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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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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拉了拉自己的衣襟,笑道:“无妨,再说了,今日之行,虽然发现刺秦之事无机可乘,但我也不算一无所获……”
“我记得陈君在魏亡后,去投我夫子,说在魏国时,张大侠的夫人,是被一个秦吏所害,他还用奸计害死了魏武卒周市,及数百义士,那秦吏叫什么来着?”
“他叫黑夫!”
陈馀咬着牙,那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自从那件事后,就总觉得亏欠兄长张耳,也对不起周市和死难的游侠、魏士们。
“然也!”
叔孙通一拊掌,笑道:“我今日去见秦王,正好遇上了那黑夫!他也在陈县!”
……
PS: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史记·留侯世家》
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个人以为,这里的千金五百金应该是两,不是镒,秦王赐夏无且也才两百镒,这两人当时还不值这么高价钱。
第0291章 欲刺
在陈县,秦卒被要求不得单独行动,毫无疑问,是为了安全。
这座城市虽然是陈国故地,但早在春秋时就被楚化了,顷襄王东迁后,这里还充当了三十多年的都城,被深深烙入了楚的印记。
据说前年昌平君反叛时,带着亲随百人,入陈市振臂一呼,便有数千楚人袒露左臂,群起而从之,将秦军赶出了城池。
直到如今,带着兵卒们走在街巷里,黑夫仍能感觉到一些不善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他……
这是一座对秦人秦军丝毫不友好的城市,但值得玩味的是,虽不友善,反抗的事件却不多,或许是秦王东巡的威势压下了反抗者的气焰,或许是前日,楚王卑躬屈膝的投降让他们感到绝望?
但黑夫奉命为秦王离城开道时,却丝毫不敢大意,要知道,历史上对秦始皇的刺杀是前赴后继的。从他刚来到这时代之初的荆轲刺秦,到还未发生的张良博浪沙行刺,或许此人现在也躲在陈县呢。就在那密密麻麻的里闾屋顶之下的某处,复国者们正聚集起来,谋划一场针对秦王的刺杀。
一年前发生在江陵城的刺杀郡守腾事件,黑夫记忆犹新,他不会让类似的事重演,和上回不同,若出了事,他也要担责任的。
不过,纵使黑夫让手下人仔细搜查,在秦王出城的必经之路上,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每每推开街边的屋舍,他们没有找到全副武装的恶徒。
他们只见到,男人和女人拥抱着,用饥渴的双手笨拙地解开对方的衣服,却被推门而入的秦卒打断,男人黑着脸起身,女人则大呼小叫。
只见到,某个茅屋内,一个饥饿的婴孩正哭着要喝奶,其母亲却面黄肌瘦挤不出乳汁,见到秦卒推门而入,母亲便战栗地起身,用羞耻却又迫切的语气询问,能否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一些粮食或钱?
下一个屋舍,一个无人照看的老翁躺在席子上奄奄一息,苍蝇在他头顶嗡嗡乱飞,仿佛提前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众人捂住口鼻,摇着头离开了……
大人都忙于生计,挣扎于生死线上,只有不知忧愁的孩子们穿着破烂的衣裳,依然在肮脏的道旁玩闹。当黑夫他们过来时,孩童们便齐齐停下了,看着这群身披黑甲的秦人出神,有的孩子眼中是畏惧,但也有的眼神空洞而冷漠。
他们的年纪和黑夫侄儿、侄女差不多大,黑夫有些可怜他们,掏了掏身上,还剩下从南郡家中带来的最后一小袋红糖,他在营中时,便将一整块的红糖切成小块小块,急行军后吃一块补充血糖。这会便拿出来,倒了十来颗在手心,对那些陈县孩童露出了笑。
“可想尝尝?”
几个在地上用泥巴草叶学煮饭,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人拿了一颗后远远跑开,塞进口中,原本灰蒙蒙的眼神顿时撒发出了光,一个个开心地笑了起来。
战争年代里还能吃到甜食,真是莫大的幸福。
不过,那些在玩骑马打仗的男童就不一样了,他们只是远远看着这一幕,眼神愤怒,甚至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妹妹手中的红糖拿起,重重抛回到黑夫脚下!抬起头时,眼中满是自豪。
“这些小竖子。”季婴有些恼怒,要过去揍这些孩童一顿,却被黑夫阻止了。
“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计较什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陈人多是硬骨头啊,其俗剽轻,易发怒,历史上,再过十几年,这里依旧是反秦的大本营,也许这些男孩,那会也成了反秦大军里的一员呢……
让人将这些孩子驱赶到别处,黑夫又带着兵卒们继续巡查下一个街巷。
连年的战争给陈县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城外的田地青黄不接,城内的百姓也活在水深火热中,虽然因为秦王的到来,为表现王的宽仁,城内外开设了数个粥棚,救济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失去了衣食的难民,但仍是杯水车薪。
战争尚未结束,秦国是不可能把军粮全用于赈济的,陈县人恐怕得一顿饥一顿饱地熬到秋收,而秦王免了薛郡、泗水、东海三郡明年的赋税,却唯独陈县不在此列……
“或许是对他们支持昌平君叛秦的惩罚吧,听李由说,秦王最恨背叛自己的人了。”
黑夫暗暗想道,秦王的心思总是让人摸不透,有时宽容大度到让人不可思议,有时候又很记仇。
他可以对想要逃离他身边的尉缭既往不咎,依旧重用。可以接纳叶腾这种被人诟病道德有问题的外国叛臣。
但却对小时候非难欺辱过其母家的邯郸贵人毫不留情,数百人统统坑杀。
所以黑夫也很谨慎,没有乘着护翼的机会,提出什么大胆的建言,他现在只是一个外围小臣,在张口前,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黑夫不是陈郡郡守,所以看着眼前种种,只能希望在南郡提高生产力的法子,明年能被用于新征服的淮北各郡,一旦鸿沟贸易恢复繁荣,想来陈县也能兴旺如初吧?
“这一进一出真是不容易,好在大王今日就要离开陈县了。”
又搜罗完了一条街巷,利咸走出来松了口气,这项工作虽然荣耀,但也叫人胆战心惊,一旦出了什么纰漏,他们是要负责的。
“率长会随大王去咸阳么?”
季婴则在一旁关心地询问,在安陆兵眼里,黑夫已得到了大王的优宠,或许会直接去大王身边做大官呢!
黑夫却摇头道:“我那天在王帐中,可是说故要做大王的将吏,讨逆立功的,如今残楚尚存,二三子尚在前线,我岂能跑到咸阳去?”
黑夫这态度让众人十分感动,而说话间,众人也巡视到了位于城北的市场处……
黑夫看了看左右,今日正是集市日,陈市热闹非凡,每个摊位前都有不少人,是他们巡查的重点。
“听说就是这了,熊启振臂一呼,数千人袒左臂响应他的地方。”
“大王怎么偏偏选了走这条道。”利咸叹息。
然而,秦王的行程是中车府定的,当天早晨才会临时公布,安排郎中令和驻军清道,可不会为了表现亲民而改变既定路线。
于是黑夫便让人将市掾吏喊过来,让他立即罢市!又派东门豹、利咸等人,去将市场上那些贩缯的,编草鞋的,屠狗的小贩,统统驱散!
一时间,犹如后世城管过街,整个陈市鸡飞狗跳,虽然也有一些不满的声音响起,但好歹没人拼命反抗,毕竟秦卒只让人撤摊离去,没有没收他们吃饭的家伙。
然而黑夫并不知道,就在陈市一片混乱之际,在一个围了不少人的肉铺边,几对不善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
陈馀在陈县呆了一年多,对这里每一条街巷都十分熟悉,且有不少受过张耳恩惠的人可用为他所用,所以在得知黑夫带人从城内的楚王宫开始,一直向北搜检清道,便猜到了今日秦王的出行路线。
不过,在叔孙通一顿嘴炮后,陈馀也觉得秦王守备森严,他们人手不足,难以建功,便放弃了刺杀秦王的计划,反而将目标对准了黑夫……
眼下,见黑夫果然亲自来到了陈市,分派手下去轰走集市上的商贩,他自己则只带着持弓弩、短剑的亲卫数人,站在市旗处与市掾吏交谈,陈馀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看了看肉摊内满手油花,五大三粗的屠狗者,以及散在抗议人群中的三五人。按照陈馀的计划,靠着这几人非凡的身手,突然暴起,肯定能打黑夫一个措手不及,自己或能近身将其杀死,然后乘着这集市上千人的混乱,还能全身而退。
这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
“到那时,我便能持黑夫之首,去向兄长谢罪,告慰亡者在天之灵了!”
陈馀死死盯着背对他的黑夫,捏了捏自己袖中的短剑,赫然起身,便想要动手!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支宽厚有力的手掌突然伸过来,捏住了他欲拔剑而出的手臂!
“别动。”
身音低沉,却不容置喙,偏过头,陈馀能看到他的皂衣和被风吹拂的赤帻,还有拴在腰带上的那枚铜管籥(yuè)……
制住他的,是一个中年秦吏,一位看上去老实本分,普普通通的里监门……
是他兄长张耳来了!
第0292章 壮士不死即已
“兄长,你这是作甚?”
张耳让众人各自散去,而陈馀则被他强行拉回里中桑林处。
时值夏历六月,桑葚已经被饥肠辘辘的陈县人摘光,枝头一颗都不剩,桑叶也在太阳暴晒下没精打采,采桑女是不可能来的,左右空无一人。
陈馀感到十分不解,甩开了张耳的手道:“兄长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当然知道,他叫黑夫,乃是与阳武张氏一起,逼死我妻,掳走吾子的仇家!”
张耳早就没了在外黄时的大侠模样,漂亮的长须被剪掉,下巴光秃秃的,只剩下唇上两撇无精打采的八字胡,眼睛故意眯着,显得整个人容貌普通,没什么精神。
来到陈县后,张耳也十分低调,许多事情都让陈馀出面去联络,他只是在幕后指挥,这样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
昨天二人都说好了,既然秦王戒备森严,张良又中途退出,那这次刺杀成算不高,只能停止。
谁料,陈馀私下里却纠合了那些受过张耳恩惠的人,怂恿他们随自己一起刺杀黑夫,如此也能报答张耳,同时为魏地死难义士报仇。
即便陈馀没有将新计划告诉张耳,张耳依然知晓并及时出现,制止了刺杀。
陈馀更加不解了:“仇家就在眼前,却白白错过这机会,既然兄长不愿动手,为何还要阻止吾等?”
“我何尝不想杀他?”
张耳一拳击在桑树上,恨恨地说道:“我妻黄氏,在我微末之时不嫌我穷困,毅然下嫁于我,结发八载,素来恩爱。又以母家钱财资助我,让我成了魏地大侠,名扬山东,她非但是我爱妻,亦是张耳的恩人!”
“但她却被那秦吏与背信弃义的张氏一齐逼死,我儿幼弱,亦被秦人掳到关中,音讯全无,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做了小隶臣。故我见此僚距我不过十余步,恨不能生啖其肉!剖其心肝看看是否也是黑的!若是换了当年在大梁做轻侠时,我必拔剑击之,纵使同归于尽也要将剑刺入他胸膛,血溅五步!”
“然也,报仇雪恨,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陈馀道。
“但这不是大丈夫所为,这只是匹夫之勇!”
张耳摇头道:“吾弟,你可还记得,秦军初占陈县时,吾等易名匿于里中,你因外出联络轻侠晚归,被里典鞭笞,你欲起身反抗,我则一脚踩住了你,让你受完鞭笞,之后,我对你说了什么?”
陈馀道:“兄长对我说,壮士不死也就罢了,死必轰轰隆隆,天下闻名。我若反抗,或能逞一时之强,杀了里吏出气,但定会遭到追捕,又逃不出城池,最终死于无名秦吏之手……”
“然也。”
张耳叹道:“吾等当时忍那里典羞辱,是为了谋划刺杀秦王的大计,若是能成,你我纵然被车裂而死,也能成为六国的大功臣,成为像专诸、聂政一般的人物,青史留名!纵使行刺不成,你我也可如彗星划过天际,留下一时璀璨,万人称道,不枉此生了……”
“可如今你却为了替我报私仇,动用陈县义士,纵然杀了那黑夫,也必然暴露行踪。秦王尚在陈县,听闻此事,必勃然大怒,大索城中,你我将遭到千人万人缉捕,最后死在狱卒小吏手中,还会害陈县义士俱亡,只是杀了区区一个小率长,值得么?”
陈馀受了一通教训后,羞愧地低下了头:“的确不值……但兄长的仇也得报啊……”
张耳却道:“你可知道范雎?”
陈馀颔首:“知道,便是秦相张禄。”
“范雎本是魏人,却被人陷害,魏相魏齐疑他里通外国,将他打的半死,扔在厕中以尿溺之。于是范雎更名改氏,离开魏国去游说秦昭王,最终受到大用,成了秦相,以权势逼死魏齐,完成报仇,此时距离他被魏齐毒打,已过去整整十年。”
张耳道:“我与范雎一样,睚眦之怨必报!何况妻、子之仇?但不必急于一时。你我暂先忍耐,待秦王走了,陈县守军戒备松懈,再找机会杀了黑夫!”
“若没机会呢?”
陈馀反问:“那黑厮乃率长,常居军营,也就这几日入了城,我还听叔孙通说,他颇受秦王优宠,已封为五大夫,或许他很快就要被调走,甚至跟着秦王回咸阳……”
张耳却满怀信心:“秦王贪鄙,秦政残暴,秦律苛刻,五国百姓必不能忍,待时局有变,吾等乘势而起,定要让黑夫血债血偿!”
陈馀终于勉强认可了张耳的话,就在这时,里典却在桑林外大声呼喊张耳的化名:“夏仲,你在何处?县令发来了一批文书,要挂在里门处!”
“小人来了!”
张耳立刻变了语气,装作是在桑林内如厕,一边系腰带一边笑呵呵地跑了出去,朝里典点头哈腰。
新来的文书其实是些通缉令,为了让本地人看得懂,用的还是楚国文字,张耳翻了两片后,竟在上面赫然发现了自己和陈馀的名字……
他却一点不慌,笑了笑后,是日傍晚,在里人回来时,便手持通缉令,在门口大声念给不识字的人听。
“二三子,官府又有购赏了,且细细听好了,见到可疑人物,便要记得告到官府。”
里人们纷纷好奇围了过来,张耳便举起通缉令,大声念道。
“陈馀!砀郡大梁男子,年可二十六、七岁,其面色白,无须,面圆,高七尺有余,有谋反、将阳、群盗之罪!或亡于陈郡、薛郡,购金五百两!”
“张耳!砀郡外黄男子,年可三十七、八岁,面方,颔下有长须,高八尺有余,有谋反、将阳、群盗之罪,或亡于陈郡、泗水郡!购金一千两!”
“一千两黄金?”
里人们都十分吃惊,议论纷纷,虽然他们也不喜欢秦国,不习惯秦律,但这赏金是真的高,有人已经开玩笑说,若是在街上见到,一定要将其捕拿,这样便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张耳却只是笑呵呵的听着,仿佛他们说的是别人,与自己无关。
一般人都以为,他只是里中一个讨生活的小商贩,靠着讨好秦吏,得了个里监门的差事,负责看守里门,掌管出入开闭,笑的也很和善,谁能想到,他就是被秦国重金通缉的逃犯呢?
经历了这么多沉浮起落,张耳已不再是一个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的普通轻侠了。
“能屈能伸,包羞忍辱,方可做大事,丈夫不死则已,死必举大名耳!”
张耳不知道,他的这一举动,其实是救了他和陈馀,要知道,黑夫在秦做亭长时,倒在其手中的里正、里监门,怕有七八个,获得了“里吏终结者”的成就……
……
而与此同时,在秦王那与来时一样浩大的车驾离开陈县后,黑夫他们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就被李由召回军营。
进入营帐内,黑夫却见,一众率长都已经站于两侧,他连忙习惯性地要去往常的位置——黑夫虽是李由亲信,但他认为自己年纪最轻,故而都是十分谦逊地站到末尾。
但今日却不同,包括一向不服他的孟嘉在内,那些年纪比他大的率长们都连忙拱手道:“五大夫,军中以爵位高者为尊,岂能让你再屈居末席?”
的确,南郡兵团的率长们,打完仗后,最高的也就是公乘,谁料黑夫却被秦王嘉奖,亲自封为五大夫,这五大夫的含金量,可比一般的五大夫高多了!
黑夫推辞无果,被他们一直推到了最前排的位置,李由进来时,也只是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李由没有多废话,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大王已离开陈县,然战事尚未结束,吾等也不能在此久待。”
众率长闻言,纷纷摩拳擦掌,问李由道:“都尉,吾等一直在秣马厉兵,随时准备去淮南、江东!将这一战打完!”
“然也,吾等何时南行?”
按照众人的想法,他们应该会继续开赴淮南,去进攻熊启、项荣负隅顽抗的残楚势力,一举“平荆地为郡县”,这可是秦王留给他们的任务啊。
最上首的黑夫也在心里暗道:“项氏兄弟里,项荣立昌平君为王,项梁则做了识时务者。只是不知道小项羽在哪?是被他父亲带去了江东,还是跟项梁呆在下相?”
但偏过头看去,却见李由嘴角有一丝笑意。
“莫非与众人所想的不同?”
果然,待众将问完后,李由却道:“好教二三子知晓,数日前,大王亲自给南郡兵下了新命令,不过,却不是去淮南、江东!”
第0293章 二十五年
秦王二十五年,正月(冬十月)。
此时的北方,已是隆冬时节,天气寒冷,但大江之畔,却只是岸边的森林有些发黄,仍然气候适宜。
邾城(今黄州)是南郡最靠东的一个县,也是最晚被秦军夺取的楚邑,公元前255年(楚考烈王八年),楚考烈王命春申君黄歇挥师北伐,灭鲁亡邹,迁邹国君民到此地筑城建屋,因为邹国也被称之为邾,遂名邾城。
不过邹国遗民没当几年楚人,到了楚国再度南迁寿春时,邾城就被秦军攻占了,并作为防备楚国的军事重镇。
眼下,邾城以南的江边,都尉李由的大旗正竖在岸边,黑夫与一万南郡秦军兵卒也在他身后列阵以待。
此时距离黑夫他们身处陈县恭送秦王政离开,已过去了整整四个月。按照秦王和王翦的计划,南郡兵不必参与对淮南熊启、项荣的进攻,而是整军返回南郡,待到秋收之后,再渡江南下,进攻楚国的“江南地”,也就是后世武汉、湖南、江西一带。
黑夫在回去途中,还在鲖阳邑买下了之前令邑大夫准备的棺椁三百,再加上从陈县购得的两百具棺材,装载了前后两次战争里,战死的南郡袍泽、部下们。
李由也命令数百乘战车腾空,武车士步行,装载众人黑漆漆的棺椁,车辚辚马萧萧,原路返回南郡。
七月中旬,他们终于踏入了南郡地界,如此一来,黑夫也算完成了自己“带你们回家”的承诺,心里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
但新的问题随即出现:除了槐木等少数人外,大多数兵卒的尸体都无法辨识,也无法让其各归其家。
李由还在犯难之际,黑夫却给他提了一个建议。
“公墓?”李由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词。
黑夫道:“然也,众人已化作累累白骨,无从辩识其身份,不如在南郡划一块地,作为其公共墓地,再为其制作一块大碑,上刻众人之名,如此也算妥善安葬了,其亲友日后来祭拜血食也方便。”
李由听罢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黑夫又言:“我听闻过一句话,叫做‘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众人虽是庶民黔首,但为大王、为秦国而死,亦可称之为忠士也!故这公墓,也称之为忠士陵园,官府可雇佣人来看守打扫,每年定期令本地吏员带着百姓来拜扫悼念,以示不忘众人之功,也能激励生者,越发奋勇作战,不畏死亡……”
他本来想将其叫成“烈士陵园”,只可惜这年头的“烈士”指的是好名义不仕进者,与黑夫想要的意思不符。
秦国对战死之士的待遇是不错的,其在战场上所立功应得的爵位可以传给后代,但也就这样了。战死了一批兵卒,君王还有下一批灰色牲口可用,一代代兵卒就这样用累累白骨,堆积秦国日益强大,最终一统天下,可自己的姓名,早已随风而逝,再也没人认识。
槐木等人并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大时代,但却为天下一统献出了生命,做出了贡献,所以黑夫觉得,站在秦人的角度,他们是英雄!当得起这待遇!
这场浩大的统一战争里,在秦军中,又岂止一千个一万个槐木呢?
黑夫这个点子,将那些战死沙场,无从辨认,只有个集体名单的孤魂野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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