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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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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夫起身一瞧,却见笔直的涂道旁,是一个高约丈余的木柱子,柱子顶上坐立着一只造型奇特的怪兽雕像,其状如狸,又似狗,黑夫叫不出名字。往下一瞧,柱子中央还钉着一块木板,上面刻了“湖阳亭部”四个小篆。
  黑夫知道,这是桓表,也可以称之为华表,相传尧时立桓表于交通要道,供人书写谏言,针砭时弊用,后来就渐渐成了亭驿的标志。
  越过桓表再往里,是一道土阶,一直通向几间覆盖黑瓦的土舍,那就是亭舍了……
  “这就是我的亭部啊……”
  黑夫这几个月里,沿途见过不少亭舍,早已见怪不怪,可唯独面前这一个,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故事,从与湖阳亭长起冲突开始,又阴差阳错地来此赴任,而为了当上这亭长,当真不容易啊。
  这时候,亭舍一直开着的门内,走出来两个人。他们似乎一直等在门口,老远见到马车停下,便一边走出来,一边大声喊道:“可是黑夫?”
  声音洪亮,震得路边松柏上的积雪一阵摇晃,黑夫一瞧,顿时乐了。
  来者也穿着绛服,腰上挎剑,脸颊两片浓密的飞鬓,额头还有个骇人的豹纹胎记。
  除了他那不打不相识的好伙伴东门豹,还能有谁?


第0059章 天狗
  “回程时路过湖阳亭,别忘了进来饮盏热汤。”
  黑夫朝着搭了他一路的车夫拱手道谢,俨然本亭主人的姿态,这天气还在外奔波的人,都不容易。
  等车夫笑着告辞后,黑夫回过身,却不防走过来的东门豹一拳就打在他肩膀上,大笑道:“黑夫,我都在此等一个月了,你怎才来?”
  黑夫只感觉肩膀好似被一颗石头砸中,生疼,他取下了自己的斗笠,笑道:“家中有点事,晚了些。”
  这两个月遇到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这时候,跟在东门豹身后的那名瘦小青年探出头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求……求盗,吾等,当,当称亭长……否则……”
  这却是和黑夫他们一起服役的小陶,不想他也在这,这倒是让黑夫有些惊讶,当时邀请小陶,也是顺口一说。
  “否则怎样?”东门豹犯了浑,回头瞪了小陶一眼:“我与黑夫之间,还用以职位相称么?”
  “还是叫我名罢,不必生分。”
  黑夫拍了拍他,让东门豹别与质朴的小陶为难,随后便问起二人是如何通过应募的。
  原来,虽然湖阳亭长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求盗、亭卒却必须迅速补全,没了他们,这一地治安就乱套了。
  所以东门豹在十一月时,得到他母亲允许后,就去官府应募。他是公士,武艺又好,在县城里小有名气,再加上更卒演武夺魁的那段经历,没费什么波折就被县右尉任命为湖阳亭求盗。
  小陶就要难一些了,他本是云梦乡人,家境贫寒,却跑来几十里外的涢水乡应募,很难不让人生疑。
  好在他来的更晚些,当时东门豹已经做了求盗,在选用亭卒上有发言权。再加上小陶家几代人都靠弋射鱼、鸟维生,他虽然身板小,射箭射不远,但二十步内,竟然能达到十发九中的成绩,也算有一技之长,便被留了下来。
  黑夫颔首,求盗是他这个亭长的副手,专门负责缉捕盗贼之事,相当于这个小派出所的副所长,亭卒则相当于小民警。
  不过他左看右看,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问道:“季婴呢?”
  季婴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曾经共患难,也共过富贵,是黑夫最信赖的人。虽然平日里聒噪了点,但一个多月没见,黑夫居然还有点想念这厮。
  季婴与他告别时曾经说过,家里会让他继承田亩,务农种地。不会是被家里拦下了吧?若真如此,他们“癸什”这几人若是三缺一,还是真有些遗憾。
  提及季婴,东门豹一脸嫌弃地说道:“他啊,除了一张嘴外,没什么本领,武艺也不够精通,没通过亭卒应募。不过正好本亭的邮人告老,季婴是本乡人,熟悉这附近各个里的道路交通,腿脚也好使,县里便让他补上邮人一职了……”
  黑夫听罢,不免好笑:“他居然做了邮人,那不得整日奔波走路?以季婴那性情,能做好么?”
  所谓“邮人”,便是在乡里间递送官方文书,亦或是为前线士兵给家中送信,相当于后世的邮递员。邮人一般都住在亭内,负责亭部所辖片区的邮递工作。历史上,黑夫、惊从前线送回家的信,就是被邮人一站接一站传递回来的。
  不过,季婴可没有代步的牛车马匹可用,这湖阳亭片区内的十个里,他都得靠双腿去送信,算是个苦差事,更别说这种天气了。
  “此时此刻,季婴大概在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里跋涉吧。”东门豹幸灾乐祸地说道。
  这时,亭舍里另外三个人也迎了上来,东门豹便为黑夫介绍了起来。
  “这是亭父,蒲丈。”
  一个头发花白,额头布满皱纹的老头笑着朝黑夫行礼。
  湖阳亭地处安陆县南北要道,治安辖区较大,是个大亭,所以不仅有“邮”,还有“客舍”。这亭父就是管理亭中客舍的人,掌开闭扫除,迎来送往,以及亭中众人的饭食,和黑夫去服役时遇见的那个“舍人”相似。
  此人虽是黑夫下属,但念他已经年过五旬,黑夫连忙扶住了他,笑着说道:“蒲丈是长者,不必多礼,我初次为吏,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蒲丈多指点。”
  这就让蒲丈有些惊讶了,他是湖阳亭老人了,早先当过十年亭卒,又做了十年亭父,湖阳亭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无比,也送走迎来了好几个亭长。
  这些亭长里,最惨的就是上一任,那个名叫“贞”的了。因为一时贪念,不但丢了职位,还沦为刑徒,连带着求盗、三名亭卒也搭进去了,硕大一个湖阳亭,除了亭父、邮人外,居然为之一空,是轰动整个安陆县的大案……
  当蒲丈听说,来上任的新亭长就是那个将贞等人送入囹圄的黑夫时,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想今日一见,黑夫却十分和气,对他的态度,比那个叫东门豹的新求盗好多了。
  蒲丈心中安定了几分,也陪着笑,介绍起身后的另两名亭卒来。
  那两个亭卒,一个叫鱼梁,三十岁左右,长着一对鱼唇。此人大冬天里依然穿着身单衣,看来家境不怎么好。所谓“鱼梁”,就是筑堰拦水捕鱼的一种设施。听蒲丈说,他是离湖阳亭最近的“平湖里”人,会时不时请假回家帮其妻捕鱼,不知是不是经常收拾鱼虾的缘故,鱼梁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另一个人居然有氏,听说是本乡氏族“利氏”的远支子弟。其名利咸,二十多岁年纪,身材削瘦,穿着一身厚实的复襦,他颔下蓄短须,绷着张脸。此人有些沉默寡言,在拱手称了一声亭长后,便束手站在一旁。
  鱼梁就圆滑多了,恭维地说了一些久仰亭长大名的话,还说他从家里带来了鱼虾,专门等着亭长上任一起吃……
  黑夫颔首,将二人的容貌牢牢记在眼中,他也没有过多表示,而是笑道:“先带我去亭中瞧瞧吧。”
  鱼梁立刻拍了下自己的头道:“也是,外面冷,进去好说话,让我来为亭长带路!”说着帅率先朝前走去。
  黑夫跟在后面,在路过“桓表”时,他指着上面那个又像狸又似狗的怪兽雕像问道:“此兽如何称呼?”
  鱼梁回头,张了张嘴,似不认识;老亭父蒲丈也摇了摇头,他来这二十年了,从未关心过此物。至于东门豹、小陶,更不认得了。
  “敢言于亭长,此乃天狗。”
  一直绷着脸,沉默不言的利咸说话了。
  “天狗?”
  黑夫有些惊讶,这个看上去狸首狗身,有些萌萌哒的小兽,跟他想象中,那吞食月亮的天狗完全是两码事啊!
  他好歹没乱问,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利咸道:“不知有何典故,为何放置在亭部桓表上?”
  “我也是听族中一位做过亭长的长辈说的。”
  利咸道:“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关中骊山西有白鹿原,原上有狗枷堡。秦襄公时有天狗来下,但凡有贼,则天狗吠而护之,故一堡无患……自此以后,便以天狗为御凶擒贼之兽,立于亭舍桓表……”
  “原来如此!”
  黑夫恍然大悟,看来这时代的种种怪兽,还是最古朴的山海经神话状态,与后世形象大为不同,便笑道:“利咸不愧是出身闾右之家,果然知道的多。”
  “岂敢……”利咸没有被黑夫夸奖一句而欣喜,又恢复了沉默。
  “看来吾等在这湖阳亭,要当好这一路十里的‘天狗’,御凶擒贼,保一方平安啊!”
  众人连声应是,黑夫也没有多说,感慨一句后,继续向前走去,心里却琢磨开了。
  东门豹和小陶是熟人自不必说,方才短短一个照面,亭中另外三人的脾性,他已有了粗略的了解。
  蒲丈老成,鱼梁圆滑,都只是平俗之辈。唯独这利咸,平时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什么,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据说还会识字,能读写。加上他本乡闾右利氏的背景,却不知为何要跑来做这小小亭卒,供人驭使?
  恩,此人有点意思……
  思索间,众人已走近亭舍。
  虽名为亭,但与后世的亭子不同,这亭舍其实是一个不小的院落,院子外侧还有空荡荡的车马厩,马厩的柱子上,还用麻绳绑着一个人……
  那人老远看见众人将黑夫迎入亭舍,便大声叫嚷了起来。
  “是新亭长来上任了么?求求亭长,放了我罢!小人冤枉啊!”
  ……
  PS:《山海经·西山经》:“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太平御览》引《辛氏三秦记》载:“骊山西有白鹿原,原上有狗枷堡。秦襄公时,有天狗来其下。凡有贼,天狗吠而护之,一堡无患。”


第0060章 将阳
  “求亭长放了我!”
  黑夫闻声看过去,却见那人蓬头垢面,大冬天里依然穿着身短褐,被一根麻绳死死绑在马厩的柱子上。
  他问一旁的众人道:“此乃何人?”
  求盗东门豹应道:“这是刚刚抓回来的贼人。”
  “我不是贼人!”那青年再次嚷嚷起来,虽然身子被缚得紧紧的,脖子却努力伸长,叫嚷道:“亭长,小人只是普通士伍,真是被冤枉的!”
  “冤枉?”
  东门豹冷笑着,举起拳头朝那人挥了挥,吓唬他道:“茅,这下雪天的,你不好好呆在家中,一个人在杨树里游荡乱逛,是想作甚?”
  那个名叫“茅”的青年身子一缩,嘟囔道:“我……我是去访友……”
  “访友?访的是谁?他家在何处?可否为你作证?你乃小箐里人,在杨树里无亲无故,说是访友,却不走正门,反倒于里墙外徘徊,怕不是想翻墙进去偷鸡摸狗吧!”
  利咸也加入了对那人的质问中,比起东门豹来,利咸的质问就细节多了,每一句都直击要害,让茅无言以对,也让黑夫又高看了他一分。
  原来,作为乡下的片警,亭部属吏每日的职责之一,就是在所辖片区内巡逻。如果发现有健壮男子到处游逛,不事生产,就要盘问其身份。若是被盘问者面露惊恐,返身逃跑,甚至可以马上收捕!
  今天早上雪停之后,求盗东门豹和亭中的几人商量着,觉得每逢入冬,盗贼就会增多,所以便与利咸、小陶二人出去巡逻。
  果不其然,在湖阳亭部东面的“杨树里”,他们发现了鼠头鼠脑的士伍茅,正在一段坍塌的里墙边徘徊。东门豹大呼质问,茅竟拔腿就跑,他们便追了上去,跑了几百步后,将其擒获,带回亭里关押起来。
  “这位求盗,你长相凶恶,声音又大,我还以为你是盗贼呢,哪能不跑?亭长,我当真没有为盗,放了我罢。”茅依然在狡辩,苦苦哀求。
  不过众人已经不理会他了,此人形迹可疑,就算不是贼,最少也是个“将阳罪”,即游荡罪,是万万不能放的。他们开始商量,什么时候押去县城,或者乡上。
  要知道,亭部虽然有缉捕盗贼的责任,却没有审判、行刑的权力,顶多简单询问几句,临时收押一两日,便要转移到县、乡去,交给令吏或乡啬夫审理。
  过去月余,类似的案件本是东门豹和三名亭卒商量着定的,既然亭长已经来上任了,此事自然就由黑夫抉择。
  黑夫抬头看了看隐在云层中的日头,回到这时代后,他渐渐地也有了前世时,那些乡下老人才拥有的,看天知时的技能。
  “现在已过下市(17点),不管送去县城还是送往乡邑,都有些晚了,天雪路滑,夜里容易出事,还是明天一早,再押送出去罢。”
  说着,他又问道:“亭中是否有犴狱?”
  小陶正要作答,鱼梁却抢着道:“有,就在前院!”
  黑夫点了点头:“汝二人将其押过去,关起来罢。”
  “唯!”
  犴狱,就是亭舍里的临时拘留所,黑夫见茅的胳膊、腿脚冻得通红,又加了一句:“多给他些稻草抱着睡,夜里别冻死了。”
  ……
  等到茅被鱼梁、小陶押下去后,黑夫才在蒲丈、东门豹、利咸三人陪同下,继续熟悉亭舍的各个区域。
  迈入简陋却结实的院门后,却见里面有前后两个院子。
  紧邻前院门口的,有左右两塾,也就是两间小屋。左屋是蒲丈的住处,有一矮榻。蒲丈作为亭父,不管擒拿盗贼,只管迎来送往,他得在门边守着,遇上有路过的人来借宿,亦或是官吏出差来就食、喂马,他都得招呼着。
  右屋则只有一个坐垫,一个小案几,旁边还挂着一个小锣,对外开了个窗,坐在这里,可以将道路情况一览无遗。
  蒲丈介绍道:“我只是夜里管门,白天时,还得有一亭卒在此看着道路,有车马、行人过路,就过去询问一番。若是遇警,当立刻敲锣。”
  亭者,停也,跟后世的公路设卡类似,维护道路治安,排查来往行人,这也是亭舍的基本功能,黑夫几次来回县城,都会被沿途亭舍拦下询问,早不陌生了。所以在秦国,除非你大晚上摸黑赶路,不然的话,每走一段,就会被查一次身份证。
  唉,可怜的商君,当年出逃时肯定一路避着亭舍,在蒿草间艰难跋涉,不知对亲手设立的制度,他是怎样的心情,老怀大慰?追悔莫及?
  进了院子内,其左侧房间是茅厕,茅厕边上,就是拘留人犯的犴狱。
  黑夫过去瞧了一眼,犴狱地方狭小,靠近后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士伍茅颓然地躺在稻草里,或许是饿得没力气了,此时不再嚷嚷。
  这人可能是走投无路想要行窃未遂,起码也会被判个将阳罪,等待他的,或许是一到三年的劳改,安陆的土木工程队伍里,又会多出一个劳动力来……
  小陶和鱼梁将犴狱的门锁好后,又被黑夫打发去门口看路。
  黑夫再绕到院子右侧,则是放置兵器的房间,亭长是可拥有武备的武吏,这个房间里有矛、戟、弓、剑,戈五兵,以及两件甲衣,若是向县里申请,甚至还能分到军队制式兵器:弩。
  黑夫没有急着查看武器,他的注意力被前后院中间,那座竖立的小亭楼吸引住了。
  亭楼高三丈,顶部呈斜尖状,里面还有上下亭用的梯子,梯阶三尺,亭楼二层有垄灶,可以点火生烟……
  不用旁人介绍,黑夫心中便已了然:“安陆县虽然多年无战事,可毕竟与楚国鄂地邻近,两年前,还有过一次全郡备警。所以,亭舍当有御敌据点的功能,难怪院子外面,还挖了一圈壕沟,若是两国开战,有楚兵渡江游弋至此的话,我少不了也要闭门御敌,然后点燃亭楼的烟火,给县城那边发出警告……”
  绕过亭楼,就是后院,后院比前院大多了,院中是一棵叶子落光的桑树。左边一溜平房,便是招待过往出差官吏的客舍。右边也是一排厢房,黑夫和求盗、亭卒、邮人的住所都在这里,旁边还有厨房。
  这时候,蒲丈请求告退,他要去庖厨里张罗吃食了。
  继续往前走,正对面的小厅堂,便是黑夫这一亭之主的办公室。
  这堂屋修建有些年头了,屋顶上积了一层雪,雪中冒出不少枯草,门口方砖坑洼不平,有的还碎了,木门的吱呀声有点大,入内后,墙壁也有些斑驳,不过地面、案几,都打扫擦拭得一尘不染。
  “接到县里消息说,黑夫腊祭后上任,我就让蒲丈早早收拾干净了。”
  东门豹斗志昂扬地说道:“黑夫一来,吾等便能在这湖阳亭大显身手了!”
  “我可得仰仗你们呢。”黑夫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利咸道:“听蒲丈说,这月余以来,亭中文书都由你保管?先拿出来检验一遍吧。”
  在这亭里,蒲丈、鱼梁、小陶是文盲。东门豹、季婴二人粗识文字。而除了黑夫外,唯一能书写公文的人,就是家境较好的利咸了。所以他虽是亭卒,在亭中的重要性,却比小陶、鱼梁更高,地位仅次于求盗东门豹。
  利咸立刻将屋内的二尺牍、文书,乃至于通缉令等统统拿出来,让黑夫过目。
  黑夫坐在案牍边,一边检查文书,一边思索开了。
  和汉朝的“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不同,秦代的亭,并不是乡的下属单位,而是直属于县里的尉官系统。
  亭长也不负责管理里聚,不需要涉足行政上的烦琐事物,象登记户口、征收赋税之类。他只需管好附近十个里的治安,监督不法活动,训练亭卒。间或迎送过往的邮吏、戍卒、公差,如此即可。
  说白了,就是后世的街道派出所,兼招待所、邮局的功能,既不是乡政府的下级,也不是村社的上级,但却要管着这中间的治安。所以文书并不算多,大多是县、乡要求加强当地秩序,入冬后谨防盗贼的命书,以及几份通缉令。
  通缉令是木板做的,内容简单,基本是将犯人的“验”照抄一遍,加上其外貌特征,所犯何事,连画像都欠奉,想要靠这些信息抓对人,还真有点困难。黑夫瞧了瞧,发现外面那个“茅”,的确不是通缉令上的杀人盗贼,抓了也无甚功劳。
  黑夫半刻就翻完了文书尺牍,正欲和利咸再攀谈两句,他对此人既有能力,又有家世,却沦落到做亭卒的缘由很是好奇……
  不料此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我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黑夫抬起头,和一旁百无聊赖把玩剑柄的东门豹对视一眼。
  不用问,一听就知道是季婴那厮回来了……
  ……
  等他们三人走出厅堂时,却见有个裹着厚实冬衣,鞋履满是雪、泥的瘦小子步入后院,正是季婴。
  季婴都来不及放下背上的背篓,一看见黑夫,便大笑着过来,和他来了个满怀抱。
  “黑夫兄弟,你可算来了!”
  他一身雪水、泥巴,将黑夫的新衣都弄脏了,黑夫无奈地举起手道:“先坐下再说。”
  季婴也不讲究,将背上的背篓放下,一屁股坐到阶上,将满是雪、泥的鞋履脱了,抱怨道:“黑夫……亭长,我都已在此做了快一个月的邮人,腿都快跑断了!这真是个苦差事啊!”
  “今天走了几个里?”黑夫扔给他一块布,笑着问道。
  “三个,还都不顺路,得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南,而后再绕回北边来……”
  季婴抱怨不已,还对着厨房大声喊道:“蒲丈,帮我烧点水!脚快冻掉了!”
  得到蒲丈回应后,季婴打开了他的背篓,这就是大秦邮递员的标准装备,背篓上还盖着布,里面的信都写在木牍上,一点雨水进去就花了。
  “咦!?我不是已将乡上发往那三个里的文书都送到了么?怎么还剩着一封?”
  季婴说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怕是你又给忘了罢。”东门豹嘲笑起季婴来,这个月里,季婴已经弄错过两次了,幸好最后都按时送达,不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绝没有!我今日的确是送完了!”季婴极力争辩。
  黑夫看了一眼后面露诧异:“且慢,这信没有封缄,不是公文。”
  这时代的信函,是由两块木片组成的,下牍用来书写文字,上牍则是空白,将下牍的内容遮盖起来。再用名为“缄”的菅草、蒲草制作的细绳,将上下两牍牢牢捆起来,合在一块,便是一封信。
  若是官方文书,为了防止人偷拆,还会“封缄”,也就是在绳子打结的地方糊上一层特制的红色封泥,再盖上官吏印章。
  莫非是私信?但按理说,除了前线士兵寄回来的信件外,秦国的邮政,是不接收私人信件的。
  季婴一看手里的信,的确如此,更是诧异了:“不但没封缄,且上牍连谁人所书、寄往何处、谁人收取也没有写?”
  乡上的邮吏是不会把这种东西送到亭里的,在场几人面面相觑,如此说来,也不是私信,而是一封……匿名信?
  “这是偷偷塞进来的罢,让乃公知道是谁干的,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季婴气呼呼地,就要将那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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