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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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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阳亭长贞跪在地上,呆呆地听着自己的判决书。
  他刚成年就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簪袅”,可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再升一级,到达第4级“不更”,那样的话,就可以永远免除每年一个月的更卒之役……
  所以前些日子,他在湖阳亭大肆训练亭卒,外出缉拿盗贼,却总是没有成果。直到那天,听闻商贾鲍来报案后,他大喜过望,不想却被两个小士伍捷足先登,让他很不甘心。
  也是贞急功近利,一时糊涂,听了求盗的怂恿,便打算夺功骗赏。不想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卷入了官司,审案的还是铁面无私的喜。
  事发后,家里也悄悄替他打点张罗,但在秦国,至少在明面上,无人敢公然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秦律黑白分明地写着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无数位从小受律法熏陶的秦吏也盯着呢!
  但最后,还是被他们觅到了一丝缝隙:买通送饭小吏,传递信息,对商贾鲍威逼利诱,让他配合着翻供作伪。只要矢口否认自己有夺功骗赏的行为,再坐实黑夫有殴打官吏之罪,这场审判就能赢!
  但谁曾想,还不等喜细细严查,他们这群人编造的谎言,就在黑夫巧妙的诘问中败下阵来。
  一向自傲的贞,居然在一个低贱士伍黔首手里翻了船!
  如今,喜宣读的每一个字,听在贞耳朵里,都像是末日丧钟!
  髡,就是剃光头发,黥是面上刺字,赎黥则是可以用钱赎买此罪。鬼薪,则是进山打柴,也是一种苦役……
  对于才二十多岁,人生本来一片坦途的亭长贞而言,这是无法接受的结果!
  “我不服!”
  刚听完宣判,贞就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起来。
  “我不服,我要乞鞫!”
  乞鞫,是秦国特有的复审制度,当事人不服判决,可以在法定时间内请求复审,县里便会将此案通报郡丞,若对郡丞的审判依然不服,可以继续乞鞫,上达咸阳廷尉,由最高法院进行终审,期限为三个月。这样一来,郡县一时疏忽判的冤假错案,便有机会被廷尉得到沉冤昭雪。最出名的,便是秦王政元年时,有个叫讲的乐人被诬陷偷牛,他不服之下连连乞鞫,最后发现果然是冤案,那些大意的县级法官统统受到了处罚。
  “你确定要乞鞫?”喜问道。
  贞硬着脖子道:“不错!”
  喜合上笔迹未干的竹简,居高临下看着贞。
  “你觉得,本官的判决有误?”
  “你觉得,自己还是被冤枉的?”
  “你觉得,郡丞、廷尉会对你法外开恩?”
  喜一连串的追问,如同惊雷在贞的耳边炸开,他嘴唇惨白,喃喃道:“不敢,只是,只是这刑罚,太重了……”
  “嫌罚得重?”
  喜叹了口气道:“若非你有上造以上爵位,可以稍微抵罪,罚得还更重!而且你可知道,倘若乞鞫失败,按照秦律,你将被罪加一等!届时刑罚更重,或许就是劓刑、斩趾了!”
  贞这才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犯罪事实确凿,证词漏洞百出,还被当堂拆穿,记录在爰书里。即便他家手眼通天,告到郡里、告到咸阳,也没有翻案的可能,便稽首道:“我认罪,不敢再提乞鞫……”
  湖阳亭长认罪后,剩下的人就好办了。
  作为主犯之一的求盗买,以“诬告反坐罪”加“骗赏罪”,髡往戍边。依然要剃光头,因为此人只是一个公士,没办法抵罪,所以发配戍边,可能要许久之后才能返回故里,比湖阳亭长还惨。
  亭卒三名,因为是从犯,髡为城旦三年,好歹不用离开故里,等头发完全长出来,差不多就自由了。三人连忙顿首感激,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宽容了。
  商贾鲍也差不多,他以“诬告反坐”和“诈伪罪”同时论处,被判髡为城旦五年,这商贾被带下去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早知如此,就不该帮亭长等人作伪证的。
  总之,读完宣判书后,堂下众人,认罪的认罪,惊骇的惊骇。
  黑夫则看着这群人的狼狈相,感到无比的舒爽。
  他现在觉得,“诬告反坐”这个罪名当真不错,谁诬告你被坐实,就要承担与诬告罪名相同的处罚。比如别人诬告你杀人,却没有证据,最终导致败诉,那就等着被砍头吧,所以在秦国,虽然告奸有赏,但在告状之前可是要掂量再三的。
  有了这条律令,黑夫仿佛穿上了一件反伤甲,在胜诉之后,一切罪责都反弹到诬告者头上,于是那六人,虽然处罚不尽相同,但都要遭受剃头、徒刑。
  什么叫自食其果?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害人者,终将害己?
  这就是!
  但这畅快感,很快就被严酷的现实冲淡了。
  黑夫在拦路告状时的确没想到,这些人会被判这么重,喜的冷面无情,让他再一次见识到了秦律的严苛。
  “这就是踩红线的下场啊,不管之前多少年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一时不慎违反法律,这一生就全毁了。”秦律规定,不得任命犯过罪的人当官,那湖阳亭长虽然靠着爵位免了一点刑罚,但此生基本跟官场无缘了。
  黑夫唏嘘之时,喜又唤他和季婴上前,二人连忙出列。
  喜合上宣判书,从令吏手中拿过另一封简牍,淡淡地说道:“本官做完处罚,该说赏功了。”
  一听此言,黑夫便和季婴对视了一下,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打了这么多天的官司,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
  PS:“上造以上为鬼薪,公士以下刑为城旦。”——《秦律杂抄》上造以上爵位,的确可以免除部分刑罚。
  本章的判决,主要参考岳麓秦简“尸等捕盗求购案”和“癸、琐相移谋购案”。
  另外仔细研究了下,秦依然是以右为尊……所以湖阳亭长的那个叔叔,应是县左尉,前文已改。


第0012章 拜爵为公士
  却听喜说道:“士伍黑夫擒获秦国杀人盗贼潘,以及楚国盗贼一名,当赏金9两。季婴擒获楚国盗贼一名,当赏金2两。”
  季婴一听发现不对,急忙询问:“上吏,不是每生擒一人,便可得14金么?”
  “不然。”喜摇头道:“律令言,捕群盗一人,赏金14两,是没错。但潘等人数不足五人,不构成群盗罪,此事之前已说过。律令又规定,擒获本国杀人盗贼一人,赏7金。至于外国盗贼,不论死活,只赏2金……”
  “原来是这样!”黑夫恍然大悟,看来秦律不但在惩罚上很精细,在赏赐上也锱铢必较啊,果然,赏钱不是那么好拿的,而且这意思不就是:外国人不值钱么。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得到的赏赐就无形中少了很多啊,黑夫不仅有些肉疼,这些盗贼好死不死,为何偏偏是四个人?
  他不知道的是,群盗罪只算秦人,即便是10个楚人和4个秦人一起为盗,也构不成群盗罪……
  这时候,喜又问:“汝等可还有疑虑?”
  “我有!”
  还不等黑夫、季婴应答,堂下便响起一声猛喝,原本已经认罪的虬髯盗贼潘从地上挣扎起来,扛着他的枷锁抗议道:“说好我值14金的,如今怎么减半了!”
  这就让人哭笑不得了,黑夫有些无奈地看着潘,喜则见惯了这类犯人,一挥手,狱吏就将大呼小叫的潘押了下去,等待他的,是回乡示众、残酷处死。
  一直被拖出去了很远,潘的声音还回荡在县狱里:“黑夫,你说好让我看看那些金子!说好的14金!我不服,不服!”
  黑夫愕然,人之将死,最后惦记着的,竟然是这件事,真不知是该哀呢,还是叹呢……
  可惜啊,直到死,潘都没能摸到金子!
  喜的一声咳嗽,让黑夫回过神来。
  “汝等的赏金,待我奏明县令、县丞后,今日便可领取,不过……”
  喜看向黑夫,若有所思。
  律令里说过,但凡审讯案件,必须先听完口供并加以记录,尽量让受讯者自动陈述,虽明知有谎言,也不要马上诘问,先将疑点记录下来。待到双方都没有话说,法官再按照疑点逐一诘问。
  这么多年来,喜都是按照这“听言——诘问——解辞”的程序审案的。
  但今日却不太一样,他虽然知道湖阳亭长、商贾潘的供词有很大问题,却没有点破,打算到最后再一股脑拆穿。谁料,黑夫居然用灵活的诘问,让那些人自己露出了破绽,也就不必他费事了……
  倘若黑夫是个在学室中修习过法律的弟子,或从事审讯工作多年的官吏,喜还不感到惊奇,但黑夫只是一个识点字的士伍,家里也没有为官者,这就让人感到诧异了。
  “此子是个可造之材啊,若他是官吏子弟出身,我都想让他入学室学律了。”
  于是,喜便语重心长地说道:“黑夫,本官见你你武艺不俗,会写会读,诘问时也言辞得当,却仅仅是个士伍,可惜了。”
  “多谢上吏谬赞!”黑夫听出了喜对他的欣赏,忙道:“小人也希望为国出力,只是苦于没有爵位。”
  喜笑道:“爵位并不难得,眼下便是个机会。”
  黑夫一愣:“是何机会?”
  “你不知道?”喜奇怪地看着他,解释道:“生擒杀人盗贼一名,等同斩首一级!可赏金7两,或拜爵一级。”
  “是这样?”黑夫看向季婴,那日是季婴告诉他,捕盗可得多少赏金的,却没提拜爵之事。
  “我也是听乡中小吏提及,但只记住了赏金。”季婴挠了挠头,其实这也说得通,虽然秦国倡导官吏向民众科普法律,可再怎么科普,民间的小老百姓依然一知半解。
  喜指点他道:“你若肯放弃那7两黄金,便能将爵位升为公士,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本来还对少了大半赏赐有些失望的黑夫,顿时大喜过望。
  他万万没想到,梦寐以求的爵位,此刻竟是唾手可得!
  这笔账不难算,钱虽然立刻就能拿到手,但一年半载就会花完。爵位却是铁饭碗,虽然短时间内没有太大收益,可光是官府给的田地,种出的粮食日积月累下来,可不止七金了——虽然和后世一样,那些土地所有权仍是国家的,本人不得买卖,且每年都要交很重的税。
  略一思索,黑夫便立刻作揖道:“多谢上吏提点,黑夫愿得爵位!”
  ……
  从县狱正堂中走出时,季婴嘴都快笑歪了。
  虽然因为他对律法理解有误,导致想象中14金的赏赐到最后只有2金,但换成一千多枚半两钱,揣在囊中,依然是沉甸甸的,那些钱用线串成串,在他走动时叮当作响,听上去无比悦耳……
  “这么多钱,换成粮食,够我吃大半年了。”
  他不由得感激地看向走在前面的黑夫,一走出厅堂,更是猛地朝黑夫下拜!
  “季婴,你这是作甚?”
  黑夫同样是褡裢里多了一千多钱的赏赐,他连忙去扶季婴,季婴却不起,而是动容地说道:“我季婴知道自己的本事,多亏黑夫兄弟提携,我才能沾光,与你一同捕盗立功,获得这些赏钱。”
  “再则,方才在堂上,若非黑夫兄弟拆穿了那狗亭长和奸商的伪证,我恐怕已被剃光头发,沦为城旦刑徒……”
  一想到自己挨得板子、喜的冷酷无情、涉案人员遭到的重判,季婴就不寒而栗,后怕不已。
  “如此想来,黑夫兄弟,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说着,他便朝黑夫重重顿首!
  黑夫心中暗叹,这季婴虽然多嘴好言,可其实心眼并不多。当时之所以分功与他,还是考虑到一个人无法押送三名盗贼。这之后发生的事,更证明黑夫的抉择是正确的,倘若当时没有给季婴分功,难说他也会被湖阳亭长威逼利诱,在讯狱时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词……
  人性是恶的,自私的,这是商鞅创立秦国法度的根本立足点,也是事实。黑夫再世为人,又活在律令细致、严苛的秦国,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哪能不多留个心眼?
  不过现在,季婴是彻底视他为恩人了,也是一桩好事。
  黑夫好不容易才将季婴拽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土,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之后一个月,你我还要在县城服更卒之役,要相互扶持呢。”
  “没错……”
  季婴这才想起什么,看着黑夫头顶笑道:“我还没有恭喜你,拜爵为公士,这可是好事啊!自此之后,你便是有爵者了!”
  黑夫也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块裹在发髻外,代表黔首士伍身份的黑布已经被取下,换成了褐色的包巾。
  就在刚才,黑夫又见识到了秦国官府办事的雷厉风行。他前脚才说自己有意成为公士,后脚,喜便让人将今日审判结果、赏赐情况送往县寺,交给县令、县尉过目。
  原来,公士、上造,是由籍贯所在地的县政府论爵的;再往上的爵位,就要上报郡;大夫以上者,则要上报到咸阳。
  论爵的工作,必须在三日内完成,不然,负责此事的县尉就要被撤去职务。
  因为前两天,官府才发文书确定过黑夫的身份,手续齐全,于是,仅仅花了一个时辰,县尉的批复就下来了:
  “士伍黑夫擒获杀人盗贼一名,等同斩首一级,可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
  PS:“它邦人为盗,非吏所兴,毋什伍长将长者捕之,购金二两。”参照“尸等捕盗求购案”。
  捕人相移以授爵者,耐。——《法律杂抄》捕盗律。
  能产捕群盗一人若斩二人,(拜)爵一级——《二年律令》这是汉代的律令。


第0013章 十月份就过年?
  秦国是一个爵本位的国度,为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份高低,每个爵位,都有独特的标识。
  士伍又被称之为黔首,一如其意,便是黑色的粗布,裹在发髻上。
  公士乃是最低级的爵位,发髻上褐色的包巾便是其标志。
  当然,区区公士其实并没有什么授予仪式,只是换了块头顶的布而已,也没法让人另眼相待,因为大街上头顶褐布的公士多着呢,顶多能换来季婴等士伍羡慕的目光。
  黑夫本来还想再去谢谢喜,没有喜的提点,也许他这个秦国法盲就稀里糊涂地揣着赏钱走了。
  但喜早已回家去了,倒是他的属吏乐笑呵呵地恭喜了黑夫,并同他们攀谈了几句。
  乐告诉黑夫,县上会立刻下发文书,让他籍贯所在的乡、里更改他的身份记录。县里还将黑夫的验、传统统更换,现在新颁发的身份证上,他已经是“公士黑夫”了。
  同时,官府会授予他一顷田、一处宅的公士待遇,也就是一百亩地和30步见方的宅基地,黑夫可以在上面自行建房,不过这些东西手续更麻烦些,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办不下来的。
  “待你服完更卒之役回到乡里,便可以见到自己的田和宅了,或许官府还会分配一名仆役去帮你耕田。”
  乐交待完这些事后,便苦笑道:“也只有喜君,才会在初一这天还坚持审案,不让吾等休沐,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不然老父可要痛骂我了。”
  说着,他便匆匆离去,只是走之前,犹豫再三,拍着黑夫的肩膀,收敛笑容说道:“到了更卒那边,要小心……”
  对他这句话,黑夫一时间没能理解。
  离开县狱后,黑夫站在大门口处,闭上眼,感受着和曦的阳光,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回头看着县狱里面森严的秩序,再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恍若隔世。
  踏入这里时,他还是一个不知前途的小士伍,现如今,却已经迈出了在这时代的第一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爵位。
  但他却不因此满足,区区公士,仍然不够!
  黑夫之所以这么想,还是因为今日讯狱时,仅仅因为湖阳亭长是上造以上爵位,就得以免除戍边,改为鬼薪,这给了他启迪。
  通过这场官司,黑夫意识到了,秦律如此严苛,在秦国生活,说不准哪天就一个不小心,触碰红线犯了法。
  若是平头老百姓或者公士,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可若有上造以上爵位,便能以爵抵罪,减轻罪责。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至少要先升到上造,才更保险些。”
  如此想着,黑夫便招呼着季婴,想同他一起去县城南门校场报到——今天就是他们服更役的日子。
  “现在就过去?”
  季婴却一脸不乐意,说道:“黑夫兄弟,虽说役期不可耽误,但方才狱吏不是说,我吾等可以延期一天去服役么。你我刚得了这么多赏钱,岂能不先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番?再说了……”
  他指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道:“今天可是过年啊!”
  “过年?”
  黑夫一脸茫然,嘀咕道:“今天是十月初一,才刚刚入冬,过什么年?”
  ……
  “黑夫兄弟,你在县狱里能说会道,十分精明,可一出来怎么像是被诱鬼迷住,连哪天过年都不知道了?”
  半晌后,季婴上下打量着黑夫,像是在看一个从遥远蛮夷国度回来的人,活了十七八年,连哪天过年都不清楚,这日子也过的太糊涂了吧,又或者是中了邪,被专门迷惑人的诱鬼把魂儿给勾跑了?
  “在里面呆久了,一时口误,一时口误……”
  黑夫知道自己闹笑话了,只好搪塞过去,同时腹诽道:“我又不是研究古代历法的,顶多知道点历史大事,怎么会知道在秦国,今天就是大年初一啊!”
  原来,秦国历法,不但与后世的公历大相径庭,与夏历(农历)也不尽相同,而是独特的“颛顼历”。这一历法最大的特点,就是以建亥孟冬之月,即阴历十月一日为岁首,所以这一天,的确是大年初一……
  再看县狱、县寺里进进出出的各级官吏、有爵者,相互见了面,都会笑着作揖,道一声:“正旦安好。”权当是拜年了。
  在离开县狱时,狱吏乐对他们说,考虑到二人为配合审案,在县狱耽搁许久,所以被允许晚一日去服更役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明天才用过去,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枚竹简,上面写着前因后果,权当是证明……
  于是黑夫便放下心来,带着一丝好奇,在这“大年初一”的安陆县城里逛了起来。
  安陆县是一个古老的城市,据说是三百年前春秋时期吴师入郢,楚昭王避难时所建,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在楚国统治那几百年里,这里就是江汉地区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此地被秦国占据后继续发展,如今城周长五六里,有户三千,人口近两万,是当之无愧的大县。
  县城大致可以分为东、西两城区,西城濒临溠水,有个小小的渡口,是闾里(居民区)和集市所在地。东城濒临曲阳湖,据说以前是楚王的行宫,如今被改建成官寺,黑夫他们滞留多日的县狱就在这里。
  今日下午,大小官员都可以休沐,官寺区较为冷清,等离开东城,进入里闾区后,过年的氛围才更加浓烈。
  只见居住在城内的有爵者们,纷纷走在路上,或穿着新缝制的冬衣,或手擒鸡鸭、拎着狗腿、鲜鱼,这相当于是置办的年货。
  远处那些错落交替的里闾,能看到有人在为里门更换桃符,就是长方形的桃木板,板上书“神荼”、“郁垒”二神,用来驱鬼,秦国人很信这一套。
  “在中国,不论哪朝哪代,过年就是过年啊……”
  看着这一幕幕年节景象,黑夫心里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落寞。
  是啊,过年的时候,应该在家团聚一堂才对,但不管是前世的家,还是秦国的家,他现在都回不去。
  一旁的季婴也气得跺脚:“真是晦气,竟轮到这年节当口出来直更!我哪里得罪里正了?”
  而后他便问黑夫:“黑夫兄弟,你家莫非也和当地里正有仇?所以才被指使来服役。”
  原来,在秦国,所有满足身高、年龄的成年男子,都要登记名字,每年在郡县服一个月更役,至于谁哪个月去服役,是由里正决定的。里正会将里中所有适龄者排好序号,大家按次序轮流服徭役,这叫“为役先后”。至于序号顺序,一般是按照各家的什、伍编制来,但也不排除人为操作插队的可能。
  季婴这么一问,黑夫才想起这茬:“我家大兄同当地里正,好像还真有些过节,母亲在我离家时,也曾抱怨过几句……”
  ……
  PS:请答题,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率领九百戍卒在大泽乡揭竿而起,秦二世二年十二月,陈胜兵败下城父,被叛徒杀害,起义失败。由此可见,陈胜起义所经历的时间是()。
  (答案:A,半年;B,一年;C,一年半;D,两年。)


第0014章 立小功得微名
  黑夫家和里正结怨,得从七年前,他大哥衷娶了里正儿子看中的邻村女子时说起……
  不过,现在可不是操心家里的时候,二人早上没吃饭,饿了大半日,腹中已是饥肠辘辘,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季婴眼前一亮,指着前面道:“食肆到了!”
  食肆,便是供往来行人吃饭歇脚的地方,安陆县是南北交通要道,车船往来频繁,虽然城外有驿站、客舍,但在城里,食肆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这家食肆略显简陋,茅顶白墙,只一面写着“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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