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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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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甚至还要求,但凡发现荥阳出去的求救使者,杀九放一。
但前锋李必部禀报的消息却让黑夫惊愕:荥阳守军本有两万,却在秦军抵达前撤走了万五千人,而这么多天过去了,城内连一封求救信都没往外发……
黑夫察觉到了蹊跷,召问陈恢道:“荥阳围困几日了?”
“已有七日。”
“这七日来,梁、陈两地的楚军动向如何?”
“自项声部从鸿沟东渡后,项梁部斥候时常至荥阳附近刺探,但都浅尝辄止,项梁主力仍在大梁,并无西援之意。”
项梁用兵是十分小心翼翼的,面对黑夫的围点打援,十分谨慎,那他那个一贯以莽撞出名的侄儿呢?
陈恢禀报道:“颍川郦食其遣使者来报,说是项籍主力本已拔营,但最后却停在了许、叶之间,不再北上。”
“被看穿了么?”
黑夫有些遗憾,他们的计划是,吸引大梁的项梁五万余人向西救援,陈郡的项籍征召当地人扩军后的四万余人穿过还是楚国“盟友”的韩国来援。
当楚军共计十万主力汇集到这片区域后,就以河南、河内、南阳、颍川合计二三十万的总兵力,打一场歼灭战,一战定江山!
很可惜,敌人也不是傻子,大概是看出了蹊跷,愣是放着这必救之地不救。
既然楚人不上当,黑夫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似乎落空了。
“何必呢,对这天下而言,长痛不如短痛啊。”
黑夫耸了耸肩:“即便楚军避战不救荥阳,也不过是慢性死亡……”
战术上的诱敌只是撞大运的取巧,真正让楚人难受的,是严丝合缝的战略,现在的秦军,如同一条巨蟒,慢慢缠紧楚国小猴子,充满肌肉的蠕动身躯,从胶东、江东、衡山、南阳、颍川、三川、河内各方收紧,只等勒断猴子的骨骼,再一口吞下!
“无论如何挣扎,结局都已注定。”
既然对方不肯配合,黑夫遂下令道:
“告诉前锋,也不必收着了,既然器械已毕,兵卒士气正旺,那就对荥阳,发动强攻罢,主力亦渡汜水,在周边做好策应,以防楚军真来救援。”
犹如黑蛇信子吞吐,他下达了对荥阳的判决:
“五日之内,必拔此城,务必干净利落,让这一战,作为宣告楚国灭亡的,第一声钟响!”
……
“仲父以为,荥阳不可救。”
而与此同时的,陈郡召陵县,被阻止发兵的项籍放下从大梁送来的信,又看向特地从淮南赶到此地的范增。
“亚父也欲阻我?”
范增道:“荥阳确实救不得,钟离眛也看出来了,黑夫此举,是为了诱我主力西去,然后依靠南阳、河内之师,断我后路,以数倍兵力,将楚军围歼,他特地警告了上柱国,切勿援之。”
项籍道:“但钟离眛却留守于荥阳,我岂能坐视不理?”
范增道:“钟离眛之所以留守,是为了将计就计,以数千人及一座孤城拖延时间,好让我军做好准备,上柱国若不想辜负他,便不该去救援,而应带着主力后撤。”
项籍冷笑:“一味避战,难道就能让黑夫不战而溃?”
这半年来,他虽未负一战,但打的所有仗都觉得憋屈——西河之战,六国所有人见黑夫已抢先入关,占领咸阳,都心生怯意,不愿与之提前决战。
唯独项籍一语道出了真相:西河之战,大概是最后一次,双方都输不起的战争了……
“当时我便说了,一旦吾等退却,以黑夫之军,合关中之卒,不出一年,其甲兵将数倍于六国,而六国亦将星散,像过去那样,被各个击破。”
一切还真如项籍所料,就在他千里回援淮南的时候,黑夫已派韩信夺取河东,重创魏国。
而当项籍为了破局,选择进攻黑夫大本营淮南、衡山,想找到这条大蟒的七寸,却遇到了光滑的鳞身,与此同时,秦军又同时在中原、上党开辟了战场,赵国也实力大损。
对此,远在南方的项籍却无力救之,尽管在汝南打赢了一仗,杀共尉,却难以在南阳取得更大的战果。
“为何我每一场仗都赢了,但楚国却日益走向败局?”
项籍能感到,那条黑蟒在一点点缠紧楚国,他奋力挥舞四肢,却无济于事,只觉得无比憋屈。
范增却道:“实力悬殊,韩、梁百姓不附,现在楚军能做的,不是攻,也不是守,只有退!保全每一个楚卒,勿要使之枉死在韩、梁,他们每个人,都是楚国翻盘的依仗。”
“退到什么时候?”
“退回楚地,回到能百姓能竭力协助我军,拼死与秦作战的地方。”
项籍皱眉:“若依照亚父之策,不仅要放弃荥阳,连韩、梁也要尽数弃守?”
“上柱国。”
范增叹息道:
“老朽活了七十余岁,所以明白一个道理。”
“信人不如信己,仗打倒这地步,这局势,除了楚人自己,已经没有哪个盟友,是靠得住的了!不论是韩国,还是梁地屈从于楚的县公们,此时此刻,万万不能使之在吾等后方,而应退回楚地,使之在黑夫后方!”
“黑夫必分兵防备,于是越往东,他能用于作战的兵力越少,当年王翦非六十万大军不敢伐楚,而现在,黑夫麾下有多少?南阳、河南、淮南三军合计,可有三十万?”
范增道:“所以,我军当退到秦军分兵留守新占城邑的时候,退到彼辈骄傲轻楚的时候,退到我专而敌分的时候,退到黑夫以为,楚人胆怯,迅速东进,与我决战可定天下局势的时候!”
大蟒再长,也终究有限,当它伸长了身子追逐猎物时,或许就是最脆弱的时候。
“到那时,秦军越地数百里而战,上柱国只需要背靠楚人,一场漂亮仗,便能一举扭转颓势!”
项籍默然良久后,哑然失笑:“亚父常诟病我用兵好赌,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博赌?”
范增摇头:“在西河时,是老朽错了,一味希望稳妥,但这局势,有时候只能靠赌,以期打破局面。”
而且,赌徒只有在输了的时候,才是贬义啊……
当年项燕将军,不就是靠空间拉扯秦军补给线,最终换来战机的么?唯一的问题在于,这种战术,对一向用兵稳如王翦的黑夫,有用么?
但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项籍沉默良久后,却投袂而起。
“亚父之策虽善,但钟离眛未曾负我,籍亦不能负之!”
范增只觉得绝望,自己方才说得口干舌燥,莫非是白讲了?
“项羽,你……”
他做决定是依靠感性,而非理性,这是范增最大的无奈。
项籍却止住了范增:“计谋筹算,亚父之长也,然战场搏杀,籍至长也。夫战,勇气也,在西河时,我军退了,从此一退再退,从关西退回关东。今日若坐视荥阳沦陷,弃而不救,只怕士气将更加低落,连楚人里边,都将分崩离析,有什么资格,让彼辈追随我拼死一搏?”
“故荥阳可以放弃。”
“但钟离眛,籍必救之!”
他的言语斩钉截铁:
“我至少,要试一试!”
第0993章 骨鲠之臣
对项籍来说,退让是一件艰难的事。
在他看来,昔日强大的楚国,就是在不断退让中灭亡的,春秋之际的楚,何等威风霸气,不断的进取,使楚从不足五十里的子男之国,一跃成为地方五千里的巨无霸。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率师问鼎中原,霸业从大江以南一直延伸到大河边上,楚以一己之力与诸夏抗衡!
但国力总有中衰的时候,尽管进入七国鼎立时代,楚国成了转身困难的老大帝国,但直到楚怀王继位,才开始走向衰败,楚国在于秦的交锋中不断受挫,他们开始从汉中、丹阳退却,从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败退,丢了鄢郢,丢了黔中,丢了陈郢,最终沦亡。
在项籍看来,范增的谋划倒是好,以空间换取战机,放弃难以防守的韩、魏等盟友土地,引诱黑夫进入楚国腹地,不断分兵驻守所占之地,最终用一场防守反击扭转颓势。
但这过于想当然了,若黑夫不急于冒进,而是稳扎稳打,用半年甚至一年时间来消化韩、魏,慢慢绞杀河北的赵国,再征召数十万大军对付楚国,那时该怎么办?
楚国将四面受敌,再无盟友,陷入无穷的困境,彻底成了被大蟒扼杀的猴子。
所以能不退,便不可退,这次的荥阳之战,看上去确实是黑夫布下的陷阱,但又何尝不是他们改变战局的良机呢?
项籍也没有莽撞到要直接去荥阳与黑夫主力相抗,而依然采用了“围魏救赵”的办法。
“秦军主力在巩县至荥阳之间,又分兵至河内,而洛阳及后方空虚,多为民夫、新卒,还有不少粮秣屯于各仓。”
项籍的目光定在楚国得而复失的河洛之间,从陈郡过去,郑地,也就是颍川郡是必经之路,而颍川与洛阳中间,有三座山系阻隔。
在地图上,从北到南,项籍一一点出了这些障碍。
“太室山(嵩山)。”
“箕山。”
“还有崆峒山(西泰山)。”
三条山系的连接并不紧密,这便出现了三道隘口通途。
“一条是太室山与大河相夹的荥阳、成皋道。”
这条道路是秦军从洛阳东出的首选,所以才如此迫切地争夺荥阳。
“第二条乃是轘辕道,太室山与箕山中有狭窄谷道,此乃阳翟通往洛阳的捷径要冲,于鄂岭坂有轘辕关,本为韩国所有,一月时为秦军陈婴部所夺……”
若楚军进攻这两条道,都将陷入以寡敌众的困境。
但还有第三条,那便是更加宽阔的汝水道。
经过颍川,沿着汝水北上,取食阳翟之粮,项籍当年亡匿时的好友郑昌在那,作为“韩相”。
“我军只要击破身在郏县的秦军吴广部,就能从汝阳进入伊水上游,击新城、伊阙,烧黑夫粮道,威胁洛阳,则其兵必回援,身在梁地的仲父可将诸县公支援荥阳,不但能救下钟离眛,甚至能保住荥阳不失,让中原的韩魏盟友们明白,秦并非不可战胜!”
范增并不看好这方略:“汝水上游有广城泽,方四百里,土地潮湿,遮蔽涂道,大军可不易通过。”
项籍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一切军事上的奇迹都是需要人去主动创造的,绝无一味退守却能赢的道理:“正因如此,故秦军防备不严,让我军有机可乘。”
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带着大军安然从洛阳撤离,甚至再冒险些,从黑夫未曾料到的后方,对其发动猛攻……
范增依旧忧心忡忡:“若大军被黑夫调兵从南阳断了后路,困在陆浑之地,该如何是好?”
他苦口婆心:“上柱国如今是楚国的顶梁柱,而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
“我不陷阵,谁能陷之?”
项籍却固执己见,拔营西进的军令便要颁布下去。
好在这时候,一封信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不必去救了。”
范增看完之后,好似松了口气,又满是遗憾,将这份沾血的战报递给项籍:
“荥阳失守,钟离眛,降黑了!”
……
钟离眛知道,项籍若听说自己的作为,那双重瞳里肯定会带着不可置信,以及遭到背叛的怒火!
但他,也不求能得到理解,这一次,他要像多年前,混入秦国一样,做一个孤胆英雄。
“钟离眛。”
声音响起,审问他的人,是名为陈恢的秦吏,看向钟离眛的眼神里,充满了提防。
“我曾闻,项籍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也,你身为骨鲠之臣,钟离县公,为何却要降?”
钟离眛看了看身侧四名随时可以将他击杀的卫士,笑道:“我虽是项籍麾下战将,但所得功赏,尚不如申阳、郑昌这两个庸碌之人,如今困守孤城,城内守卒却被项籍调走大半,彼又独令我坚守十五日,必是有小人害我……”
“秦军数万人已渡过汜水,断楚军甬道,将荥阳围困得水泄不通,攻城器械树立,城内士卒畏惧秦军之天雷地火,惶惶不可终日,士无斗志,将也无战心,外更无救援。我苦战三日已是极限,与其城破之日数千人俱为粉末,不如早早开城,保全满城将士性命。”
他终究没做到坚守十五日的承诺,虽然这次秦军没有再动用在武关震惊天下的秘密武器,但只靠常规的飞石箭矢,就足以压得荥阳守军抬不起头了。
在秦军发动进攻的第三天,城门被击破,再难坚持,当楚人打算拼死一战的时候,钟离眛却忽然下达了投降的命令……
按照楚将战败后会自杀殉国的做法,钟离眛是应该死的,但他却没有自尽以保全尊严,而是扔掉了武器,任由秦卒将他擒拿,并声称愿意归降黑夫。
“归降?”
陈恢冷笑:“汝南之战,项籍杀我兵卒过万,又烹共尉,手段何等残暴,军中北伐旧部深恨楚人,不欲接受降者,你就不怕降后被杀?”
钟离眛却道:“我听说秦军在河北大破赵军,赵国四万卒得到周全,何况是我?我未曾参与汝南之战,更没有杀害共尉,反倒是在多年去之前,结识过大秦摄政夏公,也算故人罢……”
这其中的缘由,在楚军那边都传遍了,但在秦朝这边却鲜有人知,毕竟是关系到摄政早年不太光彩的一幕。
陈恢负责羽翼营情报的整理,是知晓一二的,他冷笑道:“我倒是听说,你与摄政有仇。”
钟离眛笑道:“是一箭之仇还是手下留情,夏公自己最清楚,如今他执掌天下权,而曾经为敌的故人为阶下囚,难道就不愿见一见么?”
人在富贵得意时,总需要炫耀的对象,故人,最好是有过节的故人,无疑是最好的见证者。
“摄政日理万机,岂有空隙见你这楚俘。”陈恢比了比手,便要让卫士将钟离眛带下去。
“且慢!”
钟离眛却大声道:“即便世人只以为我二人有仇怨,纳我之降,对摄政也有利而无害。”
“我曾闻,南阳郡守长史陈恢曾进言吕齮,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吕齮虽与其有些过节,但如若投降,就好比送上门的千金马骨,夏公非但不会为难,反当好生安置,加官晋爵,再大肆宣扬,希望诸郡效仿。”
“果然,吕齮降后,王贲旧部降者不计其数,蓝田一战,更多有人率先归降,而那位陈长史,也颇得信任,得以位列朝堂,今日更居高临下,审讯起我来了。”
钟离眛看着陈恢:“楚人愿意追随项籍,无非是害怕夏公秋后算账,见与夏公有一箭之仇的钟离眛得活,且得厚赏,必争相投靠,一如当年武关、蓝田之事也。”
“我既能做项籍的骨鲠之臣,也可做夏公的马骨!”
陈恢默然良久后,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一个‘骨鲠之臣’!”
“也罢,留或不留,见或不见,还请禀报夏公定夺罢!”
游说吕齮,是陈恢的得意之作,钟离眛这一番说辞,倒是有些说服他了,沉吟之后,让人看好钟离眛,便起身离去。
钟离眛知道,陈恢肯定是不敢擅自做决定,去找其主人去了。
钟离眛舒了口气,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全看天意。
若黑夫下令处死他,他将背负贪生降秦的骂名,就此结束这一生。
但钟离眛不后悔,他想搏一搏,靠自己一个人,为楚国争取最后的希望!
“许多人问我,当年若是在安陆杀了黑夫,今日情形,是否会完全不同。”
“我不知,但我却知晓,如今黑夫若突然死去,这天下局势,必将天翻地覆!”
胜利者将因黑夫没有完美的继业者而分崩离析,各自为政,落败的楚赵等国,将重新赢得机会。
钟离眛的投降是真,也是假,他明白,短期内自己是找不到机会的,这需要长期的潜伏与经营,赢得黑夫信任,最终找准机会,进行致命一击!
纵观黑夫的所作所为,他认为,黑夫的确需要一个楚系的降将……
“士为知己者死,项氏三代人待我不薄。”
“我愿以身为利剑,做那刺庆忌的要离!”
这就是钟离眛的计划,他的赌博。
如此想着,三天三夜苦战不眠的钟离眛即便浑身是伤,被缚住双手,却依然将头顶在墙壁上,竟就这么睡了过去,一时间这囚室内鼾声如雷,让里里外外几十个卫士啧啧称奇。
“这楚囚,真奇人也!”
梦里依然是金戈铁马,是鲜艳的楚军赤旗,项燕将军还活着,自己也还年轻,有只身进入敌国的勇气,楚国人才济济,楚人骄傲而自信的生活……
梦终究是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几个时辰后,陈恢让人拍醒了钟离眛,皱着眉对他道:
“走罢,夏公,要见见你!”
第0994章 了断
钟离眛被带到成皋关府中时,黑夫正站在庭院里射弩。
射的是一个吊在树上的假人,黑夫一身劲装,手持式样古旧的秦手弩,每每发矢,都正中五十步外假人要害,或头,或胸,或腹。
当然,也偶有射中腿脚的。
在陈恢禀报人已带到后,黑夫放下了手弩,转过身,看到被卫士用绳索紧紧缚住,甚至还拷上桎梏,使其难以动弹的钟离眛。
钟离眛被按在地上,黑夫走近跟前,蹲下身子来,仔细端详他的容貌,看了良久后叹息道:
“果然是你啊,那个十八年前,从我手里逃走的贼人,纵然披了甲,蓄了须,我还是认得出你。”
他指了指身后插满箭的假人:“要射中腿脚,可比射中胸腹难多了,我说得对罢,敖……不,应该是钟离眛,当日若非你箭下留情,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夏公了。”
钟离眛仰着头道:“我也认得出你,当年的黑面亭长,曾狠心将盲山里百余人绳之以法,却为了帮一个无辜受过的公士,白送了他四千钱,我杀人欲归楚国,却被你抽丝剥茧,通过蛛丝马迹查了出来,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干的亭长。”
黑夫颔首:“我在那之前,也未遇到过你这么难缠的毛贼。”
二人旋即默然,似是陷入了回忆,十八年前的安陆山林,秦楚边境,那忘我的追击,警匪惊险的交锋,以及生死一瞬的恐惧。
钟离眛哈哈大笑起来,黑夫紧随其后:
“还是当年好啊,我虽是最卑贱最低微的秦吏,区区亭长,只管捉贼除恶,办案查案,保十里平安,却过得很充实。”
就是这样的他,却被这个时代一点点,推到了最前沿。
没法子,不做弄潮儿,就只能被潮头打落,变成简牍上的一个简单的名:黑夫。
而给他警醒的,恰恰是钟离眛的那一箭!
“你那一箭,我在汝南渡口还回去了,那带伤逃走的楚骑从,是你没错罢?”
钟离眛道:“确实是我,夏公倒是毫不留情,恨不得将我击杀。”
黑夫摊手:“这分明是当日你离去时说的,说秦楚当在不久后交战,你我在战场上,或许还能再会!届时,便各自以兵戈作为问候罢,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钟离眛颔首:“确是如此,知道鲖阳之战是公所为,我倒也心服口服了。”
惺惺相惜,这大概是钟离眛当年没有直接杀他的原因罢,自诩为士,也承认对方是“士”。
就这样,黑夫坐在阶上与之对话,听上去还真有点像故人相见,其乐融融。
如果不是一个高坐阶上,一个沦为阶下囚,紧紧绑着绳子的话。
钟离眛被绑久了,手腕破皮,血流不畅,难免龇牙咧嘴,黑夫玩味地笑道:“你莫不是想说,缚太急,乞缓之?”
“确实缚之甚紧。”钟离眛举起沉重的桎梏:“可否松一松?”
黑夫却丝毫没有放他的意思,打趣道:“缚虎不得不紧,更何况,这是迟了十八年的法网,你且先受着罢,还有……”
黑夫看向陈恢:“我听说,你欲降我?”
钟离眛道:“夏公也看到,项氏不救,我坚守孤城多日,自问亦不负项氏,既然摄政宽容大量,不记恨当年一箭之仇,更能释我麾下数千人,钟离眛愿降!”
黑夫笑道:“好啊,良禽择木而栖,这话许多人来投靠时对我说过,但你……钟离眛!”
他收敛了笑容,指着钟离眛道:“我偏偏不信,当年为了楚国能孤身潜入秦境的钟离眛,亡国十余载一直四处奔走谋求复国的钟离眛,会投降!”
钟离眛矢口否认:“夏公,我是想让楚国早日远离战祸。”
“夏公当记得,十八年前,以我的本领,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地逃走,为何拖到案发?还非要带着其他几个庸耕者一起走,甚至不惜以身为饵,为不会骑马的六人争取时间?实际上,他们不是楚国细作,只是在楚国活不下去的普通庶民。”
“当初我混入这些楚国逃民中间过江,隐藏身份。到秦国后,众人才发现,并没有传闻中的好日子,在秦或在楚,区别不大。身为邦亡之人,想要在异国受公平相待,何其难也,于是众人便后悔了,想要逃回楚国去,那里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是故乡,还有亲人。”
“我一个人离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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