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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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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头看看那些被斩首的魏人尸首,良心未泯的陈平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起来,自己给秦吏出谋划策,以阴谋骗得这些人聚拢起来送死,到底是对是错?
  陈平在一旁良心刺痛的同时,黑夫和几个屯长正在向率长杨熊汇报战果。
  “敌寇人数百余,有黄池人周巿所率魏匪,亦有陈馀及外黄轻侠,一半逃入林中不知所踪,一半被吾等击杀。”
  “共斩首六十八级,其中便有周巿之级,陈馀未能擒获……俘虏两名……”
  斩首当然是精打细算过的,四个屯均分下来,都可以达到“盈论”的标准,那两个幸运儿才得以从屠刀下活命。
  “吾等部下,战死十二,受伤八人。”
  这其中,被周巿所杀的便有一半,可见其强悍,几个屯长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对那个武卒老兵又不免更加敬佩。
  虽分属两国,势为仇雠,但不妨碍他们对勇敢的敌人心生敬仰,这就是战国之风。但春秋之时贵族打的兴起,在战场上停下战车相互送酒,紧要关头放走对方主将君侯的风雅,底层军吏们却学不来,那注定是上个时代的佳话,现如今再敢有人这么干,铁定要被当做“军贼”,军法处置。
  杨熊本来只打算把外黄轻侠一锅端,却没料到还附送了周巿,亦是大喜,对献上此计的黑夫赞不绝口。
  黑夫本来还想将陈平拉出来,分他一点功劳,为他挣个“公士”爵位,却不防站在后面的陈平朝他作揖,连连摇头,黑夫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等杨熊继续去前面检视伤患时,黑夫才疑惑地询问陈平。
  “此计亦有你一份功劳,秦国有功则必有赏,为何不让我替你请功?”
  陈平谦逊地拱手,说什么这计策是黑夫首倡,他只是查缺补漏,算不上功劳,这些斩首,还是让给浴血奋战的秦卒云云……
  但黑夫瞧了瞧陈平有些酸涩的脸色,再瞧瞧那些堆在一起的首级,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陈平,贼得很,肯定是意识到因此立功得秦爵的话,可能会在当地名声坏透,到时候在乡党眼里,他就是替秦人设陷阱害死大批魏人的“魏奸”,陈平在当地就没法混下去了。
  若不得爵位,他还可以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才为秦人做事的,与此事关系不大……
  黑夫虽然看穿了陈平的小心思,但也能理解。
  陈平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魏人,魏地、阳武县、户牖乡是其根基。
  黑夫则不同,不管在当地做了什么,爵位功勋到手,魏国一灭,他就完成任务,拍拍屁股走人了。
  于是他不再劝,对陈平拱手称谢而已,他虽提携了陈平一把,两人一度合作,但今后要走的道路,终究不同。
  黑夫回过头,瞧了瞧车舆上,被这场打斗吓坏晕过去了七岁孩童张敖,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失去首级的外黄轻侠,还有勇气反抗秦军的人,差不多都在这了。
  “猎户上山,杀母狼而得一幼狼,然群狼环伺四周,此时绝了幼狼性命,这不叫斩草除根,只是内心深藏的恐惧发作,急需要‘杀伐果断’的行为,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以幼狼为饵,诱群狼而尽杀之,这才叫斩草除根!只可惜还是没除干净,头狼张耳、陈馀尚在外逃亡。”
  黑夫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今日见到高喊着“魏武卒”,笑对生死的魏人周巿后,黑夫敬佩之余,又多了一份担心。
  看似被秦军芟夷略尽的魏地,谁知又会不会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


第0155章 梁崩
  次日傍晚时分,落日余晖中,黑夫等人押送真正的粮秣,抵达了鸿沟对岸的秦军东营,入营之前,粮队里的所有人,不论秦人魏人,都惊讶于大梁的变化。
  二月份他们离开此地,随偏师东进略地时,大梁还是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城,看似坚不可摧。
  可现如今,放目望去,这座大城却整个被浸泡在浑浊的水流中。鸿沟,曾经是大梁引以为傲的生命线,可现如今,它却像是一条黄色的麻绳,死死缠住大梁的脖子。
  那十万秦国的戍卒刑徒,便是拉着绳结的黝黑双手,他们掘开了荥口,放河水冲入鸿沟,他们又修起了一道石头堤坝,开凿长渠,巧妙地将汹涌而至的洪水,或阻或导,都流向了大梁城。
  他们才是这场战争最大的功臣,以锄头和铁锸为武器,缓慢而坚决地,一点点勒紧大梁城的喉咙,扼住魏国的呼吸……
  陈平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忧,直到黑夫问他之前是否来过大梁,他才回过神来。
  “我从未来过大梁。”
  陈平看向大梁城头那些黑点,笑道:“家中穷困,供我去邻县游学已经耗尽钱粮,我哪有机会来一观梁城盛景呢?”
  虽未来过,但大梁城内那些富丽的宫苑建筑,繁荣的集市街巷,彻夜不休的豪奢饮宴,陈平却是略有耳闻的。
  只是如今看来,他对大梁城的印象,只能停留在“耳闻”了。
  此战之后,被洪水灌了快三个月的大梁,恐将成为一处废地。不仅良田、屋宅、街道尽毁,连人也不知道还能剩多少。四五月间,潮湿卑热最容易滋生恶疾,城内此时此刻,恐怕早已疫病流行。
  那些站在城头的黑点,就是抛尸人,不断有尸体抛下高墙,被卷入滔滔洪水里,飞快消失。
  作为一个魏国人,未能一睹梁城繁荣之景,不得不说是种遗憾,眼看此城岌岌可危,陈平亦有一种物伤其类之感。
  不是魏国人的黑夫,也在一旁嗟叹不已。
  “我在军营里时,听杨率长说,当年魏惠王国相白圭是个聪慧的巨贾,他帮魏王将国都选在大梁,又治理河患、修筑堤坝、开挖鸿沟,却为何未想到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他人利用,成为毁掉大梁的武器呢?”
  陈平接话道:“白圭虽然号称富比陶朱,但他的治国韬略却不能与陶朱公相比,白圭的目光能看到十年之内的事,却看不到百年之后。他能看到大梁四通八达、条达辐辏带来的利益,却看不到魏国国力衰微后,此处没有名山大川的劣势,未预想到此处成为四战之地的危机。”
  黑夫颔首,无险可守,就是大梁最大的软肋。秦军七次攻魏,五入梁囿,梁城俨然成了魏国的后花园,秦王隔三岔五就派人来捏一捏,让魏王只能讨饶。
  后世以梁地、开封为都城的朝代,都必须面对这个困境,可以向四方开拓还好,一旦陷入守成,这座国都就将变成累赘。更别说这里还是个天然的低洼地带,附近的水利工程随时会成为反灌城池的洪水。
  说话间,前方的军营已经查验好符节,木头扎成的大门开启,放黑夫他们一行人入内。
  ……
  秦军大营分东西南北,各驻有一万秦军,外加两万刑徒戍卒。东营的防备尤其严密,因为这里还是囤积粮草的地方,黑夫刚进大营,就看到隔着几个营盘的地方,有数十个高两丈的土粮仓,这都是让刑徒们赶造的,每个粮仓大概能装千石粮食,看那样子,王贲将军的确是打算从新占领的魏地搜刮数万石粮啊……
  此外黑夫还听说,在荥阳东北的大河码头附近,一个新的永久性粮仓也正在建造,叫敖仓,那里可以囤积从河内、河东、河南、关中运来的粮食,也是个可积粟十万的大仓。
  黑夫观察发现,大营的秦人个个红光满面,并不缺粮,催促各县乡送粮,主要是未雨绸缪,不得不说秦军的后勤工作真是做得极佳。
  他们带来的两千石粮食,就在一位粮吏监察下,由戍卒刑徒们帮忙运入仓中。入仓前还得量一道,粮吏每隔一会就抽查一番,看着成色上好的陈年谷子,微微点头。
  “户牖乡运来的谷不错,不像昨日小黄乡送来的谷子,竟有大半是劣谷,还要不少掺了沙土凑数,已被校尉下令严惩了!”
  黑夫不由暗暗咋舌,多亏了陈平的贷粮之策,从张家粮仓里运出来的粮食,当然要比从各民户七凑八凑合一起的要好,他也不必为了凑数而出下策,冒风险。
  在粮吏查验无误后,黑夫便对他拱手,询问起纳粟拜爵一事来。
  “原来是这事。”
  因为黑夫差事办的漂亮,省却了粮吏不少麻烦,他也愿意和颜悦色地回答黑夫。
  “正巧,大王的诏书昨日刚到。”
  粮吏道:“依照旧例,魏地投降诸县、乡,有豪长父老愿献粮千石者,赐爵一级。”
  言罢他笑道:“反正魏地诸县,几乎人人都是士伍,最多赐一级爵而已,且献粟升爵,一人仅限一次,所得爵位,不得高于不更,只消给出几个公士、上造,便能得粮千石,真是绝妙计策。”
  这计策,还是当年长平之战期间,秦相范雎献上的,之后就成了屡试不爽的好方法,每逢荒年、战争,帮秦国官府减轻了不少粮食负担。
  听说纳粟令果然已经下达,黑夫不由松了口气,张耳妻、子一事,让他和张博翻了脸。好在西张张负还知道好歹,对黑夫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如今,自己能言而有信地帮张氏捧个爵位回去,也不算欺骗他们。
  黑夫当即将户牖乡张氏献粟千石,希望得到一个上造爵位之事告知粮吏,粮吏颔首记下,说此事要禀报过东大营总管全军钱粮的裨将军才行。
  至此,黑夫此行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至于他们在外黄立下的功劳,得由上司杨熊为他报功。在秦军中,基本不存在越级上报的情况,所以不管你做什么职务,都得和顶头上司搞好关系……
  杨熊已经和黑夫打过招呼了,虽然从不更升大夫是一道坎,但黑夫此次不但斩首盈论,立了“集体功”,还剿灭了“魏军残寇”,杀死周巿,并擒获通缉犯张耳之子。所以他迈入“大夫”阶层,基本是稳稳当当。
  “大夫及以上爵位,就不归郡县管了,得由咸阳核定,但至迟到六月,你必能升爵,至于那些通缉令上的钱帛赏赐,我派人随你将头颅、张敖一齐送到大营,说明情形,或许次日便能得到!”
  这一夜,黑夫与手下们留宿秦营之外,第二天一大早,还被东大营的军法官和一位校尉传唤,询问了他擒获张敖,以及设计诱杀周巿的经过。
  问答很顺利,军法官让他等到午后,会派人带他们去领取赏金。周巿的头颅会传往魏地各县,威慑那些反抗者,至于张敖,被哭哭啼啼地收入营中,他的命运,黑夫便不得而知了。
  等结束询问后,黑夫掀开营帐出来,如今公务已了,他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再想到很快可以升爵,一时间,竟还有些舍不得“不更”这个好爵名……
  就在黑夫回到营外与自己的手下们汇合,准备午后就出发回去时,他们却听到鸿沟岸边,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惊呼。
  “梁城要塌了!”
  ……
  “梁城要塌了!”
  岸边传来一阵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着,这些声音,便被更大的垮塌声掩盖住了。
  “轰隆隆!”
  黑夫听到,远处似乎有巨石入水,发出巨大声响。
  黑夫等人连忙回头看去,却见在一片浊水环绕下,梁城北城墙与东城墙的夹角,就像是一座融化剥落的冰山,轰然塌陷!
  在河水冲击浸泡两个多月后,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厚实城垣,终于支撑不住了,底层的夯土已经被洪水浸泡得极其脆弱,难以承受是自己三倍长度的高墙重量,于是便从下而上,整面墙体剥落塌陷下来……
  大梁东北角的垮塌,引发了后续效应,一直找不到突破口的洪水,从缺口处猛地灌了进去,卷起滔滔浊浪,淹没里面的屋舍、人群。
  虽然大梁城头有不少黑点试图投下土石木头堵塞缺口,但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救的了。随即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大梁的东墙、西垣也陆续垮塌了一大段!上面的魏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与墙体一起消失不见……
  固若金汤的大梁,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仿佛是武士的犀兕之甲,被撕开了一个惨烈的口子,露出了里面没有任何保护的皮肉。
  黑夫的手下们,季婴、东门豹等,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他们此生难得一见的壮观奇景,足以给子孙吹嘘一辈子。
  四处秦营内,十余万人也在看着这一幕,这是他们两个多月来日夜不休的杰作。
  伴随着大梁一角的崩塌,城内城外,分别响起了不同的声音。
  “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城内,是魏国公子王孙、平民百姓的绝望哭号,高墙被攻破了,他们最后的庇护,荡然无存。
  “大王万胜!秦国万胜!”
  城外,则是千军万马山呼万胜的喊叫!他们在高举双手欢呼胜利,欢呼这场战争的终结!
  唯独黑夫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见证灭国隳城的时刻,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而陈平,第一次见到大梁,就要目睹它坠入毁灭的魏人陈平,眼中似是隐隐有泪,但最后强自收住,化作了一声长叹。
  “梁城已崩,魏国,亡矣!”


第0156章 魏亡
  大梁东北角崩塌的第二日,城东一处已经被浊水倒灌,完全无法下脚的里闾,一群魏人聚集于此,个个疲惫不堪,神情颓唐。
  长达三个月的水攻围城,城内虽然粮食还算够吃,没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但因为缺少一块干燥的空地,他们只得悬釜为炊,又因为缺少柴火,这些粮食如何吃到嘴里,成了最难的问题。
  先烧屋子里的木料家具,再烧昂贵的漆器,最后是华丽的丝帛。这些东西,用来烧饭却抵不上一根不值一钱的木柴,当丝帛麻布也烧完后,就轮到高冠、宽袖遭殃了。
  这还是富裕人家的办法,穷人家更惨,只能靠嚼着生米度日。
  所以这群昔日风雅高贵的士大夫个个破衣烂衫,冠带不知所踪,下裳也截短了,像他们嫌弃的泥腿子一样,光着脚站在浊水中,只是言谈举止还谨守着礼节。
  他们的闲谈没持续多会,随着这间院子内一样东西被运出,众人纷纷过去帮忙。他们虽然都是不事生产的大夫文士,现在却个个捋起袖子,合力抬着一副没有上漆的棺椁,然后趟过水没小腿的街道,朝远处高出地面许多的高台宫阙走去……
  那座高台叫“范台”,是魏惠王时修建的宫殿,它地势很高,上面有花木扶苏,鸟语花香,亭台楼阁,美不胜收。当年魏惠王整天带两名最宠爱的美女白台、闾须来范台游乐赏玩。
  现如今,它如同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成了城东为数不多可以下脚的地方,围城期间,魏王假允许城东的贵族大夫携带家眷来此避难。
  魏国贵族大夫们趋之若鹜,但惟独有一个人却没走,九十岁的唐雎坚守在家,誓与魏国百姓同辛苦,共生死,坚决不去范台。
  当儿孙弟子劝他时,唐雎斥道:
  “我三十一岁那年,燕军入齐,连下齐地七十余城,仅余莒、即墨。时田单守即墨,身操版插,与士卒同衣食,共辛劳,妻妾编于行伍之间!这才有了困守三年,奋力一击的复国壮举!”
  “如今大梁被围,危如累卵,身为卿大夫,岂能抛弃民众百姓,自己去高台避难?务必戮力一心,卿大夫与百姓一体,如此,方能集众志而成城!”
  话虽如此,但唐雎能劝动儿孙、弟子留下,却劝不动魏王和公卿贵族们跑到王宫高台,紧闭大门,继续宴饮笙歌,终日烂醉如泥,好麻醉自己,装作不知魏国随时覆灭的命运。
  魏国贵族此举,让魏人越发寒心,士气一天低过一天。
  现如今,大梁的墙垣终于垮塌,而作为城内守卒最后精神支柱的唐雎,也在惊闻城崩的那一刻,遗憾而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被许多人抬着的棺椁内,盛放的便是唐雎的遗体。
  ……
  一行人艰难地跋涉到了范台,前些日子,这里还有不少公卿贵族的门客私兵看守,不让百姓上去,现如今,宫门却空无一人。
  城破后,魏王立刻宣布全城放下武器,选择归降。明日,公卿贵族便要跟着魏王出城投降,离开这座被溺死的城市,门客私兵也作鸟兽散,各奔前程去了。
  唐雎的儿孙弟子们,打算将老人家的遗体葬在这,因为这是为数不多,还有一抹黄土的地方。
  然而,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却站在范台宫门处,伸出手,拦下了众人。
  “曾祖父不能葬在范台!”他大声说道。
  唐厉是唐雎众多曾孙中的一员,从小跟在唐雎身边,前些时日,就是他在照料唐雎的起居。
  唐雎入棺时,众人便找不到唐厉了,大概是在哪哭着,谁料他却跑到这拦下棺椁。
  “唐厉!”唐厉的父亲,也就是唐雎的孙子怒斥他道:“你这不肖子孙,竟敢拦棺?还不快让开!”
  唐厉跪倒在水里,低头道:“曾祖父弥留之际一直在说,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他亦不愿葬在秦地!”
  有人道:“大梁城内,何来秦地?”
  青年指着身后的范台道:“如今魏王已携带公族百官,欲出城降秦,今日之后,魏就亡了,明日以后,此处便是秦境!曾祖父与秦国斗了一生,黄泉之下,他岂能安息?”
  “再者,范台乃是魏惠王这昏君所建,惠王沉迷酒色,耽误国事,曾祖父一直不喜,更不能将他葬于此!”
  “那你说该葬于何处?”唐厉的父亲扛着沉重的棺椁,眼里含着泪,悲愤地说道:“这方圆百里,哪里还有尺寸魏土!?”
  其他人也嗟叹了起来。
  “社稷都亡了,何况国土!”
  “城内到处是水,一片乱相,也等不及送往城外了,难道要等秦人来羞辱夫子尸身么。”
  “人死为大,总是要入土的。”
  “我……”唐厉一时间一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抬着唐雎棺椁,登上了范台。
  作为小辈,他的话是不顶用的,最后只能擦擦泪跟上,与众人一起,将棺椁埋在范台一角,开始了简陋的葬礼。
  城内条件简陋,没有素帛黑布,却不缺少唱颂挽歌,捶胸痛哭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他们不仅是在为唐雎哀悼,也在为即将灭亡的魏国社稷追悼。
  “四百多年前,晋大夫毕万封于魏,是为魏氏。有卜者预言,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
  “果不其然,两百年后,魏氏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又五十年,桓子之孙曰魏文侯,奉天子之命,帅韩魏伐齐,入长城,战禀丘,斩首三万,获车乘两千,虏齐侯归于成周,遂列为诸侯,魏国始兴!”
  “文侯之时,魏有李悝、翟璜为相,颁布法经,西门豹治于邺,河东河内家给人足,政通人和。且有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讲学于西河,一时诸子人文荟萃,皆集于魏。并以乐羊、吴起为将,兴武卒,东破齐,西逼秦,北吞中山,南败强楚。那时候的魏国,无愧为天下霸主!”
  “至于惠王,仍延续三代霸业,有逢泽之会,泗上十二诸侯俯首称臣,秦、齐亦朝魏国。可惜惠王昏暗不明,至于晚年,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秦地七百余里,丧师数万……”
  “待到襄王时,魏国已失霸业,夹于秦楚齐三强之间,日渐卑微。”
  “唐公便生于孟子见魏襄王之年。”一位与唐氏世交的大夫叹息道。
  “唐公一生,活了九十岁,见魏国之日削,虽辅佐信陵公子一时中兴,魏国却仍逃不脱亡国之运。”
  “幸而,唐公不必与吾等一样,亲眼见到魏王肉坦出降的那一幕!”
  人越聚越多,大多是伏在唐雎墓前哭诉亡国之痛,眼看众人越发悲愤哀伤,唐厉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朝着曾祖父的坟冢三稽首后,默默离开了范台。
  ……
  大梁四门已经洞开,但秦人仍未进来,城内水泡的太久,疫病流行,秦人不会冒这个风险。
  他们要魏王带着城内所有人出降,届时魏国王族将作为战利品,送往关中,大梁城内的魏人则会被分开安置。
  作为一个亡国之人,唐厉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被水泡了两个多月,士气低落的大梁魏人再也没有反抗的心气了,他只能淌着水,迷迷糊糊地走回家,推开了书房的门……
  这里也被水淹着,没过了脚板,为了让家人吃一口热饭,家里干燥的东西全当柴火烧了,连唐雎收藏了多年的简牍也不能幸免。可唯独书架的一角,一堆包裹着葛布的古旧竹卷,唐雎说什么都不准烧。
  唐厉走过去,打开了它们。
  这里面,有《短长》,有《张子》,有《苏子》,都是纵横家的事迹,记载了张仪、苏秦、苏代等人游说诸侯,纵横睥睨的言谈举止,是每个想学从衡短长之说的青年入门必修。
  唐厉便曾怀揣这样的梦想,他从十岁起,就把这些书卷当做故事来翻,钦佩张仪苏秦以一己之力撬动诸侯平衡的壮举,揣摩其语句,刻意去模仿,摘抄!
  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练就那样一身本领,继承曾祖父的事业,游说诸侯,发起合纵,让魏国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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