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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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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有来自外越的群岛之民,他们终生都在与海打交道,潮来汐往,身上永远散发着鱼腥味,耳朵、嘴巴上都垂着重重的耳环,挑选营地时总喜欢在临水的地方,据说他们还有一些对大海的奇怪崇拜,将新生儿放到海里,让他从出生便呛呛海水之类的……
  吴芮所属的干越人,则是早就迁徙到豫章的一支,以冶炼出名,但这批最忠诚的手下,大多被调到关中战场去了。
  可以这么说,吴芮名义上是会稽郡守,越兵统帅,可实际上,他竟是个光杆司令。得靠与各部落君长攀交情,甚至结儿女亲家等方式,才能得到一致拥戴——黑夫将吴芮当做利用诸越武力的工具,诸越何尝不是将他当成一个与黑夫政权往来的媒介呢?
  不要在自己离开时自相残杀,这就是吴芮对手下各部落的最低要求了。
  听闻有械斗发生,换了一般的军队,肯定要让军法官出面,但越人不行,他们有自己的规矩。
  “死了几个人?”
  “九人,东瓯六人,闽越三人。”
  “不算多,不算多。”
  吴芮松了口气,两万人人带剑,脾气暴躁的越人聚集在一起,械斗死了百人以下,都是寻常事。
  “因何生隙?”
  吴郢说明了缘由:
  “东瓯人昨日烤了一条蛇食用,而那蛇的颜色,恰恰是闽越人这月要祭拜的,双方遂起了口角……”
  这都什么事啊……
  一番劝慰,由吴芮做主调停,又与东瓯、闽越的君长干了好几竹筒米酒,给死者赔偿,这场闹剧才算消停。
  回到营帐,面色熏红时,吴芮不由指着这乱糟糟的越兵营地道:
  “徐舒、尉阳等人,疑我久矣,但摄政之所以留着我,是因为他知道,这些越人,除了我吴芮,谁也镇不住!”
  吴芮能拍着胸脯保证,若黑夫将他调往他处,换他人来,这群越人,必将分崩离析,各回各家!
  然后靠几个文官和尉阳的楼船,就能镇住整个江东蠢蠢欲动的楚人?
  痴心妄想!
  等午夜时分,稍微清醒些,吴芮翻来覆去,想起一事来,又唤来儿子问道:“那楚客……还活着?”
  吴郢禀报道:“父亲不在时,一直押在最里面的营帐中,儿亲自给他送饭。”
  末了又补充道:“此事,军正不曾知晓。”
  “将此人带来罢。”
  吴芮想了想:“但要剃了其胡须,再给他换上女子衣裳!”
  他低声嘱咐道:“不可不防,若是他人问起,就说是我醉了,叫嚣着要女人,从女闾带了娼妓来服侍。”
  ……
  身为说客游士,一颗强大的心脏是最基本要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否则被敌人一吓唬,连要说何事都忘了,如何游说?
  但楚国说客武涉,此生还从未有过穿一身女装的经历,虽然心里膈应,但他仍面不改色,刚入帐后,便对此前从未谋面的吴芮下拜道:
  “吴君终于愿见小人了……”
  武涉是随项籍一同回淮南的,受亚父范增之命,在吴芮尚在淮北时,前往拜会,却被吴芮软禁,不见,不杀,一关就是两月。
  吴芮披散着头发,箕坐无礼,一副蛮夷之态,笑道:
  “先前你满口胡言,关了你许久,你大概已想好要如何说了。”
  武涉却摇头:“小人只是觉得可悲。”
  “如何可悲?”
  武涉叹道:“昔有吴王夫差,大霸东南,黄池之会,与晋定公争长于,何等威风。”
  “昔有越王勾践,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他朝吴芮作揖,抬起头时面露讥讽:“而身为吴王之后,拥有越王之故地兵卒的吴君,却谨小慎微至此,连在营地中见一使节都要遮遮掩掩,生怕被黑夫所知,岂不可悲?可笑?”
  “眼下我虽衣妇人之衣,可实际上,在作女子谄媚之态,欲妾事于黑夫,谋求事后一席之地的,恐怕是吴君罢!?”


第0965章 划江而治
  吴芮方才被武涉说成是“妾事黑夫”,却非但不怒,反而痛快地承认了:
  “楚威王时兴兵而伐越,杀越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各部如犬如马般侍奉楚国百年,到我时,却能妾事于执掌天下权柄的大秦摄政,岂不是比过去强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忽然大笑道:“吾等参加过南征的将尉皆知,吾兄,他是不可能纳妾的……”
  武涉却没听懂这个黑夫旧部们才明白的笑话,摇头道:“只怕吴君的这种日子,也长不了。”
  不知是否女装有加成,武涉的小嘴比起数月前在鸿门宴上,犀利了不少。
  “过去两年间,天下共苦秦久矣,北伐军与楚军,虽未曾有实际的盟约,然仍相与戮力击秦,黑夫战西楚,而项将军战东楚。”
  “这本是依照那亡秦必楚的预言,复兴大楚的好时机。秦已破,胡亥死,项将军不计前仇,派小人入鸿门拜见,欲与黑夫计功割地,分土而各为王,自此天下安定,以休士卒。”
  “然而小人在鸿门观黑夫面相,才发觉他,容貌颇与二人相似……”
  “哦?似谁人?”
  吴芮笑道:“我倒是听人说,吾兄容貌似大禹,面目黎黑,吾兄则说,天下黔首劳作之人,皆是如此。”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虚言,此人一贯虚情假意。”武涉说道:
  “我学过相面,观黑夫容貌,与秦始皇颇类,皆是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有这种面相的人,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果然,黑夫有封豨长蛇之志向,他曾忠于秦始皇帝,然反复无常,诈死而凌杀其子嗣,淫乱其后宫,其不可亲信如此。事后却虚情假意,仍以忠诚自居,欲欺天下人。”
  “明面上尊虎狼之秦为主,实则,他是想要做第二个秦始皇帝,自立摄政,大权独揽,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贪得无厌到了如此地步!”
  这是斥责黑夫首先挑起内战了……
  但这点丝毫不能打动吴芮,他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
  “我怎听闻,是六国在西河大肆烧杀抢掠,激怒了吾兄?”
  武涉冷笑道:“不瞒吴君,早在函谷关时,项将军得谋士建言,说南北两秦并立,楚国才能得利,应不攻关中而南下袭南阳,断武关道。然项将军以灭秦大局为重,未曾采纳,反观黑夫,他早在入武关之时,便授意江东渡江击淮南,其人品相差若此……”
  “人品能赢得天下的话。”吴芮摇头:
  “这做皇帝的,便是扶苏那样的人物了!”
  “兵者诡道也,吾等动兵前,难道还要先通知楚国一声不成?”
  武涉有些难对,只好强行换个话题:
  “可黑夫不但对潜在的敌人如此,对麾下功臣,亦是如此。自从他入咸阳后,置官授爵,弃封建而置郡县,与秦时无异。吴君虽自以与黑夫为厚交,结拜兄弟,为之尽力用兵,有抵定江东之大功。然所封功赏,不过一关内侯,食千户而已,竟无实封之地,更未能跻身九卿,还以尉阳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儿来制衡、监视,其不顾旧情至此,真是让人齿寒啊。”
  吴芮还是摇头:“从南征开始,一向赏罚分明,吾兄待我与赵佗不薄,我二人明明功不及东门豹、韩信,然皆得封侯,我已十分满意,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那是在北伐军中做比较,吴君不如和楚国的诸位封君比比?”
  武涉这下可来了劲,一个个数起楚国的大领主们来。
  “蔡赐,为房君;范增,为巢君;龙且,为郯君;英布,为六君;钟离眜,为朐君;申阳,为河南君;郑昌,为颍川君,韩国摄政……”
  “但凡是复兴大楚的功臣,皆得封赏,还都是实封,高者万户!”
  这倒是实话,楚国目前已经恢复了他们最喜欢的封建制,名义上的楚王是最高领主,掌握实权的则是“东海公”项籍,整个东海郡都是他们项氏的封地,其余各地也尽数瓜分,这是维系政权的动力,虽然内部对项籍封赏偏向故旧亲朋,也有些不满……
  但至少看上去,楚将的确是利益均沾了。
  “而韩王成、魏王咎,这些六国之后,皆为楚国所立也。”
  武涉长揖在地:“黑夫欲独吞天下,而项将军追求的,是共分天下,若吴君在楚,可不只是一介虚封之侯,而当为王!”
  “当今黑、楚之胜负,决定于南方,而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黑夫胜,左投则楚国胜。将军何不反黑而与楚连和,尽取江东百越之地,与楚军并力西进,楚取江陵,而将军取豫章、长沙,自此划江而治,与黑夫、楚国三分天下而王之?”
  “至于叫吴王、越王还是吴越王,君自取之!可与楚国分庭抗礼。”
  武涉日思夜想的游说之辞,算是说完了,他有些颤抖,自从西河退兵后,六国便失去了优势,尽管项籍连败江东、衡山军,但在总的战略上,已处于被动,只能寄希望于攻入南郡、衡山,让黑夫南北不能相顾。
  他们急需新的盟友。
  由于越人身份,在黑夫势力的有些暧昧尴尬的吴芮,就成了最佳人选。
  但吴芮,会如此轻易被说服么?
  良久后,吴芮才反问了武涉一个问题:
  “当年王翦在江东时,为何没有悍然称王?”
  武涉一愣,吴芮却继续追问:“我听闻,当年王翦已虏荆王负刍,平楚地为郡县,因渡大江,南征百越之君,有楚客前往游说,劝他在楚地拥兵自立,与秦划江而治,却被王翦所杀,汝可知,当时王翦为何没有悍然称王?”
  武涉垂首道:“是因为他的愚忠,王氏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皆是因为愚忠。”
  “不,是因为王翦看清了形势,天下大势已定,任何反复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吴芮笑道:“划江而治,为江东之王,看似诱人,可仔细想想,一个当不了几天的短命诸侯王,和一门两侯、三侯,能够长享的荣耀,孰贵?”
  武涉知道,自己的游说,恐怕又要失败了,遂急切地说道:“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楚国尚存也!”
  “楚国今日亡,则次日必取足下,黑夫除了容貌颇似秦始皇,更类越王勾践,为人长颈鸟喙,这样的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小人唯恐黑夫得志之日,将会效仿勾践杀文种之事,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吴芮却站起身来,示意儿子与亲信,将武涉按倒在地,堵上嘴巴。
  “藏着蒙尘的弓,也好过拉断弦,伤了主人手,被扔进火中烧了。”
  “老狗若对主人狂吠,也是被烹的下场,可若它乖乖趴着,难说还能安然终老,幼犬们亦能长久富贵……”
  “我虽是越人,少文,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汉朝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异姓诸侯,又岂会没有一点自己的生存智慧?
  吴芮手一挥:“送客,为我谢项将军!”
  “若有机会,我与他,且再次会猎于淮南罢!”
  ……
  “父亲,这武涉,送过江去么?”吴郢稍后复归,询问如何处置武涉。
  吴芮却在案上假寐,闭着眼道:“不必,杀了罢。”
  吴郢大惊:“父亲,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万一……”
  吴芮倒是不以为然:“项籍和范增若真还需要我,便不会在意这区区谋士的性命。”
  “反之,他若被人发现,我便是黄泥落下裳,说不清了,而你伯兄吴臣的前程,也会受到牵连……”
  吴芮已经为自己的家族,想好了未来,次子留在身边继承干越的部众,以及同诸越的亲密关系,他们家族,将是摄政治理越地的桥梁。
  而长子吴臣,则在中央发展,朝野都有人,足以保家族富贵。
  “那要如何杀?”
  “随你,将尸体毁了便是,外人问起,就说是连夜找来女闾女子不讨我欢喜,被我一醉之下,处死了!”
  吴郢有些踌躇:“这江东虽是法外之地,但父亲动辄杀人,恐怕会叫军正记下啊!”
  “最好记下,报上去,叫摄政知晓!知道我这做季弟的,贪图女色,胸无大志!”
  吴芮倒是没说谎,他自己早年也曾有过的那点小野心……
  早就被腹中的小虫给吃空了!
  儿子走后,吴芮拍了拍腹部,里面有浑浊晃荡的声音,他病了。
  在江南江东常年生活的人,尤其是天天下水的越人,即便再小心,又有几个不会染上血吸虫的?
  “吾寿也不知还有无十年,狡兔死,走狗烹?”
  他唾了一口:“肉中有虫的犬肉,摄政恐怕也不乐意吃!”
  ……
  武涉眼前的蒙布被解下,看到东方天已大亮,太阳升的老高,而他却未在去江边的路上,反而被人按着,跪倒在一个池塘长长的木桥上。
  池塘里看似波涛不惊,可不时有颜色黑褐的“枯木”从土穴中出来,浮在水面上,甚至睁开了惺忪的眼。
  这是大鼍,古代的杨子鳄,江东的楚越贵族常养于池中,喂以猪犬,有时也将罪大恶极的犯人投下去,让他尸骨无存,作为一种酷刑。
  这是吴郢能想到“毁尸灭迹”的法子,他这会在捡起石头,哈哈大笑,砸着这群半冬眠的鳄鱼,让它们做好开饭的准备。
  但武涉却没有小便失禁,哭爹喊娘,而是在面色煞白许久后,还在做着最后的游说努力。
  “小君子,汝父之所以欲杀我,是以为,这天下形势,已是黑夫必胜而六国必败,就像当年秦始皇帝灭六国一般,摧枯拉朽。”
  “这的确是事实,自从离开西河,六国各顾其家后,便注定要被各个击破。”
  项籍说得对,那的确是双方都输不起的最后一场仗!
  武涉咬着牙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黑夫安好!”
  “若黑夫骤然死去,他这所谓的新秦,便将分崩离析,各郡分立,再难相顾,届时,必是楚国将胜。到时候,还望吴君父子,能做对的抉择!”
  吴郢骂道:“摄政年富力强,你这说客,胡说什么!”
  “庆忌、秦武王,都曾觉得自己年富力强,但人之性命何等渺渺,不就是随时会死么?”
  武涉哈哈大笑,迈步向前,有些哆嗦。
  “我不是个好说客,辜负了亚父,辜负了楚国,三次游说,无一次功成,该有今日之亡。”
  塘中的鳄鱼开始陆续苏醒,饿了许久的它们,已是饥肠辘辘,渴望新鲜的血肉……
  “但我亦大丈夫也,岂能衣妇人之裳而死。”
  武涉回过头,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在下能赤着身子,入水么?”
  吴郢默然,和亲卫们再没了取笑的态度,肃然颔首,甚至长拜作揖,为这个楚国说客送别……
  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入水中,池塘翻腾,血肉横飞。
  过了许久,又归于平静,只有几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鳄鱼鼓着腹,懒懒趴在岸边,任由飞鸟那长长的喙,啄去利齿上的残存皮肉……
  ……
  十二月初,楚军前锋,终于抵达衡山郡首府,邾县(湖北黄冈)。
  脸上刻画黥字的英布,总算松了一口气,经过持续一年苦战,楚人已十分疲敝,尤其是跟随项籍入关的众人,更早已被漫长的归途磨平了战争的热情。
  但这次西征,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来是为了报复黑夫江东军对淮南的破坏,但江东舟师又拥有绝对的水域控制权,楚军不敢渡江,只能对旁边的衡山郡撒气。若能引诱江东回援,在陆上彻底击垮江东军,那楚国将在未来的战争里,减少后顾之忧。
  二来,则是淮南的稻谷多为尉阳派人抢收,以舟船运回江东,这可苦了楚军,他们从河东一路跋涉回来,尽管项羽拼命押着沿途韩、魏盟友提供粮草,但仍是半饥不饱,许多部队已到了仰食桑葚的程度,本想回到淮南能吃新米,谁知当地人比他们还惨,已经不得不天天下水捉鱼捕虾才能维持性命。
  所以项籍决定,从衡山郡割肉疗伤,以战养战。
  若能击破衡山,威胁到黑夫的老家南郡,自己的北方盟友,也能在黑夫的攻势下,缓一口气,让天下再次拥有合纵讨黑的机会……
  战争的过程倒是很顺利,项籍在小规模战役指挥的能力无人能够怀疑,英布作为前锋,一路上连下数县,抢夺县仓,解了楚军饿乏之患,又击破柏举,为后方大军打开通道,离开大别山地区后,前方一马平川,再无险隘。
  可就在他们进入这片江北的富庶区域后,所见的人影却越来越少,遭到的抵抗也越来越弱,在遥遥望见邾城时,他甚至听说了,黑夫的弟弟,衡山守尉惊逃跑的消息……
  “是个无胆之辈。”
  英布如此嘲笑,他让人在城外扎营,等待邾城本地人投降,过去在淮南、东海攻城略低,也是类似套路,只要秦吏被杀或逃亡,当地豪贵氏族便会迅速投靠。
  但斥候传回的消息却让人惊讶,他们进入了一个荒凉的郡府。这座城市数万人口,几乎都消失了。
  待一个时辰后,项籍亲率大军抵达邾城郊外时,才得知此事,心中生疑,一问英布何在,却被告知,在城中搜粮搜人,抢掠这座郡城的财富。
  项籍皱眉,恰在这时,却有斥候匆匆来报:
  “上柱国,邾城,起火了!”


第0966章 焦土
  因为是人为放火,几处同时发难,又随着江上劲风一吹,大火的蔓延,使得贸然入城搜粮的英布及数千楚卒被迫撤离。
  邾城虽然比不了江陵,但好歹是一郡首府,步行够走许久了,楚军突烟冒火,寻路奔走,急急奔出,军士自相践踏,死者伤者颇多。
  人是出来了,但整个城市,却已难以挽救,火焰在里闾间游走,一直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火光映红了数里江面,站在对岸的鄂县(湖北鄂城市),看得清清楚楚。
  但身为衡山郡守,尉惊却毫无隔岸观火之感,看着那火焰腾空而起,浓烟飘过江来,他心中实与渡江而来,望着家园焚烧的邾城居民一样,有无尽的痛苦。
  “我愧对衡山人之厚望,也愧对仲兄信任!”
  自从秦始皇三十七年,与安圃将豫章兵连克铁山、铜绿山,入鄂城杀伪楚王襄强,江陵之战后,南方大势已定,又汇合东门豹攻占邾县,自那以后,近两年时间里,尉惊从未离开此地。
  他的能力和大多数黑夫旧部一样,只算平庸,初任郡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搞砸了事,还是黑夫教了他一个办法。
  “你觉得自己比南郡守萧何,孰贤?”
  尉惊老老实实地回答:“弟远不及萧郡守。”
  黑夫便教他:“你且看着隔壁的萧何,他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这就叫萧规惊随!”
  于是尉惊便一板一眼紧随江陵城脚步,萧何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萧何又是个聪明人,明白黑夫的意思,随将政令一式两份,也给衡山送去,还特地标明如何损益,能适应衡山民情。
  两地一衣带水,言语风俗相通,能在南郡推行的政令,在衡山郡也差不到哪去,两年下来,还真被尉惊搞得有声有色,衡山和南郡一起,成了黑夫打赢南北战争的关键,南郡出人出粮,衡山则出铁出铜,源源不断供应前线。
  后来萧河北上为治粟内史,但尉惊也算出了事,依然沿用故政,与当地氏族豪长交好,让安陆人在武昌屯田居住,充当南郡与江东的交通中点,甚至在淮南之战里,救了丹阳兵……
  但这平静,却在楚军西进时被打破了,尉惊是真的大惊失色,一面调集郡兵在柏举守备,一面请求江东、南郡支援。
  正当他打算亲自前往柏举,与楚人决一死战时,总揽荆州五郡之政的利咸却下达了一个令人惊骇的命令:
  “撤离邾城,徙民于鄂城、武昌,坚壁清野!”
  江东的三郡也派船只抵达,声称鞭长莫及,难以救援,但他们会断楚军后路,希望南郡、衡山配合……
  “尉阳这孺子!这是见死不救么?”
  尉惊大怒,却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执行这焦土之策。
  邾城虽是首府,然其人口,不过相当于一个大县,靠着江汉地区海量的船舶,将满城人口陆续转移到了一江之隔的鄂城、武昌安置,至于郊外的县、乡,便难以尽迁了……
  在这迁徙过程中难免有冲突,邾城中的朱氏倒是积极响应,但另有近郊的大族黄氏拒绝迁徙,其家主年迈,八十多岁的老爷子,甚至拄着鸠杖,在尉惊派去的人面前,历数起自己吃过的盐来:
  “老夫年岁八十有二。”
  “自生至今,一直在此乡居住,傅籍,娶妻,生子,如今又有了许多儿孙。”
  “汝等绝非第一个站在此,威逼利诱,让我迁走的人。”
  “七十年前,白起残破夷陵时,楚王逃跑,我年十二。邾县还不叫邾县,当地的楚国县公让吾等随他们去往江南之地,吾父母不从,带着我躲在井中,秦军来到此地,却也未将吾等如何,日子依然照过,就是律令多了些,租子高了点。”
  “之后邾县几次在秦楚之间易主,几次更名,邻人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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