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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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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兴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髹(xiū)染得红、黑相间,美轮美奂的漆器,递给上面的人。
搬了几个漆盒、漆樽后,敞又让他去搬鼎、簋。
就着地上的火把,兴看见,椁室的北面,的确整整齐齐地摆着七个鼎、六个簋,从左到右,个头依次变小。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楚国内部等同诸侯的“封君”礼器规格。那些最大的鼎足足有半人高,太重,他搬不动,只能扛着一个最小的鼎,勉强递了上去……
等他气喘吁吁,再搬着一个最小的簋,试图往上递时,却举了半天,也没人来接了。
“哎哟!”
地面之上,传来了一阵惨叫!
是那个看守火把、兵器的人发出的,然后就是沉重的倒地声,以及敞等人的厉声示警声……
“小心,快御敌!”
“御敌?发生什么事了?”
兴在下面什么都不知道,有些恐惧,他抱着冰冷的铜簋慢慢后退,却不防失足将插在地上的火把一脚踩灭……
椁室之内,一瞬间,就黑了下来!
仿佛是有鬼怪调皮,撅起嘴轻轻一吹,熄灭了唯一的光明……
兴只感觉自己被黑暗彻底包围,顿时毛骨悚然。
四周黑洞洞的,一低头,却见那个女殉葬者的头骨眼眶,好似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正在凝望他,质问他为何要惊扰亡者!
“救命啊!”手中铜簋叮当落地,兴趴在墓壁上大喊大叫起来,却无人管他。
此时此刻,椁室之上的地面正打得热闹,却见火把乱闪,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矛尖与剑刃相撞,尖锐的金属哀鸣在墓穴里回荡;弩机的悬刀被扣动,唆的一声,弩矢飞向目标,却撞在了木质盾牌上,发出一声闷响;弓弦的颤音随即响起,引来一声人吃痛的惨叫,甚至有箭矢射到了椁室的石头上,溅射出一丝火花。
地面上显然正在发生剧烈的打斗,但兴却以为,来的不是人。
“是鬼来了,是鬼来惩罚吾等了……”
兴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种种鬼故事,听日者说,鬼的外形十分凶恶,睡觉时身体折成两半,走路时双腿并拢,看上去像是一个独脚怪兽在蹦跶,乡里之民们称之为“刺鬼”。
兴还不止一次听人声称自己目击过刺鬼,如今,那些鬼来了,就在外面!
兴害怕极了,他蹲下来,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闭着眼,在一片幽暗的椁室中,这孩子嚎嚎大哭起来……
哭声无法驱散恐惧,外面的打杀声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里,冰冷刺骨的风也从椁室缝隙灌进来,发出了呜呜的诡异哀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了,反倒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兴连忙惊喜地睁开了眼,走到椁室出口处,踮起脚向外观望……
没有丝毫征兆,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脸颊飞鬓,额头红色胎记,鼻尖上,眉宇间,还沾满了鲜血!
“鬼啊!”兴吓得整个人坐在地上。
不成想,外面的人也被他吓了一大跳,猛地朝后退去,大骂道:“黑夫,这墓里真有鬼!”
“别瞎说,哪有什么鬼。”
脚步声走近,火把照进椁室,让兴瘦小的身躯原形毕露。
“我说呢,原来里面还有一个……”
一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左手。
随即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后生,上不上来?”
……
PS:鬼之所恶,彼屈卧箕坐,连行踦立。人无故鬼攻之不已,是为刺鬼。以桃为弓,牡棘为矢,羽之鸡羽,见而射之,则已矣。——《云梦睡虎地秦简·日书·诘》
第0069章 人赃俱获
看着那只从地面上伸下来的手,兴有些迟疑,这分明不是他们一伙的人,而是那几个袭击者。
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不上来,我可要将墓穴封死,让你永远在里面陪着死人喽……”
说着,那只手就要抽回去。
“我上,我上!”
兴瞧了一眼地面上被自己踩碎的死人手骨,做出了抉择,他可不想在阴森的墓里继续陪尸体,上面的再怎么说,也是人。
他连忙跳了起来,拽住那人的手,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拉了上去……
等兴被拉出椁室后,还不等他喘口气,庆幸自己活着出来,就被眼前的光景吓愣住了。
月光映照下,地面上一片狼藉。
拉他上来的是个穿着皮甲,头戴赤帻,手持带血利剑的黑汉子,正上下打量着他。
此外还有二人,一个在地上寻找散落箭矢的青年;一个披甲持矛,看着几名盗墓贼的瘦削亭卒,老是绷着张脸,像是谁欠他钱似的。
兴的同伙一共五人,除了地上躺着一个,胸口流血、一动不动外,其余四人,包括他们的头领敞在内,都被绑了起来。而且还个个都挂了彩,不是腿上中了一箭,就是背上挨了一剑……
还不等兴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就被人拧住了胳膊!
“原来是一个小贼,嘿,你刚才可把乃公吓坏了。”
将他按倒的,正是方才那个脸生飞鬓的“鬼”,他没有披甲,腰上插着两把手戟,找绳子将兴也绑了起来。
一旁的黑汉子道:“只是个小男子,豹,不要弄伤了他。”
“知道知道。”
原来,这突然袭击盗墓贼的四人,正是湖阳亭黑夫等人!
一个时辰前,他们出了亭部后,按照公士去疾描述的位置往西南走去。
在抵达朝阳里前,他们便谨慎地熄灭了火把,而后悄悄朝这片荒野摸了过来。好在天公作美,腊月中旬的月亮将圆未圆,映照四方,足以让他们分清方向,辨明前路。
等来到这附近后,就更容易了,因为盗墓贼打着的火把,远远就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在黑夫一声令下后,众人放慢了脚步,悄悄摸了过来。正好盗墓贼们忙着搬运墓中器物,防备松懈,于是黑夫示意小陶拉弓射箭,一箭放到了那放哨的贼人!其余三人也一拥而上!
贼人们的反应还是快的,纷纷捡起地上的武器反抗,尤其是那个穿着死人深衣的赤面贼,更是立刻端起手中的弩,瞄准了黑夫!
悬刀扣响后,弩箭破空而来,黑夫只感觉自己手持的木盾遭到一股巨力撞击,差点就被崩裂了……
“还好我带着甲盾。”
见识到弩机的威力后,黑夫庆幸不已,他手臂发麻,索性弃了盾牌,上前左手抬起,一剑朝敞刺去,让他无法再度发弩。
待敞后退想要换武器时,黑夫再飞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用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其余几人见头领倒下,稍稍抵抗后,便选择了逃跑。
但跑得最快的那人,被东门豹一手戟扔过去,正中背心,直接趴地上死了……
其余三贼吓得肝胆欲裂,被小陶的弓箭、利咸的长矛拦下后,只能跪地求饶。
就这样,不到半刻,黑夫他们在仅有东门豹受了点轻伤的情况下,就将这几个盗墓贼全部抓获了。
“这些人中,除了那个领头的赤面贼,都是没经过什么训练的,不然哪这么容易。”
黑夫松了口气,将剑上的血抹去擦干,收入鞘内,归根结底,盗墓贼就是盗墓贼,术业专攻不同,远没有杀人越货的匪徒凶悍啊。
这样一来,他们也算是人赃俱获,收获颇丰,黑夫已经开始数着贼人数量,憧憬自己能得到的功赏了……
“还是黑夫指挥得当,让吾等突然袭击,这才得手如此容易。”
东门豹大笑着,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那少年兴提起来,扔到他的同伙边上。然后便兴奋地走到那堆漆器、铜器旁,打着火把察看起来。
“这么多好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抚摸精美的漆器。
“豹,话说在前头,赃物都是要上交官府的,别动什么歪心思。”
黑夫严肃地告诫东门豹,同时扫了一眼利咸。
秦国对吏员要求严苛,不但收取一文钱就是贿赂重罪,私留赃物更是罪不可赦。
要是这里谁心生贪念,偷拿了赃物,其他人若不举报,也要连坐同罪。
其实若是利咸不在,他们三个死党偷偷藏下点也没事,可如今利咸在一旁看着,经过匿名信事件后,此人虽已经对黑夫心服口服,但黑夫却没有完全信任他。
利咸倒是不知道黑夫腹黑的小心思,他让小陶看着众盗墓贼,自己也走过去,拿起那个圆口、双耳、外表布满夔纹的三足鼎,皱眉打量起来。
所谓的鼎,是西周春秋之时,用于煮大块冷猪肉的器皿。到了战国时,已经渐渐礼器化,平民很少使用,只有贵族们在用飨、祭祀时才和装米饭的簋一起摆出来,以显示自己的古老世系、尊贵地位……
一般来说,按照《周礼》中的规定,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
不过到了战国,礼崩乐坏,最后连周室都被秦扫灭了,那古旧周礼,便没人遵循。七雄的王们早就开始用天子车驾礼仪,各国的封君们,也俨然以诸侯自居……
眼前的鼎,便是这墓主人尊贵身份的标志。
其实吧,在黑夫这种前世今生都是平民屌丝的人看来,所谓的礼器,不就是锅碗瓢盆么?煮大白肉的鼎,放小米饭的簋。放在庶民百姓家,就是厨房寻常之物,放在王侯贵族家,就成了高大上的玩意?
这两者的区别,是由血统决定的?
黑夫不以为然,身为现代人,他对血统论是嗤之以鼻的。
不过这时代的人们,虽然经历了战国之世“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的洗礼,但对于血统论,却依然深信不疑,没落的贵族之后高昂着头颅,看不起任何低贱出身的人。
即便是那些平民英雄,功成名就之后,也要忙不迭地为自己找一个血统高贵的祖先。或是分封各地的诸侯伯子,或是家道中落的卿族大夫,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证明自己成功的合理性似的。
可实际上,这已是一个能力大于血统的时代了,在王子公孙不立功亦不能得到封地官爵的秦国,尤其如此。
“求盗,火把凑过来点……”
另一边,利咸嫌看不清字,东门豹不情愿地走过去,帮他照明,自己也偷眼瞅去,却见那鼎的背面,密密麻麻刻满了金文篆字,但又和秦国的小篆大为不同……
“你能认得这些鬼画文字?”东门豹看得头都大了。
“不全认得,但也认识几个,我家几十年前曾是楚大夫,故而祭祖时,祖先灵位上也是这些楚国文字……”
利咸话语中带着一丝骄傲,他吐了口唾沫,用袖子将铜鼎上的泥土擦去,细细一看后,不由脸色大变,发出一声惊呼!
“哎呀!”
“怎么了?”黑夫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这鼎是墓主人生前用的礼器,上面刻有铸造的缘由,还有他的族系、官职。”
利咸有些兴奋地指着青铜鼎道:“亭长,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竟是若敖氏的墓!真没想到,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利咸捧着铜鼎嗟叹不已,黑夫却听的一脸茫然。
“若敖氏,那是什么东西?”
第0070章 若敖之鬼
“你是说,这若敖氏从六百年前就开始传承,延续几十代人,一度权倾楚国,还差点弄死了楚庄王?”
黑夫没想到,从人定到鸡鸣,在这荒郊野外,陪伴自己渡过漫漫长夜的,居然是利咸讲述的,关于若敖氏的故事。
方才,黑夫他们擒获盗墓贼后,立刻加以询问,想要问出盗墓贼与朝阳里里监门勾结的事实。可盗墓贼的头目,那个赤面短须的贼人倒是嘴硬,打死也不说,气得东门豹都想一戟杀了他。
可盗墓贼们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那个被迫加入盗墓团伙的楚国少年“兴”,因痛恨盗墓贼对他的毒打虐待,便如倒豆子般,将他所知道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兴还交待说,今夜平旦时分,朝阳里里监门会亲自赶着牛车,来接应他们,帮忙转移赃物……
于是黑夫和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让东门豹和小陶,将五名盗墓贼拖到山包后面藏起来,封住他们的嘴巴。黑夫和利咸则装作是盗墓贼的样子,抱着铁锸,坐在墓穴边上,给那朝阳里里监门来一出“守株待兔”……
夜深寒冷,时间过得很慢,反正黑夫闲着也是抱着胳膊打哆嗦,便聊天打发时间,他问起利咸,这墓穴主人“若敖氏”的来历。
利咸对黑夫不知若敖氏,并没有感到惊讶。毕竟楚国退出江汉五十多年了,时过境迁,平民只认眼前的官府是谁,除了他们这些楚时的小贵族还念叨着旧情,谁还会记得昔日的封君主人呢?
他告诉黑夫,若敖氏,是楚国第十四代国君“若敖”的后人。楚国称王后,若敖氏渐渐发展壮大,成为楚国最强大的公族。后来又分出了斗氏和成氏,出过许多位令尹、司马,长期担任军政要职,什么斗谷于菟(子文),成得臣、成大心……只可惜这些人,黑夫一个都不认识。
耐着性子听了许久后,利咸终于说到了一个他认识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楚庄王。
黑夫这下才知道,原来楚庄王之所以三年不飞三年不鸣,正是由于若敖氏权倾朝野,架空了楚王。据说当时若敖氏有六部私兵,加起来占了楚国军队的一半。
最终,楚庄王与若敖氏开战,好不容易才取得胜利,这才有了他北上争霸,问鼎之轻重的后事。
“若敖氏就在那之后灭亡了?”黑夫问道。
“怎么可能。”
利咸摆手道:“楚王念在若敖氏几代人为楚国尽忠,于是留下了一脉子孙,就封在安陆,那时候此地还叫郧县,斗氏就成了郧县县公。”
到了楚国和吴国大战,伍子胥、孙武率军大破楚军,攻入郢都时,若敖氏又迎来了一次机会。
当时楚昭王逃亡到安陆,若敖氏的后人斗辛就追随其左右,为保护楚昭王立了一些功劳。所以在事后论功行赏时,楚昭王就提拔斗辛做了右尹,位置在令尹、司马之下,却在普通县公之上。
这些事迹,都铭刻在那个被盗墓贼摸上来的鼎上,这处大墓,恰恰就是郧公斗辛的墓葬,难怪规格如此之高,不单有车马陪葬,还有镇墓兽,能与诸侯比肩。
听到这里,黑夫微微一惊:“等等,这若敖氏是郧公,与那县左尉郧满的家族又有何关系?”
“郧氏?”
利咸一愣,下意识地啐了一口,鄙夷地说道:“怎可能,若敖是楚国芈姓王孙,为郧公。郧氏虽然自诩为贵族,却只是古郧国的亡国之余,和我家利氏一样,只是大夫,只是若敖氏的臣子。不是我胡吹,我利氏当时好歹为若敖氏掌管典籍,可郧氏呢?只是管厩苑的,给若敖氏提鞋都不配!”
看得出来,这些年郧氏混得风生水起,成为安陆最大的地头蛇,当年与之平起平坐的利氏是有些嫉妒的。黑夫笑了笑,没有拆穿,于他而言,和郧氏结仇就够麻烦了,听说这些旧贵族们并非铁板一块,反倒值得高兴。
楚昭王、斗辛之后两百多年里,虽然楚国几经变迁,甚至还被吴起进来改革过一遭,但贵族统治的本质依然不变,若敖氏继续作为“郧君”,世世代代统治着安陆。
时间仿佛静止,就像楚地停滞不变的阶级和社会一般,只是贵族生活越发奢华,压榨无数财富,装点自己的宫室。
但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北方的秦国,却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白起的秦国将军率军横扫江汉,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楚王仓皇东窜,屈原悲愤沉江……楚国在此延续了数百年的统治,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安陆的若敖氏后人也匆匆逃走,自此之后,若敖氏的事迹,遂成过眼云烟。甚至连斗辛的墓葬,也因为无人血食,变成了坟土荒草一堆。
民间只留下了关于若敖氏在安陆有大墓的传说,却无人知晓,那墓葬究竟在何处。
不成想,传说居然是真的,今日还阴差阳错,被他们找到了。
说到这里,利咸不由感慨道:“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尔?不成想,当年若敖氏祖先的这句话,竟成了真啊!若敖氏宗族离散后,连斗辛都无法享受血食了,真是可悲,可叹!”
所谓物伤其类,作为贵族之后,虽然现在只沦为一介亭卒,但利咸还是为若敖氏的没落感到惋惜。传承了六百年的贵族啊,如今却血食难以为继,还有比这更让人震撼的事么?
可黑夫的内心,却毫无波动。
……
利咸在长吁短叹时,黑夫面上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若敖氏衰就衰了,有什么好惋惜的?”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熏陶,或许是因为今生的身份,黑夫从始至终都对贵族统治并不感冒。
怀念春秋的“贵族精神”?竖起耳朵听听罢!在贵族们自卖自夸,钟鸣鼎食的大雅之外,各国国风,是如何歌颂这种生活的?
《魏风》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从上到下的贵族封建体系,使得大大小小的贵族轮番剥削农民,野人更是如同猪狗般的存在。
《豳风》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农民忙活了一年,可丝绢、狐皮都送去给贵族“为公子裳”去了,自己却连褐衣都有不起。
再看看眼前这位若敖氏斗辛的墓葬,当真是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棺椁之内,玩好货宝,钟鼎壶簋,舆马衣被,陪葬品不可胜数,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他治下庶民的血汗。楚国虽然也有律法,但在封君领地上,却形同虚设。
与利咸从长辈那里听来的贵族故旧不大一样,黑夫也听母亲讲过他“大父”“大母”时候的事,却是从平民视角出发。在升斗小民们看来,相比于楚国时,秦国治下的安陆,虽然依旧很苦,日子却比从前稍好了一点。
如今的秦国还不是秦二世统治的时期,律令虽严,但凡事尚有一个限度。
农民不必再向大大小小的贵族轮番缴纳贡赋,只需要统一缴清给秦国县吏的禾租、口赋,每年服一个月的徭役即可。劳役虽重,至少不会出现过去某个贵族头脑发热,在农忙时期组织百姓修城邑、猎虎豹的事。
因为秦对农耕的重视,里聚被组织成了生产大队,百姓们可以从官吏那里借到耕牛、铁农具,尽力耕作自己的土地。而不必担忧王孙骑着骏马,追着狐兔,在自己的田亩上横行霸道,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商贾虽然低贱,却也不会有某位公子勒马于前,白吃白拿,强买强卖。
秦律束缚了庶民自由的同时,也约束了旧贵族的肆意妄为。
秦律杜绝了贵族把持地方的同时,也给庶民打开了一个阶级流动的大门。
官府任命吏员不再根据家门血统,而要考校对律令的掌握,考察真才实学,再加上军功爵制度,过去注定要永世做农夫庶民的人们,似乎也有了一个盼头……
数十年下来,安陆县百姓依旧一口楚音,却已经不认为自己是楚人,而是秦人了。
他们开始遗忘统治此地数百年的若敖氏,却开始牢记关系生活的秦法律令。
这个延续了千余年的宗法贵族时代,经过春秋的礼崩乐坏,经过战国的厮杀洗礼,再被无孔不入的秦律碾过一遍后,与贵族的象征鼎簋一起,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这样的时代,却是黑夫这种小人物冒头的机会。
黑夫很清楚这一点。
穿越者是这时代最锋利的锥子,只需要被放进口袋里,就能脱颖而出……
而如今,他已置身体制之中,寻找任何扶摇直上的机会。
正当黑夫和利咸因为若敖氏的故事,各自生出许多想法之际,远处的里聚人家,响起了阵阵鸡鸣。
鸡鸣已过,平旦到了。
天色依然黝黑,但朝阳里方向的涂道上,却亮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火光……
……
一阵冷风吹来,坐在牛车上,朝阳里里监门伯毋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昨夜与敞分开后,一宿没睡着,辗转反侧,一直在担忧事情败露。
这几天里,发生太多意外了。
本该顺利的掘墓,却遇到了难得一见的大雪。
亭长黑夫第一天上任,就跑来内外无事的朝阳里巡视……
毫无征兆,里东那个与人无争的公士去疾突然被湖阳亭缉捕,罪名是在县里拾了遗钱?
种种事情交织在这两天,让伯毋紧张不已。
他也知道,自己因为贪图钱财,勾结盗墓贼发盗墓,并为其购买工具,转移赃物,已是触犯了律令,必受严惩!
所以,万万不能暴露!
可惜他没能劝动敞,如今木已成舟,只能硬着头皮,按照承诺,赶着牛车去接应盗墓贼们了。
他现在还能怎办?只能祈求那黑夫没发现什么问题,今夜赶紧将最后一批赃物转移,打发那几个盗墓贼走人。
自己分到的那一份,足够卖得数万钱,一夜暴富了,这也是里监门宁可冒险与敞合作,也不主动去官府告发他得到原因,犯罪的来的钱财,比举报得赏丰厚得多。
于是伯毋加速了赶路,等他抵达约定的地点时,却见那土丘正面点着火把,两个人影正在墓地后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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