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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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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仓算听明白了:“故君侯以为,此番始皇帝出巡,既然说了要去会稽,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抵达?”
  “然也。”
  黑夫道:“如今半途而折返换道,或是要通过冥厄三塞入中原,返回咸阳,肯定是出了大变故!”
  几年前的莒南刺杀,秦始皇也不曾改道,在黑夫想来,能改变秦始皇目标的,只有一件事……
  “死亡!”
  利仓仍有顾虑:“万一皇帝是故意改道,就是要使人以为他已死,赚君侯出现呢?”
  黑夫摇了摇头:“不可能,封我为武忠侯,再迁安陆家眷乡党,已是盖棺论定、釜底抽薪之计,何必再画蛇添足?再说,秦始皇帝太骄傲了,不屑于玩这种小伎俩。”
  利仓这才不疑,感慨道:
  “君侯真是了解秦始皇啊!”
  “毕竟是君臣一场。”
  黑夫淡淡地说道,他将鹖冠的缨带系在颔下,让利仓出去,召集众人。
  等利仓离开后,黑夫却朝那新刻上字的“秦始皇帝灵位”拱手。
  “我不像赵高,能揣度您的一言一行,但在您的志向大略上,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了。”
  “我来自两千多年后,所以深知,大一统、车同轨、书同文、行为伦,这都是利在千秋的事。”
  “是它们,让中国不管分裂多少次,都始终为中国!百代都行秦政法!”
  所以伟人才说:祖龙魂死秦犹在。
  “而在一统后,被世人抨击为穷兵黩武的扩张,实则奠定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基础疆域。”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知道么,陛下,您的大方向,和穿越者都想做的事太像了,以至于我,只需要往里面添砖加瓦就行。”
  黑夫相信,若是秦始皇能活得更久,若是他得到一张世界地图,在孰视上面的广袤疆域后,下一刻,肯定是一拍案几,用关中话嘟囔:
  “何不早说?”
  然后,殖民日本,征服印度,发现美洲,将秦疆域拓展到地中海去……肯定是皇帝想做,能做,也敢做的事!
  所以对黑夫来说,他与秦始皇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晚辈与长辈,是两个在中国梦里惺惺相惜的人。
  抚着手里的木牌,黑夫叹道:
  “所以我敬您!”
  “服您!”
  “愿意听你指挥,为你做裱糊匠。”
  “如果我们能开门见山地说一次话,多好啊……”
  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除了这些外,秦始皇骨子里,仍是一个封建帝王,独断专行,不可能与他的臣工,来一场平等的谈话。
  不管眼光看得多远,他的好大喜功,滥用民力,仍不可避免地将时代推向深渊,使黑夫做的一切,变成抱薪救火。
  黑夫也是在三年前,才意识到这点……
  “所以你我,也许想要一个相同的结果,但在过程上,注定殊途!”
  有的人,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黑夫将木牌,放入了匣子里。
  “前几天,您曾为我盖棺论定。”
  黑夫将箱子缓缓合上,将秦始皇帝的灵牌,关在里面,随着匣中光线一点点减少,黑夫也露出了笑。
  “投桃报李,始皇帝陛下,接下来,该轮到我,黑夫,来替您盖棺论定了!”
  ……
  当黑夫钻出营帐时,冒着灭族危险,一路追随他至此的三千短兵亲卫,已站在这片泽中阔地上。
  他们都是南郡人,是黑夫引以为豪的“子弟兵”。
  因为经常顶着训练艰苦,每个人都晒得跟黑夫一样黑,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他们髡去了发髻,哪怕黑夫的都长出来了,短兵却依旧每月理一次发,已成惯例。
  这次跟来的三名率长,多是黑夫的伐楚旧部,其中就有十多年前就做过黑夫什长手下,又在灭楚战争中,帮黑夫扛过旗的大个子牡。
  此外,跟黑夫来的,更有东门豹、陆贾、吴臣等人,所有人都看着黑夫,看着半月潜伏后,重新披挂甲胄,恢复昔日神采的将军!
  对这群知根知底的嫡系,黑夫甚至不用煽情的动员,只需要大声告诉他们一个事实:
  “秦始皇帝陛下,去世了!”
  并无三军恸哭,在场的人,虽是广义上的秦人,但吃的是黑夫的饭,对皇帝只有畏惧,没有爱戴。
  但他们身上,在听到这句话后,依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犹豫没了,变成了跃跃欲试。
  担忧没了,变成了谈笑风生。
  胆怯没了,变成了余勇可贾!
  悬在头顶的太阳已落,干燥炎热的空气多了些清凉,曾经不敢抬头的人,也敢挥动手脚了!
  黑夫道:
  “二三子,吾等亡匿得够久了,本将军以为,云梦泽的鱼虾蟹蛤虽然鲜美,但若无南郡的稻米佐餐,还是少了点什么!”
  一阵轰然大笑。
  没人再忧心忡忡地问黑夫:“吾等该如何是好!?”
  而是大声用南郡方言起哄道:“将军说得对!不吃饭不行啊!还是快带吾等出去,好好吃碗饱饭罢!”
  “自当如此!”
  黑夫振臂道:“然朝中有奸臣逆子,嫉恨本将军,竟秘不发丧,矫皇帝之诏,欲谋害忠良,要将安陆全县百姓抓到关中,奴役处死!更要将南征军士卒,将汝等,也统统打上叛逆罪名,变成刑徒!”
  “他们非但不让吾等好好吃饭过日子,连活路都不留!”
  这当然是黑夫编的,张口就来。
  但这种事,赵高、胡亥应该干得出来,就当是莫须有吧。
  眼看群情激奋,黑夫朝众人拱手作揖:“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二三子,为了挣条活路,可愿与黑夫共举大计,清扫篡位逆子奸臣,重整朝纲?”
  三千人也不问是什么大计了,齐齐单膝下跪:“吾等已自髡发髻,这条性命,早就交付给将军了!愿追随将军赴深溪,蹈烈火!”
  士气可用,黑夫满意地颔首,他也表现得很轻松,笑吟吟地问几个靠过来的亲信下属:
  “汝等觉得,接下来应去哪?”
  东门豹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去安陆,救父老乡亲!”
  此言博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既然秦始皇已死,将士们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家眷了。
  陆贾却建议道:“将军,李由已离开武昌营,收缴三万将士兵刃,如今正率师一万,南下长沙,再慢的话,就要被他抢先了!还是应去长沙营,与陶、萧两位都尉汇合,且等岭南主力北上,拥兵数万,再进取不迟……”
  东门豹和季婴顿时大怒,指着陆贾鼻子骂道:“你这儒生,要将军置其母兄,置安陆数万乡党生死不顾么?”
  “且不说吾等人数不到冯敬的一半,纵然去夺了安陆,救了乡亲们,也是腹背受敌啊。”
  陆贾一边躲着东门豹的拳脚,一边争辩。
  黑夫让人拉住鲁莽的阿豹,说道:“汝等所言皆有道理。季婴,你素来机灵,又熟悉安陆地理路劲,立刻带些人潜伏过去,借着数万乡亲在县城集结的当口,混进去,等我号令!”
  “诺!”
  季婴立刻带着数十名没髡发的安陆人乘渔船出发。
  “利仓。”
  黑夫又唤了最信任的年轻晚辈,拿出了鎏金、鎏银两枚虎符,将银符交给利仓。
  “这是南征军内部调动必须用到的鎏银虎符,你立刻持着它,去往长沙以南的营地,告诉小陶,始皇帝已崩,可以执行先前商量好的第二个计划。而后,再去湟溪关,让在那待命的韩信、去疾二人,立刻带一万精兵北上!定要全歼李由之师,尽量活捉他!”
  “诺!”
  利仓满脸发红,这是亢奋到极点的标志,他很清楚,虽然自己不像东门豹那样,为君侯冲锋陷阵,但在这场举大计中的分量,也举重若轻!
  眼看季婴、利仓皆有使命,绝尘而去,东门豹迫不及待地搓手道:“亭长,南北皆有人去,吾等就在此干等着?”
  “当然不。”
  黑夫道:“此番举大计,其成败与否,最关键之处,其实不在长沙,也不在安陆……”
  “那是在哪?”
  东门、陆贾等人毕竟不是韩信,对兵势看得没那么透彻。
  “武昌!”
  言罢,黑夫已跨上了坐骑,身后的短兵亲卫,也竖起了那杆本该折断的交龙之旂,此外,更多了一面黑底白字的“尉”字大旗!
  一红一黑,两旗被云梦泽的风吹得猎猎作响,黑夫也拔出剑,直指东方!
  那个年纪越大越怂,用兵谋事,稳妥到有些猥琐的君侯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的黑夫将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鲖阳城,豪气冲天!
  “随我去武昌营!”
  黑夫须发贲张,纵声大笑:
  “去告诉那三万久盼归乡不得,却忽然被缴了兵刃,遭受禁闭,正惶恐不安的南征军袍泽!”
  “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第0737章 仁者无敌
  长江出三峡,流过九曲回肠的荆江后,开始泛滥,变得江湖混沌不分,造就了云梦大泽。
  云梦泽,其大体范围东到后世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西至鄂西山地,北及大洪山区,南缘大江。东西约在九百里,南北不下五百里!
  当然,九百里云梦并非全是湖面,而是水陆犬牙交错,沼泽、山地、湖泊、森林、草原,应有尽有,若是外地人来此,定要迷路,在其间穿行,就好比红军过草地般艰难。
  但对于土生土长的南郡人、安陆人而言,云梦泽就是他们讨生活的地方,每年少不了入泽捕鱼狩猎。两年前设立武昌营时,黑夫就派人以寻找合适粮道为由,探明了泽中大小路径,并画成地图。
  此刻,三千人跟着向导,在云梦大泽中行进,拨开茂密的芦苇,踩踏到处都是的狗尾巴草。
  土地低洼潮湿,天空笼罩下尽是沙洲和沼泽,道路时而消失在野草和湖水间,过了一里地才再次显现。若非向导熟络,他们一定会迷路,地面很软,有些地方,必须用戈矛远远试探,确保可以立足。
  这种地形,行军速度快不起来,休憩时,黑夫不由对一旁的儒生陆贾自嘲。
  “也多亏了是云梦泽啊,吾等才能匿身于此而无人发现,毕竟此泽在春秋时,便是出了名的藏污纳垢之地!”
  陆贾不是卫道士,当即笑道:“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每年开春,的确有不少少男少女在此野合。下臣听闻,楚国若敖氏的子文,就是在这片泽中出生的?”
  “没错,子文算是吾等数百年前的同乡,那时候安陆还叫郧邑。”
  黑夫不由想起十五年前,破获的那起若敖氏墓葬被盗案,利咸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若敖氏的悠久历史。楚相令尹子文因为是私生子,竟被郧人遗弃在这片大泽中,却有母虎哺乳,因此得活,遂又捡了回去,取名“斗谷于菟”,意思是:喝老虎奶的孩子。
  你别说,黑夫他们还真在云梦泽里看到了老虎,远远看着三千人行进,更有犀兕麋鹿成群结队,从沼泽旁奔驰而过……
  陆贾不失时机地拍马屁:“君侯在云梦泽中穿行,颇有楚王在此游猎之态,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真是壮哉!下臣可否为君侯暂作史官,记述此事?”
  黑夫不置可否,心中却暗笑道:“记吧,再过几天,你还得把武昌首义的全部经过都记录下来,这可是后世学子历史课必考的重点……”
  ……
  玩笑归玩笑,等抵达预定地点休憩时,黑夫招来众人,开了一个战前会议。
  “吾等的行军路线,其实就是春秋时,楚昭王一行亡走云梦的路。”
  伍子胥与孙武合力破郢时,楚昭王一行秘密出逃,西涉沮水,南渡大江,逃到了云梦泽深处,还遭遇了群盗,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说私生幽会是“污”,那群盗,就是云梦泽持久不变的“垢”了,从春秋到秦,泽中亡人盗贼一直是地方隐患。
  这一路走来,黑夫一行人没少遇到匿身于云梦的群盗,运气好的,远远看见他们就逃了。
  运气不好的,简陋的营地安在必经之路上,被东门豹率领的前哨撞上,一通猛攻,群盗泰半被抓,垂头丧气地跪在道旁等黑夫发落。
  黑夫纵马上前,他看到,这些“群盗”居住在野草丛中,泥土与茅草搭的房子里,其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老人孩子,衣衫褴褛,面容消瘦,肮脏不堪,都在兵卒戈矛底下瑟瑟发抖……
  他们是亡入泽中的逃民,深知一旦被官府抓获,会面临怎样的残酷惩罚!
  面容黝黑的将军,骑着高大的战马,从跪地俯身的人群前行过时。
  骏马钉着马蹄铁,打着鼻息,将军鹖冠甲衣,威风赫赫。
  一个躲在母亲怀里的四五岁男孩忍不住,哇的一声被吓哭,他的大父和母亲很焦急,轻声哄劝,但当黑夫眼神瞥向小男孩时,他哭得更狠了!
  “是饿了,还是怕我?”
  黑夫道:“将戈矛挪开,别吓着他们。”
  威武的将军下了马,让人将其牵走,又掏出一兜糖,递给孩子的大父、母亲。
  “给他吃块糖吧,我家孩子哭时,一块糖就哄乖了。”
  黑夫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若是不行,那就两块。”
  亡人们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后,那孩子的大父才取了点糖,往孩子嘴里塞了一块,他立马不哭了,鼓着腮帮子吮吸。
  紧张气氛稍缓,黑夫盘腿坐在草中,一点架子没有,用土味十足的南郡方言问亡人们的籍贯,过往,得知他们多是南郡人,还有不少是州陵、沙羡、鄂地的。
  “泽中多猛兽,为何还来?”黑夫明知故问。
  那个瘦削男孩的大父,见黑夫没有杀他们或抓走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将军,猛兽虽恶,却不若徭役之苦啊……”
  的确,亡人赤贫得一无所有,但也十分自由,不必承担县乡编户们沉重的劳役赋税,云梦泽富饶,只要有捕鱼狩猎的手艺,他们一日两餐不用发愁。
  “在老朽昔日的乡邑,因为戍守岭南不归者,足有百人,但逃入泽中后,为虎豹所害者,不过十人……”
  “苛政猛于虎么?”黑夫颔首,泽外的生活,比泽内更朝不保夕。
  老人家五十多岁,已经秃顶,说得十分可怜,但黑夫知道,这的确是近几年来,江淮以南各郡的现状。
  安陆受黑夫庇护,较为优待,但他只管治军和打仗,抓民夫之类的事,仍是地方官府负责,很少有官吏能像前段时间因为“纵囚”罪被发配岭南的县令盖庐一样有仁爱之心,反而是苛税越多,越得赏识。
  所以也别怪一些县的黔首,被逼无奈之下,举乡逃入山林沼泽为盗了。
  汉魏之赋,唐宋诗词,一写到云梦泽,说的多是奇珍异兽,壮丽景色,但可有一位诗人记述过,这群可怜人?
  “九百里云梦中,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黑夫了解这些“群盗”的情况后,若有所思,让传令兵将自己的话告知众人!
  “父老们,本将知道,汝等多是良民黔首,只因难以忍受苛政重税,才不得已逃入泽中,求一条活路。”
  “但秦律之中,有《捕盗律》《贼律》《徭律》《戍律》等篇,皆言亡人必捕,一旦捕捉,将按逃亡、将阳罪论处,髡发降为刑徒!”
  此言一出,这数百亡人皆骇然,他们最怕的便是这种情况!
  “但!本将承诺,在今年插秧结束后,一直到水稻扬花前,出泽投官自首者,可赦汝等无罪。”
  “不管是因为逃避赋税徭役遁入,还是杀过人,行过窃,一律勾销,均可大赦!”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议,赦免?在重刑的大秦,这是众人十年来,听过最离奇的话了。
  方才那孩童的大父讷讷地说道:“这律令,官府说是皇帝定的,将军你……能改皇帝的律令?”
  “皇帝也会有打盹犯错的时候。”
  黑夫语不惊人死不休,笑道:“更何况,人既已逝,有些苛责的律令,沉重繁多的赋税田租,早该改改了!”
  他大声宣布:“本将可以放了汝等,且替我将此事告之于泽中亡人、群盗,让所有人记住时间,插秧到扬花之间,切勿错过这大赦的好机会!”
  插秧,是在三月份,水稻扬花,则在六七月份,时间足够多,而那时候,黑夫相信,自己的“举大计”已成功,起码控制了南方诸郡县……
  黑夫纵马离开,似是这数百人领袖的老者大声问道:“不是不相信将军,敢问将军名氏?”
  黑夫的话,伴着三千兵卒重新上路的踏步声传来。
  “我是皇帝册封的‘武忠侯’,觉得拗口的话,只需记住,我叫黑夫!统帅的是南郡子弟兵!”
  “黑夫……”
  这名字太熟悉了,老者又惊又喜:“是安陆县的那位君侯!”
  黑夫可是安陆的传奇,南郡的大名人,泽中消息闭塞,众人不知道黑夫已经“死了”,此名一出,让一成的可能性变为了五成,不少人高兴得喜极而涕,拜倒在地,直到三千南郡子弟兵消失在泽中……
  回过头,即便是在黑夫动员时,嘴里喊着“举大计”,心里却有些犯怵的南郡兵,此时此刻,却也露出了笑。
  他们的君侯,还是那么有人情味,不但要带子弟兵们闯出一条活路,还要给这群亡人,也谋条生路!
  ……
  而目睹这件事后,儒生陆贾更是激动万分,跑在黑夫马侧,对他拱手道:
  “君侯大仁!”
  黑夫不以为然:“何仁之有?”
  陆贾道:“施仁政于民,达于亡人,省刑罚,薄税敛,岂非仁哉?”
  黑夫大笑:“且不论仁不仁,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但若想变革,得先夺取武昌,控制南郡才行!”
  陆贾小跑着道:“君侯必胜!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而将军往而征之,谁能与将军为敌?故曰:‘仁者无敌!’”
  “只望你说的不错。”
  虽然陆贾把黑夫做的事,往儒家的价值观上引,但黑夫却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这些匿于泽中的无恒产者,就叫他们无产者吧。”
  “无产者,永远是社会变革时,打破旧秩序中最积极的一批人,可收编其青壮,为我所用。”
  在黑夫看来,这次“举大计”绝不是简单的兵变、政变,清君侧,换皇帝。
  更不是一群贵族间的权力游戏,列王纷争。
  他相信,这将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变革!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归说,但除了早先追随始皇帝的那一批老臣,九卿之中,真正起于州部,发于卒伍的,能有几人?这大秦的中央,早就脱离群众太久太久了。”
  “但如今,将以始皇帝的死为契机,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黑夫知道,自己恐怕要顶替陈胜吴广,举起首义大旗了,虽然口号不是反秦,可以此为导火索,天下大乱是必然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想着,天下要乱,但不能白乱,与其做裱糊匠,东添西补,这不敢动那不能碰。
  还不如……干他个天翻地覆!先打扫干净屋子,再往里添置新家具!
  “等重整朝纲后,当由一群知道民间疾苦的布衣卿相来治理天下!”
  黑夫偏过头,在快马加鞭前驱时,似承诺,又似诱惑,问了陆贾这句话。
  “陆贾,你期盼那一天么?”
  陆贾一愣,停下了脚步,只望着黑夫的马屁股远去,旋即眼中迸发出了神采!
  “我没看错,君侯,果真是能使王道大行于天下的人!”
  ……
  行程还是慢,第一天行军未能抵达云梦泽边缘,只要找了片高燥的平地,扎营休憩。
  就在黑夫开完行军会议后,短兵亲卫却来禀报:“将军,在营地外抓到一个老者,其形迹可疑,褐衣里穿着华服,还搜出了皇帝钦赐的符节!”
  “皇帝钦赐的符节?”黑夫皱眉,这里虽然已出了云梦腹地,但依然莽荒,皇帝使节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将那老者带来瞧瞧。”
  等兵卒推着那个穿着褐衣,打扮成渔父模样,手上却无拉网老茧的鹤发老头来到黑夫面前,撩开他凌乱的须发后,黑夫见到其面容,有些吃惊。
  “也是巧了,原来是……夏太医?”
  听到此声,以为自己还是被赵高派人抓住,没能逃掉的夏无且猛地抬起头。
  因为天色有点黑,他没看清对方的脸,直到黑夫举起火把,夏无且才大惊失色:
  “尉将军?昌……武忠侯?你果然没死啊!”
  ……
  “陛下当真已经崩逝了……”
  这注定是一场不平等的对话,在聊了半个时辰后,夏无且对黑夫的事还一无所知,黑夫却已将秦始皇逝世前后,行营中枢发生的大事都了解了。
  听说秦始皇临终前,其衰弱与一般病人老人无二,黑夫不由叹息。
  知道胡亥的确被立为太子,或为二世皇帝,而王、冯、李辅政时,黑夫冷笑不止。
  夏无且道:“老朽自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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