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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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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以水而动,就叫水碓如何?”
第0213章 利于人谓之巧
二月下旬的一天,食时刚过,一辆辆马车便陆续从江陵、郢县向北驶来,他们的目的地是纪山脚下的冶铜工坊。
安车在工坊门口停下,铜官扬昔立刻迎了上来,今天来的,可都是他真正的顶头上司,那便是南郡工曹里的工官、工丞们。
不过这些穿着官服,头上戴冠的工官、工丞都主动让开道路,让一辆速度很慢的老牛车驶在最前头,却见车内坐着一位苍头老丈,安详地坐于车内,他衣袍整齐,手上却满是老茧和褶皱。
“不曾想,竟是陈翁驾到!”
铜官扬昔感觉十分惊喜,连忙趋行过去,与一众工师、工官一起将老人搀了下来。
这位老人叫陈壹,乃是南郡资历最老的工师,陈壹年轻时候本是个普通工匠,但因为技艺出众,擅长做木工、石工的活,因此被调到蜀郡,在蜀郡守李冰手下做事。那几年间,他与无数工匠一起,协助李冰治理岷江,建造了“湔堋”(jiānpéng),也就是后世的都江堰!
那座大堰是陈壹一生的骄傲,在他们的奇思妙想下,桀骜不驯的岷江从大害变成了蜀郡大利,灌溉了沃野千里。自此以后,成都平原水旱从人,百姓不知饥馑,源源不断的粮食沿着江水送往南郡,再送去中原充当秦军军粮。
在陈壹看来,湔堋已经是人对流水之力运用的极限了,当年大禹治水时就总结出经验来:水能疏之,不可堵之。只能哄着水流往人想要的地方走,至于如同驯服牲畜一般驾驭水力,让它帮人干活?简直是痴心妄想!
于是他拄着鸠杖,笑呵呵地说道:“听闻有个安陆工匠要做不用人力也能自己运转的器械,老朽当了几十年木工、石工,走遍了蜀郡、巴郡、南郡,还去过关中,却从未听说过如此神器,岂能不来看看,长长见识?”
陈壹的这一番话,让一旁的工师、工官们都笑了起来,他们和陈壹一样,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东西,更别说一个来自县乡的小工匠来做了。
诚然,他们也听说了,那小工匠的确做出了踏碓,如今已经在关中和南郡推广开来,其余郡县也在渐渐用踏碓替换人力的杵臼。
但在众人看来,那不过是运气,只是一个构造简单的小器械,那个工匠以为自己是鲁班再世么?
一个工师在往里走时捋着胡须道:“我曾闻,公输班用木制成飞鸢,在天上飞三日三夜便坠了下来,这安陆匠人也号称能此物可以永远动下去,也真是狂妄,听闻今日便要试行,吾等倒要看看,究竟会怎么收场?”
铜官扬昔在一旁欲言又止,本想为那个老实巴交,来到工地就没有休息过的橼辩解几句,但他也只是看到橼做出了水轮并使之运转,到底能不能带动木碓却尤未可知,所以最终还是闭了嘴,在前引领众人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贮矿场旁用来清洗矿石,冲刷泥土的小溪,水宽两丈,因为地势的缘故,较为湍急,一群人正围在溪水边忙碌着。
“谁是橼?”
陈壹偏头问扬昔,他无法从一堆满头满脸都是泥巴和水的隶臣中分辨出谁才是橼。
“就是那缠黑布腰带,手持木锤,正在亲自安放器械的人。”
陈壹又眯着老眼辨认了片刻,总算找到了橼,却见他和其余人一样,都穿着褐衣短打,不在岸上指点众人动手,而是亲自下场,此刻正光着脚淌在水中。
见此情形,陈壹对橼的恶感减轻了一点,再仔细一瞧那个在水边安装的器械,不由微微一惊。
首先是一个丈余高的木制支架,深深钉入地表深处,还以石块砌紧,而支架上的物件,酷似一个加厚的大车轮,又像是女子织布用的轮纺放大了许多倍,立起来后有一人高。
那轮上装有若干板叶,当大轮被顺利安放到水面上后,水边所有人都让开了。
接下来,在陈壹眼中出现了惊人的一幕:没有人力去踩踏拉拽,也没有牲畜转圈,那个巨大的机械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般,它在溪水冲刷下,开始顺时针旋转,并发出哗哗的声音,转速越来越快,最后和流水之速相同。
而在众人让开之后,水轮的另一侧也显露无遗:是一根由齿轮带动的转轴,与水轮相连,轴上安有四个彼此错开的拨板,水激轮转,也带动拨板转动,每当拨板向下拨弄踏碓杆梢头时,就像是一个人在用力向下踩踏般,那置于转轴下的四架踏碓便自己动了起来,一起一落地舂捣石臼里的矿石!
“成了!”
橼和那些跟着他伐木制轮,又试验了数日的铜官工匠们欢呼了起来。
而在对岸看到这一幕的陈壹和众工师、工匠,都目瞪口呆,仿佛水轮带动的木碓向下砸落,击中的不是矿石,而是他们的心头一般!
他们认为人不可能驾驭利用水力来干活的旧观念,被亲眼所见的事实敲打得支离破碎!
“如此便能巧妙利用流水之力,吾等怎么从未想到!?”
陈壹颇为愧疚,身为一位几十年的老工匠,他却从未往这方面琢磨过。
众人惊骇之余,扬昔已经带着橼过来了,橼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比他那满腹心思的妻弟,看到一群郡工师、工官,还有一位白发老匠人站在面前,立刻战战兢兢地要向他们下拜……
“吾等可当不得此礼,应该是吾等向你行礼请教才对。”
陈壹连忙扶起了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露出了笑,赞叹道:“不愧是能做出安陆碓的匠人,今日果然让吾等耳目一新!”
一旁的众工师、工官也纷纷赞扬起橼来,什么能工、巧匠,都往他身上堆。
不说还好,橼立刻涨红了脸,连连推让。
陈壹只以为他谦逊,更加欣赏橼,岂料在橼心里,却只是心虚地想道:“不是我,这些都是黑夫想出来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此物可取名了?”陈壹十分兴奋,围着那器械转了又转,仔细观察了凸轮和连杆后,交口称赞不已。
“叫水碓。”
橼说道:“因可以带动数个踏碓连动,我妻弟为其取了个名,叫连机水碓……”
“连机水碓。”
陈壹赞叹道:“好啊,传说上古之时,神农氏制杵舂,以济万民。而你于两年前制出了踏碓,延力借身体之重以践碓,其利两倍于杵舂。今日,你又复设灵巧机关,役水而舂,其利又十倍于踏碓!”
作为一个老工匠,陈壹能看出此物的巨大用处:只要流水不止,水轮不停,那四个碓便能够不断运动,昼夜不息!
他们查验了其力度,发现并不亚于一个成年人举锤下砸。而且人得休息睡觉,要吃饭喝水,还可能偷懒,连机水碓却不会。如此一来,一台连机碓,至少相当于十个成年劳力!
“若能在此地设立五十架,岂不是相当于让铜官多出了五百名人手?”
想到这里,陈壹已激动地拉着诚惶诚恐的橼,高高举起他的手,对所有人说道:
“凡工匠者,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那些诸侯宫室里的所谓能工巧匠,铸造了精美的礼器,雕琢珠宝,可谓极尽所能,但却不利于民。在我眼里,彼辈只是一群拙匠!”
“当年蜀郡李郡守带领吾等所修的湔堋大堰,灌溉千顷田地,让水旱由人,蜀中大丰,可谓大巧。”
“而今日橼所制连机水碓,一架相当于凭空多出了十个人力,此可谓小巧也!”
……
到了下午,黑夫也陪同李由来观看“连机水碓”的制成,众人挤在水边,看着木碓在水轮带动下自行运作,发出阵阵惊呼时。黑夫却在后面与橼窃窃私语,从橼口中得知了老工师陈壹的溢美之词。
“小巧?”
黑夫笑了笑:“这话我就不同意了,陈壹只看到了眼前这一条小溪,只看到它影响了铜官。可他却忘了,这南郡有上千条溪流,天下有数万条江河,若是此物能够推广出去,受泽被的人数亦有数十百万,又岂会比都江堰……比湔堋少呢?”
而且,连机水碓不仅可以用来处理矿石,还可以用于舂米、捣药,用途是很广的。
有时候黑夫不得感慨,古代发明创造,其实不需要多么花哨多么复杂,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越容易历久弥新。
水碓,这虽然是西汉就被老祖宗发明出来的东西,但一直到改开前,在南方,帮人舂谷磨面的水碓房还随处可见。黑夫前世的老家就有一个,他外公年轻时在粮管所工作,就被打发到水碓房里呆了几年,黑夫小时候还跑去玩耍过,所以有些印象……
在黑夫眼里,水碓的意义还不止于此,这应该是中华大地上,人们第一次主动去利用水力,将水力转化为动力。
当“人可以利用水力”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可以想见,各地的工匠们会自发地研究、了解其原理。百年内,水磨、水排、水车等东西都能被创造出来,有了黑夫提点建言,时间甚至会缩短到十年之内!
“只希望这些东西,真的能将更多人从繁重劳力里解放出来,并慢慢改变这个时代吧。”
如此想着,黑夫便打趣道:“姊丈,你已是大巧之匠了,升爵赏功,指日可待!”
“我也不求什么赏功得爵,只要不被人揭穿即可。”
橼依然心怀忐忑,在他看来,这可是骗功骗赏,一旦暴露可是要治罪的!
“我已与郡尉说了,此物是我在水边悟出来,告诉你的,纵然有人质疑,你我皆可无罪。”
黑夫如此安慰橼,但这份功劳,他还是要让橼来得。术业有专攻,黑夫虽然有想法,但却是橼的技术将这份想法变成现实,今后,黑夫还有更多需要仰仗他的地方呢。
这时候,李由已经满意地结束了巡视,如此一来,黑夫当日夸下的海口,便完全实现了。若能在周边的溪水河流上增设数十架水碓,铜官便能交出更多的铜锭,让铸造工坊制造更多的兵器。开战之前,定能将武库的缺额补上!
李由最后感慨道:“家父曾给我看过一篇荀子的文章,里面说,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而今日,有左兵曹史黑夫、安陆县巧匠橼,二人假于水力,做出了连机水碓,亦可得数倍之效!”
众人皆齐声应是,其中就包括闻讯后来看热闹的郡守府长史,他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待回到江陵城后,长史便直接前往郡守府,将今日见到的“奇景”告知了南郡郡守腾……
第0214章 郡守腾
“郡守召我去府中?”
听说南郡郡守有召,黑夫有些始料未及。
郡守是一郡主官,秩二千石的封疆大吏。而黑夫是兵曹左史,直属于郡尉。虽然郡守也有权过问兵事,但多半会与郡尉直接商洽,至多问到兵曹掾那儿,不会与下面的属吏有直接交集,今天却突然遣佐吏来相召,却是为何?
虽然不合常理,但郡守有命黑夫不敢不从,便匆匆忙忙地去向李由告了个假——这种不合常规的越级召见,还是要让上司知晓为妙。
李由倒是没有多想,让黑夫速速去就是,于是黑夫便跟着郡守府的两名属吏骑马出了郢县,往郡守驻地江陵走去。
一路上,他还旁敲侧击地打听,郡守召自己前去,可能是为了何事?
“吾等也不明详情,左兵曹史去了便知。”
两名属吏口风很紧,半个字都不肯透露,看得出来,郡守府驭下甚严。
黑夫只能自己在那猜测:“这时间点上相召,莫非是和水碓有关?”
这不是不可能,数日以来,纪山铜官造出了一个不需人畜,也能自行舂捣矿石的器械,俨然成了郡城的大新闻。不少人都跑去观看,安装水碓的溪水边观者如堵,当它们真的在水轮带动下自己动起来时,每每会响起一阵惊呼。
最终,郡工官为了保密,不得不将纪山铜官封锁,除了工曹的人外,即便是官员也不得进去窥探!
“若是郡守想要了解水碓,直接找工曹的人就行了,寻我作甚?”
黑夫心里犯起了嘀咕,对于水碓的事,他将自己摘得干净,把功劳更多推给了橼。
“又或者,跟我托太医令夏无且上书秦王的建言有关?”
算起来,距离夏无且上书秦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据李由说,秦王首肯后,在咸阳和关中,已开始紧锣密鼓地推行此策。由太医令牵头,让陈无咎等学会了裹伤包扎之术的医者,从军中挑选一些手脚伶俐、粗通医术的兵卒出来,一人训练十人,他们将成为秦国第一批“医护兵”。
继关中之后,其余各郡县也将陆续推行,也该轮到南郡了罢?若真如此,随着这道命令来的,应该还有黑夫的公大夫爵位……
但此事不喊上郡尉一同商议,只单独叫了黑夫,真的好么?
如此想着,黑夫也不由思索起关于这位南郡郡守“腾”的传闻来……
腾的全名是叶腾,他并非秦人,而是韩人,他的故乡叶县属于韩国的“南阳郡”,也就是方城以北,颍水以南的地区。其家族世代仕韩,到了十多年前,叶腾也成了韩国南阳郡代理郡守。
秦王政十六年,秦军伐韩,兵临鲁阳,不同于三十年前“宁死不做秦民”的上党守冯亭,叶腾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选择,他竟以整个韩南阳郡降秦!
此举直接导致已经十分弱小的韩国,丢失了二分之一的国土,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抵抗秦国的能力。
叶腾降秦后,亲自前往咸阳谒见秦王政,秦王并没有因为他是降臣就撤销其职位,反而让他继续做秦国的南阳郡假守,率军伐韩!
此举在朝中引起了不少人诟病,毕竟重用降臣伐其故国,这种事在秦国历史上闻所未闻。
然而秦王却力排众议,坚持这项任命。
叶腾倒是没有让秦王失望,秦王政十七年,秦军攻破新郑,韩王安归降,传承二十二世的韩国社稷沦亡,成为六国中第一个被秦所灭的国家。
叶腾立下了灭国隳城的大功,获爵右庶长,并在秦王政十九年得到了升迁,从原来的南阳郡“假守”,升为南郡郡守,为秦国镇守南疆……
那两个属吏虽不肯告诉黑夫郡守为何要召他,但在和黑夫的闲聊中,也开始说起郡守治南郡的往事。
“左兵曹史那几年还在安陆,尚未成年?难怪不知。”
左边骑着黑马的小吏说道:“那几年南郡治安极差,上有原旧楚大氏横行不法,养私士上百,当地官吏皆畏避之,莫敢与忤。下有云梦泽盗贼肆虐,路上的凶案一天比一天多,行人必须张弓带剑,然后才敢行走在涂道上,其混乱到此种地步。”
“王十九年时,叶郡守初至江陵,才刚刚下车,便立刻召集属吏,但凡有缺席未至者,皆惩处免职,又提拔了一批学室里的年轻干吏。”
“随即郡守宣布,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令南郡全郡备警,郡卒县卒齐出,缉捕不法盗贼。数月之内,被缉捕杀死的盗贼多达上千!其中四百余人于同一天斩于江陵集市口,血流数里,全郡震惊!”
“郡守真是雷霆手段。”
黑夫赞道,对叶腾有了一个“雷厉风行”的印象。
“治理完盗贼,便轮到本地豪长了。”
骑着一匹花色母马行在右边的小吏也道:“当时不少盗贼,其实就是各郡县旧楚氏族的宾客,这群人一旦被追捕,就躲进豪长的高墙内,当地小吏亦不敢追赶。此外,各县氏族还有盗铸钱币,操纵选吏等劣迹。”
“当时叶郡守便说,这些氏族,就好比长在南郡身上的疮瘤,必须以烧烫的快刀割除。”
“于是在王二十年时,借着行春的时机,郡守遍行郡中十余县。每至一县,便要亲自查阅案卷,听百姓诉颂,但凡有冤屈,就下令县令、县丞当面办理。同时也暗中派兵随行,翦除沿途违法豪长,两个月下来,共捕郡中豪滑十余家,穷竟其奸,依法宣判,大者族诛,小者乃死。于是郡中震恐,皆仰郡守鼻息,再无人敢造次。”
盗贼、大氏两个大患除去后,叶腾又开始整顿吏治,规整南郡风俗,于秦王政二十年四月颁布了两篇公文。
一篇是南郡每个小吏都要抄诵的《为吏之道》,里面划出了“良吏”和“恶吏”的区别,良者加以提拔,劣者严惩不贷,以此为施政纲领,令全郡十八个县加以执行。
第二篇叫做《语书》,主要是敦促南郡加强教化,去除楚国旧俗,捣毁那些不被官府承认的淫祠,将一些蛊惑人心的民间巫师绳之以法。双管齐下,数年之后,南郡遂大治……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黑夫初来到这个时代后见到的情景了:在南郡,秦律得到了严格执行,盗贼开始隐匿,大氏也不敢妄动,群吏不敢有徇私舞弊的行为。
“秦律虽然很完备,但执行者毕竟是人,一个良吏和一个劣吏,执行效果有很大的差别。而且边郡和内郡也有不同,施政难度倍增,若是没有郡守腾,南郡或许还是一块盗贼横行、豪长坐大的糜烂之地。”
经过和两个小吏的一通闲聊,对于郡守腾是个怎样的人,黑夫有了清晰的认识。
能在秦国大军逼境时选择投降,说明此人识时务。作为降臣,能得到秦王政的信任,命他率军灭亡韩国,又说明此人的确有让秦王入眼的才干。来到南郡后,他的形象就更加分明了,摧折豪强时一点都不心慈手软,手段雷厉风行。
在消灭盗贼豪长后,他又能在《为吏之道》和《语书》里敦敦教诲郡吏百姓,展现出了柔和的一面。
“行事亦刚亦柔,不仅是个酷吏,还是位循吏……可不是个容易应付的人啊。”
如此想着,他们已经抵达了江陵城。
说来惭愧,黑夫来到郡里后,因为公务繁忙,也只是在一众袍泽的邀请下,过来与他们聚会过一次,那一日刚好休市,所以没见到太热闹的情形。
今日却不同,满眼所及,都是人,人,人!
不同于郡尉驻地郢县的军事化色彩,江陵展现出一种生活化的繁荣。进入城门后,只见一条大街笔直壮阔,足能容五四辆马车并行。路人行于两侧,车骑驰行中央,已经将地面压出了数条车辙印,两辙的距离都是标准的六尺。
路边沟渠石垒,让生活污水能流往云梦泽,渠外邑宇逼侧,大小里闾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更有许多食肆旗帜高扬,不断有人出出入入,在桥梁之下,城内的几条水道也满是船只。
街上熙熙攘攘,不时有车、骑从他们边儿上经过。车以安车居多,珍饰华侈。往来行人中,既有褐衣百姓,也不乏华服贵人。
“楚之郢都,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曰朝衣鲜而暮衣敝……”
黑夫想起这句对江陵的夸赞来,意思是这座都会的人是何等的多,早上穿新衣服进城,晚上就被挤破……果然名不虚传,比黑夫曾经去过的宛城,还要更繁华几分。
黑夫的衣服倒是不至于挤破,但他们也花了两刻时间,才穿过这条街道,抵达郡守府门外。
“左兵曹史稍等,我这就进去告知郡守。”
黑夫被小吏请到郡守府门口,坐在排队进门的“孰”处小坐,黑夫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郡守府大院深宅,峻宇雕墙,丝毫不亚于郡尉府,而在外等待的群吏,更多了不少。
他们都是等着去郡守府内各曹办理公务的,虽然队伍很长,但众人都没有焦虑之色,或低声闲谈,或翻阅简牍文书进行最后的检查,轮到他们时,自然能够进去。
这时候,正好有个黑衣冠带的官吏从府邸里面出来,黑夫瞧他面善,再仔细一看,不由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过去,在那人上车离开前,朝他拱手喊道:“喜君!”
那官吏转过头来,却见他束冠深衣,唇上两撇矢状浓须,正是黑夫许久未见的喜!
第0215章 巧合?
喜如今已是郡上的狱曹左史,职秩与黑夫相当,上司是分管法律的郡丞,所以他做的依然是老本行:审案。不过喜的装扮依然是那么的简洁,一身黑沉沉的皂衣别无装饰,因为不是在公堂之上,连獬豸(xièzhì)帽都未带,只着单板冠,比起两年前,已经多了些许白丝,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对喜,黑夫一贯以晚辈自居,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只可惜喜还是那么一板一眼,黑夫称他“喜君”,他却称黑夫“左兵曹史”。
所以黑夫也没机会来一通他乡遇故人的寒暄了,只好单刀直入,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那桩案子。
“斗然?”
喜皱起了眉来:“是那位去年被汝等俘的楚国县公罢,我在往来文书中见到过此人,腊月时他被拘押在南阳郡,如今应还在宛城……”
他抬起眼道:“左兵曹史提及此人,莫非有事?”
黑夫道明了自己的用意:“好叫喜君知晓,当日在楚国境内,吾等被困孤城,楚军势众,无法力敌,只能智取。于是我奉李郡尉之名诈降,在楚营内,这斗然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话,让我十分在意……”
随即,黑夫便低声将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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