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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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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军也好不到哪去,南方底子薄,还得养十来万大军,虽有萧何在后统筹,但吃完秋收粮食后,为了节省军粮,黑夫都得带头喝粥。
于是开春后,随陆贾一同到来的蜀郡钱粮,给他们回了好大一口血,这下不担心青黄不接的时节,无粮可食了。
而“被联姻”的巴氏,也在源源不断出人出钱,大量巴人加入北伐军,随吴臣北上汉中,利用擅长山地作战的优势,与数倍于他们的关中兵打得难解难分。
除了财政,在战略上,巴蜀也给黑夫带来了丰厚的回馈:蜀郡守常頞派兵占据葭萌,击石牛道;巴郡赵佗、吴臣率军出米仓道,配合南郡,三面夹击下,汉中已摇摇欲陷。
这也是黑夫将春季攻势的重点放在汉中的原因。
问完军政财政,黑夫喝了口水,问道:“常頞何时将公孙俊送来?”
公孙俊,便是扶苏长子,被秦始皇送去邛都,胡亥派使者去,想要将其毒杀,但却被常頞保护。
陆贾道:“常頞言,公孙年幼,受不得惊讶,不如等北伐军夺取咸阳,还于旧都后,再直接送过去……”
他提醒黑夫道:“君侯,蜀地隘塞,南跨邛都,北阻石牛,西即氐羌,隔以剑山,穷险极峻,此独守之国也,常頞虽响应北伐军,但不论军政,都自成一派,不可不防啊。”
黑夫冷笑:“怎么,常頞不老实?”
陆贾摇头:“这倒不是,眼下北伐军渐渐占据优势,常頞是知晓形势的,但就是不让蜀郡出全力,他还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啊。”
黑夫颔首:“我知之,不过,巴蜀汉中本为一体,若三郡皆有,倒是绝佳的割据之地,但一旦失其一,这自守之势,便被破坏,无法长久,常頞是个聪明人,既已选择,不至于做糊涂事。”
他顿了顿,复问道:“你在成都时,看公孙俊此人如何?”
陆贾叹息道:“小小孺子,才十岁,但却被各种变故,彻底吓傻了,总冲着人笑,呆呆愣愣的,臣让人暗暗试探过,不似作伪。”
“可悲啊。”
黑夫长叹:“扶苏当初,就这样舍他而去?”
“这不是我印象中,长公子会做的事。”
黑夫总有种感觉,扶苏,不会就此沉寂……
陆贾却不关心扶苏,拱手道:“君侯进入关中后,欲拥立公孙俊为新皇帝?”
黑夫不置可否:“我否定胡亥,不承认他,等当真进入咸阳后,已诛伪帝,想要得到秦人认可,还需要一面旗帜。”
或者说,傀儡!
“按照你的说法,公孙俊,反倒是最合适的……常頞想必也乐见其成吧,那样他就有拥立之功了。”
陆贾肃然:“敢问君侯,拥立公孙俊为帝,然后呢?”
“欲行伊尹、周公之事乎?”
……
对陆贾的问题,黑夫却不置可否。
“伊尹、周公,不是儒生极力推崇的么?”
陆贾道:“身为儒士,陆贾自当极力推崇,但身为人臣,陆贾却不推荐君侯效仿此二人。”
他再拜道:“请君侯让臣细说伊尹、周公的下场。”
“世人皆言,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於是伊尹放之於桐宫。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
“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於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训三篇,褒帝太甲,称太宗。”
讲完伊尹故事的第一个版本后,陆贾却话音一转。
“不过,除此之外,臣还听说过另一种说法。”
“有人说,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黑夫听完,顿时乐了:“陆生,这不是法家之言么?怎么从你一儒生口中说出来了?所以你认为,后者为真,前者为伪?你是要否认《书》?”
陆贾笑道:“孟子言,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轲虽然有许多话不中听,但此言,臣却深以为然。”
“我信了你的鬼!”
黑夫心中腹诽,他曾听张苍吐槽过这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听上去,是泛指读书不要拘泥于书上或迷信书本,常被引用。
但这其实是断章取义!
孟子的原话明明是:“我对于《武成》这篇文章,信里面的二三句话就行了,至于其他?根本不值得相信!仁人无敌于天下,周武王以至仁伐至不仁的纣王,商卒倒戈,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武成》上,为何会说牧野之战血流漂杵呢?真是胡说八道!”
这明显是只信自己主观看法,不信客观记载了。
对自己的论点有利就信,不利就不信,甚至当没看见。
呵,跟后世的论坛喷子好像没啥不同。
但轮到讲另一个人故事时,陆贾又对古籍记载信之不疑了。
“周公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
“六年,周公制作礼乐,郊天地,望山川,师旅不设,刑格法悬,而四海之内,奉供来臻,越裳之君,重译来朝。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说到这陆贾一顿:“然此时,却有人在成王面前,说周公有意篡位,不利于成王。成王将信将疑,周公为了避嫌,不得已逃到楚地。直到后来,成王翻阅库府中收藏的文书,发现在武王生病时周公愿意代死的祷辞,这才派人将周公迎回来……”
“故伊尹放王,为太甲所杀。”
“周公摄政,为成王所疑。”
“臣遍观史籍,发现自古幼主继位,待其成年后,秉政之臣,纵然做了许多功绩,然不为其君所疑者,寥寥无几。除了伊尹、周公外,齐闵王疑孟尝君、秦昭襄王疑穰侯魏冉、始皇帝疑吕不韦,皆是如此。”
虽然这三个人,自己就不干净。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故为君侯计,伊尹、周公不可效仿也!”
不推荐做伊尹、周公,那陆贾认为,黑夫该做什么呢?
那个答案就在他口中,呼之欲出!
但这儒生知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说话藏一半,竟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等陆贾走后,黑夫无奈地笑了笑。
“不止是为我计,也为你自己,还有所有北伐军功臣将士计罢?”
……
手下人的小心思,黑夫还不知道?自起兵至今,拐弯抹角劝进的人,可不止陆贾一个。
从举兵的那一刻起,黑夫便走在一根独木桥上,两侧是万丈深渊,尸骨累累,猛兽潜藏其中……
回头?那是不可能的。
前方有人阻拦?就算是你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人,也不得不将其推下去!
想要顺利走到对岸,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好在黑夫有南郡旧部,以及萧何、韩信、陆贾一众新招揽的能臣,可为佐助。
但众人,并不是死的工具,而是有自我意识的人。
是人,就会有欲望。
有人想一展才干,不负平生所学。
有人想壮大学派,在未来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有人想光宗耀祖,多得封赏田地。
有人想宰执天下,亲自操刀,割一割天下的肉。
有人想封侯拜将,衣锦还乡,成就青史留名……
实现这些夙愿的前提,是北伐军赢得这场战争。
于是,旧部、新臣,众人的无穷欲望,联结在一起,变成了黑夫身后那只有力的手,推动他向前迈步,加速跨过战争的深渊,朝胜利前进!
对手下人的诉求,黑夫必须尊重,必须照顾,必须理解。
这就是现实,丝毫幼稚不得,无视众人欲望者,必将为其所抛弃。
哪怕黑夫,也不例外!一旦发现你无法满足其欲,说不准,那推手,就会变成黑手!
但在谨慎满足众人欲望的同时,黑夫还得当心。
因为这股力量,也会有意无意地,试图操纵黑夫,频频诱导,让黑夫往他们期望的方向走!
越往后,背后的推力就越是猛烈,那时候,你或许已分不清。
究竟是自己在带着他们前进呢,还是被迫匆匆往前,一旦停步,便被臣僚们推得踉踉跄跄?像个戴上桎梏的刑徒!
他们一边推,嘴里还说着:“皆是为主君计,为主君子孙计……”
对战争功臣们而言,黑夫爬得越高越好,最好一脚踹下始皇帝后人,自己坐天下,他们获得的报偿和利益,才能最大化,并得到保证!
“可黑夫啊,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独处帐中,黑夫喃喃低语,自问自答。
“记得啊。”
走出帷幕,春日的暖阳照了过来,让黑夫眯起眼睛。
“我要做秦始皇帝的……”
“‘继业者’!”
……
第0852章 逐君侧之恶人
“君侯夙兴夜寐,前线事无大小皆亲览焉。所啖之食,日不过数升。这样下去可不行,每日饮药用饭还得按时……”
同一时间的宛城,王贲仍听着医者的絮絮叨叨,却只问了他一句话。
“老夫还能活多久?”
医者立刻站起身来,后退数步,小心翼翼地说道:
“君侯食少事烦,再如此下去,恐不能久。”
王贲点头:“病入膏肓了,对么?不能久……是多久?”
“君侯……”
“说!”
医者只好如实回答:“多则半年。”
“少则……数月?”
“数月?是一月,还是三月……”王贲摇了摇头,让医者退下。
“不够啊……”
秦军现在已转入守势,光抵御叛军和群盗的同时进攻都很费劲,要扫平叛乱,要击败奸猾的黑夫和勇猛的项籍作战,数月哪够?
几年都不够!
“但若只做那件事,却是够的!”
王贲定了决心,唤来咸阳宫谒者。
“请谒者立刻去咸阳回复陛下。”
“王贲,会立刻回朝!”
……
长史甘棠才从穰县前线巡视归来,却发现宛城气氛不太一样,士卒们收拾着各自的兵甲行囊,数百辆车乘也套上了牲口,一副远行的架势……
甘棠不由大骇,立刻赶到一身便装,正欲乘上安车,前往关中的王贲面前,下拜道:
“太尉,这是要做什么?守了大半年的南阳郡,难道要放弃么?”
“若无南阳为蔽,挡在关中和叛军之间的,就只剩下武关了!”
王贲却不看他:“陛下有召,老夫要回朝一趟。”
甘棠愕然:“我军虽一时小挫叛军、群盗,但局势仍不算好,将者三军之胆也,此时此刻,太尉岂能离开前线?咸阳这是乱命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尉切不可行,更何况,以太尉的身体……”
风烛残年的王贲,能否走到咸阳去,尚是一件未知数。
王贲叹了口气,屏退众人,只留甘棠在安车上,与其促膝密谈。
“甘棠,你是王贲看着长大的,我也不瞒你。”
“我此番归朝,是因为想通了一件事。”
甘棠心中一惊:“什么事?”
王贲指了指车外,又指了指车内:
“攘外,必先安内!”
“在我看来,黑夫虽已起势,实不过肘腋之疾,项籍来势汹汹,亦只是是腠理之病。”
“咸阳的乱象,才是大秦的心腹之患!”
“凡战法必本于政胜,不管我军在前线如何英勇作战,取得的胜势,都会被咸阳的胡来葬送掉。”
王贲咬着牙,固执而坚决:“陛下身边有奸佞,在蒙蔽他,倒行逆施,滥杀忠良,我请陛下诛之,今上却于心不忍,李斯也尸位素餐,那奸佞赵高得以继续掌权,甚至都图谋到老夫身上来了!”
甘棠已是听呆了,只道:“世人皆知太尉乃秦之柱石,咸阳再糊涂,也不至于……”
王贲却道:“冯氏亦是辅政之臣,先帝肱股,不也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族灭了么?咸阳的奸佞能做第一次,谁知会不会做第二次?”
“眼下,我若只身而回,在咸阳等待我的,会不会是李牧的结局呢?”
王贲记得父亲说过,他一生最难对付的对手,便是赵将李牧。
李牧的战绩十分耀眼,他曾大匈奴,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使单于奔走,不敢近赵边城,秦朝一统后,将李牧入祭靖边祠,实至名归。
而李牧任赵国大将军那几年,更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赵国败局,击秦军于宜安,大破秦将桓齮,受封为“武安君”。
更夸张的是,王翦为秦将攻赵时,李牧以弱势兵力,让王翦找不到任何破绽。
最后还是李斯建言,对赵国实施反间计,派间谍给赵王迁宠臣郭开不断送金帛,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赐死……
据说,李牧右手残疾,他拔剑自刎却够不着自己的脖子,最终只能口衔宝剑,把宝剑顶在柱子上撞柱而亡!
与王翦齐名的一代名将,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王翦打完这一仗回到咸阳后,便对王贲感慨:
“战时看似难分胜负,但向使李牧为秦将,而我为赵将,则必是牧胜我败!”
兔死狐悲,所以王翦才对后背安全十分重视,在秦始皇令其灭楚时,多购田宅以消皇帝疑心,也让那些谗言失效。
作为王翦的儿子,王贲自然明白这点。
敌在咸阳宫,这仗,没法打!
“总之,彼辈一日不除,忠良有旦夕之虞,前线将士也难以安心作战。”
王贲望向西北方:“所以我要回咸阳去!”
“逐君侧之恶人!”
……
逐君侧之恶人,也就是清君侧,甘棠知道,其实早在春秋,就有人打过这个旗号了。
“晋卿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中行寅与范吉射,斥之为君侧之恶人也。”
王贲眼下的局势,实与赵鞅颇为相似,都是内部有乱,外部有战,李斯好似当年的知氏,守着都城,名为秦相,实则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坐视赵高蒙蔽胡亥,胡作非为。
作为秦之太尉,天下兵马集于手中,王贲的确有做成这件事的底气。
“前线大军尽皆奉我虎符行事,王离也在上郡将兵五万,只要假借回朝为名,控制武关,调数万大军入关中,沿途从商淤到灞上,数百里间,各地中尉、卫尉军,多为王氏旧部,不会对我有所阻拦。”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郎卫军,在赵高手中,若他挟持陛下,我便投鼠忌器,不过咸阳之中,当有许多对赵高不满的百官大臣,公子宗室可为内应,郎卫内部,亦有许多人会倒戈相向……”
在王贲计划里,顺利的话,这次政变,可以兵不血刃!快刀斩乱麻,让叛军和群盗无机可乘。
甘棠却委婉地说道:“太尉,我担心的不是过程,而是之后的事。”
王贲理所当然地说道:“之后的事?自然是公布赵高之罪,让廷尉御史以具五刑诛之,必能大快人心!”
如此,便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陛下呢?”甘棠却直指矛盾中心。
王贲收敛了笑:“陛下本质是好的,他天性聪慧,否则也不会被始皇帝看中,只是被奸佞所误……”
只要除去奸臣赵高,再效伊尹训太甲,圣天子自然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甘棠却没这么乐观:“若陛下不改呢?太尉当如何做?欲行废立之事乎?”
“这……”
王贲愣住了,此事在王贲看来,不过是女婿不听话,妇翁小小教训他一顿。
甘棠更进一步:“不欲废旧立新,那么,欲效仿伊尹、周公,摄政称王乎?”
王贲大怒:“陛下欲封为王,老朽尚且不从,何况自立?王贲忠于大秦,忠于始皇帝,绝不会自立为王!”
“这是自然。”甘棠又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太尉久病,若此事之后不幸逝世呢?届时李斯已退避下野,各郡动荡,叛军群盗骤至,谁可为将、相,收拾残局?”
“公子将闾和子婴皆贤,可为丞相,而吾子王离掌军,虽难以收复失地,但至少可保有关中,维持秦社稷不灭……”对未来,王贲也就这点指望了。
“下吏明白了。”甘棠朝王贲肃然下拜:
“通武侯啊,甘棠冒昧直言,仗打到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北方已失其二,占着的,只剩下一个地利,还有勉强维持的正统名分了……”
“但太尉若悍然兵谏,实是带头否定了这层正统啊!一旦李斯、赵高之党做困兽之斗,开关引贼而入,则关中地利也将失去,太尉此举,恐会导致大秦社稷,加速崩塌!这就好比病入膏肓,体弱不堪,但还能勉强吊着命,这时候一剂猛药下去,病人,极可能一命呜呼!”
“再者,这种事,不做到底,必留下隐患。可做到底,行废立之事了,便是以人臣之身,讨天子之罪,大秦皇帝尊严,荡然无存!”
“太尉这样做,在天下人看来,与黑夫打着靖难旗号,行叛逆之事,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别!”
王贲张了口,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老人家愣在当场。
半晌后才喃喃自语道:“我真是老糊涂了。”
世事总是在变,人总是在迷茫,有时候,你好似看到光明,下定决心,迈步向前,但却又在半道陷入动摇,犹豫。
本欲在灯枯油尽前有所作为,最后得到的,却是发现事不可为的绝望!
“是啊,老夫这样做,纵然本心不同,但在旁人看来,与黑夫,又有何区别呢?”
……
第0853章 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王贲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是秦始皇二十二年的灭魏之战。
他那时候才四十余岁,英姿勃发,被人称之为“小王将军”。将二十万大军,横扫魏地,又将赫赫大梁围得水泄不通,令旗一指,决鸿沟,以水猛灌城池!
但一声令下,就能让大梁十数万人葬身鱼腹的小王将军,却为了保护一个魏人的坟墓,特地下了一道军令:
“有敢去信陵君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
王贲这么做是为了争取魏士人心,但事隔多年,他病入膏肓之际,半梦半醒间,却又梦到了自己去魏无忌坟冢祭拜的情形……
公子墓前,是一位老婢在守着,大概是信陵君昔日的妾室,每日献一盅酒,扫一扫墓,王贲当时问那魏人老妪为何,老妪只答:
“公子说,醉了,就听不到了……”
“听不到什么?”王贲有些好奇。
魏人老妪指着远方沸沸汤汤的大梁:“听不到梁城崩塌的声音啊!”
当时虽有唏嘘,但感触不算深,直至今日……
“王贲现在算是明白,信陵君为何在失去魏王信任后,终日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不顾身体,大肆乐饮四年了……”
不止是失望,更有看到魏终将沦亡的绝望!
“魏无忌是在故意折损身体,让自己早点死去,以免看到魏国灭亡的那一刻!”
王贲对信陵君的心境,无比理解!
“我也该在始皇帝之前便先行一步。”
“何以竟多活数岁,眼睁睁看着我亲手参与建立的大厦,墙壁坍塌,梁柱摧折,将成瓦砾?”
曾经有多辉煌。
现在就有多悲凉!
如此喃喃低语着,王贲睁开了浑浊的眼,左右皆是拭泪的亲卫,更有一人膝行至他榻前,稽首道:“都怪下吏,是下吏将太尉气成了这样。”
“甘棠,切勿自怨。”
王贲叹息:“幸好你及时劝阻,让老夫未能成行,避免了亲手将大秦推下深渊。”
且不论对错,清君侧之事,现在就算王贲想做,也做不了了。
在意识到兵谏的猛药可能会加速社稷沦亡后,他顿时绝望,病情加重,数日前还能勉强登车,现在却连榻也下不了,别说回咸阳,十里地外都去不了。
从医者的窃窃私语中,王贲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
“吾本欲为始皇帝竭忠尽力,平定叛乱,收复郡县,重兴社稷;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死。”
“如此也好,老夫早该死了,此刻撒手而去,便可以像魏无忌一样,不用看见,寇入咸阳,麋鹿游于朝的场景。”
但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于是王贲开始诉说起遗言来。
“我死,三军无主,黑夫必乘机北上,此贼奸猾善兵,诸将尉无人能敌。与其那时十数万大军尽为其所虏,不如直接放弃南阳,撤回关中,司马鞅可代为主将,甘棠为佐,主持撤兵事宜。”
暂时放弃关外之地,收缩战线,这是王贲能想到的,让大军不至土崩瓦解,让秦能延续的唯一办法。
“朝中奸佞也必须肃清!”
王贲咬着牙对甘棠等人道:“陛下心软,必不诛赵高,汝等定要设法让王离陈其利害,至少要逼着陛下,打发赵高去为始皇帝守陵,等其上路后,再由我亲卫门客往杀之!”
“诺!”
这时候,甘棠凑到跟前低声道:“太尉可有留给小王将军的话?”
他指的是王离。
王贲沉默了好一会,叹息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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