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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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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元帅说过,襄阳,是铁打的,我定要让王贲在此地,尝到初败!”
  ……
  樊城远比新筑的襄阳古老,据说这是周朝仲山甫的别邑,因仲山甫被封为樊伯,故这座小邑亦被称作樊城,但正因为小,城只高丈余,比起襄阳,真是纸糊的。
  刚抵达此地,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便登上樊城,对岸情形一览无遗。
  襄阳城不大,因为只作军事要塞用途,没有任何官署、居民区域。
  但襄阳那高三丈的北城墙,距汉水只有十余丈远,这意味着,就算过了江,也没有广阔的纵深来展开攻城部队,反而会被敌军布置的弓弩射得透心凉。
  其他三面也有城墙,且引汉水绕城而过,护城河宽达五六十丈。
  看得出来,黑夫为了打造这座坚城,当真下足了血本,两个月内都忍住不渡汉北上,四万人轮番施工,让此城拔地而起。
  不过要王贲来说,黑夫这份投入,花得很值。
  再看远些就知道了,襄阳东面是临江的滩涂,西面南面则是连绵的山头,乃是万山和岘山,只有两条狭长的山路通往南方。
  “兵法有云,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这襄阳,便是一处围地啊。”
  王贲沉默地看了许久,终于发声了,老将军这辈子打了无数场攻坚战,不管是易守难攻的淮阳,人口众多的大梁,还是偏居远方的襄平,他都有办法拿下。
  但眼前的襄阳,却让王贲真切体会,为何他派出的前锋花了整整十天,还是对对面的城池一筹莫展。
  不,前锋的都尉,其实连城墙边都没摸到,因为他们连如何让大军渡过汉水,都未拿出一个完善的办法。
  “将军,那边就是桃花洲(襄阳桃花岛)。”
  前锋裨将名为司马鞅,是司马错之孙,他指着西边南岸一座巨大的水中岛洲,隐约可见到一些艨艟战船出入水寨,那便是将北军阻于北岸数日的罪魁祸首!
  “黑贼在修筑襄阳的同时,还在这桃花洲上建水寨小邑,他夺取南郡期间,控制了不少江汉舟船,大多溯汉而上,集中于此,我军欲济汉进攻襄阳,常为其所阻,尝试搭了两次浮桥,都被叛军冲撞烧毁。”
  这下司马鞅与诸都尉可犯了难,若论阵地野战,甚至蛾附攻城,他们都是打过灭六国之战的老行伍,率领的还是上郡、关中之兵,绝不畏敌。
  但若在水上交锋,北边来的将士脸色就不好看了,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南军本多是楚地之人,滨水而居,光水性就比北军好几倍,再加上秦朝几乎所有舟师都集中在滨海与南方,北方人就只能盯着襄阳干瞪眼,轻易不敢入水作战——周昭王淹死在汉水,南征不返的教训,都尉们可都记得呢。
  王贲倒也并未太过怪罪他们,反笑道:“借山水之势,而为险固之地,的确不容易攻打!”
  但他对这座新城高度评价,不代表毫无破绽。
  王贲踱步到樊城东城墙,指着十余里外,唐白河汇入汉水处的大沙洲问道:“东边的大洲,叫什么?”
  司马鞅道:“此洲名为鱼梁洲,又称龙尾洲。”
  王贲颔首:“叛军之所以不在此洲上筑水寨,恐是因为距离北岸太近,又难以据守,倒是便宜了吾等。欲取襄阳,必先胜于水战,否则大军得绕远路方能渡江,前些时日是我疏漏了,但亡羊补牢,于时未晚,司马鞅,你立刻派人登岸,在上面大兴土木,修建水寨!”
  “将军,若叛军舟师来骚扰……”司马鞅忧心忡忡,他们那点可怜巴巴的小船,根本不是南方舟师的对手。
  王贲却浑不在意:“浮桥也一并重建,让叛军顾此失彼。”
  “诺。”司马鞅领命,但心里却没底。
  “还有那。”
  王贲又指着襄阳城西,汉水和万山山壑间狭长的平原道:“汉中郡尉已将兵两万,至筑阳,我可使之向东推进,在万山上建营垒,居高临下,观襄阳虚实,也由此试探,叛军在万山、岘山之后,藏了多少援兵。”
  被王贲这么一指点,接下来北军的作战,便不再以强渡汉水为主要目的,而变成了积蓄水上优势,并从西面进行试探,夺取制高点万山了……
  众都尉领命退下后,王贲却仍留在城头,拊着城垛,望着襄阳,神情复杂。
  “通武侯,城头风大,是否要下去?”
  身后容貌年轻的长史好意提醒,他是王贲新招来的幕僚,氏甘名棠,是大名鼎鼎的甘罗之子,甘罗聪慧但英年早逝,只留了这么个儿子。
  甘棠有其父之风,年纪虽轻,却十分聪慧,王贲很喜欢带着他。
  “甘棠,你素来喜欢多嘴,方才我询问众人可还要补充破城之策,你一言不发,为何?”
  甘棠笑道:“因为我猜想,通武侯并不打算在襄阳打一场硬仗。”
  “哦?”王贲回头:“何以见得?”
  甘棠道:“通武侯出兵已有两月,朝中催促得紧,二世皇帝几乎每隔十天就要发一次诏令,请通武侯进军。眼下黑贼坐大,并有荆州,据说还在向吴会、巴蜀派兵,东方、楚地群盗肆虐,天下将乱,将军恐怕是没时间与叛军在此慢慢试探、包围,再从头训练水兵。”
  “故我以为,通武侯的几项命令,不过是以司马都尉为疑兵,做出要在襄阳长期驻扎,打一场攻坚决战的架势,可实际上,恐怕另有所图。”
  王贲笑道:“好一个甘氏孺子,这机灵聪慧劲,都快赶上汝父了。”
  他慢慢严肃了下来:“你说得没错,我本意是率大军直取鄢县,与黑夫决战,谁料黑夫却在这修了座新城,竟让我迈不过汉水。”
  见一生攻无不克的王贲都如此说,甘棠咂舌:“这城,当真如此难打?”
  王贲颔首,虽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当年吕不韦使门客著《吕氏春秋》,统计天下名关险隘,共得九处,要我说,可以加上襄阳,并为十塞了。”
  “叛军能找到这样一处要地据守,的确是扼住了要害。数十年前,若楚人能在此地修一座坚城,武安君恐怕也要犯难,我亦无速破之法。”
  “兵法云,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我方才算过了,若真要打襄阳,恐怕得以十万之师,左右经营,步步蚕食,先胜于水上,断其粮食援兵,再兵临城下,经年累月地围攻,算起来,恐怕要两三年罢……”
  但王贲,连半年都等不起啊,他身体本就已不好,强撑着领兵出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朝局和天下形势也越来越差,虽然明知这场仗是后发者制人,但他却不得不先动起来。
  然而,襄阳城,却如同一道天堑,拦在王贲面前。
  而这一次,他也再没有当年围攻大梁时的优势和时间了。
  “始皇帝时,隳名城,撤关防,使天下通衢无阻,但如今,黑夫却在国中重筑坚壁,使国分南北,真是罪不可赦啊!”
  骂了一通黑夫后,老将军喃喃道:“我不能让大军,在此地浪费时间,只能明修水寨,做出要大举攻襄阳之举,吸引黑夫援兵,暗地里,却不得不避实就虚了……”
  数十年来,以攻坚战闻名,面对坚城深池从不皱眉的王贲,今日却必须向现实低头,在襄阳城前知难而退。
  这仿若是战争还未开始,他已输了黑夫一阵,让王贲不免有些沮丧。
  纵然心中隐隐不快,但作为一名优秀的将军,王贲有说服自己不争一时之气,不死磕襄阳的理由:
  为了战争的胜利!
  “将军欲攻何处?”甘棠作揖。
  王贲看向东边,答案显而易见:
  “随县!”
  ……


第0799章 江汉汤汤
  “打!”
  随着垣雍的一声大吼,仰攻万山的汉中兵还未到山腰,就被猛地亮出身形的北伐军伏兵痛击,一阵箭矢滚石后,伤亡惨重地退到山脚,并继续向西退却……
  “逆军败了,逆军败了!”
  奉命在万山小道上扎营防守的数千人举着旌旗欢呼,王贲军从西边接近襄阳的打算落空了。
  但他们也未敢深追,谁知道这败退的汉中兵,会不会是来诱敌的呢?
  击退敌兵后,垣雍跑到山上向亲至此地的北伐军大元帅黑夫禀报战果,还嘟囔道:
  “共尉真是轻松,就守着襄阳城看戏即可,敌军过不了江,也近不了城,更上不了万上,拿他无可奈何。”
  黑夫却大笑道:“他心里肯定也抱怨,说汝等只顾着自己杀敌吃肉,连一口汤也不分他喝!”
  他所在的地方,是方圆数十里的制高点,东边是襄阳城,西边群山中的小盆地,则是著名的“隆中”,虽然这会还没人隐居,居民都避战祸,往更深的山林里逃了。
  黑夫脚下,万山壁立江边,拔江而起,高耸兀立,悬崖磷峋。伫立崖边向北眺望,天宽地阔,大气磅薄,汉江浩荡东去,江面上战船帆影点点,且都是北伐军的船,王贲军那还未成型的舟师,只在北岸打转,连江心都不敢到。
  虽然据报,王贲已令人在东面的鱼梁洲修水寨,有大练水兵的架势,但对此事,共尉一点不担心,他还拍着胸脯对黑夫保证说:
  “君侯,北人不善舟船,都是旱鸭子,哪怕他们一个月造一百艘战船,我只需要三十艘艨艟,便能破寨焚船,让王贲一切努力白费。至于浮桥?若北军敢轻易渡江,我定让他重蹈周昭王之覆辙,六师不返!”
  说起来,据说这一带,就是周昭王伐楚时溺毙的地点,襄阳城边的江岸,还有祭祀周昭王和同船二女的祀庙。
  王贲大军人数虽众,但还未到“投鞭断流”的程度,眼看从西边进军的计划也失败了,又迟迟不能济汉,所以双方大军已在此对峙半月了,襄阳城却依旧固若金汤,连块墙皮都没破。
  “东边有何异动?”
  黑夫却丝毫没放松警惕,又询问在汉水附近游弋的骑兵司马老五,这几日,襄阳城的视日观察到敌军白天时向东调度的情况。
  老五禀报:“大帅,北军派了两万人,移师于汉水东边的东津亭(襄阳东津镇),在鹿门山脚下筑营……”
  “东津亭,鹿门山……”
  黑夫目光转向东方,因为隔着远,且有襄阳和岘山阻隔,他无法看到汉东情形,但筑襄阳御敌本就是黑夫定下的守备核心,那边的地势山形,都烂熟于胸。
  他知道,东津亭西枕千里汉江,北依滔滔唐白河,东南面临淳河,依偎着鹿门群山,东北一角连通随、枣走廊,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尤其北边依唐白河与南阳腹地相连,掌控着南北水上交通大动脉,便于宛城、新野的辎重粮秣运输,四周有天险可恃,中间开阔夷敞,攻守、进退、回转裕如,是驻兵扎营的好地方。
  而与东津亭、鹿门山一水相隔的鱼梁洲、龙尾洲,则是襄阳的东南噤喉,虽然说实话,这群北方人哪怕废再大力气打造舟师,也不是南方人的对手,但这种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觉,也并不舒服。
  黑夫敏感地意识到,王贲的这一手动作,恐怕不止是在形势上包围襄阳,并保护水寨舟师这么简单,他一定是在策划更大的阴谋……
  这些天来,黑夫经常往返于万山和襄阳之间,越是审视自己一手打造的江汉雄关,他就越觉得某个地方有所遗漏。
  汉水涛涛难越,万山绵延数十里,襄阳选址绝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有任何破绽……
  “围三阙一!因为对手是王贲,我不敢让襄阳有丝毫破绽,殊不知这却是最大的破绽!”
  黑夫一拊掌,他知道自己心里的异样来自何处了!
  放在这个时代,以这种兵力守备,襄阳实在是太完美了。
  完美到,让人失去了攻打的欲望……
  黑夫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对面的主帅,看到这雄关天险,若没有耐心熬个两三年的话,绝对会放弃攻打,另谋他道。
  黑夫立刻开始怀疑,王贲是不是不想打襄阳了?
  比如,悄悄移兵至东津,然后直接向南开进,沿着汉江南下,直接去取了南方两百里外的鄀县,深入江汉平原……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除非舟师有绝对优势,完全控制汉水,否则,只有蠢笨的莽夫才会那么干,谁敢放着襄阳不取,这里的北伐军随时会渡江断了敌军粮道,让他们有去无回!
  这也是历朝历代,北方政权打南边,必须先死磕襄阳的缘故,地缘决定了,这颗钉子是没法绕过去的。
  王贲是天下名将,他绝不会看不到这点,东津的布兵,肯定另有原因。
  黑夫又想到了什么,问老五道:
  “自从敌军驻兵东津后,汝等的斥候,便没法越过那座营地向北侦察了罢?”
  老五有些羞愧:“大帅,我就如实说罢,论舟战,十个北人打不过五个南人,论骑兵,十个南人也打不过五个北人。北军车骑无敌,我手下的斥候,只能远远观望,的确好些天未能越过鹿门山,侦察北边了。”
  黑夫了然:“所以在这绵延数十里的鹿门群山后,不管王贲作何调动,我军都被蒙在鼓里……”
  他再度审视汉水北边的王贲大营,又到吃夕食的时间了,炊烟炉灶看似未少,但营里的军队,还有估算的十万之众么?
  就算这的人数不少,王贲手下,还有十万可供其调遣的大军,既然此地短时间无法攻破,他们肯定奉王贲之命,开始做其他尝试了。
  黑夫跺了跺脚,立刻写了信,让斥候飞马去通知随县、冥厄等地,但旋即有想:“倘若王贲打算明造舟师,大张旗鼓,在这拖住我主力,那我何不将计就计,让老将军知道,我还真就在这陪他玩耍呢?”
  “顺便还能试探试探,他究竟在不在此!”
  黑夫想定之后,立刻让人打着自己的大旗,从万山后的小道绕至襄阳城。
  黑夫还想试试襄阳守军是否严格遵循命令,让人打着自己的旗帜叫门,不应,亲自去叫,也不应,直到他让人举出了专门制作的通行符节,襄阳城门才缓缓开启……
  “做得好。”黑夫入城时,夸了城门官,又问了他名字。
  “鄀言!鄀县人!”城门官低着头,黑夫也没看清他的模样。
  等黑夫登上北城墙,已是次日清晨。
  东方红日穿透层云,照射过来,黑夫眯着眼睛,看着江雾散去后露出的敌军大营,对共尉道:
  “共尉,让城头的士卒,复述本帅的话!”
  少顷,襄阳城头,伴随着一阵鼓点,响起了一阵阵高呼:
  上万士卒放声高喊:“北伐军大元帅、武忠侯黑夫,请通武侯王老将军一叙!”
  “请通武侯王老将军一叙!”
  回声响彻汉江,好似激起了阵阵波澜,惊得江上绿头野鸭乱飞……
  对岸的敌营已被惊醒,短暂的混乱后,恢复了沉寂,但就是久久没有回应。
  隔了许久,一直到黑夫心中暗猜:“王贲也许真的不在了”时,对岸的数万北军士卒,却用一阵远高于南军的声浪,替王贲传回了话:
  “黑夫,孺子,战阵之上,岂是叙旧之所?”


第0800章 善攻者
  “黑夫,你为何要举兵叛秦,背弃始皇帝?使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北岸传来一阵呼喊。
  南岸则针锋相对:“既如此,通武侯为何要助纣为虐,宁让社稷变为丘墟,也定要阻吾等北上靖难,解救关中黎庶?”
  随着两边各发一问,这场跨江对话就此戛然而止,令人失望的是,从始至终,没什么新鲜的台词,甚至没什么营养。
  倒是末了,北岸的人大声念起一篇不知谁写的《讨逆贼黑夫檄文》来,宣传朝廷的减租政策,以及宣布黑夫的无君无父,罪大恶极,还承诺“其得黑夫首者,封千户,赏钱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卒降者,勿有所问。”
  但南方人早就不信朝廷承诺了,这檄文遭到了南岸的一阵嘘声,黑夫也立刻让人大声念陆贾昔日草拟的北伐檄文,大肆宣扬胡亥、赵高弑君自立的丑事,还以颜色。
  一时间,雅言退场,对话变成了南北方言大骂战,到最后,双方已经搞不懂对方在喊啥了,只比谁声音更大。
  只可惜北岸人多,襄阳城的士卒略逊下风,气得共尉哇哇大叫,让人抬水上来,叫众人一边喝一边继续骂。
  “省着点气力罢。”
  黑夫摇了摇头,他对这场对话倒是很满意,因为他从对方的回应里,确认了一个信息:
  “方才那些话,绝非王贲之言。”
  一旁的垣雍疑惑地说道:“王贲不是接话了么,还与大帅说起了一些旧事,大帅为何如此笃定?”
  “我当然知道。”黑夫叹道:“你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么?两虎不必见面,隔着一座山头,都能闻到对方的气味。”
  “但方才的对话,别人听不出来,我却知道,不是王贲会说的……就比如,他绝不会以长辈自居,称我为‘孺子’。”
  黑夫和王贲算不上交情深厚,但的确已认识很多年了。
  十五年前,秦王政二十二年,黑夫在王贲麾下做屯长,参与过围攻大梁之战,又从外黄县运粮秣至军中,目睹了梁城崩塌之景,真是震撼莫名。后又观看魏王假肉坦自缚,牵羊把茅而降王贲。
  那时候黑夫认识大将军王贲,王贲却不认得小卒黑夫。
  而双方的初次会面,还是七年前,黑夫去胶东做郡守时,在临淄拜会了镇守齐地的通武侯。
  尤记得那天下了雪,王贲魁梧的身影立在庭院里,身着玄服,头戴武弁大冠,以貂尾饰之。
  黑夫虽对他行晚辈之礼,但王贲却不以长辈居之,一口一个尉郡守——他是个很清楚分寸的人。
  二人那天聊了些治理齐地的想法,次日就传来王翦病逝的消息,王贲匆匆西返,自此之后,再未相见。
  直至今日,一江相隔,兵戎相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黑夫嗟叹道:“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想象不出,再相会时,我与王贲会说什么。”
  场面应该会很尴尬吧?
  “但按照我对王贲的了解,更大的可能,是没有半句废话,反是令旗挥下,用一次猛攻来回应我……”
  对王贲这种说得少,做得多的实干家而言,言之辱也,多说无益。他想对黑夫说的话,不管是惋惜,是不解,是恼怒,都在戈矛弓矢里了!
  而黑夫,也当竭尽全力应对,这才是对王贲最大的尊重。
  “所以,敌营中有人在全程模仿王贲口气,却终归差了一点。”
  共尉听完黑夫的分析道:“大帅,如此说来,王贲不在对岸营中?”
  “你怎知道他不在?”
  黑夫却摇头道:“这才是最麻烦之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王家人是玩这一套的高手,他将自己藏了,现在,王贲可能在任何地方,新野、唐白河、随县……”
  他指着对岸:“也包括那!”
  “啊?”共尉等人面面相觑,实在没搞懂状况。
  黑夫却暗骂:“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还真是攻无不克的通武侯,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
  “一切如通武侯吩咐。”
  甘棠回到樊城,拜倒在王贲面前。
  “我都听到了。”
  王贲还真就在营内,方才却故意不回话,而使唤甘棠代劳。
  他盯着地图,也不抬头,抚须道:“你回应得极好,努力模仿我平日的口吻,可真正了解老夫的人,都知道,王贲从小性格木讷,少言多行,绝不会与人多废口舌。”
  “黑夫是在试探我,在或不在,都会让他得逞,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摸不透,猜不着。如此一来,黑夫便搞不清我身在何处了。”
  甘棠有些疑惑:“通武侯先前对我说,想在此地大张旗鼓,做出进攻之势,好让走唐随道,去攻打随县的偏师立功,若真如此,让黑夫笃定将军在此,岂不是更好?”
  王贲笑道:“你这孺子都能看透的伎俩,黑夫岂能猜不到?”
  “我虽只与他见过一面,但在朝中赋闲时,一直在关注此人。黑夫是个谨慎的人,绝不会因我在此处,就放松了他处的守御。”
  “且随县山溪四周,关隘旁列,几于鸟道羊肠之险,数百里皆是山路,不管从南还是从北,都难以攻取,黑夫若安排一万人守,我就得派三万人去攻,还不一定能成。”
  “就算将随县打下来了,其南方的安陆已是一片无人之地,如行于荒野,连粮食都是问题,不利于大军深入,反而容易遭到冥厄、衡山兵袭击。再说,我这次南下平叛,为的是歼敌速胜,而不是收复一些空空如也的县邑。”
  甘棠颔首:“那通武侯是想……”
  王贲起身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迷惑。”
  “欺骗。”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有时候又要故意露出破绽,让敌人以为,他猜中了我的部署,从而调动兵力,殊不知却落入了圈套。随即再进行诱骗,最终从他最大意的地方,发动进攻,夺取胜势!”
  没有固定的招数,一切战机,都是积蓄的结果,而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若是两个高明的将军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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