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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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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黑夫一挥手道:“二三子,将此人绑了,押回营中,汝阴不破,便一直关着!”
第0271章 黑云压城
相里革说谎了,汝阴城内的墨者,没有三十,连十人都没有,除他外,只有寥寥三人。
“相里革不会回来了。”
汝阴城头,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楚国南方之墨唯一也是最后的领袖邓夫子叹了口气,面上有些哀伤。
除了老迈的邓夫子外,身高九尺,如同一堵高墙的壮汉苦离,和身材瘦削,因为从小生活困难,长了一口烂牙的崎齿对视了一眼,也有些悲哀。
相里革与他们这些半路为墨的人不同,世代都是墨者,而相里革既是邓先生最得意的高徒,也是他们中间,唯一能够进行游说的人。
可惜,此人太过固执理想,崎齿闭上眼都能知道,外头的秦军不可能放弃攻城,相里革却偏要去试试。
“看来书读多了,人也是会傻的。”才加入墨者两年不到的崎齿暗暗想道。
现如今,相里革久去不归,三人猜测,他或许是因为言语不逊惹怒了秦将,被砍了头颅祭旗。
但却没有人怀疑,他会因为游说不成羞于返回,亦或是直接投降。
“墨者中如此脆弱之人,在过去二十年里早就陆续出走光了,不可能留到现在。”邓先生如是说。
邓先生已是齿发动摇的老朽,他是相里革、苦离、崎齿三人的“夫子”,是传授他们墨家道义的人。也只有他有幸见过四十年前,南方之墨聚集数十人,响应平原君的请求,赶赴邯郸,与天下仁人志士一起,协助赵国老弱妇孺抵御暴秦军队的那一幕。
那时的邓夫子才十八九岁,而当时的南方之墨,还是十分鼎盛的。
可那已是他们最后的辉煌了,之后魏国攻卫,墨者助卫守城,大半死伤,只剩下邓先生等留守在南方的数人存留。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在祝贺他们死得其所,与鬼神同游的同时,也要开始招揽新的墨者,补充人手。
可是,这世道,有野心的士人都在追求功名富贵,墨家已不再是显学,也不受诸侯待见,谁还愿意做墨者呢?
武士们宁可做游侠,快意恩仇,也好过墨者严格要求门徒,禁止私斗的规矩。
文士们宁可做儒者,宽袖博带,夸夸其谈,入封君之幕,总好过墨者裘褐为衣,跂蹻为服,埋头与木头石块打交道。
南方之墨严于律己,吃苦耐劳,并且还与社会风俗背道而驰,力主节葬,梦想世上的人都像他们这样节俭克制,像爱手足兄弟一样爱天下人,这一切,都让人望而生畏。所以连黔首庶民,也宁可继续做他们的百工、商贾、农夫,甚至歌舞百戏,医药卜祝,也比做墨者强。
墨者宣扬天志,提倡大不攻小,强不侮弱,众不贼寡,诈不欺愚,贵不傲贱,富不骄贫,壮不夺老身……
然而,世人都喜唯强是依,籍此欺凌弱者,谁愿意助其对抗强者,主持道义?
所以到头来,墨者越来越少,而偶尔加入他们的,也只有那些感念墨者救助的弱势群体,并且还陆续死亡……
苦离虽身高九尺,但却性愚昧,当街遭人戏耍,被邓先生救下后,便木讷地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
崎齿家贫,是一淮北工匠,食于封君,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在秦楚之间战火燃起时,他家中也被波及,全家人尽数死亡,是被邓夫子和苦离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这之后,他也加入了墨者的行列。
而相里革,则是世代为墨,自有一股子传承了两百年的坚持和执拗。
就是这四人,构成了最后的南方之墨……
“如今,只剩下吾等三人守此城邑了。”
崎齿嘴角有些苦涩:“老者、愚者、还有我这个寡者。”
这一幕真是讽刺,当汝阴危在旦夕时,保护它的却不是其封君斗然,不是项燕,而是这样的三个人。
崎齿有些悲观,他不觉得,依靠区区三名墨者,就能让墙垣低矮的汝阴抵御住秦军进攻。
他问邓夫子道:“夫子曾对我说过,古时也曾有懂得守城方法的人,但对内不亲抚百姓,对外不缔结和平,自己兵力少却疏远兵力多的国家,自己力量弱却轻视强大的国家,结果送命亡国,被天下人耻笑……故而助人要慎重对待,弄不好,懂得了守城的办法反为身累。”
“吾等如今,是否也被自己的守城之术所累?”
“是契约。”
邓先生虽然老迈,却也同他们一样,穿着短打褐衣,在城头忙活,他说道:“历代巨子有遗言,若有强者欺弱,大国侵小的不义之战,弱者小者向墨家求助,墨者不得拒绝!”
因这契约,两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墨者死于守城之战里,但他们依旧前赴后继,仿佛自己的牺牲,可以化作薪柴,让理想之火永不熄灭……
邓夫子转过身,指着城下那些在楚国封君和墨者安排下,来城墙边协助守城的本地居民:“秦楚两年三战,民不堪命。且今秦军入楚境,芟刈(shān yì)其禾稼,劲杀其子弟,万民惊怖,视秦为虎狼。相比于秦,他们当然是弱小者,此时此刻,他们最期盼的,是能助他们将虎狼挡在城池之外,不要使其咬噬自己性命的人。”
他又指了指那些在大难临头之际,总算放下了高贵的封君卿大夫身份,也让妻妾编入行伍,在城下烧水帮忙的封君卿大夫们:“这些平日里的富者贵者,然秦军破楚,斩其树木,堕其城郭,填其沟壑,夺杀其牲畜,焚毁其祖庙,迁其重器。眼下,他们也是无助的弱者寡者,若再不奋力自救,便只能沦为鱼肉了。”
墨家并非无选择地加入每一场战争,而是当弱者发出声音,希望得到帮助时,他们才会卷入战局,并且永远都站在弱者一边。
强大的人单方面的杀害弱小的人,是决不能允许的!
这让崎齿想到了自己,当他在乱军危城之中茫然无助时,就是墨者救了他。
“再者。”
邓先生笑道:“这城也不一定守不住,汝阴虽然城池不高,但十分坚固,守城器具备,柴禾粮草充足,这便是我让人弃胡城而集中于此守备的原因。”
“弟子明白了。”
崎齿点了点头,略为动摇的心安定了下来,他又开始走到军民中间,向他们发出命令。
大批百姓群聚集在城头,为城垛加添砖块,进展不错。但另一方面,城墙下面滋生的那堆摇摇欲坠的建筑,又十分碍眼,它们紧贴城墙,活像附在船身上的藤壶,其中有商铺、酒肆和人家,以及便宜娼妓的女闾。
按照墨者守城的规矩,城内十步之内的建筑,都必须清空,半点不留,否则很容易被敌军抛射的烟矢点燃,引发混乱。
安排人去拆除这些建筑后,崎齿又对一个楚国军吏补充道:“在城内,凡是城外箭能射到的地方,一切柴草堆和房屋都要抹上一层泥。”
他负责指挥城下筹备守城,而苦离是个笨人,话语不多,只是挂着剑,去帮助百姓们扛沉重的土袋。
而邓先生,则是他们的主心骨,此时正在城头让工匠们安放墨者的利器:连弩车!
这种置于城墙上的机械,用大小一围五寸的木料做一个弩床,床重一百二十斤,可陆续射出长十尺的大弩箭六十支,杀伤力极大!但需十个人才能操作,邓先生只能临时教导一些城内的弓弩手,希望此物在御敌时能派上用场。
三位墨者及城内三千兵卒,五千百姓紧张的御敌准备,被傍晚时分急促的鸣金声打断了!
“秦军来了!”
尖锐的呼喊响彻城头,所有人都面色一僵,然后纷纷上城头御敌。
墨者的守城之法,是全民上阵的。每五十步的城墙,除了六十名兵卒外,还要安排男子十人,成年女子二十人,以及老小十人,共计百人。城下守楼士卒,一步一人,以此为标准,才足以守御。
眼下,城内的人手,勉强能够按此标准,将城头站满。
本该是喧哗而混乱的场面,然而,城头的楚国军民,都惊恐不安的看着远处的敌人,除了报警的鼓声金声,城墙上面鸦雀无声。
崎齿也爬上城头,站到了邓夫子和苦离的身边,他这下明白,为何众人都不言语了。
他看到,两里开外的地方,一面面玄黑色的战旗随风飘扬,明晃晃的戈矛剑戟森严夺目,一队队黑甲秦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一列列战车骑兵护翼其左右,在雄厚低沉的鼓声指挥下,他们踩着一致的步伐,推着赶制出来的攻城器械,坚定的朝汝阴走来。
这就是秦军啊……
城墙上,楚国人使劲压抑着胸中的恐惧,许多百姓握不住戈矛,并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以舒缓自己的情绪,望着敌人向城墙逐步接近,所有人的心跳都随着秦军前进的步伐而神经质的跳动着。
崎齿亦然,这个加入墨者才两年的孤寡工匠,想起了在王贲伐楚的战争里,那些可怕的秦军,还有自己妻儿的死。
“崎齿,你的腿在抖。”
邓先生在一旁淡淡地提醒道,然后看向了崎齿,那双苍老的眼睛似乎在对他说:“现在下城,现在退出墨者,还来得及……”
邓先生已经活的够久了,也参加了无数次战争,早已经看淡了死亡,面对眼前强大的秦军,他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反倒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宽慰,若能守住自然是好事,若是守不住,死于此地,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有死志,但三名弟子却不必如此,尤其是崎齿,他完全可以褪下这身褐衣,继续做他的工匠去。
然而,崎齿却挺直了腰杆,轻声道:“是风!”
他露出了一口烂牙,笑道:“是风吹得我的腿在抖!”
脑子愚笨的苦离疑惑地张开了宽厚的手掌,却发现,城头没有一丝风。
但在崎齿眼中,却是有的,那无形的风,正在远处一里外汇聚成风暴,卷着黑压压的层云,朝汝阴城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
然而身为墨者,不会对任何强权屈服低头!
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与苦离一起,并肩站在了邓夫子左右。
……
汝阴城下一里外,奉命作为后续部队,掩护先登之士夺城的黑夫率长,正在这层云之中,带着手下千人逐渐向前推进。
抬起头时,便能看到矮矮的汝阴城头,两股站站的楚国军民中,有三名身穿褐衣的墨者,并肩站立,笑对死亡……
他们就像是这个大时代的滔滔巨浪中,三条固执的鲑鱼,在所有人都知道世易时移,学着随波逐流时,却在一味地溯洄而上!
第0272章 无不陷之矛与不可陷之盾
“上蔡有个故事。”
望着陆续攀爬到汝阴城头,欢呼胜利的秦军士卒,李由露出了笑,对黑夫道:“说是有个楚人在上蔡集市售卖盾与矛,夸赞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夸赞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旁人或问,‘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此人弗能应。”
“韩非曾言,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我过去一直好奇,以秦墨制造的攻城器械,遇上南方之墨的守城之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将会如何?”
“现如今看来,墨攻墨守,还是攻方更胜一筹!”
虽然南方之墨在城头布置的连弩车等器械给秦军制造了不少麻烦,但秦墨程商也和军司空章邯一起,让民夫工匠们赶制了云梯、攻车等器械,并且对城内会如何防御了如指掌,于是在李由率三万人围攻了两天后,汝阴终于还是陷落了。
黑夫奉承李由道:“再好的工具,也得看使用的人,都尉作为持矛之人,力量充足,命令果决,以两万蒙将军增援之师,围三缺一,泄其士气,这才能击破羸弱的持盾之人。”
李由有些得意,以胜利者的姿态命令道:“将羁押的相里革带出来罢,让他看看这一场面!”
……
因烟矢而引起的大火被扑灭后,秦军开始强迫还活着的人收拾城头,秦卒的尸体被抬到城外,而在相里革的指认下,三个墨者也被找到了。
一老一壮一瘦,三人已横尸城头,此刻被抬到了草席上,其身体残缺,面容却十分安详。
“不是说有三十位墨者么?”
黑夫看向了相里革,此人被他截留后,纵然受了威逼利诱,甚至以用刑为要挟,也没有吐露半句关于城内防备的事,是条汉子。在战事结束后,他也被放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走入刚结束一场残酷攻防战的汝阴城,寻找师长的尸体。
此刻,他回过头,红着眼道:“南方之墨一共四人,三死一活,皆在此处!”
“原来如此……”
黑夫明白了,原来南方之墨的薪火,已经微弱如豆粒大小,可他们却没有保存实力以待世变的想法,还是在这座城邑付出了性命,该嘲笑其迂腐不知变通,还是该敬佩其义无反顾?
黑夫很幸运,这两天里没有被李由点名攻城,而是负责为先登部队进行掩护,一直在观望城头,所以对这三人都有些印象。
这老者,在城头镇定自若地指挥城内军民御敌,最后死于被投石器击中,坍塌的角楼瓦砾里,相里革说,这就是传他们墨者道义的邓先生。
那个壮汉,手持巨大的矛杆,不知将多少先登扫下城头,相里革说,此人叫苦离,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傻子。
而那个满口烂牙的瘦子,也操纵着器械连弩车,对秦军造成了不少杀伤,相里革说,这本是个普通工匠,才加入墨者两年,身上满是刃伤。
“崎齿说他平庸了一生,加入墨者,只求做短短一刻的英雄。”
相里革朝三人长拜作揖,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他做到了,南方之墨者,死得其所!”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作战时,黑夫对这三个对秦军造成了大量杀伤的人十分痛恨,苦离便是他让小陶带着蹶张弩兵一通激射,让其死于乱箭下的。
但战事毕后,面对他们的尸骸,却没有太多恨意,李由也命令,说三名墨者之头颅,不计入斩首中,给他们留一个全尸。
相里革寻了一辆被守方抛弃在城墙下的人力辇车,将三名师长的尸体一一扛上去,却死活拖不动苦离庞大的身躯,最后是秦墨程商过来搭手帮忙,黑夫也让手下人去帮他们。
“我不会道谢。”
相里革看着黑夫,还有一旁的秦墨程商,情绪十分复杂。
“这是自然。”黑夫笑道:“秦军杀汝师长,你自然会仇恨吾等。”
相里革却摇了摇头:“我也不会怨恨,夫子曾对我说过,墨者只有职责和道义。城守,职责已毕,告辞而归,不受任何好处;城破,道义已尽,亦不必做过多抵抗。对墨者而言,战争之下,你攻我守,胜败无怨,先前的敌手,事后再遇上了,当如遇路人。”
“现如今,黑夫率长,程商,汝等于我,便是路人。”
说完,他便拉着沉重的人力辇车,与陆续涌入汝阴占领此城的秦军相背,朝城外而去。
李由想以胜利者的姿态放他离去,也能显示秦军的“宽仁”,此刻便站在戎车上,在城门口有些得意地看着相里革。
相里革停下脚步,却依然没有半句感谢不杀之恩的话,他倔强地抬起头,更关心的却不是自己的性命:“将军籍贯亦是淮北上蔡,与汝阴也算乡邻,又听闻秦国军法严明,至少,不会放任兵卒,对本地楚人烧杀劫掠吧?”
李由板着脸道:“于秦军而言,顺者活,逆者死!凡抵抗者皆可杀之,相里子被我的率长羁押营中,没有杀伤一名秦卒,故我才饶你不死,若你立誓,不再顽抗秦军,我便让你离去!”
“这得看,还有无弱者小者向我求助。”
相里革露出了笑:“南方之墨虽仅我独存,但墨者之义,我一样有,都尉若是要杀,便杀了我罢!”
“妄人。”
死亡吓唬不到相里革,或许他还更希望在此与师长一起殉难呢,李由感到有些无趣,骂了一句后,一比手,让黑夫带人将这家伙轰出去!
出了汝阴,经过城头城下密密麻麻的秦楚两军尸骸,车辇不时被尸体阻拦,所以相里革走的很慢,秦墨程商则像是做错了事心怀羞愧般,在后面帮他推着车。
一直到了方才秦军攻城器械停留的地方,相里革才终于停了下来,对程商叹道:
“程君前日对我说,秦墨是想要让所有声音出于一口,以此来消弭战争,最后实现同天下之义。”
“这法子看似简捷,却遗害无穷。子墨子亦言,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众必劫寡,富必侮贫,贵必做贱,诈必欺愚。几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
他指着城头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骸道:“以这样的方式一天下,绝对无法让楚人与秦人相爱,而是相仇!再者,一味依附强权,依靠秦王,也得不到天下大同。”
“秦王贪伐胜之名,无岁不征,我听说,其一旦得手,便灭尽仇敌,写画诸侯台阁,在关中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即便如今对秦人生计没有造成太大破坏,那也是依靠对六国劫掠来补偿,倘若六国灭尽,但秦王贪鄙之心不休,继续对外征战,又会如何?要备战,就必须榨取更多的钱财,用以招兵买马,置备武器,我今日敢言,秦王必厚作敛于六国遗民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夺民之用,废民之利,百姓劳不得息,长此以往,国虽大,好战必亡。”
程商讷于言而敏于行,此刻只能阴着脸道:“不至于此,秦墨会力谏大王,与民休息,消弭兵灾……”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这亦是秦墨最为担忧的事,这位秦王,雄心壮志乃六世之最,意念之坚决实属罕见,绝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相里革叹道:“或许,到头来,你我这些墨者,都只是工具,楚人以吾等为盾,秦人以汝等为矛,矛盾相攻,两相破损。”
他回首看着汝阴城最后一眼,满是悲哀:“墨者的道义,或许便要在此城随风而逝了!程君,珍重罢!我亦希望,这天下真如你所说,一统于秦后,自此以后再无兵戈之灾,也希望吾等墨者,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
相里革奋尽全力,拉着人力辇缓缓离去了,来时四人,战毕仅他幸存,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看上去无比的孤独寂寥。
黑夫也走到了久久不言的程商旁。
“你以为,相里革说的有道理?”
程商一个激灵:“这只是他的揣测。”
不过程商也以为,相里革最后一句话是对的,墨家的初衷是阻止战争,可现如今,却屡屡被人利用,在战争里充当矛与盾的角色,不知不觉间,他们的技艺,似乎都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倘若真的战争消弭,墨者可能真的无用武之地了。
南方之墨,他们立足的社会面狭窄到无法容身。
而秦墨,依附于秦国的政体,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也随时会被摒弃。
墨家,过去两百年来,都是一个脍炙人口的传奇,但现如今,或许真的将如巨星陨落,无以复继了。
黑夫心中则暗叹,相里革经此一事后,他的理想主义似乎也幻灭了,悲观之下说出的话,却不幸言中。
一统并没有结束战乱,六国灭亡后,仇恨的种子被埋下后迅速长大,新的动荡依然会接踵而至。
但这就是大一统帝国痛苦分娩的历史进程,而唯一能稍稍减轻这个进程阵痛的,或许只有自己?
“勿要早早说什么薪尽火灭的丧气话,南方之墨虽绝,不是还有汝等秦墨么?”
一念至此,黑夫露拍着陷入迷茫的程商道:“恕我直言,墨者除了战争外,在其他地方也有用武之地!比方说,汝等制作攻守器械的手艺,转而用于修建汲水、舂米的利器,难道还会比一般的工匠差么?”
“率长的意思是。”
黑夫笑道:“南郡水碓,墨者或可了解一二!”
……
三月上旬,南军既破汝阴,蒙武遂以一万人留守汝阴,一万人南下胁逼淮水,又亲率李由等六都尉渡过颍水,击破了楚国布置在此的一万人,开始实施王翦既定的包抄计划。
项燕亦察觉到了危险,依然在带着楚军且战且退,但当他们抵达城父以东时,却发现,蒙武六万大军已出现在自己侧后方!
戎车之上,作为南军前锋的南郡兵斥候回报,说已与西面的王翦将军接洽,楚军十万人,已被中、南两军压迫到了一片低洼的沼泽面前,不得已扎营列阵。
“此乃何地?”
黑夫问负责掌握舆图的季婴道。
“蕲南!”
季婴摊开地图,回复道:“此处距蕲城四十里,名为蕲南!”
第0273章 百年仇雠
“一将无能,三军受累。”
三月中旬,蕲城以南数里外,楚军在此背城列阵,看着已经连续败退半月,疲倦不堪的楚卒,上柱国项燕心中满是悲壮。
早在二月份时,虽然项燕察觉了王翦忽然以大军击楚壁营地的意图,提前将兵卒和民夫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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