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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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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可听说昨日中郎户令黑夫给陛下的进言了?”
  赵高自然知道,黑夫替程邈献隶书,以为可与小篆一同通行天下皇帝允之。
  其又言简牍笨重,绢帛昂贵,自告奋勇,想为皇帝制作一种结合二者优点的书写材料……
  赵成很了解自己的兄长,虽然赵高平日里对黑夫礼数有加,但暗地里将其视之为竞争者,便凑近道:
  “兄长曾告诫过我,秦律有言,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
  “如今黑夫身为中郎户令,职责是宿卫禁中,却言匠作考工之事,这算是越官了罢,是否要我指使熟识的御史们上疏批驳他?”
  “吾弟,你真是白白在官场中厮混这么多年。”
  赵高放下杯盏,细长的眼睛瞥着自己的弟弟,冷笑道:“按你的说法,我身为中车府令,管的是执掌乘舆,却时常书写诏书,编订文字,是否也越官了?”
  “这……”赵成抬起头:“这不一样,兄长是得了陛下允许……”
  “总算说对了。”
  赵高起身,负手道:“如韩昭侯的典帽官一般,没有知会君主,自顾自地做了,那叫越权。”
  “但做之前禀报陛下,或者得了陛下指派,那就不是越权,而是唯上命是从。”
  赵高不仅娴熟文字,还精通律令,越是琢磨得透彻,他越是发现,在帝国的基层,律令是严酷而不近人情的。
  在县上,一个人不好好务农,想要做商贾工匠,那他就是不务正业,要遭到秦吏训斥。
  在郡上,一个小吏不做好本职公务,却终日做些无关的东西,亦是越官违法,要遭到监御史举咎。
  然而,当一个人的官职做到了朝堂之上,身处君侧,职权就会变得模糊起来,太尉空缺已久,右丞相是个摆设,廷尉李斯时常在做丞相的活,中车府令赵高兼着谒者的工作。
  这些事情严格来说不合律令,之所以堂而皇之,只因为皇帝一句话。
  赵高问:“你知道,程邈在云阳狱住的那间牢房,之前住过谁么?”
  赵成摇头不知。
  “韩非,韩非当年也被下狱云阳,可他的下场却不如程邈。”
  赵高淡淡地说道:“韩非之罪不至于死,但陛下发现此人一心存韩,无法为己所用,依然决定赐死他。程邈之罪按律当斩,但陛下念着他修订文字或有一天派得上用场,便留了他一条命。”
  还有他自己的例子,赵高当年犯罪当死,依旧是皇帝一句话,就驳回了蒙毅的判决,赵高官复原职。
  合法么?显然不合法,但却是君主权势的体现,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在大秦,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在大秦,皇帝想用谁就用谁!
  帝在法上!所以官员是否越权,陛下说了算,律令也得站一边去。
  “你不懂陛下心意,竟想以越官之罪去举咎黑夫,除了打草惊蛇,有何用处?再者,这等小事,只要陛下将黑夫平调至少府或司空任职,不就解决了。”
  赵高教训完不成器的弟弟后,让他将新的竹简在案几上铺好,还要继续写下一章。
  落笔之前,他点着赵成道:
  “你记好了,使奉法遵令者无或缺赏,犯法违令者无所逃罚,叫做法。辨别忠奸,赏罚莫测,叫做术。权重位尊,手握杀生之柄,胜众之资,这叫做势!”
  “陛下乃是以商鞅之法为基,又杂用申韩之术,并执柄以处势的明主!明主决定的事,万万不可质疑,小心旁观即可。”
  他心中却又暗喜:“那黑夫立功心切,却不知道,失了中郎户令之职,他便远离了陛下。纵然侥幸成功,升官得爵,又能如何?真是得不偿失。”
  韩非说的好啊,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虫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而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
  而朝臣们的权力,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只是君权的残羹冷炙罢了,皇帝高高在上,都不用大呼“嗟来食!”天下人便如饥似渴地匍匐在脚下。
  赵高已经看透了大秦权力的结构,管他律令多缜密,管他爵位多森严,管他什么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最终决定一个人权力高低的,唯有皇帝的信重,这才是他们这些飞龙腾蛇,所凭借的云雾势位!
  白起、王翦,看似显的人屠灭国功业,实则是空中楼阁,如浮影游墙,一旦飞鸟尽,狡兔死,便将失去一切。
  而一旦攀附了皇权,即便是矮小如优旃,权力在手,也能投射出十二金人般巨大的影子!
  “走罢,走罢,李信、蒙恬、李由、黑夫,这些热衷于功名的郎官,都如同流水般流走,唯我赵高,牢牢占着近臣的位置。”
  作为近臣,身无大功,偶立小功,肩负苦劳,十年二十年无升迁,紧紧跟在陛下身旁,才是最稳当的!
  他露出了笑,延续着上一章,挥笔在竹简上写下了,“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但赵高心中想的却是:
  “尧位匹夫不能治三人,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功勋之不足慕也!”
  ……
  秦始皇二十六年六月末,赵高在林光宫中一边写着书法,一边琢磨臣子权势来源时,黑夫则轻车回到了咸阳。
  他甫一下车,便去了内史官署,找到了上个月被调回咸阳,在内史任左司空的章邯。
  扶苏劝谏失败后,关中已开始大兴土木,章邯身为内史左司空,负责督建宫室,才刚刚从工地回到官署,大热天累得够呛,正在室内休息。
  黑夫来的急,推门而入时,却见章邯由两个隶妾伺候着泡脚,他的手已经伸入了其中一人的衣襟里……
  黑夫轻咳一声,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便让隶妾离开,对章邯说了来此的缘由。
  听完后,章少荣差点没跳起来,他一边擦脚一边骂道:“什么?三个月!三个月就要做出你所说的那物什来!不然便要受责?还拉上了我?黑夫……中郎户令,我好容易累功回到咸阳为吏,光是督建宫室便忙得焦头烂额,你为何要害我?”
  黑夫摇头:“好个章少荣,我送你功劳,你却反怪我害你?”
  言罢,他严肃起来,负手道:“我已被陛下平调为少府丞,秩比千石,今后三个月里,你将作为本丞的副手,统领隶臣工匠,助我完成造纸!此乃陛下之诏,不得推脱!”
  摆完黑脸后,黑夫又笑着忽悠章邯道:“少荣,你我将要做的事,可是不亚于仓颉造字的千秋功业啊!”


第0348章 项目组
  “你连少府之下的属员都不甚清楚,便稀里糊涂做了少府丞?我如今真是担忧,吾等究竟能否做成此事。”
  二人已坐于少府官署一间小院内,章邯听黑夫问他关于少府的事情,好笑之余,又有些担心。
  黑夫十分无奈:“少府在九卿中属员最多,竟有数十个下辖官署。其职能又广,从山海盐铁,到口赋市税,再到考工饮膳,何其多也。我如今只认识少府与少府监,至于其他人,怎可能一一记清楚?”
  章邯仔细一想,黑夫说的倒也没错,除非是像他这种,从入仕起就在少府做小吏的人,否则想要厘清繁杂庞大的少府职守,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说白了,少府,就是专管皇帝财政的机构。
  秦朝的财政收入,基本一分为二。大头的田租归治粟内史,这部分是国家财政收入,每年官吏俸禄、修路建城等公家预算从此处拨款。
  而口赋,也就是人头税,连同山海池泽之税、市租等统称为禁钱,属于皇帝个人收入,划归内府。秦始皇铸十二金人,大修宫室的钱,都从这里支出的。
  “所以皇帝觉得,他在关中大修宫室,其实是在花自己的钱,别人管不着……”黑夫有些明白,优旃和扶苏的进谏为何会撞铁板上了。
  不过,少府的收入实在是太多了些,竟占了国家财政的三分之一!每年以三分之一的财政供奉一人,皇帝权势之高可想而知。
  当然,据说在灭楚之战那几年,治粟内史入不敷出,皇帝也没少让少府拨款救急。
  少府的职权还不止是皇帝内库这么简单,另外,凡皇帝衣食起居,医药供奉,园林游兴,器物制作,皆由少府所领。和黑夫打过交道的太医令夏无且,就归少府管。
  因少府职司范围较广,还得专门设置“六丞”来分管。
  章邯掰着指头,给黑夫科普了少府的诸丞具体都是干什么的。
  “少府铜丞,掌管口赋及铸钱之事。”
  黑夫默默记下,心里给其贴的标签是:中国人民银行。
  “少府内丞,掌宫中衣服宝货珍膳之属,下有太官主膳食,导官主择米,乐府主乐舞,还有黄门令管着宫中宦者。”
  这算不算大内总管?黑夫暗道。
  “少府苑丞,掌管皇室所有的山林池沼,下有都水、均官、上林、池监诸官。”
  国家林业局啊,黑夫颔首。
  “少府将作丞,掌管宫廷匠作,如尚方主作宫禁器物,御府主天子衣服,东园匠主作皇陵内器物,此外还有考工室管着宫内外的工坊。”
  黑夫了然,这么说来,兵马俑也是东园匠烧制的?
  而后章邯还提及了少府狱丞,主管诏狱。原来,这少府还管着永巷狱、织室狱、司空狱等十多个诏狱,关押着成千上万刑徒。眼下这些人正是关中大建宫室的主要劳动力。活是干不完的,再过些年,骊山秦始皇陵还等着他们。
  “历史上,章邯莫非就是带着这批刑徒,与陈胜吴广对抗的?”黑夫看了章邯一眼,他已经说完了五丞,却独剩一丞未言。
  “第六丞则不常设,一般是假丞。”
  章邯对黑夫说,第六丞通常只在一些巨大的攻坚项目,比如郑国渠,杜东陵,芷阳陵,六王宫,十二金人,要在预定时间内完工,才临时任命一人负责,有点像后世的项目组……
  上一个项目组,正是十二金人的铸造,而今,轮到黑夫来管造纸了,谁让他的点子使秦始皇产生了浓厚兴趣呢。
  毕竟秦始皇每天要批阅一百二十斤奏疏,实在是一个沉重的体力活,若真能像黑夫说的,能做出轻薄如帛,便宜胜过简牍的“纸”来,不但皇帝自己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对推行书同文字,也大有裨益。
  但始皇帝并非一个有耐心的人,他要求黑夫在今年之内(十月前),必须拿出成效来!
  黑夫自己也急,更让人抓毛的是,皇帝任命他做的,竟是个“假少府丞”,手下无人,俨然一光杆司令。
  好在皇帝又给了他从各官署挑人的权力,并令少府诸丞尽力协助黑夫。
  黑夫第一个就点了章邯的名,有了这位熟悉少府,主持过多个工程的老兄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
  黑夫与章邯闲谈之时,他找来另两位手下,也终于到了。
  一前一后进来的,分别是一个穿着黑衣,满脸忧愁的瘦子,以及一位丝帛在身,几乎被汗水浸透的大胖子。
  正是秦墨程商和柱下史张苍二人……
  ……
  随着十二金人铸造,关中大作宫室,咸阳附近尽是被迫去服徭役的移民、刑徒,秦墨程商是越来越忧虑了。
  在崇尚节俭的墨者看来,盛行礼乐,修建宫室,建筑山陵,都是荒废了百姓农事,又浪费钱财的行为,皆不可取,都是应该去除的无用之务。
  但即便是公子扶苏进谏也无济于事,何况是日渐受冷落的墨者呢?
  鸟尽弓藏,如今墨者在朝堂的地位,甚至还不如那些儒生博士,起码他们人多,在山东还有延续的土壤,可秦墨呢?几乎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楚墨已绝,齐墨式微,秦墨顿有兔死狐悲之感。
  更糟的还在后面,随着战争结束,天下一统,秦墨本来一心期盼一个全新的开始,但始皇帝欲望太强,丝毫没有与民休息的意思,虽收天下之兵,但世人的劳役,并不比战国时减轻半分。
  秦墨有些失望,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拒绝为修筑宫室出力,转而将精力投入到了连机水碓、水磨的建设上。恰逢内史腾在移民中推广面食,墨者便频繁出入于杜东、上林等多个山东移民聚邑,建立磨坊,助他们建立城邑,修补房屋。
  墨者和富户们当然没什么共同话题,却与来自关东的工匠相谈甚欢。通过在移民城邑的行走,一度迷茫的秦墨,似乎又找到了一点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程商很感激黑夫,若非当年黑夫那一句劝,他可能还沉浸在惨烈的战争,和对帝国施政的失望中。
  所以当黑夫相邀时,程商便毫不犹豫地过来了。
  “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
  他朝黑夫作揖道:“既然是有利于天下人读书、识字、开智的好东西,墨者当竭力相助!”
  黑夫十分高兴,他也只是在纪录片里看过造纸的过程,记得点大概原理。若想让纸张横空出世,恐怕会遇上不少难点,这时候,就要求助于墨者了。
  他大笑道:“有了墨者和少府将作丞手下的工匠协力,在技艺上,我便没什么值得发愁的事了。”
  看黑夫如此高兴,另一边那气喘吁吁的胖子便一面用蒲扇扇风,一边道:“若非黑夫用算盘诱我,我才不会来。”
  黑夫目测这厮重量已经超过两百斤,胖子最讨厌的就是盛夏,往年这个季节,就躲在阴凉的守藏室内看看书,任谁说什么,一步都不愿意踏出去,彻底成了肥宅……
  直到黑夫拿出了跟张苍提到过的“算盘”,他才勉为其难答应出门。这可是黑夫请程商帮忙制作的,杏木框中嵌有光滑的细杆,杆上串有扁圆的木珠,可沿细杆上下拨动……
  张苍本就迷恋数术,正在编订《九章算术》,他拿到这东西,又由黑夫传授了最基本的珠算加法口诀,顿时爱不释手。
  当然,也不忘问一句,黑夫是如何做出此物来的?
  幸亏,早在西周,就有算盘的雏形“陶丸”了,黑夫便编造道:
  “吾弟在学室做弟子,不仅要学律令,还要学算数,一天我见他用木棍串着陶丸,代替算筹来计数,便灵机一动,何不将木棍陶丸合到一起呢?便有了做算盘的主意……”
  至于造纸的灵感,黑夫推给了在南郡巡视织室时,看到的“东门沤麻”场景。
  张苍也没有深究,因为才一天时间,他算盘已经比黑夫玩的溜了,且在不断开发黑夫已经还给数学老师的乘法、除法珠算口诀。
  这不由让黑夫感慨,天才就是天才,将这东西交给张苍,真是找对人了。
  此刻,张苍缓过气后,又从怀中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地玩了起来,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有何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此事少了子瓠还真不行,造纸非一朝一夕可成,从选址到伐木,再到制作,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故需请子瓠兄量入为出,算出商功、时日和所费钱帛来。”
  黑夫要向皇帝证明,他做的东西,不仅比竹简轻便好用,且比丝帛便宜许多,所以需要有精细的账单,请张苍来做这件事,再恰当不过。
  他们这个项目组,张苍就是策划兼会计,足不出户,处理计吏送来的各种数据。
  章邯就是具体的实施者,统领刑徒隶臣干活,顺便与少府其他部门沟通。
  程商就是技术人员,负责将黑夫的想法变成现实,解决遇到的难题。
  人力充足,预算管够,还有三人相助,黑夫对三个月内试验出能书写的纸张,又多了几分信心。
  “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千里迢迢将我姊丈召到咸阳来了。”
  黑夫不打算让家人再升了,南郡就是未来十年内最安全的地方,若非要大哥、姊丈紧跟自己脚步,反倒是害了他们。
  反正兵球、公厕等事已经给秦始皇留下了“常出惊人之策”的印象,也不怕一惊再惊。
  “吾等分管诸事,那你做什么?”这时,张苍停下了拨弄算盘的手,看向黑夫。
  “我?”
  黑夫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当然是做劳心者了!”


第0349章 劳动人民的智慧
  “假少府丞黑夫,近来在做何事?”
  甘泉山林光宫中,李斯抬起头,看着刚从咸阳过来的中子李同。既不问他过去半个月家中可好,也不问长子李由从长沙郡寄来的书信说了什么,却对过去极少提及的黑夫莫名关心。
  李同虽觉奇怪,但还是拱手道:“禀父亲,那黑夫当上少府丞后,先与章少荣游走于咸阳周边近水的区域,在镐池附近设了工坊。而后又向少府苑丞索要五苑之木。”
  李斯颔首:“如此说来,他在陛下面前扬言欲造之物,与简牍一样,是树木制成的?”
  李同道:“我还听人说,那些树木统统被泡在镐池里,但而后,黑夫竟将上千名工匠、隶臣都打发回家,说是种完麦后再来,手边只剩下百余人。”
  他忍不住道:“陛下只给了黑夫三月时间,此子竟是一点不急?我看他是过去数月在宫中太顺,有些飘然了!不然为何三番五次去内史腾府邸,却一次都未来我家拜访?这黔首怕是早就忘了,他能有今日,靠的是谁提携?”
  “糊涂。”
  李斯训斥中子,在他看到,虽然李同是来到咸阳后,自己手把手教导的,但其政治智慧却比长子李由差了许多,黑夫刻意不到李斯家拜访,分明是得了李由嘱咐。
  不仅是黑夫,章邯、张苍等被李斯庇护提携的人,私底下也不怎么往李家跑。
  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
  李斯需要保持自己“不党”的形象,而不是宾朋满座,广布党羽的“誉臣”。
  与糊涂的中子不同,他看到,黑夫虽然没有给他送一份礼物,但却在有意拉着张苍、章邯等深深打着李斯印记的人做事。
  这正合李斯之意,张苍淡薄名利也就罢了,对于章邯,李斯虽然欣赏,却没有越权提拔他的理由,若章邯能蹭上黑夫的功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黑夫如此优哉游哉,当真能做成事?”李同有些不信。
  “汝伯兄曾说过,此人虽出身卑贱,却极有见识,做事十分可靠,从不无的放矢。”
  李斯隐隐感觉到,黑夫和他是一类人,不甘于卑贱之位,不愿整日活得像只厕所里担惊受怕的老鼠!急切地想要脱离原本的阶层,向权力的高山攀爬。
  如今,厕鼠已置身仓中,能不能出彩,全看他能否抓住机会了。
  “若真如他所言,顺利制出轻薄似帛,便宜如木牍的‘纸’来,对秦而言,当真是大功一件!”
  作为廷尉,李斯很清楚,秦制与六国的一大不同,那便是坚持“文书行政”。
  李斯亲自增补的《内史杂律》中指出:“有事请也,必以书,勿口请,勿羁请。”不论是多小的事,下级都需以书面公文的形式向上级汇报工作,不得口头禀报了事。
  此外,《金布律》中有规定,“官相输者,以书告其出计之年,受者以入计之。”官府输送物品,应以文书通知其出账的年份,接受者按收到的时间记账,如此不仅能精确上计,还能追查责任。
  这种“文书行政”在各郡县广泛推行,所以每年都需要海量的竹木简牍。然而简牍笨重,休说搬运的人了,就连李斯每天审阅郡县送来的法律爰书、乞鞠,都累得乏力。储存运输起来也不便,一卷卷的竹册太占空间了,所谓的学富五车,不过是数十万言而已。
  随着天下一统,中央和郡县处理的政务与日俱增,简牍的不便之处更加明显,秦朝上到皇帝,下到斗食吏,迫切需要一种新的书写载体,来提高行政效率……
  “这也是陛下如此重视此事的缘由,黑夫,算是赌对了!”
  李斯很欣赏聪明人,并不担心黑夫立功得宠后会脱离自己掌控。
  不同于为秦所用则必为宰辅的韩非,黑夫出身太低,年纪太轻,未来十年顶多做到郡守,不足以对李斯造成威胁,反而能成为他子嗣的盟友……
  “你回咸阳之后,要注意黑夫的一举一动,时常向我禀报。”
  李斯如此嘱咐李同,随即才拆开了李由从数千里外送来的信件……
  他的眉立刻皱起来了,因为这封信是在行军途中写的,还透露了部分洞庭郡公文里没有描述的细节。
  “洞庭郡越人受西越及楚遗民鼓动,以城邑反秦!”
  读完后,李斯冷笑道:“洞庭、长沙二郡备警的大事,洞庭郡守竟只说是小的部落骚乱?看来南方,并不安生啊!”
  ……
  镐池位于周朝旧都镐京旧址附近,如今已看不到赫赫宗周的城邦,只能见到游荡在残垣断壁的狐狸,以及一片金黄的黍粟。
  黑夫将造纸的大本营也设在这里,因为此处不但有流水之利,可以建立几座水碓房,还有池沼可以将运来的树木浸泡。
  时值七月,附近的妇女则收了地里种的葛麻,在池中沤麻沤纻(zhù),为织冬衣做准备,她们一边劳作,一边指着池中的木头议论不已。
  “建房造船,都要将木料晒干,这些官吏倒是稀奇,竟将其泡到水里!”
  将树木泡起后,黑夫便不管他们了,甚至还放千余从附近征召来的工匠、迁虏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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