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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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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样,是时间。”
既然确定是秦始皇行事的手段,他却不敢在人前露面,这说明,皇帝陛下,真到了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时候了啊,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更何况被扶苏的事气上一下……
而他,黑夫,才三十余岁,依然满头秀发,风华正茂。
所以,这是君与臣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较量!
“而第二样,是对未来的了解!”
黑夫的语气,似哀似悲。
“只要秦始皇帝活着一天,就如同太阳悬空,没有宵小敢公然造次,群星为之暗淡,于人间全然无敌。”
“但伟大的皇帝,料得到身后事么?”
秦始皇根本料不到,他死后,这世间是何等天翻地覆!
“太阳一旦落山,这天下会怎样?”
黑夫道出了答案。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黑夫曾想阻止这一天,他甚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般,将刘邦、“项羽”远远踹走。
“但这世上,就算少了刘项,在六国故地,依然会出现许多个田横兄弟,许多个陈胜吴广……”
他笑了笑:“到时候,这烂摊子,还不是得靠我黑某人,来替您收拾!”
“的确,秦始皇帝,陛下,您赢得了生前所有事。”
“但我,黑夫,将赢得您身后的一切!”
第0732章 上病益甚
“陛下,既然尉侯之事已罢,是否返回咸阳?”
“武忠侯”,秦始皇已将这顶大帽子钉在黑夫棺材板上,对安陆、南郡之民的迁徙也将进行。眼看已经没有再去邾城的必要,左丞相李斯、将军冯毋择等人遂劝说秦始皇,让御驾返回咸阳。
因为皇帝身体日益不佳,形容憔悴,甚至无法在公开场合露面,他们生怕再这样走下去,陛下会崩于外……
“不!”
但秦始皇却拒绝了群臣的好意。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收九州之兵,铸以为金人十二,天下大定。”
“又征蛮夷戎狄之邦,大秦疆土,北过大夏,西涉流沙,东有东海,南尽北户。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而后北筑长城,修驰道,建宫室,开五尺道,寻西王母邦……”
他起码做了一般帝王三代人才能做完的事,傲然之情,至今未改。
秦始皇扫视下拜请罪的众臣:
“朕做事,哪一件不是有头有尾,何曾有半途而废的时候?”
群臣面面相觑,的确是这样,秦始皇一旦决定了一件事,鲜少有半途放弃,就从伐楚、征百越和寻西王母这三件事来说,失败又怎样?损耗巨大又怎样?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黑夫若在,肯定会评价秦始皇为“天下第一铁头娃”!
这次也一样!
不管众臣如何相劝,秦始皇心意已决:“不回咸阳,继续前行,朕要去邾城,祭大江之神,再去会稽,祀大禹之迹。”
李斯、冯毋择等人无奈,秦始皇恶人言死,他们总不能直接说:“陛下你再走就要死外面了!”
随驾大军共六万,李由带了一万人南下收武昌、长沙及岭南兵权,冯敬那边又分去了一万,以迁徙押送安陆民众。剩余四万来自郎卫、卫尉、中尉的精锐秦军,遂继续随驾东行。
之所以如此固执,除了对不明生死的黑夫不太放心,想要继续在南方待一段时间,以及时应对任何变故外,秦始皇心中,也残存着最后一点期盼。
“人皆言朕当以今岁死,而不知其月日,故出游天下,欲以变气易命,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
所以,他想要在会稽山刻下最后一块丰碑,再登上山顶,再看一眼大海……
但死亡,终究是所有人的终点。
大队人马速度较慢,至二月初四,才抵达安陆隔壁的衡山郡西陵县(武汉市黄陂区),秦始皇病益甚,而不能前……
……
衡山郡西陵县,被四万秦军团团保护的临时行宫内,左丞相李斯焦急万分。
真是一言难尽啊,李斯曾随驾数次巡狩,但这却是最令他不安的一次。
从二月初四到二月初六,秦始皇病重到无法起榻,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已在西陵县停留了三日之久了!
秦始皇病重之事,只有李斯、冯毋择、胡亥、子婴等数人知道,就算是他们,每天也只能早晚去看皇帝两次,唯独秦始皇最信任的中车府令赵高,以及垂垂老矣的太医令夏无且可以每天都守在榻前。
二月初六这天傍晚,李斯正忙着代秦始皇帝批阅朝廷送来的奏疏,赵高却来通知李斯,陛下转醒了,说是要见他!
“中车府令,陛下如何了?”去的路上,李斯心中愁虑。
赵高道:“陛下今日气色不错,还喝了一碗粥。”
“这就好,这就好。”
李斯松了口气,还打算瞅准时机继续劝皇帝返回咸阳,赵高却靠近后低声道:
“但夏太医说,这也可能是回光返照……”
李斯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
“还是到这一日了么?”
“虽然陛下恶人言死,但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眼看左右无人,赵高朝李斯拱手:“高在此先恭贺丞相!”
李斯不愠:“陛下病甚,何喜之有?”
赵高笑道:“丞相乃陛下最信任的大臣,陛下此时召见,必问嗣君之事!不管左丞相议立哪位公子,事后都能得到定嗣之功,重返右丞相之位,指日可待,岂能不贺?”
此言满是暗示,李斯听懂了,但却只点了点头:“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陛下自有计较。”
稍后,皇帝临时行宫的寝室已到,李斯进去后,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秦始皇帝的确如赵高所言,气色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昏迷,能躺在榻上,见李斯来了,让侍者将药端走,屏退左右,只剩下君臣二人。
“陛下……”
李斯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满头白发,牙齿动摇,但秦始皇此时此刻,看上去比他还要衰弱,看到昔日雄壮的君主竟病弱至此,李斯也忍不住伏在榻前流涕。
“丞相啊。”
秦始皇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病,以及赵高猜测的“立嗣”之事,却看似随意地问:
“朕听说,这里是衡山郡的西陵县?是武安君伐楚时,攻下并烧毁的那个西陵么?”
他笑道:“这附近,徘徊着历代楚王的鬼魂么?他们恨大秦啊,在梦中作祟,难怪朕来到此地,竟病重至此。”
李斯连忙擦去涕泪道:“陛下,此西陵非彼西陵,武安君所夺西陵在夷陵县,离此数百里,至于此地,乃古之西陵氏,据说是黄帝元妃,嫘祖之乡也……”
“原来如此,丞相博学。”
秦始皇颔首,复又问道:“黄帝有几子?”
李斯应道:“二嫡子,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此外更有庶兄弟二十余人,一共二十五子。”
“比朕多啊,朕也有子女二十余,但子止十八人……”
秦始皇又问:“那这皇帝二十余子中,谁最终继黄帝之业?”
李斯小心翼翼地答道:“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颛顼……”
秦始皇摇头:“立孙不立子么?倒是一种办法,但国赖长君,看来朕是不能类同黄帝了。”
至此,秦始皇也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喟然长叹道:
“丞相,朕未尝病如此,悲呼,朕年十四而立,至今践位三十七年,本想寻西王母邦,求仙药得长生,然今病笃,几死矣……天命不可变欤?”
这是近三年来,秦始皇头一次在旁人面前提及“死”这个字,李斯顿时紧张起来,这莫非意味着,固执的皇帝陛下,也接受自己寿命将尽的事实了?
却听秦始皇道:“朕听闻,夏禹在位不过十年,商汤、周武不过数年,与之相比,朕帝王之寿足矣,无法万寿也就罢了,但大秦……”
他原本有些离散的目光,再度坚定起来:“秦之社稷,必传万世!”
李斯连忙应诺:“有陛下所奠之基业,大秦必将万世永存!”
秦始皇声音又缓了下来:“奈何,朕未立后,无嫡子,而长子扶苏又叛朕出奔,二子高不孝,已贬为庶民,在雍地为农。剩余十六子,都才刚至壮年,难免孤弱,丞相以为,当以谁为嗣君?且为朕议所立!”
“陛下!”
李斯连忙推辞道:“关乎社稷江山,当由陛下一言决之,此非人臣所当议也,斯谨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不敢妄言!”
“噢?”
秦始皇笑了:“奉主之诏,听天之命?若如此,朕之第三子,公子将闾,剩余诸子中,其年最长,为人仁孝,阙廷之礼,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未尝敢失辞也。”
“卿以为,将闾,可继承大业否?”
李斯闻言,心中不由大骇:
“陛下,这是在故意试探我啊!”
……
PS:本章参考《赵正书》。另外西陵是武汉市黄陂区,手滑打错了。
第0733章 顶峰之上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扫六合,一天下,废封建,立郡县,大治濯俗,九州承风,皆遵度轨,和安敦勉,後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然亦夙夜兢兢,念秦万里山河、二十六世宗庙付托至重。”
“朕之十八子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通法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于三十七年二月初七,授胡亥以册宝,立为太子,以代朕抚军,以重万世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左丞相李斯一道诏令读罢,而秦始皇帝拖着虚弱的身体,强起为胡亥完成“册太子”的仪式后,赵高松了口气。
“事定矣……”
作为胡亥的老师,中车府令赵高无疑是群臣中最大的赢家,他暗暗窃喜。
李斯也悄悄擦了擦冷汗,固执的皇帝陛下终究意识到,自己即将故去,总算立了太子,秦朝将相群臣悬了十几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其实,李斯很清楚,从扶苏出逃,公子高惧拒皇帝之意后,秦始皇可能传位的子嗣,就只有胡亥一个合适的人选了——立长、立贤均不可后,君主往往会不可避免地偏向立爱,还常常骗自己说,“爱子亦是最贤,最类我之人”。
但秦始皇却只是让胡亥随驾出巡,却不直接立他为嗣,除了皇帝依然心存侥幸,希望能改变命势外。也是为了拉开时间,让扶苏出奔的影响渐渐消失,不要搞得像皇帝为了废长立幼,而逼得长子出逃似的……
而且,从秦始皇昨日的召见里,李斯也发觉了皇帝的忧心。
老皇将崩,新皇继位已是必然,但秦始皇却哀怜其孤弱,恐不胜大臣之纷争,从而出现韩非子警告过的“奸劫弑臣”现象,新主被强势的大臣架空!失了权柄!
胡亥虽然娴熟于法令,熟读韩非之学,为人也不圣母慈悲,甚至还有一丝狠辣,但他太年轻了,才21岁,其手段,真的能驾驭住满朝人精么?
比如说……左丞相李斯。
所以昨日秦始皇故意提了公子将闾,来试探李斯的态度。
作为秦始皇第三子,公子将闾及其弟二人,为一母同胞三兄弟,虽然不受宠,却相互抱团,更值得注意的是,将闾的两个弟弟,都娶了李斯的女儿为妻……
李斯立刻悚然,表明了态度:“陛下,臣本上蔡闾巷布衣也,承蒙陛下擢我为丞相,封为通侯,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子孙皆至尊位重禄。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且不说如今陛下尚有万岁之寿,即便是要立嗣,一切皆当决于陛下,不当问下臣。”
他再拜道:“不论陛下以哪位公子为太子,老臣只要一日未曾入土,便将竭忠辅之!不然,臣愿尽戮死殉葬,以报陛下之厚恩!”
言下之意,他李斯唯皇帝之命是从,不会在陛下去后,动什么歪心思……
赵高先前已暗暗有过承诺:不论谁人继位,李斯均能重返右丞相之位!李斯谨慎,不至于铤而走险。
秦始皇当时叹了口气:“朕知丞相之忠,然又曾闻,牛马斗,而蚊虻死其下;大臣争,齐民苦。一旦出现,将是大乱之兆,丞相能如此,朕心甚慰!”
于是秦始皇不再提其余公子,一意册封胡亥为太子,而在册封典礼后,秦始皇又做了一项震撼朝堂的任命:
“使通武侯王贲为太尉!”
……
如果说,立太子让群臣松了口气,之后的这道任命,则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秦朝建立后,虽设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为三公,分别为辅政,监察及治军领兵,但从始至终,秦始皇都未任命任何人为太尉,一直虚设空缺,而将兵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尉僚虽替秦始皇做出了一统天下的战略,但他始终只是国尉。
居功至伟,一统第一功臣王翦也不曾得到此职。
为何时至今日,却忽然任命久病的王贲为太尉呢?
这意味着,久被打压的王氏,将重新崛起么?
众人想到了一层关系:“胡亥,娶的是王氏的女子……”
秦始皇为胡亥设定的朝堂格局,已渐渐清晰:李、冯、王三个功勋家族的联合辅政,如此才能应对扶苏、黑夫两案后,朝野错综复杂的局面,以及六国故地可能出现的“群盗”。
但如今的情况是,冯氏有些势大——冯去疾为右丞相,冯毋择掌御驾数万大军,冯劫在北方军团,冯敬也是都尉。
虽然冯氏一向敦厚质朴,忠于嬴姓,但不可不防。秦始皇召见李斯,托付危难,又让王贲坐上太尉之位,就是希望曾横扫天下的王贲坐镇,帮胡亥稳住局势,使天下战栗。不论是大臣还是六国宵小,乃至于那不知生死的黑夫,都不敢造次!
做完这一切后,到中午时,秦始皇再度昏迷,太医夏无且摇着头出来,告诉胡亥、李斯、赵高等人,皇帝陛下,已至弥留之际……
胡亥哭着入视其父,却见昔日高大威武的秦始皇,却虚弱得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由胡亥握着他的手,零碎却又杂乱地,交待一些后事……
“李、冯、王辅政,可维系朝野稳定,但汝亦可重新提拔蒙恬、蒙毅与之抗衡,再靠身边的赵高、赵成等人,为君者,不可没有自己的信臣。”
“朕已扫清一切能扫清之事,征服一切能征服之邦国,子孙大可坐享疆域,马放南山,兵戈不用……但决不可分封,再兴诸侯构难,使一统之业毁于一旦!”
“南边与北边是最值得忧心的,匈奴要防好了,北部军不能削弱,使胡人有机可乘。至于南方,且待李由收了江南、岭南各营兵权后,要慢慢置换其都尉,以免黑党复起。”
“朕从未有半途而废之事,寻西王母邦尤甚,此心至死不改!西边的李信,就不必召回,但能走多远,能做些什么,就靠他自己了……”
“群臣皆曾言,大秦租赋过重,汝继位后,当适当减免赋税,停罢宫室,让黔首们觉得负担轻些,便会拥护你。再适当吸纳一些六国之人入咸阳,重新设博士官,就让六国之人的仇怨,集结于朕一身罢。”
言罢,秦始皇忽然又清醒了几分,扇了胡亥一巴掌哭得稀里哗啦的胡亥一巴掌:“不许哭!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君,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表露汝之喜怒哀乐!”
但随即立刻变脸,摸着小儿子的脸,且哀且怜地叹息道:
“胡亥,朕这么做,究竟是爱你?还是害你?”
随后,秦始皇不再复言,只是虚弱地说道:
“出去……朕不愿临终狼狈之态,为人所见!”
……
脚下发霉的地毯曾经华美艳丽,织物上的金纹装饰隐约可见,在暗淡的灰色与斑驳的绿色之间断续地闪烁光芒。
秦始皇帝在繁华与枯萎中穿行,大限已至,弥留之际看到的事物,多是曾经的过往,后世将其叫做“走马灯”。
这似乎是一座螺旋上升的高塔,阶梯层层往上,盯着它们,人会不由自主地攀爬。
但深蕴攀爬之道真谛的秦始皇帝,却在一扇门前停步了,再难向前。
他认得这扇门,还有院子里那株梨树,这是秦始皇从小长大的地方。
邯郸城,赵姬的母家,作为邯郸大户之女,这道厚实的黑漆大门能保护被遗弃在邯郸的母子,不被长平、邯郸两战后,愤怒的赵人撕成碎片……
每当那些赵人轻侠来造次,来羞辱,来锤门时,母亲就会紧紧抱着她的政儿,躲在里屋瑟瑟发抖。
政儿的脸贴着母亲丰腴的身体,能闻见淡淡的芝兰味,他眼中并无畏惧,听着那些羞辱母亲,羞辱秦国的话语,却充满愤怒,捏着拳头,发誓要让邯郸,让赵国付出代价!
他做到了,三十年后,秦王政让邯郸城的仇人们尸横遍野,王族、轻侠、兵卒、甚至是老人与妇孺,街头巷尾那一摊摊正在凝结的血,像极了盛夏的繁花。
但当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些事告诉母亲时,母亲却只恨恨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个天杀的!”
捂着脸,他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高塔的边缘,一眨眼,手上,多了两个布囊,分量不轻,仍在挣扎……
他当然知道,母亲为何恨自己。
“放过他们……”
母亲态度变了,向她的儿子下跪,脸上是泪,声音满是哀求。
“他们也是你的兄弟……”
她看向那两个孽种的眼神,好像当年看向小小政儿,舐犊情深。
或许就是这一点,触发了他心中深埋的嫉妒。
“我没有兄弟。”
他冷着脸,手松了,两个布囊被抛下高塔,伴随着母亲尖锐的哀嚎,摔得血肉模糊!
“不!”
母亲发生了变化,美丽的秀发变成枯萎银丝,丰腴婀娜的身躯渐渐佝偻,就连容颜,也丑陋不堪!
那熟悉的芝兰味,也化作腐朽的尸臭。
“王族的血是冷的,做过的事,不可渎!”
更不会原谅!或祈求原谅!
不再管那疯女人,秦始皇帝坚定了目光,继续向高处走去。
阶梯一直往上延伸、延伸,迈过了人生最大的坎后,之后秦始皇仍路过了无数扇门,但仅能使其驻足,却不能让他久留。
他看到,仲父在与初登王位的自己说道:
“陛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不。”
年轻的秦王抬起头,目光锐利:“天下乃朕一人之天下!”
他笑着摇摇头,从那双自缢吊死后,依然摇晃的双脚边抽身。
“陛下,上下一日百战,权……权力,决不可与人分享!王者之道,只在三个字,法、术、势!”
下一扇门,口吃的韩非在为自己讲解人主之道,中年的秦王政不断颔首,与之对谈到天明,几度虚席下问……
但当他吸收完韩非的学问后,发现其目的,仍然是存韩后,便翻脸不认人。
“韩先生,你给朕献上了一把利剑,剑刃名法,剑格为术,剑柄为势,但现在,这把剑究竟锐利与否,朕想请韩先生为朕试之!”
韩非惨然一笑,饮剑自尽,鲜血流满了地面……
踩着他的血,秦始皇帝,终于快接近这高塔之顶了。
但在路过最后一扇敞开的门时,一阵婴孩的啼哭,却使皇帝再度停下了步伐……
外面是大雪纷飞,粉扑扑的婴儿被颔下尚未蓄起浓须的父亲抱在怀中,笑吟吟地为他取了名:
“扶苏,你就叫扶苏!”
孩子飞速长大,却如此柔懦寡断,令人头疼,甚至在将玉璧摔得粉碎后,不顾一切地逃跑,躲在蒿草中,害怕地抽泣。
秦始皇帝怜惜又嫌弃地看着他,踌躇许久,想要去伸手拉住,这孩子却又一溜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追赶,他寻找,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最高处,阶梯,已至尽头。
拔剑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大地白茫茫,真干净……
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似乎只有背叛与秦始皇帝步步相随……
那些此生深深影响了秦始皇帝的幽魂,又萦绕在他耳边,闲言碎语。
“到头来,政儿,你依旧是眇眇之身,真是可怜……”母亲的芝兰味飘过。
“一人之天下?独夫,必为天下人所叛!”舌头伸得老长的吕不韦如此讥讽。
“失去了我,陛下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懂你的人了吧?”韩非捂着流血的脖子,步步走来,却不结巴了。
秦始皇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站在这天地顶端,迟迟不迈出下一步。
“不。”
一个厚实的声音,打断了韩非的话。
“我理解陛下,懂得陛下。”
他单膝跪在秦始皇后方很远处,面容漆黑,看不清样貌,但声音,却依然那么洪亮,更大着胆子,问了秦始皇一个大不敬的问题。
“陛下,顶峰之上,有什么?”
“这是你该问的么?”
纵然轻蔑,但秦始皇还是摊开手道:
“你看到了。”
“顶峰之上,一无所有……”
这一刻,秦始皇的衣裳袍服,皇帝冠冕皆去,赤条条来,赤条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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