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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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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大夫茅焦朝黑夫点头微笑,少府姚贾又在感慨后生可畏了。
  还有右丞相李斯,他站在最前方,手里也捧着彻侯的紫圭,目光与黑夫对到了一起,含笑致意。
  但内心,却满是警惕。十年前,李斯与黑夫在咸阳宫初次相见,黑夫是个初来乍到的郎官,渺小得像是李斯脚边的老鼠,还是只有点用的老鼠,所以李斯能与他和颜悦色,眼神却高高在上。
  可这一刻,他与黑夫的地位,又近了许多,后浪汹涌而来,前浪开始要担心背后了……
  其他人等,多半都怀着羡慕的目光,三十余岁便封侯,功成名就,这是无数人的梦想。
  对以上诸人,黑夫只是匆匆还礼,立刻看向了端坐君榻之上的秦始皇帝。
  黑夫作战战兢兢状,对皇帝下拜,大声道:“黑夫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种恭维的三呼万岁,是胶东搞出来的,但秦始皇似乎是听腻了,面无表情。
  按照礼制,黑夫需要拜,一辞,一受,二拜时,他说道:“陛下不以臣卑鄙,封臣以伦侯之爵,臣何德何能,能得此殊荣,惶恐至极,不胜犬马怖惧之情!”
  “卿有功,当。”
  秦始皇言简意赅,又让太史令胡毋敬念出秦朝第十一份封侯诏令:
  “维三十五年正月甲子,制诏以胶东守黑夫为伦侯。曰:‘朕承天序,稽宗庙之灵,扫六合,一天下,平四夷八荒,黑夫克咸厥功,故建尔于侯卫之爵。侯卫朕躬,保乂秦邦,宣力四方,于戏!实惟秉国之吕,旁祇厥绪,时亮天工,可不慎与!勤而戒之!’”
  一般人还真听不懂,黑夫也只晓得大致内容:皇帝说,你这小子过去干的不错,所以封你做侯,你可要好好做,不要让朕失望……
  他立刻三拜,努力让自己语气激动欲泣,委貌冠的穗子垂到了地上:
  “陛下隆恩,臣必不负厚爱,生当郧首,死当结草!”
  秦始皇却只是平淡地抬起,让他免礼,群臣也齐声道贺。
  然后,便是宣布黑夫的封号了……
  伦侯虽然掺了水,且不是实封,但也是有前缀有封号的,比如赵亥是“建成侯”,冯毋择是“武信侯”,都是挑了好的寓意,另带他们的功绩。
  黑夫心里却有些忐忑,他就怕秦始皇来个“公厕侯”“黑侯”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多想了,秦始皇今天很严肃,为黑夫挑的封号,用意也很深远!
  “卿为秦邦侯卫,朱英绿縢,二矛重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及彼夷越,莫不率从,当为朕昌大南疆,曰:昌南侯!”
  ……
  昌南侯,此号一出,秦始皇封侯的用意,便一下子明白了!
  一来,是应了黑夫建的南昌城,二来,是希望黑夫接下来,可以继续昌大南疆——这是黑夫当年玩梗的原话,到头来却坑到自己了。
  “真是一语成谶啊!”
  群臣恍然大悟,黑夫则有点脑壳疼,暗暗吐槽:
  “封侯糊脸,这种事,也只有你秦始皇帝干得出来啊!”
  封侯典礼之后,秦始皇还当着群臣的面,问了黑夫一个问题。
  “昌南侯,若朕用你之策,任你为主将,两年平定越地、越人,可能做到?”
  好家伙,皇帝也学会了讲价,上次说半年,这次加到了两年,大概已是秦始皇的底线了……
  不同于上次屏退众人的君臣密谈,这次,秦始皇是当众发问,黑夫也只能立刻回答。
  有了之前的一系列铺垫,先是升陈平爵,让他无法再做黑夫的门客以示警告。又用“昌南侯”的侯名糊黑夫一脸,此刻黑夫若还敢说不,他就彻底凉透,可以回老家钓一辈子鱼了。
  这时候,不行也行!
  黑夫只能大声道:“臣能办到,必戡平百越,使蛮越率从……”
  秦始皇总算露出了一丝笑,这是君主与臣子博弈后,取得完胜后的心满意足。
  与人斗,当真其乐无穷。
  他又板起脸道:“军情如火,一天都不可耽误,朕会让人将虎符、任状、旗帜、调令备齐,你即刻启程,先去将南疆情势稳住!再将需要兵卒、人手、辎重回复咸阳!”
  “诺!”
  黑夫应诺,却又道:“陛下,臣此番孤身南下,恐不易着手军务,故臣……想从胶东带一个人走,望陛下允之!”
  秦制,官员调职,不得将属下带走,秦始皇心中有一丝不悦:“莫非是那陈平?”
  陈平在对匈奴的战争里,曾随商队去到匈奴王庭,留书离间单于父子,故秦始皇知道其事迹,知道这是个诡诈聪慧之人,有点兴趣,本欲让朝廷征辟,但陈平却宁可让功,让自己长期保持在卿爵之下,做黑夫的门客,也不愿意当真正的秦吏。
  秦始皇多疑,于是便将这对极为相得的君臣拆散,他得让黑夫知道自己的本分。
  “不是陈平。”
  黑夫却笑道:“陈平已是左庶长,乃官府长吏,岂能再作为门客,被人支来使去?他何去何从,皆听朝廷调遣,与臣再无关系。臣想带走的人,只是个擅长管理粮秣的小吏,叫萧何!”
  ……
  PS:李斯已为彻侯:“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史记·李斯列传》通侯是汉代避刘彻讳,才改的名,也叫列侯。


第0635章 薪火
  秦始皇三十五年,十二月初,即墨城外,一群官员正在为同僚送别。
  领头的是新上任的左庶长、功曹掾陈平,以及兵曹掾曹参,即将远行的人,则是被黑夫拖下水的“小吏”萧何……
  饯别宴已吃过,比刚统一时,翻了好几倍的奉钱,也塞满了萧何的行囊。
  终于到了告辞的时刻,众人一一上前拜别,轮到曹参时,他看着萧何,欲言又止……
  在沛县为吏时,萧何事事第一,曹参则是万年老二,心里难免会有想法。但在胶东为官的四年里,却是曹参得黑夫卓拔,常压萧何一头,也算扬眉吐气!
  眼下,黑夫在离开胶东时,既没有带心腹陈平,也未让文武双全的曹参南下,却单单点了萧何同行,许多人颇为不解。
  对老萧这新差事,曹参可一点不羡慕。他听闻,百越林中多蝮蛇猛兽,天热多雨,夏月暑时,霍乱之病频发,那些南征之卒,多半不是死于交兵接刃,而是死于恶疾瘴气,萧何四十多岁的人了,此去真是凶多吉少……
  二人虽有竞争,但毕竟是同乡老友,曹参发自内心替萧何担忧。
  萧何面上亦有忧色,主动对曹参作揖道:“若萧何逝于南方,我那不成器的三个儿子,萧禄、萧同、萧延,还望曹兄教之,萧氏宗族,也请曹氏帮衬一二……”
  楚人相信,五岭之南除了纹身食人肉的蛮族外,还有无数妖魔鬼怪,巨大的狐狸到处都是,长着九个脑袋的雄虺蛇吞噬人心,即便是死了,灵魂也不要往南,何况活人!萧何也觉得,此去自己恐怕凶多吉少,悲观到要提前交待好后事。
  一千年后的唐代,但凡被扔到岭南做官的人,大多要痛哭流涕,与亲友做最后诀别,再写无数诗来抱怨,像是进鬼门关似的,何况秦朝。
  “一定,一定!”
  曹参重重点头,眼里含着泪,二人的交情,的确到了能托付妻子的程度。
  陈平却在一旁笑出了声。
  “此乃建功立业之行,二位怎么搞得好似生离死别?以昌南侯千金之身,尚不避险阻,先行南下,难道他就不怕疫瘴么?事情总有解决之法,萧兄不必多虑,既然你害怕南方的瘴气鬼怪,那这样……”
  说着,陈平就跑到路边,从光秃秃的树上折下一根柳枝,装模作样地在萧何周边绕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捧着柳枝赠予他。
  “此柳定能庇护萧兄!鬼怪、瘴气皆不近身!”
  时人视柳树为辟邪却鬼之木,行人带上柳枝,至少能使鬼魅望而生畏,远远躲开,确保旅程的平安,折柳赠别,是对旅人行途安全的祝吉……
  此举诙谐,悲伤的送别气氛顿时没了,萧何、曹参都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方才的举动,的确有点露怯。
  萧何哭笑不得,只好过柳枝道:“多谢陈君之柳,萧何定会像这柳条一样,不论寒暑冷热,插到哪,活到哪!就此别过,只望还有相见之日!”
  陈平、曹参等亦朝他拱手:“珍重!”
  ……
  送走萧何后,陈平回到家中,来胶东四年,陈平的家眷也搬到了即墨,随着他爵位、职位不断攀升,已不必像北地时那样,寄居于黑夫家,也住上了高门大院,气派非凡。
  进门后,陈平却发现,妻子张氏在院子里设了个神像,正在下拜祭祀,搞得整个家乌烟瘴气……
  陈平皱眉,他是最不信邪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妻子张氏曾连嫁五夫,五夫皆死的情况下,还欣然纳之。结果不也没事么?他的事业青云直上,功名利禄滚滚而来,什么鬼神命运,皆虚幻也。
  他相信,事在人为!
  于是陈平颇为不喜,斥道:“这是何物?”
  张氏转过头,她比陈平年纪略大,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昔日的阳武县第一美人,如今眼角已有了鱼尾纹。
  陈平对她的喜爱也渐渐淡去,上个月从碣石回来后,还以极快的速度,纳了两房妾——张氏不知,这是陈平为了给自己留在胶东,找合适的借口。
  张氏虽然气,但却无可奈何,失去丈夫宠爱的中年妇女,只能把兴趣转向求神拜鬼,拜的还是齐地的神主……
  陈平发问,她便理直气壮地说道:“此乃三山阴主,能庇护人时来运转,妾曾向阴主祈求良人平安。如今良人升爵左庶长,是郡中大吏,不再是门客,也不必去那凶险的岭南。妾以为祈福应验,故在此祭祀还愿,良人,你也来拜拜……”
  “荒谬。”
  陈平将妻子骂了一顿,让她赶紧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撤了。
  张氏十分委屈,哭哭啼啼,撤了神主塑像后,还嘟囔着道:“别人从食客恢复自由身,都十分欣喜,唯独良人闷闷不乐,莫非是还想继续追随昌南侯?他去南方不带良人,是为了良人好,是爱护你,任谁都看得出来,南方凶险,九死一生……”
  “够了!”
  妻子越说越歪,陈平回到书房后,又是恼火,又是无奈。
  他当然明白,妻子是为了他好,与曹参一样,张氏以为去了南方的人,多半要死在那,正在陈平免去这一劫而庆幸。
  但他又气这女人胡说八道。
  “她懂什么,君侯之所以将我留在胶东,是为了守住这一窟!”
  这一系列的谋划,只有他们二人才清楚,黑夫觉得陈平名声太大,若三度调任,三度追随,就算秦始皇不心疑,也会给小人口实。
  所以,便在秦始皇升陈平爵后,让他就坡下驴,结束与黑夫的主臣关系,留在胶东做了功劳掾,相当于后世的省委组织部长。
  新的胶东郡守很快就会来赴任,但不论来的是谁,都得倚重陈平。作为黑夫的代理人,陈平掌握着胶东新政的一切,在海东商社、农家、青岛港,他说话可比地方官有用多了,这是四年劳苦经营积累的人脉。
  黑夫带走萧何而留曹参,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曹参已彻底投靠黑夫,担任兵曹掾,掌兵事,与陈平这个管人事的配合,胶东的军政,便绕不开他二人,一旦时局有变,陈平要做什么事,也有帮手。
  陈平决定,今夜就在书房睡,他掌了灯,持笔在一张麻纸张写下了一首诗。
  那是三年前,黑夫迎农家入胶东时,为了博得农家领袖野老好感而作(chāo)的《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当时,这首诗赢得了农家的极大赞赏,认为胶东郡守不愧出身黔首,极懂农人苦处,就此在胶东扎根。数年苦韫,在黑夫的提议下,农家种出了白菜,磨得了豆浆豆腐,还将多余的豆子发成豆芽,这些食物,极大改善了军队的伙食,更渐渐开始进入民间,胶东人饭桌上的菜肴,开始变得有声有色……
  但就在十月,陈平离开碣石时,黑夫却告诉他:“这《悯农》,其实还有下半首,我只示你一人。”
  想到君侯毫无保留的信任,陈平执笔的力度变大,也不再用秦篆,二十个魏国文字,跃于纸上!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黑夫的赠诗,让陈平彻底明白了君侯的用意和决心!农夫尤饿死,这就是天下的现状!
  本以为四海一统后,能休兵止战,铸剑为犁,然而,秦始皇帝骗了所有人!
  陈平自言自语道:“在石刻上说什么黎庶无繇,男乐其畴,女修其业,都是谎话……实际上呢,这十几年来,竟是无岁不战!”
  即便黑夫与他们在胶东鼓励农桑,货殖兴业,但这些新政给黔首的好处,也抵不上沉重的徭役、赋税,反倒是胶东给朝廷创造的财富,被秦始皇源源不断,投入到新的征战里。
  陈平只觉得,黑夫在胶东做的事情,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他将整首诗又念了几遍,然后就立刻投入炭盆里烧成灰烬,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陈平的眼中,也映射着火焰。
  “这股不断舔舐天下的火,不是齐地诸田,不是六国贵族,不是轻侠恶少年,更不是为避苛政,逃入山林的戍卒黔首。”
  “这火,是秦朝自己的苛政,是秦始皇帝那无穷无尽的欲望!”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整个天下,三千万生民,都得绕着他转:北戍长城三十万,西开张掖十万,南征去了二十万,但都比不上关中、骊山的宫室皇陵,足有刑徒七十万……
  适龄的青壮劳力,几乎都在路上奔走,哪还有时间好好种田,连轴转十几年,所有人都累了。
  陈平笃定,不久之后,这火,便就会将这九州,烧成一片白地。
  “南征是个泥潭,恐怕又要添二三十万进去,历岁经年,士卒罢倦,食粮乏绝,使男子不得耕稼树种,妇人不得纺绩织纫,丁壮从军,老弱转饷,居者无食,行者无粮。民苦兵事,亡逃者必众。”
  “到那时,外内骚动,百姓靡敝,行者不还,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待秦皇死时,中原必乱……”
  那火,也会随之蔓延到秦朝的七庙上,栋柱歪斜,大厦将倾!
  就像,陈平十多年前所见,大梁城轰然倒塌一样!
  纸张在炭盆里烧成了灰,陈平也露出了满是期盼的笑。
  果然,比起道家黄老,还是搞阴谋更适合他。
  “而君侯,届时将带着渴望归乡的数十万南征之人回家,谁敢阻止征夫的归心,谁就是他们的敌人!昌南侯,他将成为这场大火后,拯救天下的甘霖!”
  ……
  与此同时,彻夜兼程南下的黑夫一行人,也来到了南阳郡叶县。
  刺骨的寒风中,共敖奉命在前面手擎旌节,大呼“昌南侯至,众人回避!”
  黑夫则在后纵马狂奔,搞得街巷鸡飞狗跳!像极了小说里的反派。
  漆黑天幕飘落雪花,洋洋洒洒,落了人马一身。
  黑夫握辔的手冻得发疼,最后甚至失去了知觉。
  但他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他在赶时间,远方的丘陵,仿佛是鬼伯佝偻背影,它与黑夫的目的地相同,都是叶氏老宅。
  必须追上它,超过它!
  黑夫第一次在内心祈求神明,恳求大司命,能否停下来歇歇脚,抽根烟?
  “叶老头啊叶老头。”
  黑夫咬紧牙关,靴侧马刺又踢了一下坐骑:“你可要撑住,女婿我,还有重要的句话,想对你说!”


第0636章 鱼脱于渊
  秦始皇三十五年,十二月初,南阳郡叶县,子高里。
  叶氏历史悠久,能追溯到三百年前的楚国叶公,所以叶氏归根结底,竟也算芈姓之后,后来在三晋攻楚的战争里,南阳归了韩国,叶氏遂入于韩,但也开枝散叶,在此聚族而居,称之为“子高里”,此地一整个里,都是叶家人。
  在里门处,黑夫便不得不下马了,并非是此地里正敢拦他,而是里中道路是用青石铺垫,人来人往,变得光滑无比,如今下了场雪,马蹄踩上去更是直打滑。
  他只能步行而入,叶氏比户相连,列巷而居,两边的屋舍被飞快抛在后头,不多时,粉墙朱瓦的叶氏老宅就到了。
  虽然天上下着雪,但整个里的人,似乎都聚集到了这,将叶腾家宅围得水泄不通,顾不上肩头满是雪花,皆面露忧虑,唉声叹气——叶氏的顶梁柱,很可能熬不过今夜了。
  叶氏众人在担忧家族靠山就要塌掉之余,也各有算盘:叶腾被秦始皇拜为伦侯,可他却无子,仅有一独女,这爵位继承该怎么说?
  于是近点的兄弟叔伯,都带着自己的儿孙来此,就希望叶腾在最后的时刻叫他们进去,过继一人……
  众人各怀心思,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一个声音响起:“昌南侯到,快让让!”
  “昌南侯?”
  叶氏族人皆茫然,碣石发生的事还未传到这,他们只知道叶腾被封为“高梁侯”,当然不是高粱的意思,而是取自叶氏祖先:叶公沈诸梁,字子高,也就是叶公好龙的主角……
  但什么昌南侯,却是闻所未闻。
  但共敖,他们却是认识的,这是叶腾女婿黑夫的亲信,上个月护送叶子衿归乡,前天又匆匆离开,再一瞧他手里多出来的君侯旌旗,众人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连忙避让行礼。
  在共敖引领下,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脸汉子径直进了大门,门扉再度关上,将想要询问病情的叶氏众人挡在了外面!
  这还是黑夫第一次来叶家老宅,才进门,两个孩子就从积雪的院子里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父亲!”
  是黑夫的两个儿子,破虏和伏波,破虏生于秦始皇二十九年,六岁了,个子已及黑夫腰,伏波则生于秦始皇三十二年,也三岁了,个头刚好到黑夫膝盖。
  黑夫将他们一手一个抱起来,问道:“你们母亲呢?”
  伏波有些害怕,死死抱着黑夫脖子不说话,破虏则比较大条,挣扎着想下来,说道:“母亲在里面,陪着外祖。”
  黑夫将他俩抱到温暖的室内,将沾了雪的大氅扔在门边,进了里屋。
  这时候,叶子衿也听闻黑夫到来,从病房中走了出来。
  黑夫一瞧,这还是他那丰腴的漂亮老婆么?几个月不见,下巴尖得像锥子,瘦得让人心疼,头发未曾疏理,不知熬了几夜没睡,完全是硬撑的状态。
  黑夫也好不到哪去,为了赶时间,他几天没洗澡,身上臭烘烘的,两颊给冻得通红,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遇到这种事,哪还有什么体面矜持,只剩下狼狈。
  “良人来了。”
  但叶子衿的声音,却依然坚定,没有一看到黑夫就扑过来痛哭流涕。
  只因父亲病重时,她便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她若垮了,谁来主事,外面那群伸长了脖子,希望天上掉馅饼的亲戚么?
  黑夫过去抱住了妻子,用强壮的双臂环住她瘦削的背,在耳边轻声道:
  “我来了,都没事了,都没事了。”
  独自支撑许久的叶氏,终于忍不住在黑夫肩膀上啜泣了一会,但很快她就擦干了眼泪,对黑夫道:
  “父亲快不行了,他一直念叨的事,便是想见良人最后一面!”
  ……
  叶腾久病半年多,咸阳各类医师将叶府门槛都踏破了,秦始皇甚至派太医令夏无且来给他诊治,然而都无济于事。
  烛光映照下,昔日的强势老头整个人形容枯槁,呼吸微弱,眼看就要灯枯油尽。
  当他艰难睁开眼里,就看到了榻边的一团黑影。
  “妇翁。”
  黑夫凑了过来,叶腾却又疲倦地闭上了眼,他只能轻轻地唤道:“妇翁,是我,是黑夫,我回来了!”
  隔了良久,叶腾才再度睁眼,瞧了黑夫一眼,胡子一抖一抖地说道:“是黑夫啊,难怪不管我睁眼闭眼,都这么黑!”
  黑夫哭笑不得,这叶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埋汰他,却听叶腾问道:“子衿呢?”
  “妇翁,方才就是你让子衿出去,说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黑夫十分无奈,看来叶腾真是病糊涂了,这样的对话,一刻前已经有过一次了,等他安顿妻子在外休憩,再回到病房中时,发现叶腾有睡着了,他只得在这坐了许久。
  “是这样啊……”
  叶腾叹了口气:“老夫到底要与你说什么来着?嘿,想不起来了,你先说吧。”
  二人两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但还是不如当面讲来得快,于是黑夫便挑着紧要的说,将海东得胜,南方出事,自己被秦始皇封为伦侯这一系列事情简单扼要地告诉叶腾,一边还要注意老头别又睡过去。
  叶腾只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得知黑夫做了“昌南侯”,才一下子精神起来,骂道:
  “老夫劳碌一生,有灭韩之功,死到临头,才得封关内,你不过三旬出头,竟也能称君侯?真是,真是……”
  一边说,还一边剧烈咳嗽,声音可怖,像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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