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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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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黑夫横插一脚后,公子田安的复辟游戏,还没开始,便结束了,接下来要玩的,是猫捉老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对公子又敬又畏的人,也会生出缉拿他换钱的胆量来。
  才过了两天,在临淄城内东躲西藏的公子田安,就遭叛徒出卖,被秦兵抓获,带到了黑夫面前!


第0563章 大复仇
  田安没了举事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的他,十分狼狈,穿着一身明显嫌大的儒士服,只是儒冠不翼而飞,脸上还被秦卒揍了一拳,嘴角有些淤青,身上被绳索缚住,按在黑夫和临淄郡监、丞面前。
  像田安这种作乱首脑,田齐公子,须得三位大员一同会审收押。
  “你便是田安?为何造反?”
  临淄郡丞如此发问,黑夫的目光瞥向他,这不是废话么,但也没说什么。
  田安却抬起头来,淤青的嘴角抽起一丝笑:“郡丞说笑了,驱逐秦寇,光复故国,何言造反?”
  “大胆!”
  临淄监御史拍案,但未能吓住田安,他大笑道:“秦夷灭我社稷,饿杀我大父,虏使我百姓,苛待我亲戚,更视公子王孙为隶臣妾,辇去入秦,满足暴君之欲。如今更妄图拔除诸田,使我祖坟无有祭祀,使先王不得血食。”
  “我与秦有国仇、父仇、家仇,昔日齐襄公九世犹可以复仇,何况今日!若不复仇,田安枉为人也,现如今,汝等却来问我,为何反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今日之事不成,田安死则死矣,只可惜愚夫怯懦,遭汝等挑拨,便怨恨于我,更有人将我出卖,否则,今日我当坐堂上,而汝等皆为阶下囚!”
  田安骂得痛快,从被人出卖,遭到逮捕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人不畏死时,便无所畏惧。
  临淄郡丞和监御史面面相觑,确实是他们的问题有毛病,其实今日审问田安,无非是走个流程,定下他谋反之罪,就可以判刑,夷三族了。
  “尉郡守,你看……”
  郡丞想快点结束这场审讯,黑夫却止住了他,打量田安的破旧儒袍:
  “我听说,过去七年,你一直装作儒生,藏身于临淄城中,虽是伪造的身份,但总得有点学问,才能掩人耳目,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学的,是公羊春秋吧?”
  这公羊春秋,乃是齐人公羊高所作,此人是子夏的弟子,专门钻研《春秋》,为其作传,解释孔子的“微言大义”。他将自己的想法口述于子孙,代代相传,遂产生了“公羊派”。
  不过这一学派,过去一直述而不作,直到纸张流行,才将其言书之于纸上。
  黑夫对公羊派很感兴趣,去年那场焚书修书之争里,他曾听张苍说过,儒家皆法先王,但公羊派,却有法后王的趋势,与他们荀学最为接近。并且还力主“大一统”,认为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听上去似乎不错,符合秦朝的核心价值观,但很可惜,光有一点,这个学说,就足以被秦朝视之为洪水猛兽了,遭到残酷打压了。
  那就是公羊派最为热衷的“大复仇!”公羊春秋对齐襄公报九世之仇大为赞誉,认为君父之仇必报,复仇,已经上升到了礼的层面。
  但在法家看来,私人之间的复仇是影响统治秩序的大罪,要予以严惩,所以在秦朝,不管你出于何种缘故,杀人,都不会有宽宥的余地。
  更何况,若是公羊派复仇之说大行其道,被秦灭亡的六国,岂不是要多出许多为故国复仇之人?
  汉武推崇公羊春秋,是为了借复仇之名对匈奴开战,但在秦朝,是绝对绝对不可能让破坏国家完整、民族团结的复仇理论成为主流的!
  于是乎,公羊春秋被李斯划定为禁书,直接禁绝焚毁,不予保留!本就不多的手抄本几乎都被收走,但毕竟有口口相传的老传统,公羊春秋在齐国民间,依旧被学派内的儒生暗暗流传,而且这一年来,更是愈传愈广。
  因为诸田需要这一理论,眼前的公子田安,狄县的田横兄弟三人,都是打着为齐国,为齐王建复仇的旗号举事的……
  “为故国,为君父复仇是天经地义!”
  靠这一口号,诸田可忽悠了不少轻侠和热血少年加入反叛。
  黑夫不会跟田安讨论复仇对不对该不该,他只是笑着反问道:“你说不助你反叛的临淄人是愚夫?言中颇有责怪之意,但你田氏复仇,关临淄黔首何事?”
  “他们是齐人,受我家百年恩惠,岂能不报数代君恩?”
  田安说的理所当然,也对,在贵公子看来,的确是这样。
  齐威王、齐宣王、齐襄王、君王后,对临淄百姓是极好的,齐亡之后,百姓理当念着旧日恩情,助力自己复国复仇才对,而不是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黑夫却摇头:“我读过点书,知道过去发生在临淄的政变巷战,不止一次两次。田氏靠了四次政变,才得到了诸侯之位,曾有两次,与国、高等公卿战于庄岳,靠了国人协助,方能取胜。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今日,只有轻侠相助,那些百姓黔首却未追随汝等?”
  因为他们愚昧,因为他们忘恩负义?
  不等田安回答,黑夫便道:“不为别的,只因为,连黔首百姓都觉得,此事无胜算而已。”
  “你的敌人,不再是腐朽的姜齐贵族,而是如日中天的赫赫大秦!夺取了临淄城,你还得面对胶东之师,击败了胶东之师,还有朝廷大军讨伐,临淄虽有四十万之民,但能敌得过六十万秦军不成?”
  “所以临淄百姓现在想的,是得过且过,而不是陪着汝等,玩一场没有胜利希望的复辟游戏,最后反遭牵连,这便是人性!”
  在近代民族国家产生前,不要对普通人的爱国热情抱太大期望,甚至连忠君,也要画问号。
  若是田安夺取临淄,若是天下云起景从,杀秦吏响应,形势一片大好,百姓黔首,不介意锦上添花,纷纷加入。可要他们冒着被夷三族的风险,豁出去鼎力相助?
  这就是小工商小市民阶层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吧,他们作为有产者,毕竟不同于羁绊较少的轻侠恶少年。
  儒家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很可惜,天下真正的君子稀少,我们大家,都是小人。
  所以还是商鞅看得透彻啊:“吾所谓利者,义之本也!”
  在法家看来,人性好利,人与人之间也是纯粹的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利”则是人的一切行为和交往的唯一动力。
  于是商鞅才以利诱民,让他们从事耕战。
  所以千年血统,敌不过军功授爵。所以六国豪贵,皆被秦吏踩在脚下!原因在政,在势,在战,也在利。
  面临强迁危险的诸田为了保住自己的“利”,拼死一搏,遭到禁锢数载的轻侠为了夺回自己的“利”,也奋身相助。
  可百姓黔首为了保住自己尚能苟延残喘的“利”,当然会选择袖手旁观,再看看情况了。
  每个人,都只忠于自己的生活,哪怕沧海桑田,也不会变。
  “田安,你知道自己为何而败了么?给不了百姓黔首触手可及的利,就别指望他们为你赴汤蹈火。齐黔首与秦无百世之怨,无屠戮之仇,让他们多交赋税,多服徭役,虽有抱怨,但不至于揭竿而起。故而,跟他们有仇的,不再是秦吏,而是烧了他们屋舍,差点连这座城一起毁了的野心家和轻侠啊!”
  “荒谬!”公子田安似是被打击到了,嘴上不服,面色却铁青。
  黑夫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价田安的作为,只是要告诉他一个不争的事实。
  “田安,认命吧。”
  黑夫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田安的心里。
  “时代变了!”
  言罢,不再理会嘴唇苍白的田安,黑夫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让狱卒在庄岳之市对田安具五刑,而后枭首示众!尸体则裹上草席,以黔首之礼葬之!”
  田安在被拖下去时,依旧抬起脖子道:
  “田安必让天下人知道,田氏王孙,绝非懦夫!”
  “十室之邑,必有忠士!田安虽死,但欲为齐复仇之士,亦将不绝!天下欲推翻暴秦者,也将群起而动!”
  声音渐渐远去,临淄郡丞和监御史面面相觑,不曾想,这位黑夫郡守,口才还真是了得,不愧是能与丞相争辩焚书、修书的人。
  他们不知道,黑夫今日话这么多,只是有感而发。
  古往今来,推翻“暴政”后,迎来的,往往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而是反反复复的混乱和苦难。
  秦末如此,中东如此,例子太多太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苛政猛于虎,但对百姓而言,有秩序的苛政也比毫无秩序乱世强!
  再者,结束苛政,真的只有将这天下摔个粉碎,血液流干,让所有人都疲倦不堪,再重新捏合起来,走上新轮回一条路么?
  至少在黑夫看来,不一定!
  但血,多多少少,总是要流的,世上无有革命不流血者,也无有镇压“革命”不流血者!
  “二位。”
  黑夫想罢,看向临淄郡丞、监御史,笑容亲和:“先前派兵卒救火,树之以德,接下来,就要以刑杀伐,树之以威了!”


第0564章 刽子手
  “太狠了,杀的实在是太狠了……”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军营内的临时居所后,晏华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晏华乃是高密县晏氏的长孙,他们家是郡守黑夫抵达胶东后,花费大气力拉拢的第一个姜齐旧族,为此尉郡守还专门熟读了《晏子春秋》,以显示诚意。
  晏氏虽然没落了,但也想要恢复两百年前的地位,故投桃报李,积极投靠官府,将晏华送到即墨公学就读。
  半年前晏华顺利通过考试毕业,在黑夫身边做了一名小吏,专门负责官府与胶东民众的沟通工作。秦始皇入胶东时,晏华也得以随行,虽然总是跟在最后面,但这已让晏氏家族赚足了面子,诸田倒台后,一跃成为胶东最大的豪门,一口气搬迁诸田的行为也吓坏了晏氏,不得不一心一意为官府做事。
  临淄变乱,晏华与公学出身的小吏、弟子们同行,作为黑夫的翻译,带着秦兵出入临淄里闾,前几天是为了救火和恢复秩序,可今日,却是为了抓人和杀人……
  随着局势稳定,黑夫也卸下了好人面具,命令官府和兵卒在临淄三百闾中搜查漏网的叛贼,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秦军入城时击毙了将近两千叛贼,剩余千余藏匿于民间。加上武库失陷后,流失的大量武器,若坐视不管,日后可能还会再爆发叛乱!
  晏华他们的工作,相当于翻译,将秦的政策告知普通百姓:重新推行数年前的收兵令,所有武器一律收缴!若私藏了武库兵器,主动交出,并说明来路可以免罪,若被搜出,则以叛贼党羽论处!
  此外,每个里闾,都必须将里中那些游手好闲的轻侠恶少年名单报出。这些人无一例外,统统被抓了起来,竟有两三千之多!再加以甄别,参与叛乱者杀无赦,没有参与的人,也以“将阳”罪论处,降为刑徒,工作则是为城东失去屋舍的数万百姓盖房子……
  一时间,轻侠技击,这个曾经在齐国为人敬佩,收入不菲的职业,如今却成了见不得光的老鼠,连暗地活动也难以维持。
  最后,便是秦律里的老三样:鼓励举报、什伍连坐和叛者夷三族……
  “谋逆者夷三族!父母、兄弟、妻子皆当死!其邻里也要株连获罪。”
  黑夫让晏华、莱生等人挨个里闾宣布此事,同时也告诉所有人,举报者可以免罪!
  仅是邻居举报免于受责,秦律里还明文规定:妻若告发其夫罪行,不仅不需连坐,而且还可保住属于自己的陪嫁奴婢、衣服、器具等财产……
  一时间,邻里之间,为了自保而相互举报的人,不乏少数。甚至有些轻侠技击的结发妻子为了活命,当众跑过来,将整日在家磨剑赫赫,参与叛乱后又逃回来的丈夫告了。而后在秦卒登门抓人之后,哭哭啼啼地收拾好屋子,带着嫁妆回了娘家。
  齐地民风开放,妇女再嫁很容易。
  临淄城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当然,其中也不乏全家老小慷慨赴死者,一位城西叫东郭李的轻侠,也参与了叛乱。为了不连累爱妻,主动让妻子举报他,但他妻子和父母商量后,竟承认全家都支持东郭李反秦,因为他曾经受过大侠华无伤的恩情,有提携接济之恩……
  “士为知己者死,吾等虽贱,亦知之。”
  黑夫说错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奔着利,这时代去古未远,人尚淳朴,为自己认为正确的“义”而死的人,还真不少。
  数日后,老弱妇孺挤满了临淄作为监牢的里闾,秦吏进去一盘点,抓捕的人数统计下来,让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叛贼约三千人,今死两千,正在一一确定身份,追捕其家眷。又有五百已被擒拿,数百人还在逃,这样加起来,若夷三族,起码是上万人了……”
  连临淄郡丞也犹豫了,毕竟人心是肉长的,想到要一口气杀上万人,谁都牙齿打颤。
  “吾等当以爰书告于陛下,由陛下做决定为好。”
  这么大的数字,连黑夫都做不了主,他屠杀匈奴人时毫不手软,眼下却有些踌躇,便将球踢给了皇帝。
  黑夫只是在奏疏末尾暗示,说人口是天下最金贵的资源,胶东盐场、金矿还缺不少人手,在那里做工的隶臣多为单身汉,或可将妇女发配过去,孩童则送入关中隐官……
  数量庞大的罪人家眷收押暂不发落,但他们直接参与作乱的丈夫、兄弟、儿子,却与田安一起被杀于庄岳之市!
  四月二十五日,庄岳之市,当年苏秦被五马分尸的地方,公子田安在这受了“五刑”。刑不上大夫的规矩早没了,但昔日贵不可言的贤公子被肢解后砍成肉泥,这么凄惨的死法,也足以震撼被强迫来观看此景的临淄人。
  黑夫说的对,时代变了,新的时代,人人都有新的身份,血统已无法保你平安。
  除了田安外,还有数百颗人头落地,刽子手手中的斧钺砍头砍卷了刃,共换了几十把,鲜血流满了庄岳之市,脚踩上去黏糊糊的。
  晏华当场就看吐了,回来以后将溅上血珠的衣裳、鞋履统统扔了,半天缓不过劲来,脑子中只想着一件事:“杀五百人便如此可怖,况万人乎?”
  “晏兄难道还同情叛贼不成?”
  与他同住一个院子的莱生却不以为然,他家贫,虽然在公学期间,连拿数次“奖学金”,但节俭惯了,沾了血的衣裳可不舍得扔,自己蹲在院中用井水洗着,见晏华面色苍白,便笑了笑,招呼他过来,坐在井边开导他。
  “晏兄仔细想想,当年田氏代齐,杀了多少国、高、晏、鲍族人,杀了多少忠与吕氏的公族?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吧!且田氏心狠手辣,连幼弱的齐孺子都不放过呢!”
  “若没有郡守戢乱,让田氏复辟成功,重建齐国,彼辈秋后算账,恐怕晏氏及为秦官府做事的吾等,将惨遭屠戮,那时候,可不会有哪个轻侠的家眷,会来同情晏兄!”
  “所以这件事,不是吾等杀他们,就是他们杀吾等!”
  莱生倒是想得透彻,他清楚,所有公学出身的人,都已经和秦朝绑在一起,若这棵大树轰然倒塌,他们也将处境凄惨,所以,帮官府镇压复辟反叛,是唯一的选择!
  晏华想想也对,但他性格柔弱,还是有点过不了这个槛。
  于是莱生又道:“郡守已力求不多杀伤,他不是说了么,此次入临淄,是为了禁叛卒之暴,戢乱国之兵,安千丈之城,定万家之邑,不再以斩首优先。若换了个将军,还不得杀人盈城,让临淄血漫过城池?郡守已救了临淄万千条性命,就连那些叛贼家眷,他也在奏疏里尽力相救,要留老弱妇孺一条性命呢……”
  “还是不要再杀了,毕竟都是齐人乡党。”
  晏华摇头叹息:“我只望临淄能安定下来,将诸田驱逐,便再无动乱之源,像胶东现在一样,不是挺好么……”
  “希望如此吧。”
  晏华回屋内歇息后,莱生却看着深不见底的井水,喃喃道:“我要是陛下,那上万人还是杀了好,以绝后患……”
  他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莱生啊莱生,你不想活了,乱说什么话!”
  ……
  秦始皇三十二年,五月初二这天,临淄行宫,官府的临时驻地内,临淄郡监御史庄重地举着一封诏令,这是驿站八百里火速送来的。
  “尉郡守,这是陛下的诏书,郡守……可要亲启?”
  “既然是发给吾等三人,谁启封不一样?”
  黑夫摇了摇头:“监御史,你来念罢。”
  他还是有点担心,一打开,里面简单粗暴地写着“皆坑之!”
  监御史颔首,展开诏书,上面先是一通对临淄郡守的训斥,削除其官职爵位,待罪发落,而后又单独夸奖了黑夫平叛之举措。
  接下来,才是对临淄之乱,一众叛贼家眷的处置……
  “叛贼父母坑之,妇女放至辽东渔阳苦寒之地,与披甲人为妻,孩童则送入关中隐官……”
  黑夫的提议,秦始皇采纳了一条半,妇女也没给胶东,大概是认为,流放太近,惩罚太轻了吧,将这些齐地罪妇,扔到和齐国世代血仇的燕国,这招有点狠。
  剩下的老者,起码有三四千人,都是垂垂老矣之辈,秦朝虽然敬老,但年迈的隶臣妾,却是地位极低的,法家官吏认为这群人既干不了活,还浪费粮食,不值得养着……
  “这已经是最好结果了。”
  黑夫安慰自己,若不是他镇住了这场动乱,扑灭了大火,临淄城死的人,何止三四万!
  这时候,监御史却看向黑夫,欲言又止,莫非是诏令还没念完?
  “陛下还说,杀叛贼父母这件事,由胶东郡守亲自来督斩!”
  黑夫接过诏令,扫了两遍,果真如此。
  他沉默半晌后,朝彭城方向缓缓拱手:“黑夫……遵命。”
  这意味着,他必须亲自下令,在众目睽睽下,送三四千白发苍苍的老人下黄泉!
  皇帝这么做,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是非要黑夫做刽子手,沾上洗不掉的血,齐人的血!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齐人有记史传统,如今齐国虽灭,但民间仍有不少读书人,黑夫履历上的这一笔血色,是抹不去了!
  “好家伙,后世历史课本上,屠杀起义军、滥杀无辜的刽子手,要加我一个了!”
  黑夫无奈地摇头,向外走时,心中却寻思:“在中国历史上,为朝廷镇压过‘起义军’,手里沾过血的大能都有谁来着?”
  “是岳武穆、戚少保、王圣人、曾胡左李?还是……”
  黑夫笑了笑:“曹孟德?”


第0565章 恶名
  “秦军已屠临淄,三百闾化为焦土!”
  四月中旬,与秦军对峙的田儋、田荣、田横三兄弟驻军处,忽然流传起这样的传言来。
  流言在上万人的齐人中传播,轻侠乐匾就听到了好多个版本:有的人说,临淄举事被镇压后,秦军对全城百姓挥下屠刀,杀人如麻,十不存一,末了还一把火将临淄给烧了,数百年名城,毁于一旦。
  也有人说,只杀了一半,十多万青壮在庄岳之市被剖胸而死,不伤五脏,刽子手伸手进胸膛,把一颗冒热气的心掏出来,烤了给秦人做军粮……
  至于那些垂垂老矣的老者,则或被活埋,或被捆在石头上,推入淄河溺死。
  仅有二十万妇女和孩童虽然幸存,但也好不到哪去,妇女被带入军营,遭秦卒奸污,那些孩童则遭了宫刑,要送去咸阳做小寺人,婴孩不能带走,便被秦人穿在矛尖上刺死。
  举事的贤公子田安更惨,受了“具五刑”,先砍了手脚,割了舌头,再凌迟处死。据说当天,刽子手们割下他一块一块的肉,有时塞到田安自己嘴里,有时则抛向喧哗的秦兵之中,让他们哄抢,然后就像狗一样,生啖而食……
  虽然临淄城禁,但城池太大,甚至有几段被摧毁,总有人逃出来,将消息散播。
  在传播的过程里,秦军的“暴行”在不断被夸大,但听在造反的轻侠们耳中,却信以为真。
  因为秦是虎狼之国,秦人譬如戎狄啊,当年不就把他们的齐王建骗去关中,然后活生生饿死么!齐人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秦人。
  “真是禽兽,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乐扁等底层游侠听说后,更是怒发冲冠。
  他们的愤怒大过了对失败的恐惧,如果说造反时还有些稀里糊涂,现如今,却是铁了心想要反秦!
  “屠临淄的人是谁?”
  乐扁他们也在向人发问,想知道是谁这么狠的心。
  谁料那人也不知,于是又纷纷向消息源头询问,最后才得知,做下这件事的,是胶东郡守,黑夫!
  “狗官!”
  听说那黑夫自诩为秦始皇黑犬,乐扁怒发冲冠,骂他是狗官:“我定要杀了他!如屠狗耳!”
  轻侠们骂声不绝于耳,最后还不过瘾,便砍了木头来雕刻,按照传言中黑夫的模样:犬首人身,双目突出,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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