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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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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国的滋味?异乡的滋味?
他将它们咽入腹中,回过头去,五岁的儿子站在身旁,微微张大了嘴,好奇地打量渭水对岸的咸阳城。妻子则坐在辇上,眼泪汪汪,她是个恋家的人,但入了函谷关,到了这里,她大概也意识到,他们是永远都回不到赵国了!
卓铁是赵国人,家住邯郸,世代冶铁,到了他父亲那一代,终于摆脱了铁官奴的身份,开始独立在城内经营一家小铁铺。每日都把炉火烧得极旺,为游侠儿打制剑戟,为农夫修补农具,偶尔也为找上门来的商贾、贵族制作铁范,帮他们偷铸钱币,在城中小有名气。
这好日子在七年前戛然而止,赵国的顶梁柱,李牧将军被昏庸的赵王迁杀死。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很快招致了恶果,没了李牧阻拦,秦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攻破邯郸,俘虏赵王。
赵国亡了,赵人头顶的天,赫然变了颜色。
秦国的军队接管了邯郸四门,开始约束进出,秦国的官吏入驻官署,颁布新的律令。秦王甚至亲自去了趟邯郸,亲自下令坑杀了小时候苛待过他的众人及家眷数百。
卓铁当时也在道旁观看秦王威风凛凛的车驾,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这么大的马车,要用上多少金铁才能牢固?
尽管每个赵人都对秦人暗含恨意,但日子总得过下去。虽然不时听到什么“公子嘉重建赵国”,或者“名士陈馀号召抗秦义士去恒山入伙”之类的事,但卓铁一直老老实实地干着打铁生意。
虽然没从前好混了,但他好歹凑够了聘礼,与妻子成婚后,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几年下来,家财不多,但已超过十万,算中人之家,每隔几天还能吃上一顿肉。
但今年一开春,噩梦降临,先是一道“收天下之兵”的命令,邯郸城内的大小金铁铺子全部遭到了搜查,大半当场就遭到关闭。官府要收走市面上流通的武器,并宣布各金铁铺子从今以后,将被收归国家所有,不得再私铸兵刃……
卓铁的店铺的手艺成了国有,地位犹如铁官奴,每个月只能吃限定的口粮,这也就是罢了,总比沦为刑徒强。
但三月时,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皇帝又扔来了一张诏书来邯郸,要求邯郸城内的百工、商贾,泰半迁往关中!
有的人性格刚烈,抵死不从,抱着家里的树木就像拉着亲人的手,死死不放。那些秦吏兵卒凶神恶煞,用鞭子棍棒驱赶不开,便拔出戈剑,砍断人们拽着的树枝,驱赶他们启程。
无情的刀剑把富户、工匠、商贾和院中的树木分隔开来,渐渐地,故乡里闾的大树渐渐望不见了,邯郸的城墙也慢慢模糊,他们抹着眼泪,开始了背井离乡的远行,成了名副其实的“迁虏”。
“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
一位赵氏公族的大夫悲愤地唱起了歌谣,但还没引发赵人响应,他的声音就猛地停了,这位大夫的尸体永远倒在了邯郸城外。
“至少他可以死在故土。”赵国富户、工商们静静地看着那位大夫的尸体,陆续从他身边经过。
对于工商而言,他们的生活本就是不稳定的迁徙状态,所以反抗也没有农夫那么大。
从邯郸到关中千里迢迢,要走月余时间,富户可以驾驶牛马车,中人之家则推着人力的辇。隶属于他们的奴隶、仆役得以保留,被集中到一起,反绑着手走路。
这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路途中也不乏有人试图逃离,结果都被抓了回来,或被当场杀死,或直接判刑为隶臣,戴上了沉重的木钳。
“判不判有何区别?反正吾等都是秦王的被反缚双手的隶臣妾!”
另一个同是来自赵国的年轻铁匠程郑愤愤不平,一路上总在说抱怨的话。
卓铁则只是低声让程郑慎言,自己默默地吃着干粮,他何尝没有不满,但他如今有了妻、子,凡事都要以她们安全为先。
“只要能让我一家人在一起,不管迁往何处都无所谓。”
他们跨过山河险阻,路过了人烟稠密的三川之地,过了昔日六国费劲气力都无法攻陷的函谷关,一路来到了关中腹地,灞桥亭处,过了桥,就到咸阳渭南了。
秦吏说,这是抵达终点“上林苑”前的最后一站,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夜,由当地官府送来粮食。
尽管被迁徙的人家境都不错,也做好了充足的远行准备,但在入关后,食物还是飞速耗尽了,从前日开始,他们这数千人,就必须接受秦国官府的周济,吃的也差,有时候只有粟粥,清寡如水。
可在迁虏们的口口相传中,听说今日送来的食物更加恶劣了,竟是野人农夫都不喜欢吃的麦……
“秦人是真将吾等当刑徒了!”
程郑又爆发了,他一拳重重锤在地面上,与此同时,旁边一位来自邯郸的王氏富豪从马车上站立,大声问秦吏道:“上吏,我可否自行购买米粮食用?”
王富户不缺钱,每次都可以通过给亭舍一点好处,要来更好的食物,今日便想故技重施。
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缺钱,黄金不会贬值,富户迁到哪里,都是富户。
“不行。”
但今日,秦吏似乎有特别的任务,一定要让迁虏们吃分发的食物,板着脸拒绝了这一请求。
他同时一挥手,让皂隶们扛着一箩筐食物来分发,移民们更绝望了,看那样子,竟然不是勉强能下咽的麦粥,而是要嚼很久的麦饭?
程郑已经涨红了脸,忍耐到了极限,若非卓铁死死拉住他,保不准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而另一边,那个王氏富户也不忿于自己居然要和刑徒狗彘吃一样的食物,觉得自己受了莫大侮辱,便指着灞桥说道:
“我就算是死了,饿死,从这跳下去,也不吃麦饭!”
说话间,王富户大腹便便的肚子已咕咕直叫了。亭舍虽然可以收钱开小灶,但每次只给做一人份的饭食,若是多做了,便是违律。
这时候,食物也分发到众人这了,卓铁拉着程郑拿着木碗上前去,才发现不是麦饭,而是一块块麦黄色的饼状物,像是金饼!有的上面还有烤焦的痕迹,入手生硬,轻轻捏了捏,外面的皮便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略软的瓤……
“此物能吃?”
拿着三块烧饼回到自家辇边,卓铁的妻子有些怀疑地看着它们,赵人和秦人血海深仇,总是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秦人的打算。
当年长平之战,可是有四十多万赵人被欺骗杀死啊。
“或是秦地的吃食罢,吾等当然没见过。”
卓铁倒是心大,苦笑道:“都到这了,秦人还能毒死吾等不成?”
妻子依然摇头:“秦人粗鄙,能有什么好吃食。”
“为了活命,难吃也得吃啊。”
卓铁对妻、子笑了笑,示范性地重重地咬了一口!
本来已做好难吃的准备,谁料一口下去,却是出人意料的松脆喷香!
他顿时愣住了,但嘴里却没停,一直嚼着麦饼,咽下腹中,顿时有一种浓烈的满足感——比起这些日子吃的稀粥、藿羹,这是半个月来,吃到过最饱人的东西了!
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卓铁也大吃一惊,正要惊喜地告诉妻、子这是好东西,却听到不远处,那个方才还自矜高贵,不愿意吃麦食的王富户,在旁人劝诱下,忍不住咬了一口麦饼后,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
“真香!”
第0341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秦始皇二十六年四月下旬,卓铁扶着锄头,站在浑浊的渭水河边,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他们的新家,坐落在杜亭以东,芷阳以西的“丰镐之间”,这里本是周朝的旧都,骊山之难后废弃了,早没了昔日的城阙宫殿,也没了都市的繁盛荣华,只有一片郁茂的黍苗尽情生长,狐狸所居,豺狼所嗷,偶尔还传来一两声野雉的长鸣。
这片土地乃是五苑之一“上林苑”的北缘,一直没有开发,直到十多年前,秦始皇的祖母夏太后选了这里作为自己的陵寝。
夏太后并非正室,故不能与秦孝文王合葬于杜亭以西的寿陵,便在寿陵和儿子庄襄王芷阳陵墓间选了一片荒地,还留下遗言说:“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邑。”
秦始皇显然将老太后的遗言放在了心上。不必等待百年,随着移民的到达,这里已经建立起了一片简陋的居室,供移民们居住。严格划分了里闾什伍,选出了里典、伍老、乡三老。又派了一位乡啬夫来管辖,让所有人登记户籍、姓名,并自书年岁。
居民点外,栅栏墙垣也在慢慢夯垒,以防止苑中野兽来袭击人畜,树林草地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大概是等他们彻底安顿下来以后,去开辟田亩。
虽然结束了长途跋涉,但卓铁等燕赵移民仍在担忧,因为此时春耕已过,种粟已经来不及了,又不允许去外地买粮,秦吏官府会白养他们到明岁秋天么?
光是被安置在杜东的,就有千余户人家,整个渭南上林苑周边地区,像这样的移民点,起码有十个。数万人得吃百多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更别说分散在内史四十个县的数十万移民了,一年下来,起码要五百万石粮食。
这天,黑衣黑冠的田佐吏、仓佐吏召集了每户的人,打消了他们的焦虑。
“依秦律,男子每月发粮食一石半,身高不足六尺五的小男子及女子,每月发粮一石,孩童则有粮半石。”
按照之前登记的户口本,各家在五月初一去领这个月的口粮,卓铁家共有粮三石,好歹能吃饱。
可当移民们领到粮食时,打开麻袋一看,却都傻眼了。
原来,分发下来的,竟然不是粟,而是麦!
“上吏,只有麦?”
卓铁自己倒是不要紧,可妻子身体不好,儿子年幼,若顿顿麦饭,肯定会吃出毛病来。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人体内缺少小麦淀粉消化酶,食麦饭会出现消化不良等不适症状。
“从现在起,直到明岁四月,汝等的口粮只有麦!”
秦吏扫视这些敢怒不敢言的山东迁虏,露出了笑:“若不愿吃麦饭,可去渭水边的水磨坊,以三十钱一石的价钱,可将麦子磨成麦粉,内史还会派庖厨来各邑,教授制麦饼之法!”
麦比粟稍便宜,一石也就三十钱不到,却要花相同的价钱去磨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宰人。
寻常农夫肯定舍不得,宁可嚼着难咽的麦饭,也不愿出这笔冤枉钱。
但山东移民们本就是当地富户,被迁移前,全部家当都换成了金银钱帛,钱他们不缺,缺的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生活。
从灞桥到杜县,他们有幸吃了几顿名为“馕饼”的食物,据说就是麦粉制成的。虽然众人吃不习惯,但还算可口,而那位叫嚣着打死不食麦的王富户,已经吃上了瘾,说麦饼的味道要比粟米黍米要强。
如今秦吏只给了他们两个选择,所以大部分人在略微纠结后,咬了咬牙,还是扛着麻袋,往水磨房走去。
一个民谣,也在山东移民里传播开来:
“宁食馕饼一口,不吃麦饭一筐!”
……
章台街黑夫家中,看着面前摆在盘中,麦黄色、热气腾腾,还裹了点肉馅的馕饼,秦墨程商闻着香味,咽了下口水,却迟迟没有下手。
他看着对面案几上,慢慢吃饼的黑夫,叹气道:“早先时,墨者必服短褐之衣,食藜藿之羹。秦墨虽不至于此,但也讲究简朴,若相里革见到我如此奢侈,恐怕要说秦墨数典忘祖了罢?”
黑夫听到“相里革”之名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来,是灭楚之战时,孤身跑到秦营劝李由退兵的那个楚墨。
后来汝阴城破,他的三名师长悉数战死,相里革用麻绳拉着车辇,将他们的尸体运走……
自那天以后,秦墨程商的理念就受到了巨大冲击,总是在怀疑秦墨做的事是否正确,都快得忧郁症了。
黑夫来到咸阳再见他时,程商已经瘦了一大圈,面色越发苦楚了……
于是黑夫放下了手里的食物,一边擦手一边道:
“如今楚国已灭,天下一统于秦,强者通吃,专门帮弱国抵御侵略的楚墨,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秦墨正值大用之时,程兄却终日忧虑,这是为何?”
程商默然,秦墨主要继承了墨子“尚同”的理念,他们认为,只要天下存在多国,战争便无法消失。想实现天下大同,首先得实现政治上的统一,要让所有声音出于一口,以此来消弭战争。
秦墨选择了辅佐秦国统一天下,经过百年奋战,饱受派系内外诸多质疑,终于实现了初衷。
秦墨也积极参与了帝国的建设,在那场封建、郡县之争里,墨者就坚定地站在郡县一边,秦始皇说:“今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此言秦墨十分赞同。
但眼下的新王朝,距离秦墨理想中的国度还很远,尤其是近来皇帝的一系列政策,更让程商忧心忡忡,不由想起数年前,楚墨相里革的预言来。
“秦王强兼六国,宰割天下,天下之人必不相爱,强必执弱,众必劫寡,富必侮贫,贵必做贱,诈必欺愚!”
天下虽然统一了,但六国遗民对秦的恨意并未消失,为了稳定统治,秦始皇下令十二万户迁徙入关,此举在墨者看来,略显粗暴。
“六十多万人衣食,若是处理不善,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太急切了。”
黑夫倒是不这么认为,秦连六十万远征军的口粮都能供应上,何况是在富饶的关中就食呢?难题无非是如何节省成本罢了,便笑道:
“程君是不是多虑了?眼下山东移民皆已住进新家,有城邑保护,口粮也有官府提供。虽然只有宿麦,但我听闻,山东之民已经喜欢上了面食,男子争先恐后去水磨房磨面,女子则跟着官府的庖厨学揉面发面烤饼之法。还有民谣曰,‘宁食馕饼一口,不吃麦饭一筐’……”
水磨房亦是新鲜事物,是黑夫向内史腾提出的主意。关中的麦氏已经有畜力的石磨,而南郡的连机水碓也已是十分成熟的技术,两者结合,把舂米的碓换成了磨面的石磨,便能做出水磨来。
于是从上个月起,内史从南郡请来的工匠和秦墨合作,在渭水、丰水、灞水各个移民点处,陆续建立数十个水磨房。
关中人第一次见到这种不用人畜之力,就能自己运转的器械,惊奇不已。但本地的老秦人,看完热闹后,却无人走入水磨房磨面。
食物习惯的顽固性是极深的,就拿黑夫自己为例,偶尔吃一顿麦饼可以,让他顿顿吃就受不了了,他还是更喜欢前世今生陪伴自己数十年的稻米饭,南方人更有“吃煞馒头不当饭”的说法。
所以关中本地人也宁可吃自家产的粟黍,也不肯碰闻上去香喷喷的麦饼,唯独山东移民别无选择,只能被迫食饼……
“小麦和面食在北方的推广,就从数十万山东移民开始吧,先让他们吃惯麦饼,到了七八月,再让所有人都在地里种麦,如此便能成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慢慢扩大宿麦在关中的播种面积。”
麦比粟要高产,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但在历史上,这个过程从汉代开始,直到唐宋才初步完成,一千年时间里,麦子在北方都是杂粮。
黑夫还宽慰程商道:“以沣水、渭水作碾、磨,并转五轮,每个磨坊日碾麦三百斛,能做到这点,程君和秦墨们功劳不小!”
但墨者的圣母病又犯了,程商迟疑地说,他以为水磨收的磨面钱也太贵了,乃是暴夺民衣食之财,夺民之用……
“反正不必人畜之力,何不让百姓免费使用?”
墨家太理想主义了,黑夫哭笑不得:“建立磨坊可花了不少钱帛劳力,看守磨坊的官吏也需要俸禄,若是磨坊不能盈利,官府便没有动力修筑,恐怕不多时便会废弃。”
程商不知道,这个主意,还是黑夫给内史腾出的。
磨面每石收取三十钱,相当于把数百万麦卖给山东富户了。等到明年上计时,内史腾不但稳定了关中粟价,还通过磨坊赚回了麦子钱,如此醒目的政绩,定能得到皇帝赞赏……
也算黑夫送内史腾的红利了。
“这便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山东富户不差钱。”他暗想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朝官府连小吏出差口粮都算得精细无比,不让你多吃一顿,怎么可能白养数十万人一年?据黑夫所知,这数十万移民,在入秋种麦前,还有一个大工程等着他们。
这也是程商来找黑夫的目的,他苦着脸道:“秦墨曾向陛下建言,说周武王灭纣后,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今天下虽定,然天下兵戈无数,当收天下之兵入关中,铸剑为犁……”
这是秦墨的初衷,但秦始皇是个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前日宣诏时,墨者们便发现,自己的建言走偏了。
皇帝收天下之兵,汇集咸阳,却并不愿将其铸作农具,而是下令,用这堆积如山的六国兵刃,做一件堪比禹铸九鼎的大事……
“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
第0342章 陛下,奇观误国啊!
卓铁瞪圆了眼睛,他是个老铁匠了,打铁二十余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兵器集中在一起。
一旁的同行程郑也张大了嘴,半晌才发声道:“这得有多少兵刃啊!”
卓铁没法回答他,仅就目测来看,比赵国时期的邯郸武库所藏兵刃还多。
他们看见,一辆又一辆沉重的牛马车沿着渭水向西行驶,到达地点后,押送的秦卒将车上的戈、矛、剑、戟、殳、铍统统搬下来,堆放成许多座数千上万兵刃堆积的小山!
惊叹之后,问题来了,秦吏让迁入关中的山东铜铁工匠、商贾们来此服役,又是作何打算?
谜题很快揭晓,一个叫“司马昌”的秦国铁官要求数千名工匠、商贾将兵刃上的锋镝与木柄分离开来。
卓铁和程郑面面相觑,但在秦吏的鞭子下,也不敢多问,各自上前忙活了起来。
他们都是邯郸铁匠,和兵刃打了半辈子交道,已经到了看一眼形制或金铁成色就能判断产地的程度。
“这绝对是韩剑!”
卓铁捏着一柄二尺剑,眼睛里绽放出光彩,自从韩国灭亡后,快十年没摸到韩剑了。
韩虽国小民寡,乃七雄最弱之国,但有一样东西却值得一吹,世间最精良的兵器都是出自韩国的,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天下宝剑,韩为众!”尤其是韩国的棠溪剑,经过工匠们的千锤百炼,已经到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的程度!
只可惜,上好的剑,一锤子下去也被砸得弯折,脱离了剑柄,无力地落在地上。
他又拎起一根长矛来,矛尖是铁制的,仔细一看,上面还有铭文,鸟虫文……
虽然看不懂刻了什么,但起码可以确定是楚国的矛,楚矛也不错啊,世人常言,宛钜铁矛,惨如蜂虿,卓铁暗道一声可惜,用力卸下了矛尖,将长柄扔在一旁。
这之后,他们还陆续发现了燕国、齐国、魏国的兵甲。
魏国亦有精兵,尤其是武卒用的戈最出名。
齐国的兵刃就比较少了,虽然齐早在春秋时,就开始搞盐铁专营,煮海成盐,开山成铁,铁器最是流行。但经过长达四十年的和平,连兵刃都很少铸造了,唯以针、刀、耒、耜、铫、斤、锯、锥、凿等实用工具为多,卓铁和程郑手持的铁锤铁锯,就是来自齐国。
还有燕国,入目的是上百个生锈的兜鍪,他们工匠界有一句俗话叫“燕无函”,意思并非是燕国没有制作兜胄的“函人”,而是在燕国,几乎人人都会制作兜胄,函人没有存在的必要。由此可知,燕人打仗最注重防护,这些铁兜鍪(móu),大概是燕军覆灭后被秦人夺走的,里面还有干涸的深褐色血迹……
削了一上午的锋镝后,一座兵器小山已空,卓铁和程郑走到下一座,发现这里全部都是赵国兵刃!
“这是恒山的铁杖,我曾为人打制过!”
程郑的手有些颤抖,铁杖是赵国恒山最著名的兵器,它的内心用铁铸成,顶端安有铜帽,外面包着涂黑漆的藤皮。武安君李牧麾下,就有一支上百人的恒山武士,他们常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
想想那场面,赵人就热泪盈眶。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六国破,名城隳,王侯降,豪杰死,连失去了主人的兵刃们也无法幸免,作为战利品被带到这里,身首分别,支离破碎!
“秦人收六国之兵于此,削其锋镝,究竟想做什么?”
卓铁也满是疑问,三日之后,当他们奉命推着沉重的锋镝,走到渭水以北时,二人才恍然大悟。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最外围是数千间简陋的窝棚,上万徭夫生活在此,大多是肤色黝黑的关中农夫。
再往内,则是卓铁、程郑都不陌生的冶炼场。地上竖立了三十四个椭圆形的炼炉,围成一圈,不算炉下凸字形的夯土台,只算炉身,个个都高达丈余。
和无数车锋镝一起运来的,还有木柴和木炭,刑徒不断往炼炉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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