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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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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要攻取的地域,春秋之时亦称之为豫章,包络江、湖,左右吴、楚,虽城邑不多,但却是江上要地,春秋时,吴楚相攻,必有事于此,楚得豫章则可逼迫入吴,吴得豫章则可五战入郢。”
  “然而这一地域,秦军过去从未涉足,故仅知道几处彭蠡泽边的城邑,又听说其内陆有赣水贯穿,除了楚国封君外,多为越人聚落部族。司马以三千南郡之众深入,对道路、山川、河流、聚邑一概不知的话,真是步步艰难。我听闻,楚人形容其早年,用了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一词,想来司马要面临的,也差不多。”
  黑夫拱手道:“我便是如此想的,故想请都尉,将吾等运载至彭蠡湖东的彭泽邑,再在湖边扬帆击鼓,做出大军来伐之状,让吾等能狐假虎威,攻取此邑,作为立足之所!”
  屠睢对江边城邑已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记起彭泽邑在何处,便捋须颔首道:“为何不是更近的寻邑?要知道寻邑已投降秦国,但彭泽却仍在楚彭泽君手中。”
  黑夫应道:“其一,彭泽、寻邑一东一西,扼住了彭蠡泽的两个湖口,都可作为船只停泊休憩之所,我攻取彭泽,便能确保彭蠡泽内,只有秦船,再无楚帆,既能让我后路安全,也能让都尉今后往来运粮安全。”
  “其二,寻邑虽已降秦,但地处彭蠡泽西,距离豫章最大的楚县番阳甚远,夺取番阳,便能扫清境内楚军残余,从寻邑过去,要跨过三百里湖泽江河,我军不熟悉当地水文道路,说不定会陷入泽中,难以脱身。从彭泽邑取陆路南下,我听说东岸较为干燥,便无此顾忌……”
  黑夫一席话说完,屠睢拊掌大笑:“我说司马为何要主动请求攻打豫章,原来是胸有成算,我愿助司马一臂之力,攻取彭泽,让司马在此地站住脚跟!”
  二人对饮一盏后,黑夫又道:“下吏还有个不情之请。”
  “司马但说无妨。”
  “兵法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若我只带着三千步卒孤军深入,恐怕难以成事,都尉东行时,可否能为我留下几艘船舶,用来运送粮秣,与南郡、江东通报军情?”
  “自无不可。”
  屠睢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了,喊过一个亲兵,在他耳边附耳几句,那亲卫便立刻跑到方才肢解鳄鱼,眼下正在岸边做鳄鱼烧烤的众人里呼喊,大概要留给黑夫的楼船之士就在其中吧……
  这时候,二人旁边的大鼎,也已经被庖厨解开了鼎盖,这鼎还是从鄂君的府库里抢来的,一时间香气扑鼻,庖厨调味撒上葱韭后,便将大块的鳄鱼肉连同肉羹呈到了二人各自的案几上。
  屠睢大腹便便,好美食,早就食指大动了,便笑道:“此物虽比不上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象拔、象鼻、豹胎、犀尾、鹿筋这八珍,但也是一道江湖美味!司马快尝尝!”
  黑夫夹起一块鳄鱼肉,只觉得腥味还没完全去除,放入嘴中后,则感觉像是熟过头的鸡肉,味道一般,倒是煮熟的鳄鱼内皮口感柔韧,挺有嚼头,鳄鱼羹汤也挺好喝……
  就在这时,屠睢的亲卫也带着一个与黑夫年龄相仿的军吏过来了,军吏远远便拜在地上:“下吏见过都尉、别部司马!”
  言语之中,带着一丝北方口音,像是赵地的。
  黑夫一瞧,正是他今日登船时,举着斧刃劈砍鳄鱼的黑瘦军吏。
  屠睢指着这军吏道:“我便将这个五百主和几艘艨艟、大翼留给司马,别看他是我从北方带来的,水性却不比南人差,司马就当他是自己的属下,该骂就骂,该罚就罚!”
  “多谢都尉割爱!”
  这人虽然只是五百主,但能出入屠睢大船,还亲手为他宰鳄鱼,应该是亲信吧。
  黑夫对这军吏拱手道:“不知五百主如何称呼?”
  军吏也知道之后几个月可能要跟着黑夫混,便抬起头,露出了笑:“下吏赵佗!”


第0296章 赵佗
  “赵佗?赵地人?”
  听黑夫说,楼船之士有个五百主要带着十来艘船加入他们的远征军,黑夫手下的几个五百主们就来了精神,又一听赵佗是赵国故土恒山郡人,黑夫的弟弟惊便问道:“莫非他跟赵国王室有关?”
  他这三年在学室里座弟子,不仅学到了律令,还长了不少见识。
  黑夫做亭长时的好友,竟陵县尉史安圃则摇头道:“赵地叫赵某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岂能个个都和王室有关,就算有关系,恐怕隔着老远了,不然如何做到秦军五百主。”
  不过他倒是对一个北方恒山郡的赵人,是怎么混到秦军南方舟师这一点感到好奇。
  黑夫道:“应是赵氏远宗富室,他自己说,父母死于奸臣郭开之手,故对赵国并无留恋,秦军破赵后,纳粟得爵,屠都尉在漳、河建舟师,他便从屯长做起,数年时间升为五百主。”
  赵佗自称比黑夫略小,六年前王翦灭赵时,他16岁左右。
  “所以说这个人真的活了一百多岁么……”
  黑夫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一百多岁啊,还是在南越那种热地方,真是个人瑞,或许是广东的食物自古就补人吧。
  再孤陋寡闻,他也听过“南越王赵佗”的名号,唉,本位面的“开赣英雄”遇上了历史上的“开粤英雄”,这是黑夫没想到的。
  黑夫猜测,再过些年,秦始皇之所以要派屠睢、赵佗这些“楼船之士”为主力去打百越,是因为在北方人印象里,南方就是水啊泽啊,只有楼船之士才能发挥。虽然南方确实水网交错,但两广更多还是原始森林,水师也就运粮好使,深入之后,也起不到多大用处,这或许也是这年头中原人的一个想象误区吧。
  但不管日后如何发达,大家现在都是小小秦吏,秦始皇委派的南下干部。不过,赵佗这种日后能成为一州之王的人,能力肯定是有的,屠睢真是给黑夫留下了一个得力助手,有此人相助,何愁打不下江西?
  屠睢让黑夫将赵佗当手下,可实际上,赵佗和他的十来艘大小船只,只管他们的交通和粮食转运,双方只算临时搭伙,打仗的事,还是得靠自己的“嫡系”们。
  这时候黑夫瞧了瞧众人的碗中,都是正常的饭稻羹鱼,唯独东门豹的盘中别有不同,是很恶心的,眼珠似的东西,煮熟之后黏黏的……
  “这是何物。”黑夫看着都恶心,皱眉问道。
  “是鼍(tuó)目。”
  季婴率先答道:“阿豹听他一亲戚说吃了此物能生儿子,便跟旁边楼船上猎到大鼍的兵士讨要了些。”
  去年东门豹随黑夫赶赴战场之际,他妻子又怀孕了,然而回来后一看,生的还是女儿,于是东门豹现在已有三千金,季婴天天开玩笑说,若是谁娶了他家女儿,日后继承官大夫豹的家产,肯定赚大发。
  “什么味道?”黑夫好奇地问他。
  东门豹生无可恋地抬起头道:“一股土腥味,入口就烂了。”
  黑夫无语,只能拍了拍东门豹,送了他一句话。
  “苦心人,天不负!”
  ……
  第二天,船队正式进入了彭蠡泽。
  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也就是说,这片洼地湖泊,好似一个大葫芦瓢,将大江、赣水等水系同凑一渎。
  刚开始时,湖面风平浪静,舟行其中,如同驶在一面铜镜上。
  但好天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才启程没多久,忽然湖面上一阵北风吹过,霎时间风云变色,惊涛拍岸,这年头船只性能、航行技术很差,不敢在坏天气里赶路,急忙停靠在附近的寻邑(今九江),系上缆绳。
  一阵骤雨乌云飘过,到了次日,天又转晴,黑夫和手下三千人正好转移到了赵佗管的那十来艘船上,继续前行。
  等他们泛舟深入彭蠡口后,四面望去,没有边际,真是“开帆入天镜”,与这广阔的水面相比,屠睢手下的数百战船,就像是一群小鱼儿浮在水中。
  黑夫现在才知道,彭蠡泽与后世的鄱阳湖还不大一样,湖泊主体在江北面,是东西长南北短。
  “大孤山到了。”引航的老船家大声告诉他们。
  黑夫等人正在甲板上吹着湖风,果然看到了湖泊中的一座山峰,自十里外望之,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湖水,却有碧峰耸然孤起,上干云霄,像浮在水面上一样。
  等到他们靠近时,才发现,这孤山上,有裂缝的岩石和各式的洞穴,奇形怪状,色彩光亮润泽,也和别的石头不大一样。又有一块巨石与主峰不挨着,高峻雄伟地拔地而起,高约一百多尺,有红藤绿蔓蒙络在它上面,像宝石镶嵌的屏风。
  赵佗颔首:“果然孤悬湖中,四际渺弥。”
  而后又对黑夫感慨:“若不来南方这一趟,这些奇景我都见不到。”
  听得出来,这个比黑夫略小的年轻秦吏,似乎有一种对一切都满是好奇的憧憬。
  云梦泽、彭蠡泽的湖光山色,对于一个赵地人而言,的确是奇景,黑夫则暗自腹诽道:“你以后恐怕还要去南海之滨呢,待你站在珠江口的热带雨林边,望着茫茫大海,浪花冲上沙滩,不知又有怎样的感触……”
  行至中午,他们已经抵达一处江湖交汇处时,却见这里如同泾渭分明,彭蠡泽水浑,而那汇入湖泊的水流却清澈无比……
  赵佗翻开一张屠睢派人查探水道画的地图,指着此地道:“这便是湖口,赣水、抚河、信江、饶河、修水均汇入南江(鄱阳湖),南江又从此处入彭蠡泽。”
  黑夫恍然大悟,若是在这拐弯南下,就进入后世的鄱阳湖了。但眼下,鄱阳湖尚未成型,只有一片南北向的狭长水域,称之为“南江”,每到春天水涨,则与彭蠡泽连接,变成一个更大的湖,眼下秋冬水缩,则大部分地域黄茅白苇,旷如平野。
  彭蠡泽的水很浑浊,黑夫他们每逢要汲用江水时,都需澄清,过一个晚上才能喝。南江的水却很清,清潭远涨,绿波凝净,与彭蠡泽合流处像用绳尺划分过一样,不相混淆。
  看着此处,赵佗似乎有些想法:“群川之流,北注于彭蠡泽,湖口其委输之处也,若能在此设立一座小邑,控扼水道,则豫章千里之地的出入,均可操控!”
  “赵佗的眼光倒是挺准的。”
  黑夫看了一眼未来的南越王,他好歹学过地理,知道阿卡林省东西南皆是群山环绕,经鄱阳湖入长江是最方便的出入通道。
  于是黑夫笑道:“待吾等攻取豫章全境,便在此设一戍卫何如?”
  舟行速度颇快,越过湖口后两个时辰,他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彭蠡泽南岸的楚邑彭泽……
  远远望去,但见此邑是典型的水边小城,城池距水两里,岸边有个小码头。忽然见到一个庞大的船队出现在水面上,岸边的楚人立刻望风而逃,但在逃跑前,还不忘烧毁了木制的码头。
  眼看码头上燃起了熊熊大火,黑夫问赵佗这种情况下,不知岸边水文深浅,该如何停泊?
  “司马只能以小舟抵岸了。”
  赵佗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稍后恐怕要重新修缮码头,不然吾等就无处停泊了。”
  拥有无数桨叶,蜈蚣般的长舟被放到水面,每一艘能坐五十人,好在黑夫的兵大多数是做过船的,跟着楼船之士的号子,开始朝岸边划行。
  好在彭泽君手下的守卒不多,没敢派人来阻止,随着桨叶起起落落,数十条长舟顺利登船。
  第一批登岸的东门豹五百人,已经列好了方阵,兵卒们手持盾剑,警惕地看着紧闭的小邑城门,待后方的利咸、共敖、安圃、满、小陶陆续登陆后,便依次向前移动,花了半个时辰时间,在岸边结好了三千人的方阵,而后便随着黑夫军旗前指,伴随着腰鼓的敲击,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城池走去!
  彭泽邑城头有人观望,见江面上尽是秦军舰船,均张开硬帆,犹如一片遮盖湖泊的云朵,漫无边际,船上的人怕有数万之众。而登陆的三千武贲阵列齐整,气势汹汹,似乎只是这支大军的前锋,不由胆寒。
  黑夫的兵卒在离城一里开外停下了脚步,留千人在前戒备,而其余人去砍伐树木,或回岸边取扎营的帐篷等物,黑夫昨日就给他们分配好任务了,故进行的井井有条。
  黑夫是打定主意的:“屠睢不会为我虚张声势多久,很快就要离开,故明日一早攻城,两日内,必取此城!”
  他本来的打算是狐假虎威,让城内震怖,这样就容易攻打,却没料到,到了傍晚即将入夜时分,城外的营垒还没扎好,城内却忽然火光大作,发生了一起混乱。而后城头迅速竖起了降幡,上面的人叫嚷着要向秦军投降,还说要派人出来商洽投降事宜……
  黑夫的手下们面面相觑,不由想起了让他们功成名就的鲖阳之战。
  “会不会是诈降!”五百主们有些担心,眼看就要天黑了,军队此刻入城,万一遭了埋伏怎么办。
  “是真是假,让投降的人出城看看便知。”
  黑夫倒也不虚,往席子上一坐,让季婴去喊话,叫城内速速派人出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左右的士人就坠着绳子,下了高不到两丈的城垣,被共敖押到黑夫面前。
  隔着十步,那士人就高高举起手中血淋淋的头颅道:
  “徐舒及彭泽徐氏,已杀彭泽君,恭迎大秦王师!”


第0297章 照单全收
  “今后就得靠自己了。”
  次日清晨,站在彭泽邑城头,目送屠睢的船队扬帆东去后,黑夫长吁了一口气。
  昨天夜里,彭泽的投降是真的,在这楚国已然覆灭,秦国大军压境之际,纵然本地封君或出于贵族的尊严,或知道一旦秦人入城,自己将失去一切,试图顽抗到底,但本地的氏族豪长可不想同彭泽君一起为楚国殉葬,便果断杀君投降。
  如此一来,黑夫不费一兵一卒便夺取了这座小邑,倒是意外之喜。
  此刻站在邑墙上,黑夫便打量起自己这次远征的第一个战利品来。
  彭泽城位于距离彭蠡泽两里的一处低矮丘陵上,其西北门面向湖泊,南面是开阔的平原,水田阡陌相邻,东面有一条小溪流经,溪边密密麻麻满是竹林。
  而其城邑呈长方形,黑夫亲自走了一圈,让惊为自己记录,发现东墙、西墙都长百五十步,北墙、南墙长两百步,一刻钟就能转上一圈。
  城本来就小,城内一半的地盘,又被彭泽君的府邸占去,剩下的一半被街道、工坊、市场瓜分,显得逼狭不已,而且颇为肮脏。此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头秦军五步一岗五步一哨。
  城内住的,主要是不事生产的贵族、徒附,以及少数工商。农业人口大多住在城外的里闾中,这些居民点散落在城南,占地不亚于城邑。
  昨日投降的徐氏,便举族住在那里,他们没有城池庇护,不愿被战争波及损害了自家利益,就只剩下投降的选择了。
  “吾弟,你可知,大军攻占一地后,首先要控制的地方是哪?”黑夫在邑墙上边走边教弟弟惊。
  “兄长曾与我说过,足食方能足兵,最先要控制的地方,应是仓禀和武库。”惊想了想后,答对了黑夫的问题。
  彭泽邑的仓禀、武库,都位于彭泽君府中,所以黑夫入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先让东门豹带人守住四面城墙和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而后,便令五百主们带人去抄了这座府邸。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黑夫便带着惊及短兵亲卫步入彭泽君府邸,利咸果已搜检完了此地,过来向黑夫禀报道:
  “府邸中的武库和粮仓都已控制,武库空空如也。听人说,彭泽君昨日散武库兵器,号召众人抵抗,结果被徐氏乘乱刺杀,其私属尽死,那些分发给百姓的武器,也被各自带走,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彭泽君大概散发了多少武器?”黑夫问道。
  利咸道:“剑戟戈矛不下两百件!”
  城内城外的人加起来,人口大概四千,这倒是一件隐患,不过此时民心未定,不适合骤然逼他们交出兵器,黑夫又问道:“仓禀粮食呢?有多少?”
  “五千石粟、稻。”
  “只够三千人吃一个月啊。”
  黑夫沉吟,按照约定好的,屠睢把赵佗留给了黑夫,他统帅几条船,船上还有来自南郡的粟,约有一万石,够黑夫他们食用两个月。黑夫已让满带人协助赵佗修理码头,等码头修好,粮食便能运入城中。加上邑中仓禀的,也只能让他们能撑三个月。这些都是没舂的谷子,舂后数量更少。
  “也就是说,三个月后,若战事还未结束,我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除了粮仓和武库外,季婴也奉命清点了彭泽君的财产,出来摇头说这封君真是穷。
  他拎着一个小鼎,嫌弃地说道:“司马你看,礼器狭小,金银器物也稀缺,连漆器都没多少,竟还混杂着些许陶器!别说与富得流油的鄂君相比了,连淮南一些邑大夫都比不了啊……”
  的确,彭泽君的府邸,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贫穷的气息,这些来到江西做封君的贵族,都是不受楚王待见的,手下的编户齐民也少,除了狩猎打野味方便外,形同发配。
  这时候,小陶也带人押着百余号衣衫褴褛的人过来,在秦卒威逼下,齐齐跪在黑夫面前。
  “司……司马,这些人乃……隶臣妾。”
  “都是属于彭泽君的隶臣妾么?”
  黑夫扫视一眼,发现里面不仅有目光空荡的男人、女人,还有十来个小孩,看上去瘦巴巴的。
  奴隶秦楚皆有,黑夫在南郡没少见,他家里甚至还买了几个去烧火做饭,所以此刻不会有多余的怜悯。
  但他们孤军深入江西,这批已失去主人的隶臣妾,或可成为拉拢过来,为秦军所用的第一批人……
  于是黑夫背着手,板着脸对众隶臣道:“汝等是终身隶属于彭泽君么?”
  这一带属于南楚,安陆口音应能听懂,但隶臣妾们却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过了半晌,才有个形容枯槁的独臂隶臣高高举起仅存的右手道:
  “将军,吾等是扬越、干越人,多不知夏言,听不懂的!”
  “原来如此。”
  黑夫恍然大悟,难怪这群人身形偏矮小,还有不少头发剃短,面上有纹,本以为是受了刑罚的,其实是断发文身的越人……
  越人是南方分布最广泛的族群,除了会稽那边中原化了的于越,也就是越王勾践的后裔们外,还有许多分支,中原人称之为百越。
  而在江西,越人主要有干越和扬越两支,都不通夏音,他们的语言,甚至与古汉语压根不是一个语系,反倒同后世的泰语同出一源。
  “你叫什么?”黑夫点了那个独臂的青年越人出来。
  “我叫鸠觉。”青年人皮肤黝黑,身上满是龙蛇纹身,脖子上还扣着一个木钳,手臂从肘部以下,都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狰狞的伤疤。
  “你为何会说夏言?”黑夫问他。
  “小人的母亲是本地嫁过去的楚人。”
  鸠觉回答道:“我过去是自由身,住在番水,故而会说。”
  “你本身自由人,之后为何成了彭泽君的隶臣?”
  鸠觉朝地上唾了一口:“去年秋天,我随族人来彭蠡泽捕鱼,结果被彭泽君的徒属擒获,被抓回来套上木钳,做了奴隶。”
  狩猎奴隶,也是楚国江南封君的一大乐事。
  黑夫问道:“彭泽君的隶臣,是要做到老么?”
  “做到老死,或做到累死,故我数次逃走。”
  鸠觉展示了自己的后背,但见上面满是干涸的血痂疤痕,像豇豆一般。
  “我不甘心如此,便试图在干活时逃走,彭泽君放猎犬追我,咬掉了我的手臂,之后又将我抓回来毒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了眼泪,那次受伤如此之重,被扔在稻草堆里等死,最后竟侥幸活了下来,鸠觉咬牙道:“故将军攻灭了彭泽君,我高兴得哈哈大笑!”
  “善。”
  黑夫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你便有个恢复自由的机会,做我的译者,每个月有足够吃饱的粮食,半年之后,我便能给你自由,若是表现好,我还会赠你钱帛,让你回家去!”
  鸠觉大喜,在脖子上的木钳被解除后,朝黑夫行礼,他虽然少了一只手,却还是整个人伏到了地上,还亲吻了黑夫的鞋尖,或许这是越人的习惯?
  黑夫让他起来道:“替我用越语告诉这百名越人隶臣,只要他们为我干活,我便不会虐待众人,同样是半年后,所有人都能恢复自由!”
  鸠觉将黑夫的话复述了一遍,越人们先是一愣,然后便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本来要做一辈子隶臣妾的他们,却在半年后就能获释,岂能不乐?原本灰蒙蒙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神采。
  与其他们不断萌生逃跑的意图,不如给其希望,为自己当半年牛马,到时候他也完成任务离开江西,越人们也各归其家,皆大欢喜。
  黑夫让鸠觉做翻译,一个什长为督工,负责监督这批越人,又令利咸道:“让工匠赶制几个踏碓,叫这些隶臣妾每日舂五个时辰的米,如此,便不愁没米下锅了!”
  就在黑夫将彭泽君府邸、财物、粮食、隶臣妾统统照单全收后,外面守城邑的东门豹过来禀报黑夫,说昨夜率先投降秦军的徐族有数人来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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