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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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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经营,到头来一场空?
  这绝非他想要的。
  “秦人的血,不论是新秦民还是故秦民,都已流得够多了……”
  这是于公,于私的话,他常某人明明靠着站队,足以跻身朝堂,位列三公,世代富贵,黑夫也得敬着三分,何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冒险呢?败则粉身碎骨,为千古唾骂,这代价太大了。
  出这主意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所以常頞气极,逼问严今道:
  “你还敢自诩为大秦公族,严君之后?说,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毒计,是谁教你的!?”
  严今只好承认道:“是……是咸阳一位客贾。”
  “此人定为六国之谍!”
  或许便是蒯彻、范增之流安插的棋子。
  常頞咬着指甲:
  “这是欲离间我与武忠侯,制造内乱,好为六国续命啊……”
  出了这档子事,眼下是加速北上,释黑夫之疑,还是再等等呢?
  正犯难之际,却有幕僚匆匆来报,说是城外开来了一支大军,将关隘团团包围!
  常頞大惊,与众人来到关上一瞧,却见万千火把燃于关隘四周,将城邑团得水泄不通。
  一辆风尘仆仆的戎车向前驶来,上面飘着“陶”字旗号,一名身材瘦小的将尉朝城头拱手,让人传话。
  “中……中尉陶小,奉摄政之命,来……来迎常君!”


第0941章 户籍
  黑夫入主咸阳两月后,帝国首都的秩序已恢复如初。
  摄政明断擅行,大权独揽,九卿皆奉武忠侯之命行事,中枢正常运转,时局稳定,不用再担心隔三岔五的政变,各势力火并的战火波及全城。
  北伐军和投降的中尉军接管了咸阳治安,每日巡防不休,咸阳人早已习惯了这一幕,士卒们齐刷刷的脚步声不觉得吵人,反而让他们安心。
  有这支力量镇着,至少不必担心有作奸犯科之徒行窃抢劫甚至杀人,若真有胆大包天之辈,事后也被会缉拿,按照秦人早已习惯的律令来惩办——武忠侯废除了胡亥、赵高更易的一些律令,却将始皇帝时律文,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只是略加修改,比如将腐刑限定在强暴妇女的罪犯身上,若北伐军士卒敢造次,亦法不容情!
  只有如此严罚,才能管住丘八们躁动的下半身。
  “出问题的是定法之人,而非律法本身。”这是武忠侯的观点。
  这样也好,居住在咸阳城外郭的农户们——他们大多是爵位不低的军功地主,打完谷子,缴完减半的田租后,在仓里清点着比往年稍多的余粮,也不由称赞起武忠侯来。
  “听说武忠侯亦是农户出身,果然知农事之苦,今岁家中余粮能多一些了。”
  乱世里,没有什么比积满谷仓的粮食更让人安心了。
  但农户们才开始享受农闲的时光,亭长、里正便挨家挨户通知大伙:“明日不得走家串门,各户皆居其家!”
  还在各家门上用土块标明了数字次序。
  果然,九月十五日这天,吃完朝食后,当地亭长、里正带着四名小吏来,顺着里巷,一家家敲门起来。
  “谁人?”
  “开门,官府查户籍!”
  战战兢兢地开了门,一家老小都站在院里,农户们脸色不太好看,暗暗嘟囔道:
  “瞧这架势,莫不是要收口赋,今岁口赋不是说过不征了么?”
  秦以十月为岁首,在这“秦始皇三十八年”里,胡亥为了修骊山陵,维持战争所需,已对咸阳人征过四次口赋,搞得满城叫苦不迭,此时已是年末,黑夫当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加负担,更宣布明年起,未成年人口赋减半。
  “莫非,摄政府库中没钱了,也要像胡亥一样违诺?”
  农户们却是多想了,官吏们还真只是查户口,其目的,是黑夫欲重整首都的户籍数据。
  早在商鞅变法时,一项举措便是整顿户籍,建立名籍、户居之制,规定,“四境之内,丈夫子女皆有名于上,生者著,死者削”,说白了就是后世的人口普查……
  不仅仅是列个人头数,“境内仓禀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稿之数”,人口组成,财产多寡,都要在每年秋,地方官上门征租赋时一一统计,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防止偷税漏税……
  所以天下七雄中,独秦国征税效率最高,别国的财政从地方到中央,如同漏水的筛子,剩不下多少,秦国却能好歹征足,将国内的人口资源,最大程度调用起来,从而国富军强。
  这本就是治粟内史的户吏分内事,做起来轻车熟路,一人手持在府库中找到的,秦始皇三十六年时的数据核对,另一人则在黄纸上记下如今的情况。
  “西街里户主不更蛮强,伍长。”蛮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路一瘸一拐。
  “妻曰嗛,赵高作乱时在集市,亡,不知所踪。”看来这个家庭也因时局而遭到重创。
  “大女子细(成年),未嫁。”这女子十六岁,正在给菜圃浇水,长得还不错,里正笑着说,明年再不嫁就要倍其赋,还是快点挑个女婿吧。
  “小男子驼(未成年),年十二。”少年人也很缄默,眼睛离不开站在最后那名黑衣官吏的佩剑。
  户吏特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皮尺,给他量了量后补充写道:“身高六尺。”
  接下来轮到财产了,这个家庭还有两个奴隶。
  “臣曰聚,婢小女子曰夏。”
  这对奴隶父女穿着褐衣,他们很羡慕骊山刑徒能得到赦免,可惜武忠侯鬼得很,改革只革现在无人做主的皇家巨产,绝不触动私人财产利益。
  而在官府的档案里,隶臣妾的地位,只比牲畜高一行,住处也在空落落的猪圈旁。
  “无彘,牡犬一只。”
  也就是门前桑树下,冲着小吏们龇牙咧嘴的那只老黄狗,被狠狠踹了一脚后,夹着尾巴跑到后院去了。
  少府的税吏绕着屋舍走了一圈,记载道:“屋舍一栋二室,各有门,皆瓦盖,并有木大门,设施齐备,门前有桑树十株。”
  这是一个中人之家。
  登记完毕后,户主蛮强乘机禀报,说自己有残疾,是服役时落下的伤,一只脚瘸着,还当场走了几步给官吏们看。
  “三十六年时,你怎么还没瘸?”户吏横着眉,对此人的禀报表示怀疑。
  “是去年,去年才落下的。”
  蛮强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是被征去南方作战时伤到的,侥幸捡回一条命,生怕被新政府秋后算账。
  好在官吏们不予计较,里长也为蛮强作证,小吏这才进行了标记,算是免去了蛮强的徭役。
  但又警告,如隐匿成丁不申报,或申报身体病残不实,则罚甲二副,里正、里老各罚甲一副。
  三名户吏、税吏的工作完成了,一旁沉默寡言的黑衣官吏却才要开始,他一口南郡口音,显然是近来被安插到咸阳各官署的“北伐功臣”。
  因为蛮强在里中任“伍长”,此人便询问了他一番邻居的事,譬如有无外人来造访等,近期可有可疑举动等。
  临走时还放下一句话:“若有可疑者而不报,藏匿罪人者刑,什伍连坐!”
  等一天下来全里的户籍都核对完成后,四名官吏又让里正向全民居民强调:“无验传不得出乡,无符节不得出城,抓到直接遣返,入夜后有不归者,立刻禀于亭长!”
  总之一句话,没事家里好好呆着,没开到介绍信,就别想全城串门了,城里的逆旅客舍,也会严查一切流动人口。
  和商鞅时一样,清查户籍,限制迁徙,是为了方便征兵收税。
  还有一件让季婴很上心的事。
  维护社会治安,防范敌特分子!
  ……
  次日,咸阳城内各户、各里的户籍档案被抄录成一式三份,分别送到治粟内史、少府和新成立的机构“黑冰台”处。
  治粟内史感兴趣的是户口和各家田亩数,新官上任的萧何要量入为出,确定明年的收支预算,尤其是要搞清楚,关中的经济,是否能支撑起明年春,武忠侯的出兵计划,需要出多少兵卒,发动多少民夫?
  少府感兴趣的是人口组成,以及各家财产状况,张苍得为来年秋的口赋收取做准备。
  黑冰台关心的,则是近期是否有可疑人物混迹民间,他们要顺藤摸瓜,找出潜藏在咸阳城里的“六国间谍”……
  秦始皇帝时,咸阳的户籍制度相较于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亭长们最喜欢抓捕游士,很少能有可疑人士能混迹进来,也就有官身和手持符节的人能畅通无阻。
  可随着今年关中沦为战场,大乱之下,民生动荡,旧政权崩塌,新政权草创,在这交接之际,却是间谍最容易混进来的时候,或为商贾,或冒充来投靠武忠侯的士人,潜藏城中,倾覆政权自然没那本事,但也少不了暗暗串联反对摄政的人士。
  大概在十天前,黑冰台刚成立,季婴就办下了一桩大案:
  根据御史杨樛提供的线索,说一个赵地商贾在试图与“保皇派”们接触,而在早些时候,这赵贾还与蜀郡常頞的一位幕僚会面……
  季婴将那人秘密逮捕,严刑逼问下,才得知,此人果是赵国蒯彻的密友,籍贯是太原商贾,居于上郡,在六国撤离西河后,他假借献车马与北伐军,借机遁入咸阳,在此居住,试图离间黑夫与蜀郡的关系。
  一同被知晓的,还有“蜀郡立小公孙为皇帝,联辽东扶苏以抗秦贼”的大胆计划。
  “常頞幕僚严今已随君侯使者南下,常頞是否会有所反复?”
  黑夫没有十全把握。
  这桩案子,直接引发了黑夫对蜀郡的军事行动,他命令在汉中等待常頞的小陶,看准时机,不惜动用武力,也要确保常頞北上万无一失!
  只不知小陶现在是否得手,而咸阳城里抓六国特务的大网,才徐徐拉开。
  “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其说客奸细潜藏汝潜伏于市肆之中,蠢蠢欲动!”
  “民户中可疑之辈要查,那些来自关东的商贾,更要彻查清楚!”
  户籍确定的民户只是顺带一查,季婴的主要目标,在于那些居无定所的行商贾人,他请求黑夫授权,将咸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商贾一股脑都抓来,一一甄别……
  “季婴啊季婴,你可饶了那些可怜的商贾罢,蒯彻派来的赵谍能混入咸阳,本就是特例,全城能有几个?大不必闹得鸡飞狗跳。”
  现在不比后世,间谍主要的作用是离间、贿赂,既没有飞鸽传书,又无无线电通讯,就算得了情报,也没法及时传回去——黑夫已下令,从九卿到庶民,暂停一切民间私人信件的传递,只有军队和官府能使用邮传系统。
  这下,季婴连拆信的功夫都免了。
  见季婴并未领会自己的意思,黑夫笑道:“我让你设此罗网,抓的可不是天上偶尔飞过的鸟。”
  他指了指脚下。
  季婴立刻明白了:“而是潜藏在地里的虫儿?”
  “不错,该试探的也试探过,李斯已向我表明态度,小陶刚派人来报,说蜀郡局势已控制住,常頞继续北上,不日将至咸阳,留着彼辈亦无大用,不如杀鸡儆猴……”
  “可以,收网了!”
  ……
  王任乃是秦始皇时老丞相王绾之孙,师从政见与王绾相似的博士淳于越。而淳于越则做过扶苏幕僚,于是王任在胡亥时期被打压、下狱,直到黑夫入主咸阳,才获得释放,在御史府任职。
  可这两个月来,王任总算看清了黑夫的真面目:“名为忠臣,实为逆贼!”
  “迟迟不立嬴姓皇帝,或有谋篡之心。”
  出于对皇室的忠诚,多日前,那场咸阳少吏们的秘密聚会上,王任便是主要的发起人。
  也是他提议,众人才寻了昔日狱友杨樛,以其为首脑,一面抨击新政,一边试图通过联络蜀郡常頞,前任郎中令李良,函谷关赵贲等人,保卫嬴姓社稷,并想办法联络长公子。
  十七日这天,王任休沐在家,天已大亮,他昨夜与同僚们筹划,熬了夜,此时仍在酣睡。
  迷糊之中,王任梦到扶苏公子归来继承大统,在群臣和故秦民的逼迫下,黑夫那厮战战兢兢,跪着膝行向前,向公子稽首,交出了手中权柄,国政归于新皇帝……
  自此,有好皇帝在位,乱政被废除,众正盈朝,大秦终于中兴……
  而这时候,他家门外,却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敲击声。
  “何事?”老阍人一骨碌翻起来,隔着门问道。
  “官府,开门,查户籍。”
  这几日,官府的确在咸阳城各里闾清查户籍,秦人不论是农夫还是官吏,也不管爵位高低,都需登记。
  阍人隔着门缝瞧了一眼,见对方穿着官服,亮出了印绶符节,不疑有他,一边让人去禀报主人,一边开了门。
  “户主何在?”官吏们倒也彬彬有礼,作揖后笑着发问。
  “主人在休憩……”
  “哪间屋子?吾等前去拜见。”毕竟是前任丞相家,还是挺大的。
  “正寝,汝等还是在厅堂等候罢……”
  但听闻此言,官吏们相互使了眼色,径直往正寝走去,他们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飞奔,而从门外也不断有身着甲胄,手持刀兵者涌进来,将仆役们都制住。
  于是王少吏被惊醒时,便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中尉兵冲入室内,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后面则有几个黑冰台的官吏,他们径直冲入,手持绳索,冷笑道:
  “王任,你这六国间谍,还不束手就擒!?”


第0942章 故事
  九月下旬,天气日渐寒冷,随着谷物入仓,基本没什么农事了。
  家中的米有隶臣妾舂,闲着也闲着,听说今天轮到本乡演戏了,前几天才被官府上门查过户籍的不更蛮强,禁不住儿子驼的苦苦哀求,带着他与大女儿细,一瘸一拐,往乡社而去。
  仔细带着三人的验、传,出了里门,去往乡社的路上,蛮强的儿子还沉浸在月初看过的戏曲中……
  “又能看百戏了!”
  自从母亲亡无踪迹后,总闷闷不乐的驼难得高兴一次,细也贴了花黄,换了身新衣,这种群聚的日子,可是与邻里小伙子相亲的好机会。
  咸阳太大了,横跨渭水,方圆数十里内皆是城区,为了方便治理,所以按照街区划分成许多个乡,其中心则是让里民贸易的乡社,逢年过节,常有民间聚会娱乐,俨然全乡狂欢。
  北伐军入咸阳后,在秋收后,让每个乡都在乡社外空地上,修了个简陋的土台子,每逢武忠侯令倡优来“慰民”时,那土台子,就变成了天然的舞台……
  黑夫早在江陵时就召集各地倡优,以及偶尔出没于世的小说家,搞了样板戏《北伐方能享太平》,在南郡挨个县的演,引发了巨大的反响,这宣传攻势让南郡人咬紧牙关,让子弟上前线支持他北伐。
  宣传不能停,其他地方没条件搞,国都的舆论宣传却得跟上。
  于是黑夫将三个文工团都调到咸阳,准备让他们在此大施拳脚。
  咸阳其实早就有百戏了,又叫“曼衍之戏”,一般由多才多艺的倡优表演,演出时有高絙、吞刀、履火、寻橦等技艺,类似后世的民间街头艺术,加个胸口碎大石就齐活了。
  只可惜,寻常人一辈子,也就能看那么几次,倡优们基本是被皇帝或贵人豢养,在筵席上表演以活跃气氛,据说始皇帝陵墓里,还陪葬着上百个“百戏俑”,形态戏法各异。
  又有“角抵戏”,这个历史更悠久,可惜在秦国被商君判定为“鼓励私斗”给禁了……
  所以老秦人平日里的娱乐,基本为零——不允许群饮,三个人以上一起喝就是犯法,更何况酒价那么贵,除了逢年过节哪喝得起,赌博之类的,在大秦更是不能上台面。
  仔细想想,在咸阳,真能让老百姓拍手称快,感受刺激的娱乐活动,只剩下一件事了。
  “看杀头!”
  龟裂的土壤急需雨水,于是九月份,样板戏才进咸阳,在各个乡分别演出,顿时引发了轰动!
  只需要一群人在台上乱跳鬼叫,看个热闹,就够让老百姓乐呵了,更何况,这戏还是有剧情,弘扬正能量的……
  因地制宜,黑夫让小说家们针对关中人的喜好,琢磨的第一出戏,叫《战西河》。
  听名儿就知道了,讲的是新故秦人一同抵御六国恶贵族项籍等入侵的事。
  在这戏里,第一次给演员的倡优用上了妆容,项籍是个高个儿演的,被画成了大红脸,沾着假须,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戟。
  而各自代表南郡兵和关中兵的两个主角,是虚构的化名,武忠侯看完首演后亲自定下,分别叫“关羽”和“秦琼”,二人涂着黑脸和黄脸,看上去十分带感。
  更开时代先河的是,戏中不但有咸阳话的自述和对白,通俗易懂,更别开生面地加了打戏!
  虽然马儿是假马,手里的矛戟也是木头做的,但对咸阳人而言,实在是别开生面,第一次看演出时,观众的呆愣程度,与先前的江陵人无异。
  因为就是发生在关中的事,很容易入戏,众人听到台上主角说西河沦陷之事,颦蹙。
  见项羽等六国大贵族对西河人举起屠刀,得意洋洋,顿时恨得牙痒痒。
  又见两个主角终于并肩合作,高呼“保家卫国”,痛打项羽,让他割了胡须狼狈而逃后,则拍手叫好。
  最后戏曲结束前,秦、关二人擒了白脸的奸贼赵高,咸阳人更加欢乐,即喜,唱快。
  尽管里面主人公清一色的刚烈,往往是拳头捏紧,嘴一抿,而后大义凛然地开唱,连摇头晃脑都极具革命性,而不论正派反派,脸谱亦呆板得让人惊骇。
  但这足以让文艺生活匮乏的咸阳人震撼无比了。
  许多年前当过兵,打过六国的蛮强看得热泪盈眶,好恨自己腿脚受伤,不能再入伍。
  他还不太听得懂戏文的儿子驼,回去后也在跟里中玩伴削了木棍,骑着竹马,扮演起戏里的故事来。
  按照规矩,抓阄输了的人要往脸上抹红泥,扮项籍,然后被涂着灶灰和黄泥的玩伴高呼“保家卫国”痛扁一通。
  这俨然成了咸阳里闾少年们的日常。
  可以这么说,看过戏后,咸阳人都受到了爱国主义的教育,经历了心灵的洗礼,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再看外边巡逻的北伐军士卒,也不嫌弃他们矮小黑瘦,满口南音了,甚至会和善地招呼:
  “来饮碗水罢。”
  用武忠侯的话说:“倡优们演一场戏,比官吏捧着邸报读十遍还管用!”
  所以每当一个乡轮到演戏,基本上全乡都会出动,有门路的官吏,甚至会带着家眷,看准日期,车行马走,十里八村地撵着看,仍意犹未尽。
  蛮强并无官身,只能守株待兔,好容易等来,只可惜他们出门还是晚了,等一家三口到乡社时,却见这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该按爵位进的……”
  蛮强愣住了,以他不更的爵位,再怎么也不会被挤到最外围啊,只可惜今日人太多,维持秩序的兵卒和乡吏都挤到边角去。
  “前边没位了。”小男子驼期待了许多天,昨晚一宿没睡,都快哭出来了,他阿姊也撅起了嘴。
  好在戏开始后,前边的人被勒令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后边的众人才好歹能瞧清,远处的戏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
  有个身材矮小的侏儒在扮小孩,与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斗智斗勇,最终带着一众黑夫官吏,将他绑了起来,按在地上,那丑角还连翻了许多个滚,惹得前排的人哈哈大笑……
  可声音,却是全然听不清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剧情,但蛮强一家三口,仍看得津津有味,前排的人笑,他们也跟着大笑。
  直到太阳西垂,曲终人尽,回去的路上,才从来得早,站前排的里长一家口中得知,今日的戏,叫做:
  “《良家子巧识奸谍》!”
  老里正一口秦音,义愤填膺:
  “老朽今日才知,这咸阳城里,藏了许多六国的奸细间谍。”
  “彼辈想要烧了吾等仓禀,让吾等挨饿受冻,想要窃取考工机密,也去给六国群盗造出木牛流马,更欲勾结奸贼赵高的余党,谋刺武忠侯,让咸阳再乱起来啊!”
  原来,反派还是没换,讲的又是六国大贵族项籍,老贼范增等贼心不死,派遣间谍混入秦地,与赵高余党联手,破坏经济、民生,妄图颠覆新政府的事……
  最终那个白脸的丑角间谍,被一个机敏的少年识破,举报给官府,抓了起来,明正刑典。
  末了。老里正还嘀咕道:“回去后要让里监门,放亮眼睛,好好守着里闾,万不能叫这些奸谍得逞!”
  “难怪是侏儒演的。”驼满心遗憾,又追问老里正:
  “里长,那个良家子少年叫甚?”
  “如何称呼来着?”老里正却是忘了,回头问自己牵着的小孙儿。
  里正之孙也满眼崇敬,俨然将戏中那位少年当成了偶像,清脆地回答道。
  “嘎子!”
  ……
  九月下旬后,咸阳城里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们,除了继续骑竹马高呼“保家卫国”外,又多了一个游戏,那就是趴在里墙外的草堆里,或骑在树上,警惕地看着路过的每个人……
  没有一个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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