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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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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刀也会深深割伤魏国啊。”
魏无知还是希望张敖打消这主意:“过去诸侯以邻为壑,河水难治,自从秦始皇一天下后,派郑国沿河巡视,拆毁了不少雍塞川防,大河这才安生了十余年。”
统一王朝的力量,是治理河患的必备基础,在秦始皇强有力的巨手按压下,百余年来,因为齐魏赵以邻为壑,而肆虐两岸的黄色巨龙,再度被降服,陷入了沉睡……
安定下来的大河带来了中上游肥沃的土壤,改善了下游的盐卤地,河两岸的堤规附近,土地宽广,土壤肥沃,因为东郡人口众多,庐田庑舍,曾无所当牧牛马之地。在秦始皇下令“使民自实田”后,沿河民众纷纷进入周边,开垦土地,建立村庄,也兼任了守望堤坝的任务,起码生活着数万人。
魏无知拉住张敖的马道:“水可以亡人国也,你打算决开堤坝,如今正值盛夏,大河水盛,若破口而出,汹涌南下,不仅是堤坝沿岸数万百姓人畜无存,连东郡诸县也均将受灾,到时候恐怕除了城高池深的濮阳城,其余乡里,都将为大水漂没啊!”
今年的河水比往年都大,一旦堤坝被认为决口,波涛汹涌的河水瞬间冲进东郡平原,必将一发不可收拾,造成比历史上四次人祸更可怕的结果。
这却恰恰是张敖需要的结果:“濮阳城能留下就行。”
他大言不惭:“反正其余地方,多已降秦,他们便是敌国之邑!敌国之民!”
魏无知有些不忍:“这可关系到十数万条人命啊!”
“他们的命,有魏王贵重么?”
一群庸碌蝼蚁的性命,有张耳大侠复国、任侠、忠义的名声理想重要么?
张敖竟道:
“若是牺牲了这些人,能让秦军大溃,便是救了魏国,也值了!”
张敖一意孤行,他手持张耳赐予的虎符,遂不听魏无知之言,带着三千东郡轻侠离开了顿丘。
而魏无知,也没了他大父窃符救赵的勇气,只能呆呆看着张敖离去……
张敖一行三千人,多是仰慕张耳之名,悍不畏死的魏地轻侠,大半是东郡人,听了张氏父子“秦将尽屠东郡”的话后,抱着誓死之心,决意与秦军战斗到底,本来不少人还壮志酬筹,可等到了次日夜,他们抵达目的地后,却傻眼了。
众人抵达的不是被重重围困的濮阳,而是濮阳西北方数十里的“瓠子口”!
……
瓠子口,夜色依然深沉,出现在轻侠们面前的是一道宽厚的堤坝,堤坝后是汹涌河水,声若奔马,涛涛不绝。
瓠子口乃是七十多年前,赵军决河水的地方,也是整个下游河道,最为脆弱的区域。河水通过长垣县赵堤,过回木沟,河道都还稳定,但在进入濮阳境内后,随着河床被泥沙抬高,天然岸堤已难以阻止河水浸濡,得人为增加才行。
这一段地上河经常脱缰,濮阳过去没少受灾,必须每年修整才行,否则,河水便会破堤而出,往东南低洼的平原灌区……
一时间,轻侠们猜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他们这次带着的不只是兵戈武器,更有锸、锄、钁、铲等农具。
“挖!”
张敖已事先派人瞧好了地方,指点着一处堤坝道:“掘开堤坝,大水向东南灌出,便能尽灭濮阳秦军!”
三千轻侠沉默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动作。
“先掘者,赏十金!”
张敖高声喊叫,但众人依旧没有动作,直到有人出列,讷讷道:“张君,小人的兄长家,就在东南方的甄城,此水若决,他家肯定要被漂没,吾等愿随张君去濮阳与秦军决一死战,但这堤坝,决不得啊……”
“斩了他!”
张敖怒喝,让亲信将此人按在瓠子口堤坝上,砍了脑袋,圆滚滚的头颅顺着堤坝滚了下去,落入水中。
仿若献给河伯的祭品……
在品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后,黄河,这条沉睡的睡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水流变得更加欢快,它知道,有人要再度效仿历史上的赵王楚将秦帅,为了利用自己澎湃的身躯,而唤醒自己。
唤醒睡龙之怒,而代价,则是数百里的黄泛区和十多万条性命。
“先掘堤者,赏百金!”
杀了人后,张敖红着眼,提高了赏格,这次,还真有家不住东郡的人站了出来,拿起铲子,跃跃欲试了……
“不能挖!”
更多东郡游侠喊了起来:“吾等自己可以死,但家眷亲朋何辜,将遭大水漂没!”
他们躁动,他们反对,张敖的手下分成了两部分,剑拔弩张起来。
而张敖本人,则已带着亲卫,站在堤坝下,高高举起铁器,重重铲了下去!
从春秋至今,建设修缮这条堤坝,需要好多年时间,其工程量,不亚于长城,甚至比长城更大。
但要破坏,却只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时辰时间,人力掘开一个口子,剩下的,就交给巨大的自然力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伴随着铁器铲下第一下声响,沉眠十余年的睡龙,睁开了眼!
她是这个文明的母亲。
是哺乳他长大的福祉。
也是笼罩在他头顶数千年的噩梦!
她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富庶安康,也能带来恐惧和灾难。
仿若不断旋转的三体恒星,文明跻身其上,造就一次次治乱循环。
而除了难以避免的天灾,疯狂的人啊,也总是在试图利用自己根本无法凌驾的力量,一次次,玩水自溺!
她龇开尖牙,甩动尾巴,对重新冲破枷锁,迫不及待!
重赏之下的轻侠加快了挖掘的速度,而不愿看到家乡沦为泽国的东郡轻侠,也开始抽出刀剑,与张敖的亲信战成一团。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道烟花,却猛地升空,炸开在瓠子口上空!
这是秦军夜间作战,约定成俗的信号。
黎明将至,伴随着天边泛白的光,齐刷刷的脚步响起,一支黑色的军队出现在瓠子口周围,成包围之势,向轻侠们压来!
“我就知道,汝等必来掘堤!”
灌婴自然是这支秦军的都尉。
夏公也给攻魏的偏师派了羽翼营谋士,既然大河在边上,他们自然也算过,决堤灌濮阳的利弊……
结论是,其后果,不是他们能控制的,遂打消了这个念头,但灌婴却为此多留了个心眼:“魏人孤注一掷下,是否会来决堤?”
他派遣斥候在最容易出危险的瓠子口附近监视,果然等来了张敖。
灌婴阴沉的脸掩藏在厚厚的甲胄之后,他看着在河岸上跳梁的轻侠,仿若一群在堤坝上龇牙咧嘴的白蚁,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按死!
“将彼辈赶下河,以祭河神!”
……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秦军势如破竹,轻侠们死的死,降的降,张敖也身中数箭,跌跌撞撞跳入河中,被浑浊的水流吞没。
当河堤上再无一个魏人时,大河再度恢复了平静。
劳作又开始了,这次是秦卒威胁俘虏,用他们死去同伴粘稠的骨血为浆,和着大河的沙土,补上被掘开的堤坝。
随着枷锁再度扣紧,本已睁大眼睛的巨龙,失望地闭上了双目。
她再度陷入了沉睡。
只能等待,等待下一次百年一遇的天灾,等待下一次更加疯狂的人祸!
只有大河依旧奔流不息,仿若巨龙沉沉的鼾声。
不管是清,是浊。
是灾难还是福祉。
她都将陪伴正值少年的华夏文明,永远走下去!
第1002章 积木
年过六旬的张耳已数日未眠,尽管知道这是场毫无胜算的仗,但他依然提着剑,头发纷乱也顾不上梳理,在濮阳城头激励轻侠们作战。
“秦欲报西河之仇,将屠尽魏人,吾等必死无疑,但究竟是跪着死,还是站着死,取决于二三子!”
张耳不仅自己要露面,还让人将魏豹也拎出来,穿上炫目的甲胄,让他在城头出现,以鼓舞人心。
不过魏豹却全然没了一年多前刚当魏王的踌躇满志,他现在两眼呆滞,只喃喃说着:
“许负骗我,许负骗我……”
若非当年温县的女相士许负说他以后“有天子气”,魏豹也不至于来坐这魏王之位,自从继位后,他受制于张耳,在张耳取河东后,本欲分国予之,使张耳为西魏王,自己偏安东郡,岂料张耳一路败退,又回东郡跟他挤在一块。
原本魏豹以为,自己定都濮阳是个好兆头,因为这是古称“帝丘”,乃是颛顼故都,他可以在此应命,复兴大魏。
但谁想到,这却是一块死地。
相士每年都会算许多次命,错误的被人遗忘,中了的却被人记住,这才有了百算而无一殆的名声。
如今,魏王已丧胆,魏相却依然在坚持。
但张耳的斗志,却在得知儿子张敖死讯的那一刻,几近崩溃……
头颅挂在一匹马上被送到城下,魏人使勇士坠竹筐下楼取了来,那颗湿漉漉的脑袋,竟是张耳儿子张敖的……
前日,张敖欲掘瓠子口,放大河水灌秦军,被早已防范的灌婴将计就计,赶下了水,他身中数箭而未亡,但扑腾着上岸后又为几名东郡轻侠所获,东郡轻侠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秦军至多杀了他们本人,张敖却是要让东郡十数万百姓葬身鱼腹,深恨之,便按在水中溺死,又砍了张敖的脑袋,向秦人乞降。
如今张敖首级,又被灌婴送到濮阳,以打击魏军斗志。
抱着儿子头颅,张耳老泪纵横。
当年他在外黄做的决策,让父子骨肉分离,本以为重新相聚后,能父子携手,干一番大事业,甚至报了当年的仇,岂料却兵败如山倒,一路退到东郡。
他在陈郡化名藏匿,是因为深知,大智大勇之人,必能忍小耻小忿。彼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
可如今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张耳喃喃道:“我当年,何不就战死在外黄?于今日有何区别?”
秦人的进攻又开始了,心中哀愤不已,张耳再度起身,号召轻侠们加入战斗,这次,他不再藏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反倒身先士卒起来,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持剑与登城的秦人死斗。
“杀秦寇!”
好似是回光返照,秦军如潮水般的攻势,竟再度被打退了,魏人欢呼不已。
但他们无法看清,城南的人造土山上,整整一屯的人,在摆弄一架蒙着布运到前线的器械,那弩好似一辆车,足足有三张弓复合组成,以轴转车(即绞车)张弦开弓。
纵然魏人看到了也不会警惕,因为这年头射程最远的秦军大黄弩,两人合作使用,也不过能射两百余步,与投石机的射程相当。
而那土山,距城墙足足有四百步,这世上没有什么远射武器,能达到这个距离。
一通忙乱后,瞄准完毕,随着弩手击牙发弩,嘣的一声巨响,箭矢雷动而,朝城墙飞去!
惊呼阵阵,但却来不及躲避。
这本是一次试射,歼星弩对准的是城头左望楼,岂料却射偏了太多,你说巧不巧,正中望楼右侧的张耳!
箭以木为杆,以铁片为翎,千钧之力不可小觑,张耳还未有意识,整个身体便被巨力撕裂开来,惊骇还停在脸上,却已登时毙命!
……
张耳毙命后,濮阳很快就丧失了斗志,被秦军攻破外郭后,魏豹选择了投降。
纵马踏入濮阳城,东门豹看到了马蹄下踩着的魏旗,看着前方战战兢兢,肉坦而降,却因为找不到羊,只能牵着条狗代替的魏豹,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记起来了,那是十七年前,当时黑夫不过是一个小小屯长,户牖游徼,而东门豹,更只是个小什长,在外黄负了伤,跟陈无咎回到梁地大本营休养,黑夫等人押送外黄粮食至大梁,他才重新加入队伍。
而就在他们叙旧时,被泡了数月的大梁城,却轰然崩塌!
梁崩,魏亡,他们一行人在人堆里不断踮起脚尖,终于看到,那洞开的大梁西门内,末代魏王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在深一尺的水中膝行而前,一路跪着来到城门外,向秦军投降……
而王贲将军,则高傲地骑着骏马,步入大梁。
十七年过去了,当年路人般的小什长,如今也是堂堂虎侯,位列九卿了!
“当年在大梁,我与亭长,都只是看客,看王贲的赫赫武功,看他享灭国之功耀。”
“而今日,我就仿佛是当年的王贲,在做他做过的事啊!”
虽是敌人,但东门豹深深佩服王贲,服他的用兵,敬他的为人忠恳。
王贲对秦始皇帝有多忠诚,他东门豹就要对夏公及其子嗣有多忠诚!
手中的长戟高高挑起魏旗,东门豹让三军齐呼:“夏公万胜!”
他自将扫荡东郡,彻底夺取此地,又派灌婴带着车骑将俘虏的魏豹送去陈留,连同他的捷报。
“去告诉摄政!”
“阿豹不辱使命,已将魏国……”
他咧嘴大笑道:“一脚踩回棺材里了!”
……
六月底,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
天气炎热,陈留城外鸿沟汴水旁的柳树成荫,蝉鸣阵阵。
这是十七年前,黑夫随王贲灭魏时,首先攻打的城池,当时虽未发生血战,但那一次行军,对黑夫影响深刻,他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学着行军打仗的。
如今秦军主力已顺利通过三川,牢牢扎在梁楚之间,而陈留,就是黑夫选定的新指挥部。此地乃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襟带鸿沟、汴水,控引睢、淮,足以禁制关东。
摆在黑夫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关东地图,山川城池俱在其上,在不同的方位分野,还摆着方形的积木,各书关东诸侯之名。
“楚、赵、齐、魏、韩、代、燕……还有那所谓的‘召王’。”
在黑夫东出函谷时,他面对的敌人,可不止六个国家。
可现在,却只剩下五个了。
就在刚才,黑夫已将东方的“齐”字积木拎了起来,扔到了身后火盆中,任由它渐渐燃烧。
昨日,陈平禀报,彭越自彭城败后,已率余部驰回薛郡,这大盗也是果断,立刻杀了田广,囚孔鲋,上表向黑夫请降,还将建立齐国,反抗朝廷的锅,都甩给了鲁儒们。
搞笑的是,那降表各种引经据典,一看就是鲁儒写的……
彭越作为齐相倒是脱身容易,但那些已然称王的家伙,就不太好洗了。
而就在刚刚,接到东门豹从濮阳发来的捷报后,黑夫将“魏”字积木也扔了进去。
除了齐魏,火盆里还躺着一个早已被烧成炭的积木。
上面原先写的字是:“韩”!
“摄政。”
黑夫转过身,却是自己羽翼营的心腹陈恢,他朝黑夫作揖道:
“韩人张良,已押至陈留!”
第1003章 移席
“我听说张子房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说项氏,乱天下,封万户,为假王,也算一位人物。”
这是黑夫第一次见到张良,他既没有欣喜地倒履相迎,也没有穿着袜子就小跑出门,而是大剌剌地坐在案后。
张良则戴着沉重的木枷锁,站在堂下十步开外——他是以犯人身份来此的,左右是警惕的卫士。
毕竟,夏公是很怕死的……
黑夫孰视张良后笑道:“本以为其人定是魁梧奇伟,但余万万没想到,见了真人,竟是状貌如妇人好女。”
张良确实是美男子,就黑夫看来,恐怕更甚陈平,但这开场白实在有些无礼。
张良回答倒是不卑不亢:
“孔子曾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若凡夫俗子骤见夏公,也会以为是一普通的黑脸黔首,又岂知夏公是一位不世出的枭雄呢?”
黑夫颔首:“你如此模样,本应容易辨认,为何藏匿十数年,都没有被识破?”
张良道:“良曾学小术,可稍易其容,鸡鸣狗盗之术也,张良可以做浓髯丈夫。”
他也不掩饰,一笑:“甚至能换上曲裾,装做妇人好女。”
黑夫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还真是个女装大佬啊,难怪秦始皇帝通缉了那么多年,都抓他不到。
“近前五步,赐座。”
这当然不是黑夫忽然兴奋,故让张良近前,而是为了讲话不必靠吼。
但张良手上的桎梏,依然未解。
黑夫又问:“钟离眛曾见我,言缚甚紧,他说我惧死,非英雄也,你以为如何?”
张良将枷锁放到案几下,正襟危坐,一如过去许多年他贵族的教养:“良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时至今日,夏公确实已系天下安危于一身,不可不慎,如今夏公虽为摄政,大权独揽,然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一旦身死,二子幼弱,诸部群龙无首,恐将四分五裂。张良可是刺杀过秦始皇帝的刺客,看中的便是他身系秦之安危这点,夏公防范得很对。”
黑夫冷笑:“你倒是还记得,刺杀秦始皇帝,这可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谋逆大罪啊。不过,你的罪过,还不止这一桩。”
黑夫一件件数落起来:“与项缠反下邳,是你主谋;在颍川复立韩国,你为韩申徒;后韩成死,项氏又以你为假王……”
“从韩国灭亡后,至今二十余年,你都是铁杆的反贼啊,今日为何又忽然要投降了?”
张良道:“孟子曾言,天下一,方能定,但天下一,却不一定安定。秦政便是如此,苛刑重徭,韩人没有过上去昔日韩国在时更好的日子,自然要反此暴政,两年前,夏公不也在云梦以南郡人反胡亥么?”
“至于今日,夏公更易政务,将军队改名定一,以示新秦与旧秦之别,若真能为仁政,韩人自然归之如流水。”
黑夫摇头:“这就是你乱天下的理由?那还有一事,三十二年时,我赶赴胶东上任,在潍水之上遭到刺杀,据事后夜邑田氏招供,这是你与诸田密谋的?”
张良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当时良便觉得,夏公必灭诸田,坏吾等反秦大事,当先下手除去,然田氏行事不秘,良以为不足与谋,故提前离去。”
黑夫道:“我当年杀了所有谋刺者,夷其三族,你作为主谋,也应该如此啊。”
“张良的确有罪,罪当死。”尽管郦食其鼓动过张良,说夏公爱才,他若能悉心投效,或可留一条性命,甚至能为帝王师,但张良却明白一个道理。
“夏公虽已为僭主,数落始皇帝之过,但却仍尊秦律,崇秦法,只要他一日不公然篡秦,我便绝无生还的可能!否则,他无法向关中秦人交待!”
因此从一开始,张良便没有存活的侥幸之心。
他这次来只是想看看,颍川被交到了一个怎样的人手中,自己最后的抉择,是对还是错?
“韩人无罪,皆是受我裹挟。”
张良再次强调这一点:“还望罪归于张良一人,而释韩人,这是夏公曾答应的……”
“我的确答应过。”黑夫道:“不过,听你一口一个韩人,张良,你现在,还对复辟念念不忘么?”
“复辟……”
张良默然,那个起初的梦想,早就变质了。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是韩王成死后?是看着颍川沦为秦楚战场的时候?还是在那个与弟弟有旧情的妇人交谈之后?
“子房君子恐怕不知,妾回到新郑后,问过里中的人,她们说,从二十四年起,到三十七年,洧水士女之会,竟能连续十三年而未中断,真是羡慕啊……”
那些话,张良终生难忘。
过去的韩国很好,起码贵族过得很好,百姓虽然要应付赋税和秦军频繁的骚扰,也不赖,那是养育了张良的时代。
但再也回不去了。
张良流亡的那些年,韩地失去了自由,却获得了安定,尽管要面对苛政,但起码比现在的混乱强。
而颍川沦为秦楚战场的事实,也告诉张良一个真理:小国必须死!
“韩国,不可能再复辟了。”
他抬起头道:“就像郑不可复辟,晋侯不能重新掌权一样。”
黑夫道:“所以你以韩降秦,是认为以后颍川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张良起身作揖:“这便看摄政了,是愿意和秦始皇帝一样,短暂兼并颍川,还是永远凝之。”
黑夫点头:“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昔日齐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燕能并齐,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韩之上地,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这是荀子的话。”
张良接道:“然,秦虽看似一统天下,但实则却只是兼并六国,而非凝之,于是不过十余年,秦始皇帝逝世,而天下尽反!”
黑夫叹息:“这是秦始皇帝和满朝智士花了十余年,都没解决的难题。”
“你以为,韩地当如何凝之?”
张良对此,是深思熟虑过的,想了想后道:“想要使一地永凝,光靠兵卒镇压可不行,无非从两方入手。”
“一是民。”
“民关心的是何事?衣食、田土而已。”
“韩地承乱世之弊,诸侯并起,秦楚相争,民失作业,而大饥馑,一些地方,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近半,我虽为假王,但却不能具醇驷,而将尉或乘牛车,实在是太过凋敝了。”
他对祖国投入的感情太深了,对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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