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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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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收了项梁金子,她也说起了项氏最关心的事情。
“我已请人询问清楚,御史府的凋令出来了,云阳县狱吏曹咎,将调往泗水郡下相县做狱掾。”
狱掾掌管诉讼刑狱,是职权仅次于主吏掾的县曹长吏,若是一个铁面无情的人,留在下相的族人日子可不好过。
隗夫人道:“曹咎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他在朝中也有背景,新提拔的御史程邈在云阳狱时受过其恩惠,好生结交,今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项梁松了口气,笑道:“今岁去山东赴任的官吏,可真不少。”
隗夫人饮了一口热汤:“朝中频频向山东各郡县派遣新吏,无非还是要去履行陛下的国策。”
这是继去岁收天下之兵,隳河防关隘后,朝廷的又一个大动作。
身着黑衣的秦吏,出函谷关时,车上都拉着标准度量衡器具。一旦上任,便立刻开始推行车同轨、书同文、钱同币、币同形、度同尺、权同衡、行同伦、一法度的工作,废除六国旧制,一切向咸阳看齐。
这些举措,对项氏等地方豪长打击不小,不同于松散的六国律法,秦律严苛,项氏少不得要收敛许多,私兵是不能养了,土地、隶臣、徒附数量也会被限制。
而铸币本就是项氏重要财源,一旦钱同币、币同形,不允许私人铸造,每年就少了一大笔收入。度同尺、权同衡,也意味着他们再没法用私家器量玩“大釜借出,小釜收回”的恩惠把戏了。
他们是骄傲的贵族,每家都有数百年历史,藏中有典籍传家,一旦书同秦篆,六国文字便只能偷偷教子弟。
这些制度将给项氏及山东豪贵带来诸多不便,项梁也只能感慨,若是秦在燕、齐、楚封邦建国就好了。
他听说秦始皇诸子皆年幼,年轻的诸侯王肯定会依赖地方势力,因其俗而治之。而不像咸阳任命的秦吏一般,只对皇帝负责,冲地方豪长喊打喊杀,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并视秦法为铁律,强行矫正六国百姓风俗习惯……
但这都是敢怒不敢言的事,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过去两年里,项梁已经学会阅读秦篆字,他知道,在绝对的权势下,卿族若不做出改变,就只有灭亡一条路!
隗夫人宽慰他道:“这些国策,乃丞相府、御史府、少府共同监制,但实施期限不同,律令已在郡县推行,度量衡、轨距要在今年内(秦始皇二十七年)全部替换,书同文则可以稍缓。”
她说起了这件趣事:“上月黑夫制出树皮纸后,陛下大喜,在关中广建造纸工坊,造纸发往山东,要诸郡县在书同文的同时,也要试用麻纸、皮纸,与简牍并行。但帛书却不得再用,违者罚帛一匹!”
项梁可以想见,楚人将会抱怨不止,因为楚贵族最爱用帛来书写绘画,或作为装饰,或带入墓中,已经成了一个传统,他家就有不少帛书所写的《纵横家书》《老子》《唐虞之道》,骤然废止,恐怕楚人不会乐意。
好在,在这件事上,考虑到六国士人没办法一朝一夕学会秦字,黑夫向皇帝提出了一个建议。
“六国文字异形久矣,骤然废之,恐有不便。不如以五年为期,使六国文字及帛书渐次沙汰!以秦篆隶书及纸代之!”
他还说:“秦自有制度,郡县编造计簿,遣吏逐级上报,奏呈朝廷,借资考绩,称为上计。而陛下高瞻远瞩,兴麻纸,书同文,为天下划长久利。这五年沙汰之政,不妨称之为五年计划!”
可惜,秦始皇为政急促,嫌五年太长,遂改为三年,于是就出台了“三年计划”,三年内要制作三百万张纸,彻底取代帛书,并逐渐淘汰竹简!
能说动皇帝稍改国策,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右庶长黑夫俨然成了皇帝近来较为信重的新贵,关心朝局的人,纷纷拿当年最受宠的李信与他相提并论……
说到这,隗夫人已把一斤黄金能买到的消息统统告诉项梁了。
项梁便拉着项庄告辞前,隗夫人似又想起了一事,炫耀似地对项梁道:
“却是忘了一事,右庶长黑夫,腊月将要成婚,做了这些请帖广邀宾客,舅翁(隗状)亦在受邀之列,但他年迈,便让我与伯兄伯嫂前往……”
她很乐意去捧这位新贵的臭脚,但又舍不得多花钱,一对凤眼不断暗示项梁。
项梁了然,知趣地拱手道:“世人常以为,右庶长曾夺亡父之旗,项氏恨之,可实际上,吾等区区荆楚黔首,亡国之余,岂敢有怨?今右庶将婚,梁身份卑微,不敢涉足筵席,还望夫人能代项氏贺之,以表恭顺之意,礼物明日备齐,送至夫人府邸!”
……
秦始皇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十月初一),砀郡阳武县户牖乡,在乡寺当临时工,做斗食小吏的陈平,亦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中,从邮人手中接过一封来自咸阳,色彩红艳的纸质请帖……
第0355章 宰之
库上里位于户牖乡邑之内,因靠近乡中仓库而得名,里中有四五十户人家,既有家财百万的富户,也有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的穷人。
但每年孟冬十月第一个甲日,不论贵庶,库上里两百余人都会齐聚于大槐树下的里社处。“社”是土地神,按时祭祀,能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使农事有个好收成。
社祭一岁举行四次,春、夏、秋的三次只是例行公事,小祭而已,唯孟冬之月的社祭独称“大割”。每到这时,库上里百姓尽数出动,带来新收的粟稻,向社神献上上好粢食。还要由全里各户人家共同出资,大杀群牲割而献功,或杀鸡屠狗,或烹羊宰猪,击鼓撞钟投足而舞。
既然如此重要,主持社祭的人也不能马虎,往往是里正,或者是里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担当。
但库上里今年推选的社宰,却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士人……
陈平身高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不同于数年前的褐衣蔽裳,如今的他,穿着崭新的帛服,发髻梳得整齐,用白色的帻巾包好,一板一眼地做着既定的礼仪,说着祭祀颂词。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自称学“黄老”的陈平念起诗句来也有模有样,围观的里民暗暗感慨道:
“不曾想,当年不事农商,终日游闲,被人污蔑盗嫂,为县中笑柄的陈平,如今竟成阳武县年轻一辈中,最具名望者……”
这一切的改变,当追溯到五年前,秦国占领本县,陈平洗刷盗嫂诬告,去秦营做转译。
从那以后,陈平就攀上了高枝,他先立功成为公士,得金不少。秦吏还替陈平向乡豪张负求亲,为他娶得张氏女孙。因为陈平穷,张家还借钱给他置办酒宴,简直是倒贴。
当时有多事者幸灾乐祸地猜测,陈平多久会被嫁过五次人的张氏女克死?但陈平非但未死,事业反而如日方升。秦灭楚那年,张氏出钱,纳粮千石为他换得“上造”爵位,如今在乡中做吏,社会地位与从前大不相同。
背地里,也有些嫉妒的人暗诽:陈平早委身秦吏黑夫,后来则娶克夫寡妇张氏,是靠出卖色相才有今天,本身并无才干。
但今日社祭,陈平却用行动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
不仅祭祀程度没出差错,颂词抑扬顿挫,连祭后分割祭肉,也能做到让每家每户满意。
分祭肉,可不止是拿刀割平均那么简单,还要考虑到里中各户的地位和社祭出力情况:谁该多得,谁可以少点,哪些人要分给独特部位?既婆婆妈妈,又零细琐碎,如何能够公平合理,乐一里人之心,最是操心费神,非精明之人,无法处理周到。
但陈平做到了,他请里中年纪较长的数人列上席,里典、田典、里监门等人依次排列,又亲自持刃,割下最适合他们的祭肉部位、大小,恭敬地摆到案前,而后才将其余三四十户的肉一一分完!
这下,就连里中过去最看不起陈平的老儒,也横竖挑不出毛病,捧着案上的冷猪肉叹道:“善,陈孺子之为宰!”
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是发自内心的,少数是讨好的,陈平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眼睛则看向人群中的兄嫂,还有妻子。
兄长陈伯听人夸自家弟弟,骄傲得挺起了胸膛。
陈平那个一度遭休弃,后又与陈伯复合的伯嫂,则嘴碎地夸耀小叔子博学多闻,连咸阳的大官“右庶长”都发喜帖来邀请。
陈平的妻子张氏女,则摸着圆圆的小腹,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
这时候天色将黑,社祭却才进入高潮,它不仅是庄严的祭日,也是盛大的节庆,整个夜晚,一里之人,宴会饮酒,神人同乐。
不止是库上里,整个户牖乡,穷里之社,扣瓮拊瓶,相和而歌,自以为乐,至于豪富大贾们赞助的大社,更是鼓瑟吹笙,倡优百戏,盛况空前。
等狂欢结束回到家中,洗去手上的油腻后,陈平安顿妻子躺下,自己却掌了灯,又在膏油灯下端详起那封来自咸阳的请帖……
……
这是黑夫的喜帖,朱色的楮皮纸为封皮,里面是上好的麻纸,言辞谦虚,题头便是“黑夫再拜言”,并提前两个月发来,邀陈平入关。
“良人何日启程?”张氏女郎轻声问道。
陈平有些愧疚,偏头看着灯烛道:“右庶长婚期在腊月初一,此去咸阳千里迢迢,我明日就要上路了。”
妻子怀胎八月,十二月便要生产,这时候西去咸阳,他肯定会错过产期,但陈平在接到喜帖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要去!也必须去!
陈平轻抚着妻子的手,解释道:“其一,这位右庶长黑夫,当年在本乡为吏时,亲自替我向汝家说媒,他离开时,又赠金不菲,我无以为报。如今他贵为右庶长,据说还是皇帝近臣,却还记得我,竟提前两月发来喜帖!”
五年前的淡淡交情,竟到现在还记着他,这是陈平没想到的。
“其二,我如今虽为乡吏,衣食无忧,但我不愿一生拘于穷乡僻壤,如今黑夫邀我去咸阳,或许是一个机遇!”
婚姻在于有利可图,陈平娶张氏女郎,除了看中她貌美外,还垂涎于张氏在阳武县的地位。五年来,抱着这根大腿,他不仅声望日增,资财日益宽裕,交游也越来越广,在乡中为吏,无人敢不敬他。
但陈平并不满足于此!
“今日,我作为社宰,人人称善。”
“但,我的才干器量,仅能宰一里之肉?”
祭肉虽小,但承载的是礼制规范。礼正则天下定,礼偏则天下乱。所以孔子才讲究割不正不食,当鲁侯在社祭后没有给他送祭肉时,孔子也心灰意冷,辞去职务,离开鲁国。
春秋时,卿大夫手下的家臣之首,便称之为“家宰”,孔子就做过齐国卿族高氏家宰。
城邑之主为“邑宰”,也就是冉求所言的: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孔子也做过中都宰,据说一年时间,便使得中都男女别途,路无拾遗,器不雕伪。
陈平的志向和野心,却远超社宰、家宰、邑宰。
他的终极目标,是一国百官之首“宰相”!
“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能像今日分肉一样称职!”
今日分肉受赞之时,他便在心中如此慨叹。
但这志向是不能说出来的,人穷志大,别人听了,也只会笑话他痴人说梦。
然而,却唯有一人,五年前就道出了陈平心里掩藏的大志!
“此君,他日或能宰天下乎?”
这是黑夫的临别之言,让陈平惊骇莫名,很久之后才缓过来。
天下何其大也,本以为从此与黑夫或将后会无期了,不曾想,五年过去了,陈平还在户牖乡打滚,昔日的小游徼,竟已跻身朝堂,成了右庶长,皇帝近臣!
陈平妻家张氏的靠山是张苍,可如今,听说张苍都得在黑夫手下做事……
陈平的功利心再次萌动起来,黑夫还记得他,不惜千里相邀,说明中意陈平的才干,而身为下卿的黑夫,已有资格招揽幕僚门客。
在咸阳当门客,可比在乡里做小吏强多了,陈平这几年也看清楚了,虽然秦律理论上一视同仁,但实际上,身为六国遗民,他们的仕途、爵位是有一道天花板的,很难越过不更、乡长吏的级别。
而黑夫,或能助他越过这道天堑!
“故于情于理,我都应去赴宴。”
陈平解释了不少,只求妻子能理解,他们成婚三年多,张氏终于有了身孕,他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远门,故心中有愧。
张氏是大家闺秀,虽然克死了五任丈夫,但惟对陈平,她才有真情实意。
出嫁前,张负告诫她说:“不要因为陈平家穷,侍奉人家就不上心,陈平如今虽不富贵,但日后必将干出一番事业!”
她牢牢记着祖父之言,侍奉兄长陈伯如父,侍奉嫂嫂如母,对陈平,也举案齐眉,十分体贴。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良人应该去咸阳赴宴,我自有伯嫂和隶妾、傅姆照顾。”
但她随即又皱眉:“只是……”
得到妻子体谅,陈平十分高兴,追问道:“只是什么?”
张氏脸色有些绯红,不知该不该提及那事,憋了好久才轻声道:“我听乡中有传言,说那黑夫之所以看中良人,是因为……因为……”
她偷眼看陈平英俊又带着一丝儒雅之美的面庞,欲言又止。
不用多说,陈平已经明白妻子意图了,脾气很好的他勃然色变,骂道:
“此乃乡中鄙人嫉妒妄言!当年便诬我盗嫂,如今又出言诽谤中伤,用心何其歹毒!你且想想,且不说黑夫看中的,是我的才干,就说他即将婚配,信中不乏娶到新妇的欣喜,岂是喜好龙阳之人?”
……
陈平十月中旬离开了家,乘着张负赠送的马车,一路向西,途径已成一片废墟,夜间似有无数鬼魅飞舞的大梁。过颍川郡新郑,在三川郡洛阳停顿,观周人旧俗,又同无数商贾、士庶一起,在函谷关接受检疫。
因陈平有黑夫的喜帖和附赠的符节,所以人可以顺利入关,但拉车的马却出了问题,被检疫出有疾病,遂被扣留,陈平只能用随身带的金帛在桃林重新租了辆牛车,在十一月底初雪降下时,堪堪赶到咸阳……
陈平又冻又累,本以为自己要孤身入咸阳寻找黑夫府邸,却没料到,黑夫算着他回信后出发的日期,专门派了一个仆役等在灞桥,雪天里高高举着“陈平”的木牌,在顺利接到他后,让人速去通报主人,便带着陈平往黑夫宅邸行去。
黑夫被秦始皇赐予的大宅位于咸阳主城区,所以接应陈平的马车先沿着渭水南岸西行。
雪纷纷落下,陈平看到远处章台宫若隐若现的楼阙银装素裹,渭河对岸的雄都也瑰丽无比。
想到自己从遥远的鄙县小乡,来到帝国的中枢,这里的每一个抉择,过去一年间的废封建,立郡县,车同轨,书同文,都牵动着数千万人的命运,年轻人难免有些激动,当车马行至正中,又觉得自己走在银河天桥上……
“陈生!”
车行到桥头,恍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陈平定睛看去,却见一位鹖冠卿士披着一身宽厚的熊皮裘,带着几个仆役站在桥头,朝自己拱手。
他微微一愣后认出来了,是黑夫!
“右庶长!”
陈平几乎是从行驶的马车上一跃而下的,差点滑倒,还是黑夫扶住了他。
“陈平卑贱,何德何能,敢让右庶长来此相迎……”
“我与陈生是旧识,当年一起共事,还为你做媒,古人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岂能不出来相迎?”
一抬头,陈平发现不知是下雪的缘故,还是黑夫脱离军伍已久,面色似乎没五年前黑了。
黑夫倒是一点都不生分,豪爽地拍着他肩膀道:
“当年在户牖乡,我对陈生说,人生相遇,自是有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一别就是五年,五年可足够发生许多事了,我已约了张苍,为你备下了筵席,且先喝点酒浆,吃些咸阳汤饼,让身子暖和,今夜你我当同榻而眠,好好畅谈一番!”
“同……同榻而眠?”
这是士人间表示交情极好的礼俗,但听闻此言,本来十分感动的陈平身子微微一颤,面色有些许怪异,笑容也在风雪中逐渐僵硬……
第0356章 黄老
陈平想多了,什么“同榻而眠”只是黑夫客套地说说而已,他们的交情远未好到那份上,不过是在府邸内专门为他办了一个小宴,除了陈平之妻的堂兄张苍外,没有其他外人。
因为天色已黑,陈平也来不及细细观察黑夫这座皇帝所赐宅邸,只知道宅子富丽堂皇,高墙大院,院墙上饰以绮画丹漆之属,鲜艳夺目,一看就是新装修的。
青铜灯架上的烛火照亮堂中,三人就坐后,张苍在席上调笑说,按照右庶长的规格,此邸占地足有七十多宅(一宅为三十立方步)!户牖乡东张西张的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更别说,这可是地价奇高的咸阳城啊!
“我那宅邸狭小,妻妾子女又多,整日吵闹,比不上这宽敞清净,陈平,你就在这安心住下罢。”
这句话,黑夫怎么听都是张苍在炫耀,便扯开话题,与陈平说起了过去五年间,各自遇到的事。
聊下来后,陈平只觉得,黑夫这数年间的经历,当真跌宕起伏,打过败仗,差点被俘,绝境突围,立下大功,最重要的是攀上了李斯父子的大船,自此之后,仕途便扶摇而上。
黑夫嗟叹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回想起来,真像是在做梦,也只有在秦,我才能有此际遇。”
陈平奉承道:“右庶长立功无数,全靠功勋升爵,当有今日地位。”
反观陈平自己的生活,则要平淡许多,陈平并不讨厌寡淡的日子,但他不想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错过了更精彩的人生,所以他选择来咸阳。
这时候张苍接了腔,问道:“听说,陈平学的是黄老?”
他虽然早就从族父张负那听说过陈平之名,最初只以为是个以美色诱惑了堂妹的小白脸,不曾想,黑夫竟对陈平念念不忘,成婚时除了文武百官、咸阳同僚、南郡旧部外,只邀了陈平一个山东士人。
张苍奇之,想乘此机会,试试陈平,看他是否当真有乡人未识的才干。
这一说,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二人聊的是黄老之学,陈平游学时,没有选择在魏地更加流行,也方便混口饭吃的儒学,而是追随一位学者学起了黄帝、老子之术。
巧了,张苍的老师荀子,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儒家,他兼容并包,杂糅了九流十家的学说,化为己用。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在稷下学宫十分流行的黄老学说,张苍受其熏陶,也有较深的黄老基础。
于是二人一会聊老子、庄子,一会聊田骈、慎到,你一句“法出乎权,权出乎道”,我一句“官人守天而自为守道”。他们倒是说得高兴,黑夫却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筵席画风突变,从叙旧变成了哲学课堂……
这时候,三人已喝了不少酒,黑夫醉意上来,遂用筷箸敲了敲杯盏,打断道:“有句俗话,老秦人从不搅扰,我不喜高谈虚论。二位若要聊黄老,不妨说点我能听懂的,比如……”
他笑道:“黄老于当今天下,有何实际用处?再好的学说,若于现世无补益,也是空谈!”
张苍当然能说出来,却偏不答,看向了陈平。
婢女们已经告退,反正在场的也没有外人,喝得有些高的陈平便大着胆子道:“我以为,今上纯用秦之律法治六国故地,过矣!”
陈平出身卑微,知识面没张苍广,但他在底层呆过,又做了好几年的基层小吏,亲眼目睹了秦政在魏地推行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心里还真有一番想法。
“魏亡后,魏地设砀郡,使郡守县令治之,最初两年还因俗而治,但自去年开始,便广布律令于县、乡,大肆宣扬,让百姓们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律令繁琐,百姓又不懂秦篆,常因犯下小错而被剃发、黥面,沦为刑徒。光是阳武县,几年下来,刑徒便将监牢塞满,如此一来,工地倒是有人干活了,但民间抱怨之声可不小。”
“此外,三年免税结束后,官府开始向阳武县征田租、口赋、徭役,比魏国时更重了几分。百姓向乡吏抱怨,乡吏则推给县吏,县吏又说是郡上的意思,于是百姓之怨,集于秦吏。”
“火上浇油的是,近半年来,朝廷政令一个接一个。先是说,过去的度量衡和钱币不能用了,都要用秦衡、半两钱,官吏沿街搜检,发现市肆上有人私藏旧衡、旧钱,当场缉捕入狱。这也就罢了,两地权衡钱币不一,的确颇为不便。可要郡县三年内废止固有文字,全部改写秦篆、秦隶,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一口气说完后,陈平拱手道:“今上政令繁杂,经常一月内连下数道,郡县为了在时限内履行,便苛责小吏,百姓。孰不知,事愈烦,百姓愈疲;法愈滋,而山东愈怨。”
这时候,他的醉意也消了,惊觉方才的话有些不妥,连忙道:“平妄谈国事,还望右庶长和内兄勿怪……”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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