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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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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盩厔县(陕西周至)甘亭,不更伯劳!”
  “诺!”
  等了良久,终于轮到自己,已是屯长的伯劳立刻出列,走到军正面前接过家书——这是布皮封着的劣质纸张,比起黑夫当年写信回家用的木牍,已轻便了许多。
  拿到信件后,伯劳没有开启观看,反而将纸凑在鼻子边闻了闻,或是希望能嗅到妻子的气息,这是他最喜欢的味儿,只可惜信件跋涉百里,纵有气息也散尽,只剩下纸和墨的味道。
  山曲曰盩,水曲曰厔,因以县名,伯劳他们被分配到了上林三县的最西边,一处有山有水可供狩猎捕鱼,也能安全种地的地方。
  那儿烧荒后土地肥沃,他一月份用北伐后得到的赏钱,在县城买了头牛,置办了犁,一口气耕完了家里的土地,妻子则抱着陶罐,紧随其后,一点点洒下种子,因为公孙丽过去从未干过农活,显得笨手笨脚,还得伯劳手把手教。
  “也不知她能否照料好家中田亩。”
  伯劳忧心忡忡,虽然田吏针对这些刚从宫里嫁出去的女子,安排了农妇去传授,但效果如何,谁都说不准,这些昔日宫女能否适应农家生活,也是未知数。
  尽管很想知道妻子说了什么,可惜伯劳不会读,他得找军法官帮忙。
  军法官这几天很忙,他居住的小屋外排了大长队,很多士卒尴尬地来请他帮忙,新的律令规定,这是军法官的职责,不得拒绝为士卒读信写信。
  如此,学室出身的军法官能与士卒拉近距离,了解他们,但同样的工作重复多了,也会疲倦。
  军法官刚接过伯劳的信后,一看便有些诧异。
  “这是哪的里正,写的字如此娟秀?”
  “此乃吾妻之字,吾妻是识字的。”
  伯劳难掩骄傲,现在识字的人很吃香,在军中能识字,意味着更好的升迁,往后还有机会为官。
  他是没机会了,公孙丽教他识字,比牛上树都难,只能指望儿子。
  外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军法官喝了口水后,读了起来:
  “三月辛巳,妾丽敢再拜问夫……”
  “妾不善田畴,但能纺织,织布送与里中农妇,请其教我学料理田畴,夫遗钱尚丰,妾衣食俱足,唯念君子……”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军法官停了下来,诧异道:“汝妻还知道诗?”
  尽管伯劳不懂这诗讲了啥,却更得意了:“她可是一个大夫之女。”
  军法官夸他运气好,又道这是摄政的政策好,继续读了下去。
  “夫入楚地,勿屠人子,勿淫人妻,妾不图富贵,君子保身归来即可。”
  “吾妻乃楚人。”伯劳解释道:“怕我伤了她亲眷罢。”
  军法官颔首:“这便是秦人之妻与六国之妻的不同了,关中本地的妇人,丈夫要外出服役,都是说不砍首级得爵勿要归来,来自六国的妇人,则希望不要有太多杀戮,丈夫平安。”
  读完了信,军法官还有写信的服务,但伯劳有些腼腆,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能蹦出半个字。
  这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喊叫,是传令兵,宣布让各营明天就集合,向戏下大营进发!
  整个关中都被发动起来,此番黑夫只征一个月便能重新训练组织起来的老卒,共计十万人,关中人占了大多数。
  此外,也有伯劳这种,成婚后被安置在上林的北伐军士卒,而号称“无垢军”的关中刑徒也正式成军,他们籍贯介于庶民和奴隶的“隐官”,授田比普通人少,交租比普通人多,眼下个个卯足了劲,要让自己和家人真正获得自由身!
  眼看时间紧促,军法官催促起伯劳来:
  “写不写?不写便出去,让下一个来。”
  “写。”
  “我写!”
  伯劳涨红了脸,情话他是不会说的,诗更不会和,只能脱口道:
  “告诉吾妻,地若实在不会料理,便随便它长罢,吾等北伐功臣,可复三年之租,至于来年吃食,我用军功来挣!”
  ……
  成功娶到了一位胡亥嫔妃的宁秦人杨喜,也在征召之列,但他的责任可比一个基层小兵重多了,带着一千兵卒,奉命护送一队神秘人物前往戏下大营。
  并非所有渭南地区都开放给人种地,更易为县乡,其中交通便利的长安乡附近,便仍有方圆数十里的禁区,却不再是皇家贵人狩猎之所,而成了是少府中若卢令丞的地盘,专门在此打造试验新式兵器,先进器械……
  此刻,杨喜仰望着面前高大如车,以牛皮和麻布所蒙的器械,有些惊讶。
  “这是攻城的冲车?”
  “你这后生,打没打过仗,攻城车等器物,都是要在战场附近临时打造,岂有隔着数百里修建的道理?一路颠簸,推攮到城下,早就散了!”
  此番与杨喜同行前往戏下的人,名为公输雠,乃鲁班之后,他是在武关之战后投降北伐军的,身为少府若卢令,专司打造收藏兵器,而墨者掌握的考工则专司民用工艺。
  一个负责军工,一个搞民用,有了公输,黑夫也不必强迫墨者来制造杀人之器了。
  这器械事关机密,其形制不能为外人所见,但公输雠向来喜欢炫耀,少不得教训起杨喜来:
  “后生,汝见军中弩机,最大有几石,能射多远?”
  杨喜老老实实说道:“臂张弩,一石至三石,以手上弦;蹷张弩,四石至六石,以腰足上弦;如今最大的应是大黄弩,十石,以绞盘上弦……”
  “哈哈哈。”
  公孙雠大笑起来,摇了摇头:“墨家不乐制杀人之兵,故不肯尽力,但我公输家,却专精此道数百年,我奉摄政所制之弩,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五百步,多所杀伤,其力千钧!”
  “千钧!?”杨喜给吓到了,千钧合二十五石,这么强的弩,得多大啊……
  他再看眼前如车般高大,被皮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器械,一下子明白了:“莫非,这就是那千钧巨弩?”
  “非如此,不能有五百步之威。”
  公孙雠得意洋洋,这是他花了半年时间的杰作,此弩的体积巨大,木制弩弓和铁质底座相结合,需要多人合作才能转向和射击。
  其次,巨弩结构复杂,弩机依靠人力转动绞轴,依靠铜链带动弓弦,实现蓄能发射。
  最后,巨弩拥有高低射界,实用性强,杀伤力大。
  他吹嘘起来:“别说杀人,屠龙亦可!”
  杨喜一时间敬畏起来,很想一观究竟,只可惜此物乃军事机密,连他们这些护送人员也不能见其真容,看来只能等战场上再一窥其威力了。
  他只能问道:“敢问若卢令,此弩如何称呼?”
  “这可是摄政亲自命名。”
  公孙雠道:“摄政说了,六国余孽就是出来扰乱天下的荧惑星,要让三军以此巨弩,将其一一歼灭。”
  “故名之为‘歼星弩’。”
  公孙雠比了个夸张的手势,觉得此名确实气度非凡,又说了一遍:
  “大秦歼星弩!”


第0986章 出关(上)
  杨喜他们护送着秘密武器抵达戏下时,发现这儿而营地,已较半月之前,扩大了数倍。
  离鸿门尚有一刻骑程,一行人便看见营灶的漫天烟柱。
  接着,各种声音汹涌而来,朦朦胧胧,有如海潮呼唤,渐行渐近,杨喜分辨出齐声呼喊的唯唯诺诺,士卒训练的金铁交击和车骑巡逻的马嘶蹄疾。
  渭南一整座临河的树林被砍伐得干净,只为制造承载旌旗的长杆,旗帜之下,则是无数矛尖闪着暗金色的光,近千座的营帐好似从地底钻出的蘑菇,遍布四方,将戏水两岸铺得满满当当。
  这就是十万大军集结的大场面,更别说还有十万民夫往来运送粮秣,照看牲畜,为其服务。
  看来,几乎五分之一的关中男子都响应了黑夫的号召,其营地根据编制地域不同,分布在鸿门各处,都有各自的旗号,摄政夏公的黑龙旗高高飘扬于众旗之上,位于大营的制高点。
  “真军容雄壮也,以此趋敌,当战无不胜!”
  杨喜对这场战争,满怀信心。
  在护送公孙雠等汇入营中,安置好巨型弩车后,杨喜完成了任务,回到了他所属的骑都尉李必麾下。
  因为军纪严格,非但军妓女闾进不来,连赌博、聚饮也被严格管制。
  等待出发的这些天,白天还好,杨喜他们要组织士卒继续训练,可一旦入夜,便无所事事,在没有百戏慰问的日子里,只能靠围坐在篝火旁,靠闲聊和故事来打发漫长的夜晚。
  当杨喜巡营回到驻地时,发现几位司马都坐再营火旁,今日的讲述者,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司马,有花白的头发,古铜色的脸上满是沟壑,胡须凌乱,懒得打理。
  但别看外表邋遢,此人对战法十分娴熟,是德高望重的司马,也是都尉的左膀右臂。
  大家都叫他“酒公”,因为老军吏爱饮酒,大概是家中有些钱的,而且不分给别人,对此还振振有词:
  “群饮有罪,独饮无过!”
  既然没过线,军法官也不怎么管他,反倒是一些军吏偷偷给酒公带酒,以换取他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眼下,老军吏喝了口淡酒,说起了往事。
  “老夫参军入伍的年纪,与这后生差不多。”
  老军吏指了指刚回来的杨喜:“其实刚傅籍,没到二十一的及壮之年,做更卒可以,去打仗还太小。但邻居玩伴都去了,我也不甘落后。那时候户籍上还不记年龄,只量身高,我仗着身量高,也入了伍。”
  “那是始皇帝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邺,取九城。我抵达前线时,正好赶上王老将军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攻打十八日却无法击破,于是老将军让斗食以下皆归,什选二人从军,以精兵取阏与,我因为年轻爵低,便错过了那场大战,结果一战下来,精锐十死其二,不过阏与也打下来了。”
  “之后几年,我跟了桓齮将军,现在的年轻人多半不知道他了,但当年,他可是比王老将军还受先帝器重!”
  “十三年,我第二次出关,随桓齮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我也赚了两个首级。”
  “那一战里,我随着同乡,捐甲徒裎以趋敌,也感受了一把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痛快,只可惜我那同乡运气不好,光着身子被箭矢射中了下体,他又不让割,很快便伤口溃烂死了……”
  听到这,杨喜忍不住道:“勇士也,真是可惜。”
  “可惜?”酒公却冷笑了起来,环顾四周,大声道:“他死得活该!”
  众人诧异:“岂能如此说……”
  “有甲胄不用,而逞匹夫之勇,真是愚不可及,不留有用之身,往后作战杀更多敌人,却稀里糊涂死了,岂不是活该?汝等切勿效仿!”
  酒公摇摇头:“当然,那时候,我也愚不可及,觉得入伍打仗,是为了士之荣光,为了大秦的开疆拓土。这是吾父教我的,我大父、曾祖又是如此教他的,我家祖祖辈辈,皆以耕战为业。”
  “但十四年时,桓齮却打了败仗,嗯,这件事史书里也没记,败仗都不记的,但那一仗当真输得不冤,因为对方是李牧……”
  再不是顺风顺水的仗了,那是老军吏第一次感到战场的残酷,他看到同袍一个个被赵人砍倒,而自己要面对冲锋而来的赵骑。
  而一直英勇无畏的桓将军,也让他们失望了。
  “结果战后,桓齮畏罪逃了。”
  老军吏吐了口唾沫:“他天天与吾等宣扬的锐士荣誉,都抛在身后了,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在吾等侥幸生还,先帝也未曾深究,又划入王老将军麾下。”
  接下来,老军吏的故事是众人比较熟悉的,基本伴随着王翦的东征西讨。
  十五年,他第三次出关,随王翦至邺,取狼孟。
  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第四次出关,与王翦从上郡入太原,下井陉。十九年,夺取邯郸,灭亡赵国。
  但还没等他复原回家歇息,二十年,随着荆轲刺秦,再度大征兵伐燕,老军吏第五次出关,这仗一打就是两年。
  老军吏抬起头,叹息道:
  “在北方苦寒之地愤懑难熬之时,我也做过军法不允之事,抢夺彼辈东西,偷鸡摸狗,杀牛宰羊,将财物放进袖中,征战太久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带回家。”
  杨喜努了努嘴,想要谴责,却又默然了。
  他想起来,父亲带回的战利品里,也有些关东百姓民间之物……
  大概从那次战争起,老军吏感到了疲倦。
  年复一年的征役,尽管也挣了一些爵位土地,但受的伤刚愈合一半,就又负上新伤,鞋履在无休止的行军中逐渐解体,尽管能立刻换上新的,但脚板底已结了又厚又硬的老茧。
  那时候的他,已经完全脱去稚气,成了个老兵油子了,一个燕人眼中的恶棍。
  他声音变得低沉,描述自己做过的罪恶:“我甚至参与掠走一个燕人女子,当着其丈夫之面,强暴了她,杀死了她,将夫妻二人埋在地里,反正局势一片纷乱,无人知晓。军法官对这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和六国群盗在西河做的事,有何区别?”杨喜忍不住了,开始质问起老军吏。
  “是啊,有何区别。”
  老军吏笑道:“汝等往后去了六国,便能拍着胸脯保证,能管住自己,管住麾下士卒?在军中一年半载,见了女人还不下体梆硬,跃跃欲试的,不是宦者,就是圣人!”
  “至于作恶,手中有剑,身处法外之地时,作恶比在秦地容易败北,就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他不再理会杨喜,继续道:“从那时起,我打仗便不再为了什么狗屁荣誉,只是履行职责,顺便想获得首功,让自己升得高些,因为越高的爵位职务,就越不容易死……”
  但接下来的事告诉他,哪怕是做了都尉,倒霉起来,也是会死的。
  二十二年末,以李信易王翦为将,于是老军吏第六次出关,又经历了一场大溃败,七都尉死,他那时候只是个五百主,好歹带着麾下兵卒顺利撤回。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彊起之,使将击荆,老军吏也被强征入伍,第七次出关。
  结果大家都知道,尽管这场仗又打了整整两年,直到王翦定荆江南地,降越君,他才得以离开会稽,返回关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出关了,也是最难熬的一场仗,这次,我管好了下边,没侵辱一个楚女,却管不住上边。”
  老军吏指了指头颅。
  他累了,让他撑住未曾崩溃的,只有军中的一些传言。
  “说是始皇帝说,灭了楚,天下一统后,就再也不用打仗,可以永享太平了!”
  “我信了此言。”他摇头道:
  “但始皇帝,骗了我。”老军吏不再饮酒,脸上呈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后来,我因为年纪渐长,又做了乡啬夫,确实不必出关了。”
  “但我的子侄却免不了,二十九年,我长子死在了塞北,跟着王离。”
  “三十三年,侄儿死在了海东,跟着扶苏。”
  “三十四年,我次子死在了岭南,跟着屠睢。”
  “三十六年,另一个侄儿随李信去了西方,至今杳无音信。”
  老军吏的话语已带上一丝悲愤:“我出了七次关,为大秦作战了二十八年,身上的疤数都数不清,最后就换来这结果?”
  “我也曾想,莫非是我在燕地作孽的恶果?但我确实认识几个老老实实的同乡,未曾有侵犯之举,但也断子绝孙,凭什么?”
  “我最后明白了,在国而战前,先为自己而战罢。”
  “于是去年,胡亥征兵,我出任司马,带着本乡年轻人赶赴前线。”
  “我便告诉他们,军法可以不听,保命最要紧。而在蓝田大溃里,看着这后生带头过河,我一点没犹豫,让手下士卒扔了武器,追在他后面,投降了摄政!”
  从率众投降的那一刻起,过去二十多年的一切都崩塌了。
  去他的荣誉!
  去他的职责!
  他受够了。
  “那为何还要来打这一仗?”杨喜心里堵得慌,反问道。
  “我能不来?”老军吏冷笑道:
  “现在,我家只剩下我和幼子两个男丁。”
  “摄政大征兵,我不来,吾子就要来。”
  “我老了,五十岁,只比始皇帝少一年哟,我不愿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愿我家断了香火。”
  “要死,就我死罢!”
  “这将是我第八次出关。”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与过去七次,并无不同之处,亦是老卒老吏冷眼旁观,新兵跃跃欲试,却不知自己是否会将命丢在关东。”
  “当年与我一同入伍的人,一个都没了。”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所有的朋友和亲人都已逝去,自己身边全是陌生人和后生之辈,一群稚嫩的青草。
  “汝等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
  “捅破肚皮,肠子流出而死;被弩箭射穿躯体,戈矛刺透腿脚,失血过多而死;在燕北之地被活活冻死,不小心掉下马被拖死,被后方一往无前的同袍踩死,在江东卑热之地染病拉肚子拉死,甚至还有熟睡时忽然就死了,行军时忽然倒在路边,也死了,都死了……”
  杨喜再无法忍受,打断了老军吏的悲观之言道:
  “这一战和过去不一样。”
  “摄政说了,这是再统天下之战,使世间定于一之战!”
  “十多年前,始皇帝也这么说,结果呢?”老军吏笑了起来,旋即面容肃穆:
  “我只知,这是场战争,对吾等而言,每场战争,都一样!”
  一次次出关,一次次征召,疲倦的身体,困惑的心,这一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深邃的沉默笼罩了篝火,不断延伸出去,只剩下呼吸,直到在身后站了许久的军法官说了话。
  “够了!”
  “酒公,随我来,汝身为司马,休要再誉敌恐众!”
  老军吏摇摇晃晃起身,众人不知道,他会因言辞被如何治罪,他只是在跟着军法官离去的途中回头打了个酒嗝,笑道:
  “方才是醉了,我只是在胡言乱语。”
  旋即继续走着,却唱起了一首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与子偕作……”
  原本应该激昂的歌谣,如今被这老军吏唱来,却好似有无尽的感伤。
  或是因为,他最初的同袍们,已统统战死,仅剩一人。
  当雁群只剩下一只孤雁时,其鸣自哀!
  ……
  好在酒公没有受到太重的惩罚,只是被军正教训了一番,按照新的军法,关了禁闭——李必都尉也很无奈,到了关东,这出过七次关的老军吏还有大用。
  但对旁听者而言,这是个难熬的夜,杨喜失眠了,翻来覆去,回忆着他人的故事。
  类似的情绪,他在蓝田之战时也感到过,那时候的他才不管什么荣誉、爵位、职责、理想。
  那时他只盼早点打完仗,早点回家,至于谁胜谁负,谁是正统谁是叛逆,管他呢!
  在此的十万人,也差不多皆是如此罢。
  就关中人而言,经历了这么多,欺骗,谎言,内战,三观的动摇,投降和整编,你让他们再做单纯的,什么都不想的军人?继续做灰色的牲口,无脑地迈向前方,去填沟壑?
  年轻人被洗脑后,或许能再度上当,可老兵油子们?
  怎么可能!
  当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士兵开始思考,开始怀疑,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喜想了一宿,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次日清晨,他被集合的晨号钟鼓吵醒。
  “三军士卒,出营集合!”
  “出关之前,夏公有最后的话,要对二三子说!”


第0987章 出关(下)
  “这就结束了?”
  从杨喜到伯劳,所有人都没想到,本以为会长篇大论,让他们腿酸脚疼站个一天的摄政演讲,竟结束得如此之快。
  没有让十万人集合在火辣辣太阳下,毕竟,黑夫可没有狮吼功,个人就算手持大喇叭,又有一群壮汉为之传话,想将话传入十万人耳中,也是极困难的事。
  这样的后果是,士卒们往往会顶着大太阳,先站一上午等摄政,最后却仅有前排的高级军吏能听清战前必做的《誓》,以及很尬的煽情和演讲。
  于是这次,在各个营地完成集合后,黑夫只从中枢大营派出一个军吏,用不同地域士卒的方言,念起摄政夏公告三军将士书……
  “嗟,我士,听,无哗!”
  “始皇帝者,千古一帝也。”
  以此为开篇,黑夫简略将秦始皇的功绩复述了一遍。
  “圣法初兴,清理疆内,外诛暴彊。武威旁畅,振动四极,禽灭六王。此不独大秦锐士苦战之功,亦始皇帝决断之功也。”
  “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匡饬异俗,陵水经地。此不独秦吏施政之功,亦始皇帝雄统筹之功也。”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此不独天下人挽粟之功,亦始皇帝大欲之功也。”
  若是玩文字的儒生,便能听出来了,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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