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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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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方才已在外头听人说了郦食其的身份,张苍不由讥讽道:
  “老先生自称高阳酒徒,但依我看,果然还是穿深衣冠测注的儒生啊,一直对封邦建国,念念不忘。”
  不止是郦食其,在咸阳的奉常官署里,也颇有些儒生在暗暗筹划,希望能恢复封建,只是他们在朝中是弱势群体,不敢贸然提出。再加上目前秦朝体制特殊,嬴姓秦宗室是不可能封的,而夏公仅二子,长子已立为“大子”,次子则是过继给叶腾的,理论叫叶伏波,年纪尚幼,也无早早分封的必要。
  集权是荀学一贯传统,不管是韩非还是李斯皆如此,张苍是极度反对封建的,他说道:
  “早在十余年前,在咸阳宫朝堂上便有一场大争辩,当时夏公与我亦在场,乃是丞相斯与丞相绾就封建与郡县之争。当时有一句话说得极好:今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分封子弟尚且如此,更勿论保留六王疆域社稷,此事万万不可!”
  瞥见张苍的印绶和衣着,知道这是一位九卿,但郦食其却也不怂,笑道:
  “话虽如此,但天下的纷乱,并未因秦始皇废封建立郡县而结束啊。”
  郦食其是关东人,他能够举出无数秦之郡县在地方上导致的坏处:
  不用当地之人为官,而空降一批关中秦吏,他们有的连当地方言都不会说,古板难以接近,单以不适宜当地习俗的秦律约束百姓,犯了小罪就动辄处罚,而每年的徭役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至少在魏国时,服徭役起码不必走上几百上千里路到咸阳、边境干活吧,魏地因徭役远行破产者不在少数,这些人纷纷投入山林水泽,成了各路反王豪杰麾下的主力。
  黑夫听着郦食其吐诉,在他看来,秦制在关东遇到的情况,大概能这样简单描述:
  某外国互联网巨头空降高管到其他地区,不信任当地人,产品不经过本地化,就直接投入使用,美滋滋觉得肯定能“降维打击”,结果却因水土不服,最终败得一塌糊涂,只能狼狈走人。
  这天下太大了,各地风俗民情不同,政治统一是对的,车同轨书同文也必须搞,但并不意味着所有州郡的制度都要严格照搬首都。
  郦食其一摊手道:
  “始皇帝方崩,而四方举事,项籍反于淮南,鲁勾践反于河北,张耳动乱于淮阳,不过半载,齐楚燕韩赵魏皆复,这也导致王贲两面受敌疲于奔命……”
  后面的话他没说,若非如此,以一隅敌天下的黑夫,也不会这么顺利站在这权势之巅了……
  “故而,废封建这条路,走错了,错了,就得改!”
  郦食其尽管学了些短长纵横之术,但他的想法骨子里还是儒家那一套——亲亲尊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按照周朝的制度,依靠分封治理江山,足以解决天下所有问题。
  “这条路没错。”
  张苍却坚持己见。
  “周公制礼,设五等之制,确实是顺着史势,做到了以封建四周于天下,然而降于夷王及其后各君,却坏了礼法,损了尊威,封建已成崩坏之势。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所谓天子,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
  “而天下诸侯又相互兼并,遂判为十二,又合为七国,最后由秦一统。秦征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国,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正是取势之举,废分封而行郡县,乃是顺应时势的结果。”
  郦食其反驳道:“既如此,那为何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呢?”
  张苍自有思考:“天下败坏,在人,在政,不在于制!”
  “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然其情,私也,私其天下以奉一人。使得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而关东秦吏确实不能适应当地民情,一味照搬关中之律,对关东人而言太过苛刻,终至崩坏,但这,决非郡县之过。”
  郦食其还要强辩,黑夫止住了他。
  “张苍之言不错,始皇帝的大略是对的。”
  “错的是他的欲望,和治天下的方式。”
  怎样的土壤生出怎样的政体,在中国,集权的大政府是必然的选择。
  中原虽大,也有许多山河之固,但并没有那种险隘到隔绝地理的绝域,所以总的趋势不是分裂,而是趋同。
  再加上,农耕文明渴求稳定,但却始终面对着黄河、长江、淮河几大河流的水旱无常,从大禹开始,让百姓免于水旱灾害,成为了贯穿历史的最基本公共需求。五百五十年的分裂,诸侯以邻为壑,甚至以水为兵来威胁对方,平静了两千年的大河,再度开始不安分起来……
  于是,由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动员全国资源,集中指挥有关人众进行治水,将水从祸患变成都江堰那样的利好,消弭内部战乱,就成了所有人的渴求。
  秦始皇帝顺应了这种渴求,完成了历史使命,造就了大一统的基石。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辜负了自己的使命……
  集中力量办大事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集中力量后,用来办什么大事?
  是为了个人私欲,追求长生不死,而大造宫室楼阁和各种奇观,沉迷于远方的制片人小姐姐,不断发动战争,让渴望休憩的民众驱赶到边境送命。
  还是将这钱帛粮食来自人民,归之人民,将注意力集中在基础建设,水利农田,鼓励生育,兴办教育上……
  不同时代需要不同的统治者和理念,有时需要开拓进取,有时则要总结过去,学会控制欲望。
  这个时代,天下人期盼的显然是后者而非前者……
  “随我来罢。”
  黑夫招呼郦食其,让他随自己出门看看,这老家伙用来当说客谋士还行,至于治国就算了吧。
  ……
  二人出了大帐,登上戎车,随着黑夫来到先前郦食其被蒙着眼睛,未曾得见的地方,原来外面是一片广袤平坦的校场,一众兵卒正在列队训练,号子喊得震天响地。
  “那些是来自西河、河东的新兵,一心欲对六国复仇者,他们是战心最浓的,缺点是缺少秩序,尤其是河东人,得从最基础的齐步走开始练起。一旦迈错了脚,彼辈的小腿,会被军吏抽出无数条蚯蚓,直到听到号令,不必经过脑子,肌肉便自己做了反应。”
  黑夫又指着远方的故秦军队,他们则在试用最新式的武器,除了传统的剑盾外,又加入了刀盾手,长矛上也加了缨,以避免刺杀后敌人的血弄得矛杆底部粘糊,士卒们需要适应新的兵刃,于是便每天几个时辰,都要对着用枯草扎的稻草人,不断练习刺杀姿势。
  还有北伐军的士卒们,他们则在军吏旗号下练习变阵——从坐阵变为立阵,结成最简单的小方阵,十多个小方阵又结成大方阵,从慢走到小跑,要尽量保持阵型不散开,维持足够的冲击力……
  更远方的塬上,则是一片烟尘,是黑夫从北方调来的北地良家子及灌婴等,在整合各路骑兵,加以训练,或开弓远射,或持矛冲锋……
  类似的场景,在戏下大营十余里开阔地上随处可见。
  “如何?”黑夫问郦食其。
  郦食其是有些震撼的,好似见到了十几年前,横扫魏国的那支秦军……
  他由衷地夸道:“雄壮无比,无怪能横行天下,不论楚、魏、赵皆不如也。”
  黑夫却道:“我让你来看彼辈,不是为了炫耀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嗯,不是吗?
  黑夫摇头:“而是为了告诉你,北伐已经完成,我给彼辈换上了新的名号,从现在起,不论是过去的北伐军、故秦军,还是新征募的西河兵、河东兵,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号,汝可知彼辈叫什么?”
  “不是秦军?”郦食其揣摩着黑夫的意思。
  黑夫哈哈笑道:“俗谚道,旧瓶装新酒,可一般人只看瓶,不看里面装的是何物,过去是咸的,往后也以为是咸的。”
  “不过刷了一层漆,很多人便认不出来了。”
  “而只要骗着他们喝第一口,发现是甜的,彼辈便不会再在意装这汤饮的,是陶瓶还是漆瓶。”
  “就像这大秦还叫大秦,但说了算的是,不再是秦皇帝,而是我这夏公,诸夏之公,也不知能否让关东人更愿卸甲来降。”
  郦食其赞道:“夏公深思熟虑……”
  黑夫道:“而为了不让关东百姓再度生出敌对之心,彼辈虽是秦军,但又不能叫秦军。”
  “而叫‘定一军’!”
  郦食其明白了:“昔日,梁襄王问孟子,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
  黑夫道:“然,孟子虽然说了很多错话,但此言却让人拊掌而赞,天下欲定,百姓欲安,唯有大一统一条路!”
  郦食其坏笑起来:“但孟子的回答却是,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定于一!摄政又不肯给六王承诺,又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否……”
  “我不欲做仁义之师,只求以武止戈。”
  黑夫却道:
  “事到如今,不杀人是不行了,只有烧尽杂草,才能好好种庄稼。区别只在多少少杀,而这不决定于我,而决定于六王豪杰们。”
  “吾宁可为一统而多杀,也勿要靠妥协使六国延续而少杀!”
  此言冰冷如刀,郦食其算是明白,黑夫为何能一路取得胜利了。
  此人的心,够狠。
  他确实没选错人。
  “郦食其,汝之性情胆识,倒是极对我胃口,我也给你交底,日后游说之时,好有分寸。”
  “第一,那些愿意倒戈降我的各地豪杰们,可暂为其故乡一县之令,我只派遣县丞去佐政审案。”
  和秦朝刚统一时一样,黑夫可没有那么多官吏重新分配到秦吏几乎被杀尽的关东各地,派了也是被当地人架空,这种“自治”的局面,得等咸阳新学室第一批人毕业才能得到改善。
  “其二,愿意投降的六国反王,我甚至可以答应,削其爵为侯,与其亲信,远迁九州之外的岭南、西域。”
  “其三,消灭六国之后,六国当地的士人,比如你,可以参与到新的官府中来,不会被排斥在外,而以识秦字者优先。各地豪长氏族,其子弟可送入学室,通过考试的,也可为官。表现优异者,甚至能来咸阳进入朝廷,参与国政。”
  “但唯独九州一统,以郡县姿态听命于中央这点,绝无商量余地!”
  这就是黑夫的底线。
  一个中国,从始皇帝开始,到两千年后,都不容动摇。
  大一统,需要重重地印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心里。
  就好像思想钢印。
  “郦食其知之……”见黑夫决心已定,高阳酒徒不再试图反驳了。
  在离开的时候,黑夫却又说道:
  “我记得,周武王分封二王三恪后数年,而蔡叔与武庚叛,东夷肆虐,倘若当时无周公东征扫清叛乱,而周竟就此沦亡,后世之人,会不会说,周因封建的缘故,而两代而亡?”
  “谁说秦始皇的政策失败了?”
  “没有。”
  黑夫伸出手,面前是秣马厉兵,准备对河东开刀的大军:
  “他的大业是成是败,大一统能否延续万世,决定于我这继业之人,接下来做得是否足够好!”


第0959章 河东
  韩信不得不承认,摄政上个月鼓捣出的“羽翼营”确实有很大用处。
  不止是主度饮食、蓄积的“通粮四人”与咸阳沟通,通粮道,致五谷,令三军不困乏,连大军接下来需要多少粮食才能维持作战都算得清清楚楚。
  也不止是军法、旗鼓、股肱之士,他们要么是经验老到的老吏,扎过的营垒比韩信打过的仗还多,亦或是法不容情的军正,按照不同级别层数,将大营的赏罚、秩序等细节一手包揽,起码韩信不必过问亲揽小卒罚二十以上之事。
  “韩将军,最精细的河东图舆皆在此。”
  负责“主三军行止形势”的三人效率也很高,他们给韩信送来的,远不止是秦始皇帝时御史府所藏的河东郡地图概况:
  河东郡,南倚析城山、王屋山,横亘大河北岸,俯视中原大地,纷河、绘河萦绕其右;漳水、泌水包络其左,既可以用于农业灌溉,又有利于漕运转输;西出临晋渡河,便可以到达关东腹地,南越中条山,至河内,过孟津就可到达三川梁地,而穿过上党山地,东出太行,更可俯瞰赵国核心区域……
  就是这样一片兵家必争之地,竟还有发达的文化的经济,作为唐尧、夏朝之墟,两地历史悠久,又被春秋霸主晋国用心开垦了许多年,如今已是土地丰饶,民人纤俭。有户十三万六千八百九十六,口六十九万二千九百。县二十,万户大县二,分别是:
  安邑县,巫咸山在南,盐池在西南。魏绛自魏徙此,至魏惠王徙大梁。有铁官、盐官,为郡治所。
  平阳县,韩武子玄孙贞子居此,最初为韩国都城,后为秦所并,有铁官,为郡北连同太原的北部大城。
  紧邻大河渡口的县有四:蒲版(山西永济)、汾阴(山西万荣)、芮城、下阳(山西平陆),分别对应蒲津、龙门、封陵、茅津。
  河东境内又有根仓、湿仓,皆为屯粮十万石的大仓,分别位于蒲版及安邑。
  以上种种信息,都具化在舆人们奉摄政之命,测绘的新地图上:除却城邑道路间的距离外,敌军相互支援要多长时间外,还有地形概貌。垒土成山,霍太、介山、中条,山脉和河流都被很好的还原了出来,就好像在从天上俯视一般。
  “真是毫纤俱现!”
  这是韩信的评价,他是淮南人,此前从未去过河东,不熟悉那里的山川地貌,能在半个月内,便得到这样一张这时代最精确的河东地图,于他而言,大有裨益。
  这也是黑夫设立肱股羽翼的目的,不可能每一场仗都靠统帅的灵光乍现来打,没了良将就只能抓瞎乱来。
  与其如此,毋如集众人之智慧才能,准备好一切细节杂事,制定军事计划,让将领只需要去考虑,如何才能将计划落实,创造胜利。
  山川地形是死的,敌人部署却是活的,更有护军季婴亲自挑选培训了一批河东难民士人,使之复归河东,收集各处情报,再由某位在魏军中出入自如的“游士”将情报递回来,让韩信知道对手的动向。
  只是那神秘的游士究竟为谁人,连韩信也不知道。
  但以上种种,都是外围人员,有提供情报,料理杂务之责,却无知晓军情之权。
  羽翼营的最核心人员,是每人都经过层层筛选和政审,确定忠于夏公的十二名军吏,他们被称之为“参谋”。或主讲古之用兵异同,行事成败,简练兵器,刺举非法。或主行奇谲,设殊异,行无穷之变,提出一些大胆的建议。
  此时此刻,他们便在陈恢带领下,于韩信面前,讨论对河东用兵方略。
  参谋杨武如此建议:“据河东线报,魏相张耳在安邑坐镇,又使大将周叔,副将赵成、柏直各守渡口,与西河、宁秦相对,深沟高垒,运粮积甲,欲守其地。”
  现在的情况是,想要打河东,就必须渡过河去,而在哪渡,就成了关键。
  大河是天然险隘,而渡船数量有限,一次仅能送数千人过去,若顶着敌人主力强渡,前锋将遭到半渡而击,仰攻河岸必然损失惨重,若无法建立桥头基地,便无从搭建浮桥,接应后军,渡河必将功败垂成。
  而能供应数万人渡河的津渡,无非是四处:蒲坂、龙门、封陵、茅津。
  蒲坂是和平时期关中与河东往来的第一选择,但太过明显,敌人定会驻扎大兵防备,参谋们更倾向与在蒲坂设疑兵,而从他处强渡。
  “张耳见我大军集于西河,陈船欲度临晋,必帅大军至蒲坂,塞临晋。”
  “而我可乘其盛兵蒲坂至时,伏兵从夏阳龙门渡,破其偏师,袭安邑。”
  “明伐暗渡?”
  韩信点头,却又摇头,他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靠这声东击西打赢了灭西魏之战,可现在,情势显然不同了。
  “此策虽好,但只能欺张耳、周叔,却瞒不过一个人。”
  “谁?”
  “赵将李左车。”
  韩信去年秋天,在上郡与太原的李左车有一场间接的交手,深知此人对战局十分敏感,绝不可大意——他可还记得,自己此生唯一的败仗河污点,就是轻敌半渡导致的……
  “承蒙摄政信任,韩信,绝不会有第二次失败!”
  他指着龙门渡对岸的汾阴道:“数月前,赵军魏军撤离西河时,便是在龙门渡遭到董都尉伏击,吃了大亏,彼辈不可能不设防。河东线报称,有赵军不断从太原来,至北屈、皮氏两地,皆是为了协防河岸。李左车深知太原与河东互为唇齿,唇亡齿寒,故发赵卒,助张耳守河岸,防的就是我军偷渡龙门……”
  “不选龙门,那当从何处渡?”
  “封陵?”
  “茅津?”
  参谋们建言献策,剖析起那两地的优缺点来。
  封陵渡的好处在于离关中近,调兵过去方便,缺点在于敌人在对岸也有严密防御,置兵八千。
  茅津的好处在于,敌人防御稍疏,缺点则是,己方在那缺少船只。
  但韩信却笑了笑,说了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渡河何必一定要用船?”
  参谋们都愣住了,总不能让士卒们浪过去吧?
  “如何不能,不以舟船,用我夏阳的木罂缻亦能渡!”
  说话的是此战副将,驻守西河的内史东部都尉董翳,数月前,他手下的大河船工们利用夏阳附近常见的大缶,用绳子绑在一起,再以木头夹住,叫作“木罂缶”,这一个罂缻的浮力,可以载重数人绝无问题,以此奇袭了龙门渡,擒获赵高。
  “董都尉所言不错,除了木罂缶,还有不少法子,能使少数人暗暗渡河。”
  但韩信却不欲细细解释,对参谋的建议,他有采纳之权,但最终决策,却把握在自己手中,这场仗怎么打,他心中已有数了。
  他指了指脑子:“二三子,切勿被条条框框限住了。”
  “赵魏联军不过五万之众,刨除守安邑、平阳的一万,其余四万,能守住四个大津渡,但,他们能守得住这数百里河岸么?”
  “既然不用船只,这绵延数百里的河岸,何处不能渡人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参谋们虽然能集中智谋,但也容易陷入兵法和常识的条框里。
  他们能协助帅才,让其如虎添翼,却终究无法取代帅才,那一瞬间的灵感乍现,那带着巨大决心的冒险,有时候恰恰是赢取大胜的关键。
  而在韩信眼里,河东现在就像个漏水的筛子,能堵住一个大孔,堵不住其他无数小孔!
  “在临晋陈船及兵,大张旗鼓,吸引敌军主力,再派人到龙门做准备,假意被对岸发现,使将敌军集中在蒲坂、龙门。”
  “而我军先以归乡心切的河东人为先锋,用木罂缶、北地羊皮筏,渡三千人过去,彻底打乱敌人在南部部署,而封陵渡的大军再伺机渡河!”
  “那将军,当从何处送前锋过去呢?”
  韩信却反问众人:“秦何时扭转了对魏国的屡战屡败?”
  “是秦献公时的……”参谋们面面相觑,目光看向地图上,芮城附近,一处两岸多石的崎岖河岸,在那儿,魏军几无一兵一卒驻守……
  对登陆战而言,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石门之战!”


第0960章 强渡
  封陵渡以北三十里的地方,是一片多石的河滩,两岸有大山壁立,当地人称之为石门——在安邑西南的中条山也有一座石门,就好像长江两岸有好多个赤壁一般,百余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秦献公斩首六万,首次大败魏国的石门之战究竟是在哪打的,秦魏都已说不太清楚。
  但这一带当真不合适渡水,滔滔大河翻着白浪,冲刷着两岸刀削般的悬崖峭壁,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只有石滩上一条小径通往上头,别说渡过去,就是站在岸边往下看,也会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
  正因如此,这里几乎没有魏军防守,只在高岸上每隔五里,安置一个烽燧亭驿,并派了几个游骑往来蒲坂时顺便瞅一眼……
  烽燧的守卒倒也尽职,时刻在哨塔上侯望,但时至仲冬,天气寒冷,河雾茫茫,从西岸看过去,对面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盯了半晌,被风吹得直哆嗦,遂下了哨塔,想要饮一碗热汤。
  他无法看到,在水面上的薄雾隐蔽下,一支六七千人的军队,已在高岸后等待多时了。
  秦军士卒们背靠黄土,肩膀紧紧挨着,这样能暖和些,即便穿着厚实的羊毛衣,头戴狗皮帽,他们仍被冻得手指微红——因为董都尉严禁点火。
  偶尔有压低声音的闲谈话语响起,都是地道的西河方言,这数千人都是西河籍贯的青壮,是数月前六国联军肆虐西河的受害者,他们当时或在故秦军队里服役,或带着家人逃走,但也有举家受害,妇女财货皆为六国群盗索夺者。
  总之,等众人回到西河,面对的是一片废墟的家园。
  他们恨,恨卖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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