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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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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张相公,张原张相公——”
  有个粗嘎的大嗓门突然大叫了起来,虽然加了相公的称呼,但这样指名道姓还是很无礼,送行人群转头寻找那人,出言指责——
  一个壮汉挤到岸边,头上戴的阔边网巾都挤歪了,左臂还挟着一个包裹,右手在额头抹汗,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朝河船寻看,张原这条船上站着好几个人,除张原外,黄尊素主仆、武陵和船工夫妇都在船头,这胡子拉碴的壮汉光着眼问:“张原张相公在船上吗?”
  张原双眉一凝,让船工暂缓撑船,盯着这壮汉道:“汪大锤,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壮汉正是华亭汪大锤,是松江打行首领吴龙的徒弟,去年五月张原在华亭斗董氏,因董祖常拘禁生员范昶致其中暑死亡,汪大锤替董祖常顶罪挨打,后被他老娘痛骂才悔改招供,吴龙被杖毙,汪大锤杖责四十罚做苦役一年,当时张原念汪大锤孝顺其母,就让来福送了一些钱物去看望汪大锤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娘,并告诫左邻右舍不得欺侮汪母,张原又拜托华亭生员翁元升隔三岔五让仆妇去帮忙照看一下,现在,这汪大锤出现在山阴,意欲何为?
  这壮汉汪大锤定睛一看,喜道:“张相公,果真是张相公,张相公还记得小人啊。”
  舱里穆真真听到“汪大锤”的名字,急忙闪出来站在少爷张原身侧,幽蓝的眸子盯着离船两丈多远的那个汪大锤——
  张原点头道:“我认得你,你来这里作甚?”
  汪大锤道:“小人老母两月前去世,临终命小人前来投奔张相公报恩。”
  张原道:“令堂仙逝了吗,可惜,不过我对你没有什么恩,你还是找一份力气谋生去吧,不要再象以前那样欺压良善、为非作歹了。”
  汪大锤在桥岸跪倒,声音粗嘎道:“张相公托人照顾小人老母,就是对小人有恩,小人老母眼睛瞎了,病又多,可怜嘞,若不是有人照顾怕就熬不到小人役满回家给她送终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翁相公写给张相公的信,可知小人说的句句是实,是为报恩来的。”
  桥头山阴民众便七嘴八舌说张原仁义,阳和义仓扶危济困做了很多善事,现在还有松江人千里迢迢来报恩——
  宗翼善接过汪大锤的信,待船靠近些便跳上船来,把信递给张原,翁元升是华亭翰社的社副,这次也中了举人,与张原有书信往来,张原看了信,的确是翁元升的笔迹,信里说了汪大锤老母去世之事,让张原找个差使随便打发这个报恩心切的汪大锤,免得他啰唣个没完……
  宗翼善低声道:“这汪大锤是个粗人,不至于有什么险恶用心,他对老娘很孝顺,说报恩应该是真的。”
  张原道:“就是这样我也不能让他留在山阴,还是我带走吧。”又道:“翼善兄还要多多留心,董、汪或有其他奸谋。”
  宗翼善道:“董、汪要针对的是你,你自己在外要小心,家里我会帮着岳父照看的,山阴地界你尽管放心。”
  那汪大锤听张原答应收留他,大喜,跃上船来,倒身便拜,张原让来福带他去船尾洗洗,汪大锤一身臭汗。
  穆真真自汪大锤上船,就与张原寸步不离了,张原笑道:“真真不必紧张,汪大锤本性不恶,这从去年董府门前那一幕就可看出。”
  张原虽然这样说了,但当张原去船尾与汪大锤说话时,穆真真还是紧跟着,形影不离——
  船到杏花寺码头,王炳麟上了张原的船,王炳麟的妻儿、王师母还有王静淑、王婴姿姐妹都来送行,张原上岸拜见王师母,因为有王师母在,张原也无法与王婴姿说上话,四目交投,微笑而已,王婴姿作了个写字的姿势,张原点了一下头——
  另一条船上的张岱上岸来对张原道:“介子,先让那个汪大锤到我这边船上来,我这边人多,能柱、冯虎也有力气——”
  张原微笑道:“若汪大锤不可靠,我也不能让他到你船上去,大兄放心,我方才问了汪大锤一些话,汪大锤没那心计,他不是善于作伪的人。”
  两条船载着七位进京赴试的举人经西兴运河往杭州而去,十月十一日下午泊舟杭州运河左岸,张原让武陵去万仙桥畔报信,他们七人先去学道衙门拜见大宗师王编,王提学即将升任南京右副都御史,见到张原这七位门生自是高兴,勉励七人行路不忘读书,勤学砥砺,争取明年春闱连捷,并留七人用晚饭——
  在学道衙门用罢晚饭,七人拜别大宗师,黄尊素五人回船上,张岱和张原去万仙桥,来到盛美号布庄前,掌柜鲁云鹏还有姚叔、薛童早已等候多时,鲁云鹏迎二人入内坐定,即向张原禀报他来布庄一个月的经营情况,让利缝工的销售策略很有效,盛美号布庄在杭城迅速打开了销路,生意一日好似一日,这让其他布店绸铺很是嫉恨,但这些商家都知道盛美号布庄是张解元家经营的,上回石通判还在这店里与张解元一起饮酒,徽州大贾汪汝谦也得向张解元服软,所以虽然盛美号布庄占了他们的生意去,他们也不敢胡来,最多也就降价让利吸引顾客而已,盛美号布庄得以杭州扎根,九月销售额达到了两百三十两银子,上升势头很猛,现在的问题是缺货严重,青浦来的专门运货的船一个半月来一趟,有些布、绸卖完后得不到及时补货——
  张原对鲁云鹏说货物运输问题很快就能解决,既然鲁云鹏这掌柜做得不错,那就把妻小也搬到这里来同住,就在杭州安家了——
  张岱、张原和鲁云鹏喝茶说话时,小婢蕙湘频频从内院出来窥看,张岱笑道:“介子,没完没了说生意经做什么,赶紧进去吧,王修微等得心焦了。”
  张原笑着站起身,问:“大兄还回船上歇息吗,要不在这里给你安排床铺?”
  张岱道:“我这就回去,我也有素芝相伴呢,你进去吧,我不要你送。”
  张原、穆真真随蕙湘进内院,薛童跟在后面问:“张相公,我们明日就回南京吗?”
  张原道:“嗯,明日就去。”
  薛童欢天喜地道:“好极了,我可很想幽兰馆了,还有那黑羽八哥,都不知死了没有,那些人不会养鸟——”
  到内院门前,蕙湘敲门,小桃开门让张原、穆真真和蕙湘进去,又把门关上了,王微就站在天井边,月白罗裙淡雅如仙,万福道:“介子相公——真真——”
  这一夜,张原与王微同宿,云雨巫山之后,相拥细语,张原问:“修微,这金陵、山阴、青浦、杭州,你最爱哪一处?”
  王微伏在张原怀里,娇声答道:“相公在哪里,王微就最爱哪里。”
  张原知道王微想随她去京城,轻抚这女郎的细软腰肢,说道:“你先帮我姐姐把苏州和南京两地的盛美号布庄开办起来,然后就径来京城,如何?要知道,盛美号布庄是我和姐姐姐夫合股的,你帮姐姐做事就是帮我。”
  王微道:“我知道,那也是我们东张的产业。”虽然很不舍,但想着张原会一路陪她到南京,这也有二十来天时间,还是很欣慰。
  翌日上午,张原叫了一辆马车和几个挑夫把王微在盛美号布庄的行李搬到运河边的三明瓦白篷船上去,又交待了鲁云鹏一些话,离开杭州延运河水路向北。
  十月十五日船到嘉兴,陆韬、杨石香三日前就已等候在嘉兴运河埠口,一起在此等候的还有上海徐转讯、华亭翁元升这几个要进京赴试的翰社同仁,翁元升见到汪大锤,笑道:“张社首还真收下你了,那你以后可要忠心为主,不得忤逆。”
  汪大锤道:“张相公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绝不敢忤逆,小人以前的恶行已经全改了。”
  张原与陆韬、杨石香商议了盛美商号和翰社书局的事,把陈洪绶绘制的四十幅《喻世明言》插图交给杨石香,杨石香看了插图大喜,这可以让翰社书局的《喻世明言》刻本大为增色,能把汪汝谦绿天馆的原刻本比下去——
  二十日船到苏州,范文若、文震孟诸人也都在等着张原到来,要同道进京,冯梦龙落榜,神情萧瑟,张原少不了要安慰一下好友,把酒言欢——
  十一月初二,张原诸举人的三条船由句容河入秦淮河,午后未时过聚宝门水关,忽听右岸街市人声鼎沸,有人喊着:“我等教民,愿为天主而死!”
  张原大吃一惊:南京教案爆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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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是拿来还是排外?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是拿来还是排外?
  张原正在篷窗下教王微怎么合龙门,这是龙门账最关键的部分,要做到进缴等于存该,两边合得上就表示账目做对了,否则就是哪里出了差错,就要去查,从杭州到南京这一路来张原每日都要教王微一个时辰的龙门账,现在王微基本算是学成出师了——
  听到“我等教民愿为天主而死”的喊叫声,张原吃惊地推开篷窗朝秦淮河右岸张望:冬月初二的午后,金陵上空阴霾欲雪,临河街道约有五、六十人手举小黄旗在摇旗呐喊,自南向北列队游街,这些人衣着都比较朴素,但其中有些人表情夸张狂热,喊叫得声嘶力竭,旁边围观民众如堵,闹哄哄一片——
  张原命船工就近泊舟,他要上岸去看看,他有利用天主教之处,那些不远万里来到大明的传教士都可称得上学有所长的外国专家,要充分利用他们的学识为大明服务,一味排外绝对是大明的损失,在不违反律法的前提下对各种思潮、宗教包容并蓄才是大国的气度——
  张岱的船、范文若的船、翁元升的船,见张原的船泊在右岸,便也都泊下,十八位举人纷纷上岸,张原大步上前拦在这一队摇着小黄旗的天主教徒前头,大声问:“请问王丰肃王会长何在?”
  张岱、范文若诸人也都站在张原身边,就是不明白张原要干什么——
  游行队伍停了下来,为首一人悲愤道:“王会长、谢神父被礼部的沈侍郎派人抓起来了!”
  摇小黄旗的群情激愤,大喊大叫,说要去礼部衙门请命,甘愿与王会长一同关押受罪——
  张原道:“诸位莫叫喊,听我一言——在下是王会长的友人,不知王会长犯了何事被礼部拘禁?”
  为首那人道:“新任礼部侍郎沈大人禁止王会长传教,昨日借王会长私藏鸟铳火器指使巡城御史将王会长和谢神父抓走——”
  张原听到“鸟铳”二字,心道:“该不会是王丰肃要送我的那两支燧发枪吧?”当即高声道:“诸位教友,天主教义讲求忍让、谦逊、安静,可你们现在这样上街游行、大叫大嚷、惊扰市民,这是有悖天主教义的,你们这样无助于释放王会长,只会加重他的罪过,你们听我一言,立即散去,只留一人为我向导,我去礼部见沈侍郎,一定要求释放王会长。”
  这些教众听张原说得有理,而且似乎也懂点天主教义,有人便问:“书生何人,如何识得王会长?”
  张原心想自己要帮助王丰肃那就不可能隐姓埋名,拱手道:“在下山阴张原——”
  话还没说完,人群“哄”的一声,纷纷道:
  “原来是山阴的少年才子张原,四元连捷啊,都道是文曲星下凡,了不得!”
  “他还是江南第一文社翰社的社首,松江董翰林都惧他三分,去年在国子监毛监丞就因为得罪了他就给革职了——”
  “旧院花魁王微都追到绍兴去了,一年了还没回来,想必是做了张大才子的妾,啧啧,艳福啊。”
  “……”
  张原没想到自己在南京名声这么大,只说了“山阴张原”四字就引来这一片喧嚣议论,为首那个天主教徒又惊又喜道:“原来是山阴张公子,王会长向我等说起过张公子,张公子对我圣教——”
  “闲话少说。”张原打断这人的话,吩咐道:“赶紧让教众散去,你们若把事情闹大,那我也帮不了王会长,赶紧散去,赶紧散去。”
  为首这位姓孙的天主教徒急忙回身劝导那些教友,有些人依言便往回走,有些人还站在原地观望——
  张原厉声道:“你们再不散去,是想把王会长逼上绝境吗!”
  这时,从围观人群中走出一个西洋人,却是张原在杭州见过一面的那个法兰西传教士金尼阁,过来与张原见礼,张原毫不客气地指责:“金司铎,这些教众是你鼓动起来的吗,你可知道这样对天主教伤害有多大!”
  金尼阁赶忙用生硬的大明官话辩解道:“这是教友们为营救王会长自发之举,鄙人正是赶来劝阻的——”
  张原道:“那赶紧让他们解散,你我再议营救王会长之策,这样聚众游行会更遭人忌,仇视天主教的势力正愁找不到借口发难。”
  在金尼阁的劝说下,游行教众终于散去,张原邀金尼阁与那个姓孙的天主教徒一起上了他的船,船离了聚宝门水关顺流而下,临河街道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各自散了——
  船舱小厅内,金尼阁向张原说了王丰肃被捕经过,那两支燧发枪还真是这次排挤天主教的导火索,当时王丰肃在教堂花园向教众展示泰西火器的犀利,试射燧发枪,就被人告发说天主教徒要聚众叛乱,昨日沈榷就知会巡城御史来抓人了——
  金尼阁愤愤不平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没有那两支燧发枪,沈侍郎也会另找借口向南京耶稣会发难,那沈侍郎极端仇视我圣教。”
  张原听说过这个沈榷沈侍郎,沈榷是浙江乌程人,是浙党主力,与他族叔祖张汝霖有往来,天主教在大明的传教方针是补儒抑佛,这是利玛窦所主张的,因利玛窦博闻强记、学贯中西的个人魅力,很得到一部分开明官绅的欣赏,天主教的传播也由此在大明打开局面,这自然遭到佛教徒和信佛的官员的忌恨,沈榷曾拜在杭州栖云寺莲池大师座下为俗家弟子,反对天主教尤为激烈,他就主张将西方传教士全部驱逐出境、信徒一律罚作苦役,这沈榷是个极端保守并且偏激的人——
  “张相公,武定桥到了——”
  船头的薛童欢快地叫了起来,跑进船厅问张原:“张相公,我们先回幽兰馆吗?”
  张原就请黄尊素陪金尼阁说话,他走进舱室对王微道:“修微先回幽兰馆看看,我现在要去礼部衙门,不,先去拜见焦老师。”
  王微应道:“好。”又问:“那相公夜里来旧院吗?”
  张原道:“若过了二鼓没来,你就不要等,我肯定是有事耽搁了。”说着,伸手摸了一下王微的脸颊,光洁如瓷釉。
  王微嫣然一笑:“那我等相公到三鼓。”
  姚叔早已收拾好行李,与薛童、蕙湘在武定桥上岸,王微最后下船,看着十八举人四条船鱼贯从桥下过,仰头看天,轻声自语:“这天是要落雪了啊。”
  ……
  张原诸人在止马营埠口泊下,这时已经是午后申时三刻,张原让金尼阁和那孙姓教民留在船上,他与大兄张岱,还有黄尊素、文震孟去澹园拜见焦竑,黄尊素去年在南监曾被祭酒顾起元指派到澹园助焦竑编著《国朝献征录》,而文震孟曾听过焦竑讲学,算是焦竑的半个弟子,所以要前去拜见,其余范文若人等就不冒昧登门了——
  到得澹园,那应门老仆喜道:“张公子来了,我家少爷方才还说起张公子呢——少爷,少爷,山阴张公子到了。”
  澹园茶厅很快走出三个人来,居中是焦润生,大笑道:“介子,我料这两日你该到南京了,哈哈,文起兄、真长兄,你二位也一起来了,好极。”
  边上两人是罗玄父和阮大铖,阮大铖高中应天府乡试第十九名,九月回了桐城一趟,又赶回南京,要与张原、焦润生等人同道赴京应试——
  略一寒暄,焦润生领着张原三人到后面藏书楼见其父焦竑,七十六岁高龄的焦竑依然精神矍铄,见到张原、黄尊素、文震孟,很是愉快,拾起案头一卷《焦氏笔乘》对张原道:“你的翰社书局甚好,这书我看了一遍,只有两处错字,其余纸张、刻印俱精。”
  张原道:“这两处错误学生也看到了,已经令书局重新刻版,书还没印出来,翰社书局今年凭借刊印老师这两卷书名声大振啊,不然一个新创的书局很难立足。”
  焦竑听张原这么说,大悦,博学大儒也很在意自己的书卖得好不好啊。
  张原随即向焦老师说了方才在聚宝门看到的那一幕,并说王丰肃那两支火枪是他托王丰肃从泰西带来的——
  焦竑奇道:“你要鸟铳作甚?”
  张原道:“那两支鸟铳是泰西最新式的燧发枪,学生是想以此来改良我大明军队的火器。”
  焦竑赞道:“很好,你与徐子先可谓是不谋而合,都是想借泰西人的智慧来为大明朝子民谋福利,徐子先在天津卫试种番薯、玉米和土豆,想在西北贫瘠干旱的土地推广栽种,他上月还有信来,他已知你乡试抡魁,请你入京赴试途经天津时务必与他一晤,他说渴盼之至啊,哈哈,你二人年龄相差三十多岁,却能如此意气相投,实是罕有。”
  张原含笑道:“师出同门嘛,徐师兄我是一定要拜会的。”心道:“师兄徐光启是我少有的同志,有徐师兄在,吾道不孤。”
  焦竑知道张原向他说燧发枪事的用意自然是要请他帮助解救王丰肃,说道:“南京礼部侍郎沈榷是六月上任的,礼部尚书李维桢九月中风不能理事,南京礼部现由沈榷掌部事,沈榷此人颇想有一番作为,他对天主教徒蔑视佛法、不拜祖宗、不敬孔子极为不满,屡次申斥,这次是抓到王丰肃把柄了——”
  张原道:“然这把柄却是因学生之故,学生是一定要向有司申明的,还请老师从中斡旋。”
  焦竑道:“沈侍郎与我有点交情,我可以把沈侍郎请来商议,但我有一言,张原你要转告王丰肃这些耶稣会士——”
  “老师请讲。”张原恭恭敬敬道。
  焦竑道:“因徐子先之故,老夫对天主教义略有了解,并无甚精深高明之处,只其天文历法、术数机械颇有可观,我所重者就是他们的格物致知之学而非他们的教义,想必你也是——”目视张原。
  张原道:“是。”
  焦竑点点头,继续说:“但这两年来王丰肃在南京传教过于张扬,他在正阳门内建了新教堂,巍峨宏丽,公开举行各种天主教仪式,男女教民时常聚会,读经祈祷,甚至捧着神像招摇过市,已引起很多官绅和民众的不满,更有甚者,此前天主教民依然可以祭祀祖先、祭拜孔圣,但现在都禁止了,信天主就不得祭祖祭孔,也无怪沈侍郎这些官绅极为不满了,当年利公在世,天主教这些都是不禁的,利公称得上是泰西大儒,学问渊博,气量恢宏,不是王丰肃这些人能比的——”
  张原心道:“利玛窦是非常有远见的,对大明现状看得也透,知道在儒佛道并行千余年的中国传播新教之难,所以一向是科技先行、小心谨慎,走开明士绅的上层路线,但利玛窦去世后,继任耶稣会东方区会长的龙华民一反利玛窦的传教规矩,颇为激进,认为利玛窦的小心谨慎是缺乏信心畏缩不前,南京教区的王丰肃就更是张扬高调,大量吸收下层民众为信徒,不许祭祖、祭孔,这已经超出了晚明传统儒家社会的容忍底线,虽然佛教徒也不祭祖先也不拜孔子,但可不要忘了汉唐反佛、灭佛之激烈,是经过一千多年的磨合,现在佛教才完全融入中国社会,天主教才进入中国不久,就如此张扬,那么遭受挫折也是必然,但借这个机会我可以向传教士们示好,也可以迫使他们回到利玛窦的传教路子上去,那两支燧发枪我是一定要带到北京去的,怎能被沈榷收缴——”
  焦竑要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他要张原忠告那些南京耶稣会士,要谨慎传教,不要与儒士和佛徒为敌,张原当然唯唯称是,焦竑便让儿子焦润生持他名帖去请沈榷来澹园晚宴,又道:“把顾祭酒也请来一起聚一聚,张岱、张原、黄尊素、阮大铖都在这里,这都是南监高弟啊。”
  张原道:“就由学生去请顾祭酒吧。”
  焦竑道:“那好,你快去快回吧。”
  焦润生去礼部衙门请沈榷,张原和大兄张岱、黄尊素、阮大铖一起去国子监祭酒府拜见顾起元,祭酒府就在成贤街西路,临着十庙和射圃,顾起元见到张原四人自是欢喜,尤其是张原,十八岁的解元,师出南监,这是南监的荣誉啊,这位精通堪舆风水的南京国子监祭酒顾起元心道:“我在南监坎位建了青云阁,于离位造聚星亭,使震巽二木生火,发文明之秀,如此,三年内南监必有一甲及第者,莫非就应在张原身上?”
  国子监到澹园有四里多路,这一往返天色就黑下来了,澹园大门前高高挂起的灯笼在寒风中轻摇,有一顶官轿停在门边,一问方知沈侍郎已经先到了——
  澹园饭厅,焦竑、顾起元、沈榷坐了一席,焦润生陪罗玄父、张原、张岱、黄尊素、阮大铖、文震孟坐了两席,焦竑招手道:“张原,到这边来坐。”
  张原过去向焦老师、顾祭酒、沈侍郎告了僭越之罪,打横陪了末座,不动声色打量那侍郎沈榷,沈榷四十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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