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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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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诤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一个士伍,毫无背景,竟然18岁就为亭长,假以时日,十年、二十年后,又会有怎样的前程?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突然对黑夫赞不绝口,而后狠狠地瞪着一脸谄媚、凑过来向他报告束脩数量的竖人,斥道:
  “无礼的奴婢,谁教你的待客之道?还不快快将这两位同乡后生迎进来,看座,上热汤!”
  ……
  PS:关于秦的土地制度,历史课本上说是商鞅变法,变井田为私有,土地可买卖,增加了劳动人民的积极性云云……但要找证据,却只有董仲舒的言论作为孤证……只是因为恰好迎合了马列史观,被强行削足适履了。近些年随着对出土秦简的研究深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仅找不到买卖土地的交易契约,甚至连官府查封犯罪分子财产时,也不将田地算作私产查处……
  毕竟是小说,理论什么的不赘述太多,咳咳,编辑又要骂我把小说写成毕业论文了T﹏T总之我是认同《秦制研究》里的观点:秦是普遍土地国有制,至于到了汉代渐渐变味,那就是后话了。


第0047章 秦之律令
  得知黑夫的身份后,阎诤不再将他当做普通公士看待,变得热络起来,让竖人将兄弟俩迎进书房,给他们一人一个蒲垫。然后便在奴婢的搀扶下,起身在三面墙壁上的书架,眯着眼找了起来。
  没多会,他就将六卷用布套着的竹卷摆到了矮脚案几上,捋着胡须道:
  “秦律虽然繁多,但身为亭长,其职责主要是维护道路安全,缉捕盗贼,故而必熟悉《盗律》《贼律》《捕律》《囚律》《杂律》《具律》六篇,便是这六卷了。”
  黑夫按着他的话,一一拿起来一看,的确是这六篇律令。
  阎诤的语速变得慢了起来:“这六篇中,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囚》、《捕》二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减。”
  一通解释下来,黑夫大概也明白了,这六篇律令,就是秦律的基础,囊括了作为一切常见的犯罪及其惩罚方式,也是亭长必须背熟的东西。
  “阎丈真是对律令烂熟于心啊……”
  黑夫恭维了阎诤一句,又问道:“不知这六篇律令,可是最新的?”
  阎诤摸着胡须笑道:“这是自然,皆是去年正月(十月)时新抄的。”
  原来,在秦国,律法可不是百年不变的,商鞅当年就明确说了: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所以秦律每隔几年都会进行损益填补。
  但这样的话,问题又来了,法律经常更易,却没有现代化的传播手段,只能依靠人工传抄律条。偏偏这些律条用语极为简洁,有时候只要抄错一个字,意思就会大不一样。再者,若是律令已变,下面的人却不知道,还在沿用旧律,产生了冲突,岂不糟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从商鞅变法伊始,就专门设置了“法官”,来保管和核对法律,以及提供法律咨询。咸阳设置三名法官,朝堂,御史府、丞相府各一。郡县也各设一名,喜曾经就做过一段时间的县法官。当然,眼前这位阎诤的资格更老。
  每年咸阳更改的律令,都要在“禁室”存放,平时大门紧锁,严禁任何人出入。所有律令都被封存起来,若是有人擅自进入或者删改一个字,就会被以死罪论处。
  禁室只在每年十月份开启一次,届时御史府会传唤各地法官,让他们来核对法律条文,并带着更改的新律令返回地方,向各级政府传达中央精神……
  阎诤虽然老迈退休,却依然能得到每年最新的律令,是因为他也曾做过学室的老师,他的学生会将最新的情况告知他。
  这些秦吏,搞了一辈子的法,到头来,法就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便是退下来了,乡里也会经常有人来向其咨询,这也是阎诤在当地声望很高的原因。
  说到这,阎诤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他也懒得起身了,指点着黑夫去到书架边,将摆在最高处的两卷竹简也取了下来。
  黑夫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写着“传食”和“行书”,这跟亭长有什么关系?
  阎诤解释道:“身为亭长,可不单单要缉捕盗贼,亭中常设有客舍、驿邮,故不可不学《传食律》与《行书律》。”
  所谓《传食律》,就是针对客舍,应依据过往官员身份爵位供给饭食的法律规定,黑夫曾经在客舍借宿过,所以明白。
  至于《行书律》,主要是秦国关于传送文书的规定。
  要知道,秦的邮政体系已经相当强大。除了政府公文必须准时送达外,远在千里外的普通士兵,劳烦刀笔吏帮忙写信,竟然能准确地寄到家里!家里也能将衣服、钱物交给秦国邮递员,沿着相同的路线送到前线,这可是公元前200多年啊,真是细思恐极。
  而黑夫要去的湖阳亭,刚好就是一个即有客舍,又有邮驿的大亭,说不准主吏掾也会考校他这些。
  “还是阎丈替我想得周全……”
  黑夫连忙朝阎诤作揖,接着,什么诲人不倦、德高望重、春风化雨,就从他口中说出,听得阎诤十分高兴。顿时觉得,这个年轻人能18岁就被征召做亭长,不是没有原因的,恭维话都骚到了他痒处。
  他乐呵呵地摆手道:“你说你识字,还会写,如此甚好,且将这八卷律令,在我这抄录下来罢,然后拿回去背诵熟练,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来匾里问我。”
  “我若能通过考核,成为亭长,绝不会忘记阎丈,我定会告知县中诸人,匾里阎君,便是吾之恩师……”说着,黑夫便朝阎诤行了一个大礼,而阎诤也笑呵呵地应了下来。
  秦国的师生关系,远没有后世那么重要,但他们都是明白人,既然大家各有所求,可以在此事里都得到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
  黑夫奉上束脩拜完师后,阎诤便有些倦了,打着哈欠说要小憩一会,让竖人带黑夫兄弟到了隔壁的一间客房。
  那竖人在见到主人和黑夫谈笑风生后,竟然认下了这个学生,顿时对他们态度大变,不仅全程堆着笑脸,还主动为黑夫找来笔、墨、削,还问黑夫,需不需要竹简?
  “这怎么使得……”黑夫推辞道:“竹简我自己准备好了,岂敢污了阎丈家的好简牍。”
  那竖人这才退下,虚掩着门。
  这时候,全程默然的惊这才捂着肚子笑出声来:“仲兄,你看那竖人的嘴脸,真是个小人!”
  “你记住了么?”黑夫从带着的竹筐里拿出来姊丈帮他削的木牍,在案几上摊开。
  “记住什么?”惊一脸茫然。
  “记住此人的前倨后恭,记住阎丈对我的态度变化,然后想想,这是为什么?”黑夫将这个问题抛出惊后,拿起了一旁的毛笔。
  有人说毛笔是蒙恬发明的,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个谣传。早在春秋时候,孔子就已经“笔则笔,削则削”了,到了这时代,毛笔使用得更加普遍。
  至于墨,这时代还没有那种蘸水就能化掉的墨,而是一些有相当硬度的天然矿物,需要用研石在蚌壳、瓦片或石块做的砚板上捣碎,再加点水,方能书写。
  黑夫让惊过来帮自己研墨,而后就在削得不粗糙也不完全光滑的木牍上,开始从《盗律》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录起来……每一卷其实只有二三十枚竹简,简明扼要,字数并不多,但写字速度实在快不起来,有时候碰上不会写的字,就更慢了,万一抄错了,还得用刀削将其刮去,按这速度,今天他抄到太阳落山,顶多能抄完四卷。
  在兄长摘抄律令的时候,惊就一边研墨,一边歪着头,思索兄长刚才的问题,还不等他想多会,外面却传来了小声的说话声。
  “我就是想看看,阿翁新收的弟子,是何人也。”
  接下来,虚掩着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结着发鬟的少女,将头探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二人,却见她虽然容貌说不上多漂亮,却皮肤白皙,头发干净,牙齿也整齐,穿着一身两色襦裙,与惊平日里所见荆钗布裙的村姑大不相同。
  黑夫正埋头专心抄着枯燥简牍,压根没有在意。
  惊却抬起头,瞧着那少女,愣愣地看呆了……
  ……
  PS:主法令之吏有迁徙物故,辄使学读法令所谓,为之程式,使日数而知法令之所谓;不中程,为法令以罪之。有敢定法令、损益一字以上,罪死不赦。——《商君书·定分》
  岁雠辟律于御史——《云梦秦简·尉杂》


第0048章 我愚蠢的弟弟呦
  离开阎宅时,惊依然魂不守舍,频频回首。
  “还在想那阎氏玉姝么?”黑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调侃弟弟道。
  “哪有!”
  惊顿时涨红了脸,好似猴屁股,随即却又痴迷地说道:“仲兄,你说说,同样是女子,为何吾等的邻家之女个个皮肤黝黑粗糙,头发脏乱,指甲缝里满是泥灰,而那阎氏玉姝却如此,如此……”
  他一时间找不出词来形容。
  “手如莲藕,肤如凝脂,齿若瓠子,螓首蛾眉,嫣然一笑,摄你魂魄?”
  “对,对,对!仲兄说的真好!”
  惊看着黑夫,满眼的“你懂我”。末了又回头感慨道:“娶妻,就当娶阎氏女啊。”
  “吾弟,你还没我大呢,就满脑子想着娶妻了。”
  黑夫笑着摇了摇头,方才他摘抄律令时,阎诤的孙女好奇他们的身份,凑在门外偷看,却被惊发现了。从那会起,惊就开始魂游天外。
  很显然,这个快满16岁的小伙子,就像他脸上四处绽放的青春痘一样,心里迸发了名为爱恋的情绪,被那14岁的小姑娘给迷住了。
  虽然,以黑夫的眼光,那小女孩,放在后世,也就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高中生嘛。
  但想想也是,与见多识广、硬盘里装着无数美女的他不同。惊这十多年里,很少离开夕阳里范围内,所见皆是农家姑娘,突然瞧到一位保养不错、洗得白净、牙齿整齐、穿着漂亮裙裳的小淑女,那还不得惊为天人啊。
  “同样是女子,却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就像……”
  惊又词穷了,他指了指地上肮脏的泥巴,又指了指天上洁白的云朵:“就像这泥块和云彩相比一样!”
  “我告诉你为什么。”
  黑夫拍了拍惊的肩膀,一巴掌拍碎了他的梦。
  “只因她从小不用顶着烈日炎炎去田地里给父兄送饭;只因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必亲自舂谷吹灶;只因她可以顿顿都吃膏粱,不必如你我的姊妹姑嫂一样,嚼粗糙的米糠;只因她生在姓氏之家,是官吏之女,与吾等这些世代贫农自然不同。”
  听这番话时,惊最初还不住点头,可慢慢地却愣住了,直至一言不发。
  他一下子感受到了与那阎氏少女的地位差距,娶妻当娶阎氏女?呵呵,心里刚燃起的一点憧憬,就这么被浇灭了。
  “仲兄你真是无趣。”
  惊嘟囔着,接过黑夫手里的竹筐背上肩膀,默默地往前走去。
  黑夫也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匾里,沿着山坡往夕阳里方向走。一边走,惊还一边回首眺望匾里,夕阳西下,阎氏宅邸顶上是一片片的晚霞,看着近,实则远,好似那个他永远触不到的姑娘。
  这个在兄长庇护下,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半大小孩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忧愁。
  “惊。”
  黑夫见附近没有其他人了,唤自家弟弟道:“你可想明白,我之前想让你记住的事了?”
  惊茫然回头:“何事?”
  “那竖人对吾等的前倨后恭,阎丈对我的先冷后热,这是为何?”
  “为何……”惊沉吟片刻,脱口而出道:“是因为他们知道,兄长要做亭长了!”
  “没错!”黑夫拍了拍恍然大悟的惊,让他在路边坐下。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和苏秦有关的故事,就叫做《前倨后恭》!”
  ……
  “经历过这些事情后,苏秦便感慨说,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了,亲戚就敬畏我,贫贱时,就轻视我。何况一般人呢……”
  一刻后,说完了苏秦的故事,黑夫对惊道:“这下你明白了罢,一个人富贵与贫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今日你我的遭遇,与苏秦多像,若不是得知我就要当亭长,别说认我为弟子,吾等估计得在阎丈的书房外,一直站着!”
  惊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又有些颓然地说道:“仲兄你有本领,立功拜爵,又有机会做亭长,自然会像苏秦一样,被人高看一等,可我……我只能继续做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士伍,也没有过人本领,永远都会被人瞧不起。”
  越说,他就越是自卑。
  “谁说的?”
  黑夫却鼓励他道:“吾弟虽然看似顽皮,但我知道你机灵、聪明!如今,便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做吏,和我一样走上仕途,被人瞧得起!”
  惊的眼睛顿时亮了:“什么机会?”
  黑夫道:“我若能通过考核,做湖阳亭亭长,第一年只是试用,到了第二年,就是有正式编制的吏员了。我在县城的时候,问过一位认识的令吏,他说我到时候,可以推荐自家一名子弟,到学室读书学律!进了学室,你便是弟子了!”
  原来,秦国虽然禁绝诗书,却也有法家自己的一套教育方式,郡县普遍设有官学——学室。学室中的学生称为“弟子”,弟子的来源有一定限制,规定至少是“史”的子弟。所谓“史”,即是政府各级机关的文书、书记、档案员等低级公务员,亭长虽是武吏,却也在其中。
  弟子在学室中,要学习书写、驾车、击剑、射箭等,其实就是儒家“君子六艺”的变种。但因为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入仕当官,秦朝崇尚法治,最重要的学习内容,还是明习法令。弟子要捧着黑夫抄写的那些律条,背呀背,直到滚瓜烂熟,变成它们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学室出身的弟子顺利毕业后,一般都由国家分配就业,被任命为低级公务员,步入仕途。而不必像黑夫一样撞大运,或者其他人一般,在战场上砍头颅换功爵为吏。
  “那阎老丈人名高望众,家境富裕,但你可知晓,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学室里的小弟子,一步步积累劳绩,才有了今天。”
  说完入学室,做弟子的好处后,黑夫认真地问道:“惊,你可愿意入学室做弟子,在里面熬上两三年,求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前程?更高的地位?”
  “小弟愿意!”惊已经被激动得热泪盈眶了,不过却也有犹豫。
  他低头小声道:“可我连字都不太认得,如何做弟子?”
  “这不是还有一年么。”
  黑夫鼓励他道:“我今日让你随我来匾里,便是要将你拜托给阎丈,我听说,阎丈的次子在乡中开设了一个教人识字知法的孰,交纳一些钱帛束脩便可入学,你不妨去听听……”
  秦国不仅有官办的学室,还有一些教乡中富裕有爵子弟识字的临时课堂。生活在秦国,若是一家人里没个识字识数的,说不定哪天就稀里糊涂地犯法被株连了。
  “可是……”惊脸色纠结,人面对不熟悉的事物,迈出第一步总是最难的,以他那马猴的性格,能安静坐下来学习?黑夫自己都有点不确信。
  于是黑夫拉长了腔调:“我可听说了,阎丈的次子,便是今日你所见那位淑女的父亲!你若是能好好学识字,入学室做弟子,日后出仕为小吏,到时候也算门楣相当,说不定,阎丈便会把孙女嫁给你!”
  “此言当真?”
  天真的惊顿时大喜,刚熄灭的爱情火苗又燃了起来,他朝黑夫下拜道:“仲兄的深意我懂了!一切听凭仲兄做主!”
  接下来回家的路上,那个无忧无虑的惊又回来了,他一路脚步飘忽,想着自己突然之间变光明的前程,想着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姑娘,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殊不知,在他身后的黑夫,却暗暗摇头。
  “我愚蠢的弟弟呦,老哥的良苦用心,你怎么会懂呢?”
  黑夫之所以忽悠惊入学室,什么改变他前程、让他和阎氏门当户对,好迎娶美丽的姑娘……统统是空话!
  最重要的,是黑夫打听到的一件事:
  入学室的弟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改户籍,从普通的籍贯,改为“弟子籍”。
  而秦律又规定,弟子籍名册内的人,学习期间,可以不用服役!
  不止是更役,连兵役、戍卒也可以免除!
  这是严密苛刻的秦律里,为数不多的法律漏洞。
  入学室做弟子,这也是黑夫苦思冥想后,能让弟弟惊逃过三年后那场战争的唯一法子。
  若历史不做改变,在王翦以六十万大军伐楚的战争里,他们兄弟二人会尽数战死,尸骨无存,魂不返乡,只留下一封书信让家人念想。
  现在,黑夫已有信心让自己活过那场大战,但却不敢保证,在纷乱复杂的战场上,能否保弟弟无恙。
  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在衷面前,黑夫是弟弟,长兄如父,衷会事无巨细地为他考虑许多事情。
  而在惊面前,黑夫就成了哥哥,也该轮到他为弟弟思绪未来了。
  当然,这一切的真实目的,不必诉诸于口,默默地安排,保他平安即可。
  棠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兄弟,不就该这样么?
  “我不仅要让自己一个人活下来。”
  看着前面哼着歌谣的弟弟,黑夫默默想道:“我还要惊也活着,让咱们全家人,在这沉浮变幻的世道里,一个都不少的活着,还要越活越好!”


第0049章 善假于物
  这天回到家吃夕食时,惊突然起身说,他想学识字,此言一出,全家人都停下了筷箸,诧异地看着惊。
  早些年,衷和黑夫因为家里有爵位,还有些积蓄,各自跟着匾里阎诤、夕阳里吕婴学认了点字。等到惊十来岁的时候,因为种种变故,家里又穷了下来,他的教育就耽误了。惊也性格跳脱,整日与里中年轻人吹牛闲逛,没个正形,让母亲十分苦恼。如今他却突然转性,家人都有些惊喜。
  母亲看向黑夫,问是不是他劝惊的,黑夫则笑着说道:“阿母,是惊长大,懂事了。”
  接下来,黑夫又将他正式为吏后,想让惊去学室当弟子的打算说了出来,当然,只隐去了这么做,是为了让惊逃避兵役的那部分……
  知晓此事后,家人们更是欢喜,学室弟子的前途,可比普通的小士伍强多了。母亲欣慰地看着三个儿子,又开始抹眼泪了。
  “汝等父亲生前最疼惊,若他能见惊有一个好前程,那该多好。”
  兄弟三人连哄带劝,才让母亲不再追思故人。
  而后便决定,这个冬天,惊就先在家中学点基础的识字。等春耕农忙结束,再去乡邑,请阎丈的次子教他,反正黑夫还有两千多钱的积蓄,足够交付束脩钱了。
  “待到来年这会,差不多就可以送你入县城学室做弟子了。”
  惊满口答应下来,乘着没有农活,第二天就跟着黑夫,开始了艰难的识字之旅。
  识字的教材,当然不可能是某部楚汉题材古装剧里出现的三字经,那东西宋朝才有。中原贵族用来识字的《史籀篇》,他们这穷乡僻壤也没有,所以黑夫只能把从阎氏家里抄回来的那八篇律令当做教材,挑简单的字教给弟弟。
  “父、母、夫、妻、兄、弟、子、女,你今天先将这几个字认熟……”
  给惊安排了每日的作业,让他一个人去挠头搔耳后,黑夫自己就跑到家里比较清静的水井边,坐在井沿上,在天光云影之下,开始轻声诵读那八篇律令。
  “盗赃值过六百六十钱,黥为城旦舂。六百六十到二百廿钱,完为城旦舂。不盈二百廿到百一十钱,耐为隶臣妾,不盈百一十钱到廿二钱,罚金四两。不盈廿二钱到一钱罚金一两……”
  读到这,黑夫放下了竹简,唏嘘道:“原来在秦国,盗一钱也算盗,而盗钱多少,还牵扯到量刑轻重。盗百一十钱以上者,就要做刑徒、奴隶了,这么严,谁还敢小偷小摸啊……”
  “盗五人以上相与攻盗,为群盗……”
  过了一会,当背到这一段时,黑夫不由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遗憾地说道:“可恨,那次捕得的若是群盗,我的赏钱可要多好几倍了。”
  一时间,黑夫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毕业后,考县里派出所编制的情形,只是那时候他要考的是个小警员,如今却是派出所长……
  这八篇律令,相当于是考试前阎诤帮他划好的重点,没什么捷径,只能可劲地背。等他花了一早上时间,差不多把《盗律》读得烂熟时,院子里传来了衷的呼喊声。
  “仲弟,你姊丈来了,说你要造的踏碓,已经做好了!”
  ……
  一刻后,在几个男丁的忙活下,黑夫家的后院里,便安装上了“踏碓”,就放置在原本舂米用的杵臼边上。
  却见它和黑夫那日描述的模样相差无几,是木、石组合而成的器具,两个方形板作为碓架,中间设一横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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