蠢汉,如此破烂货你也敢拿上来,不止瞎了眼,这心也瞎了!滚下去给我重新写来!一日之内,要是再如此敷衍了事,你这录事也不用再做了,我上表奏免了你,回乡去做你的田舍汉!”随着咣当一声,仿佛砸了什么东西,杜士仪就只见一个人影狼狈不堪地抱着一卷东西从里头逃窜了出来,那情景用抱头鼠窜四个字来形容简直是再恰当不过。然而这还没完,追着这已经够倒霉的录事出来的,是一句更凌厉的骂人话。

“啖狗屎的狗鼠辈!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杜士仪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王翰,见其面色如常,再看那领路的书史,面上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淡然不惊之态,他终于确定自己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这位日后会被人和苏颋合称为燕许大手笔的张相国,骂起人来还真是称得上不挑用词!

而仿佛是打算让内中主人把心绪平静下来,王翰很是淡定地向杜士仪招了招手,旋即饶有兴致地就这半月堂前一株垂柳品头论足,仿佛忘了今天来的目的,豪兴大发到几乎要即兴赋诗一首。亏得张说很快就命人请他俩进去,杜士仪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心里不禁对此番见面更加生出了几分好奇。

刚刚听到的那喝骂声虽烈,可甫一见面,杜士仪就只见张说虽须眉斑白微微有些老相,但人看去风度儒雅,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实难想象这啖狗屎三个字怎会从其口中说出来。而他拜见过后,张说开口说话时,刚刚的急躁易怒也是丝毫不曾表现出来。

“二月进士科一发榜,杜十九郎的名声须臾就传到了这并州,谁人不道京兆杜氏又出一才俊!解试首荐,进士科状头,然则关试书判能得第一,着实令人惊叹得很!你若不早早言说要北地游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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