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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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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又道:“能柱,你带着望远镜没有,借我一用。”

  能柱道:“小人正是要回去取望远镜呢,三公子骂了我一通。”说罢,大步去了。

  张原对商周德道:“二兄,我们上去吧,从这里到星宿阁也不过数百步。”问小景徽:“小徽还走得动吗?”

  “走得动。”小景徽蹦跳了一下,表示她有的是登山的气力。

  一行人上了蓬莱岗,一路看灯,上上下下的人很多,商氏几个婢仆小心翼翼护在三位小姐身边,蓬莱岗颇为宽阔,三三两两的人人铺席而坐,鼓吹笙簧、宴歌弦管,热闹非凡,还有数架大灯棚,棚内挂大灯、小灯上百盏,大灯上画着《四书》和《千家诗》故事,景兰、景徽小姐妹一一去看,兴味盎然——

  在蓬莱岗上盘桓了两刻时,再向龙山之巅攀去,却听身后有几个人同声喝道:“让一让,让一让。”

  豪奴喝道开路啊,没看到冯虎的禁令灯笼吗?

  张原回头一看,只见几个身形长大的家丁一路吆喝着大步而来,后面是几个清客和家奴簇拥着一个青年公子快步上山——

  商澹然早已退在一边,背过身去,张原也就停下,立在她身边。

  那群豪奴清客从张原、商周德等人身畔经过时,那青年公子眼神放肆地看着商澹然背影,又看到张原身边的穆真真,眼睛一亮,放缓脚步,再盯着张原看了一眼,走了上去,边走还回头来看,脚下一绊,差点摔一跤——

  商澹然在月色灯影下尤为美丽,而身穿黑色松江棉褙子和黑色长裙的穆真真肌肤如雪,也极为吸引人目光,这一路走来上山下山的人极多,交臂而过都会互相打量,这很正常,但方才那青年公子眼光却让张原颇不舒服,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山阴应该没这号人物,说不定还会来骚扰——”

  上到山巅,商澹然看到她绘画制成的六盏精美灯笼正悬在星宿阁楼前,便一左一右拉着两个侄女的手立在阁边观看,张原陪在她三人身边——

  小奚奴武陵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欣喜道:“少爷,我就知道少爷会到这里来看自家的灯,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

  张原笑道:“小武你倒来得快。”

  这时听到星宿阁内羯鼓传花行酒令,张原眼力不佳,耳朵却是极尖,听到了钟太监那异于常人的嗓子吟出“柳絮飞来片片红”这一胡诌之句,原本笑语喧哗的星宿阁就是一静,没人出声了。

  张原心道:“钟太监出丑了,我是不是该帮他一把?嗯,结交一个有权有势的太监对我以后绝对是有帮助的,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只要对我行大事有利我就不会拒绝,国难将临,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嘛,当然,骑两头马说话左右逢源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很可能两头不讨好,这,就要看我的手段了——”

  张原心思急转,朗声道:“柳絮飞来片片红,此诗有出处,乃是元人咏平山堂诗,用来应对‘飞红令’,果然妙绝。”

  果然,阁中有人即应道:“是谁?快请进。”迎出来的是浙江省按察司的长官张其廉——

  繁灯照耀,张其廉见张原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而且是青衣儒童,不免有些失望,问:“你真知道那句诗的出处?”

  张原躬身道:“正是。”

  张其廉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让这少年进去搅搅局也好,说不定就把那尴尬场面糊弄过去了,只求钟太监不要太着恼,便招手道:“请进。”带着张原进到星宿阁中。

  张原一进来就八面春风,向族叔祖张汝霖、向老师王思任、向徐知府、向侯县令一一施礼,熟络得很,倒把按察使张其廉给搞糊涂了——

  张汝霖起身笑呵呵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贤达,这是我张汝霖的族孙张原张介子——张原,赶紧拜见钟公公和按察使张大人。”

  张原便向首座的钟太监施礼,向身边的张其廉施礼,张其廉轻拍前额作回想状,说道:“张原,我在杭州听过这名字,王提学有一次提起过,说山阴张原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时文,就是你?”

  张原含笑叉手道:“那是大宗师过誉,小子才疏学浅,如何当得。”

  原来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王学道夸赞过的少年才子张原,张其廉喜道:“山阴张氏出才子啊,那你且说说‘柳絮飞来片片红’出自元人哪首诗?”

  张原朝首座的钟太监一拱手,说道:“钟公公博学,小子好生敬佩,这‘柳絮飞来片片红’之句颇为生僻,难怪在座贤达一时都记不起来,此诗乃元人咏平山堂之句,广陵瘦西湖有欧阳修建的平山堂,独占湖山之胜,后人题咏甚多,小子也记不清到底是何人所作,但那四句诗尚能记忆——”

  吟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星宿阁内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是喝彩一片:

  “妙!妙极!”

  “夕阳返照,桃花灼灼,那柳絮飞来看上去岂不就是红的了,绝妙!”

  “此诗用词尖新,正是元人仇远、杨铁崖辈的诗风。”

  “……”

  张其廉大喜,赶紧恭维钟太监道:“钟公公博学强记,下官自愧不如,这等绝佳好句我等却以为诗意不通,惭愧啊,惭愧。”

  徐时进等人也跟着大声“惭愧”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座上官绅名士一个个自我检讨,愧对钟公公,叹服钟公公大才,只有张汝霖、王思任笑吟吟看着张原。

  那钟太监被众人这么一顿狠夸,已经忘了这句其实是他临时胡诌的了,还真以为元人有这么一首诗,转恼为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个这个,咱家还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一句,这位张公子倒是记得全。”

  张原谦虚道:“在下是去年在一本前人集子中偶然翻到这首诗,在下年幼,读书不多,所以还记得全诗,钟公公是读书太多,多年前读过的诗自不可能一一记忆,但一遇‘飞花令’,这‘柳絮飞来片片红’之句便油然升上心头是不是?”

  钟太监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喜笑颜开,觉得这少年真能理解自己,对张汝霖道:“肃翁,你这个孙儿聪明,前程不可限量。”

  张汝霖笑道:“公公过奖,张原是王季重先生的弟子,多由季重教导。”

  钟太监便对王思任道:“谑庵教得好,教得好,教导有方。”

  张其廉见钟太监眉开眼笑、心怀大畅的样子,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这附庸风雅又喜怒无常的太监可不好侍候,今夜多亏了张原,只是那诗真的是元人的诗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父董其昌

  钟太监招呼张原道:“张公子,坐这边,咱家见到你这样的后生才俊,就大起惜才之念。”心里道:“这满座什么江左诗家、文章方伯,一个个饱读诗书、名头响亮,依咱家看都不如这少年张原,只张原知道‘柳絮飞来片片红’的出处,连咱家自己都记不清了,若非张原提醒,咱家今日的妙句还要被这些外官耻笑,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时人有一句俗语叫“三个性儿,不要惹他”,哪三个性儿?就是太监性儿、闺女性儿、秀才性儿,这三种人不好惹,晚明的秀才时常聚众闹事,连官府都怕,秀才第一难惹,那太监性子与女子性情相近,南京工部主事谢肇淛曾言“宦官、妇女看杂戏,至角色遭难,无不恸哭失声,人多笑之”,而且太监性子还要更夸张一些,喜怒无常、任意闹事、多泪常颦,性情变化不定,很难把握,但如常拿得准,对得上他心思,他就视你为知己,甚至肯为你出死力,当然,你若得罪了他,那他的报复也是凶狠酷厉的——

  钟太监是个很要面子的太监,尤其是在文人雅士之中,这下子张原以一首诗给他长了脸,就对上了他的心思,钟太监觉得满座高贤,只他与张原两个最有才华,他第一,张原第二,其余大抵是沽名钓誉之辈,差点害他丢脸,所以钟太监对张原是惺惺相惜,自然要提携提携、亲近亲近——

  随役赶紧搬来一张圈椅,就摆在钟太监身边,张原告罪坐了,钟太监将他上下仔细一看,赞道:“好个人物!”问张其廉:“既然王提学都夸他,为何还是青衣儒童?”

  张汝霖答道:“我这族孙因年幼,以前未参加过科考,今年已十六岁,学业颇见长进,所以下月就要参加县试了。”

  钟太监便笑道:“原来如此,怪道说没有功名呢,却原来是还没开考,咱家料定张公子这回要一鸣惊人,后年乡试,咱家若还在杭州的话,张公子一定要来织造局见咱家,八股文咱家是不会作,但谈诗论词是可以的。”

  张原心道:“钟太监很热情啊,简直有点九千岁连升三级的味道了。”恭恭敬敬道:“小子若至武林,一定要拜见公公,聆听教诲。”

  自己胡诌的诗竟与古人暗合,钟太监兴致又上来了,笑道:“羯鼓传花只一轮,难不成今日只考咱家一人——敲鼓敲鼓。”

  羯鼓声再起,钟太监刚将手中梅花递给张原,鼓声就停了,钟太监尖声大笑,说道:“这是有意刁难,绝对是刁难,哈哈,张公子,看你的了。”

  张原起身道:“小子方才苦思钟公公诗句来历时,已想到了一句有‘飞、红’二字的宋人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张其廉笑道:“不错,这是宋人欧阳修的佳句,钟公公,下官这回没有记错吧。”

  欧阳修这阙蝶恋花词恰又是钟太监熟知的,喜道:“对得好,对得好,咱家那句‘柳絮飞来片片红’是咏欧阳修平山堂的,张公子这词又是欧阳修作的,咱家有个提议,这飞红令所说的诗词必须要与平山堂或者欧阳修有关——”

  这下子可把在座的高贤都难倒了,只有王思任对上了欧阳修的词“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其实是三句了,钟太监看王思任是张原老师的份上,马马虎虎算通过,其余对不上的一律大觥罚酒,这更让钟太监有“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的感觉,看张原极是顺眼。

  正觥筹交错,宴饮正欢之际,忽听星宿阁外闹哄哄一片,似乎起了争执,张其廉不悦道:“这良宵佳节,不好好赏灯,倒吵起架来了,扰了远客的兴致。”

  绍兴知府徐时进和山阴县令侯之翰赶紧起身,出阁去看是哪些没眼色的蠢货要讨打——

  张原隐隐听到争执声中似有小奚奴武陵的声音,想起方才蓬莱岗上遇到的那个豪奴喝道的青年公子,赶紧也起身道:“小子也出去看看,莫不会与小子的家人有关。”

  太监最喜热闹,吵架也是要看的,钟太监道:“那就一起去看看,评个理。”

  阁中诸人一拥而出。

  ……

  龙山之巅自东向西倾斜,东边最高处就是星宿阁,从星宿阁到西边山崖有百余步,山石树木,无处不灯,商澹然等人见张原进了星宿阁,便到其他地方看灯去,小景徽眺望远处的会稽城,问商澹然:“姑姑,哪里是我们家?”

  商澹然指点道:“看到没有,那便是白马山,白马山下就是咱们家。”

  小景徽踮起脚使劲看,摇头道:“只看到山影,看不到我们家。”

  商澹然微笑道:“太远了,当然看不到了,只知道家就在那个位置。”

  小景徽又仔细寻看了一阵,说道:“灯太多了,若会稽城只咱们家点灯,那就能看到家了。”

  商景兰道:“小徽你好霸道哦,就不许别人点灯。”

  商周德笑道:“陆游《老学庵笔记》就有一则故事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当下将那故事说与小姐妹二人听,景兰、景徽听得“咯咯”直笑。

  小景徽道:“我可没有那么霸道,我只是说说嘛。”却又道:“那张公子哥哥家离这里近,姑姑能看到在哪里吗?”

  商澹然含笑道:“看不出来,我又没——”住口不言。

  一边的武陵道:“我来看,我来看。”刚找到府学宫的位置,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哥,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拖着武陵就到了一块巉岩巨石边,武陵挣脱开看时,却是一个奴仆装束的青衫大汉,边上还有好几个同样装束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势家豪奴,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过来笑笑道:“这位小哥,我有话问你——”

  武陵几乎是被强拽过来的,很不高兴,扭头朝那边看看,商氏的几个健仆不明所以,以为这是武陵认识的,也就没过问,只朝这边看看——

  那清客见这小奚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便摸出十几个铜钱,说道:“赏你的。”摊着手等武陵来拿。

  武陵还真没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说道:“我不要钱,你们有什么事?”

  那清客朝商澹然那边一呶嘴,问:“你们是哪里人,家主什么名字?”

  武陵道:“我们当然是绍兴人,你们却是从哪里来的?”听方才那豪奴还有这个清客的口音都不像是本地人。

  那清客不答,只问道:“你家主是谁,还有,那边那位小姐可曾婚配?”

  武陵立时警惕起来,说道:“那位商小姐就是我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已行过大聘。”这是提醒对方不要痴心妄想了。

  那清客还待再问,巨石后转出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公子,不耐烦道:“和这么个小家奴有什么好说的,去把他家主请来,我直接与他说。”指了指商周德。

  那清客便向商周德走去,两个商氏家仆拦住,清客作揖道:“我家公子有事与贵主人商量。”

  商周德不知何事,看那青年公子又面生不认识,但见武陵先过去的,以为是与张原有关,便走过去拱手道:“不知阁下何事见召?”

  这青年公子作揖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商周德道:“在下商周德,会稽人氏,阁下尊姓?”

  这青年公子道:“家父董玄宰。”

  商周德一愣,随即展颜道:“原来是董翰林的公子,久仰久仰。”

  董玄宰便是董其昌,万历十七年己丑科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工诗文、擅书画,才名动京师,入选皇长子朱常洛的讲官,其后起为山东副使、河南参政,皆未赴任,在松江华亭家乡闲居养望,书画越来越精,名气越来越大,就连朝鲜使臣来京城都要搜求董其昌的书画带回王京汉城——

  这青年公子是董其昌次子董祖常,生员功名,也是慕山阴元宵灯景的盛名而来,却在龙山遇商澹然丽色非凡,身边那个胡婢也极有姿色,所以就想打听一下,看看是谁家女郎?

  这个董祖常与人初次相见,第一句话往往便是“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很有效果,只要是士大夫、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爹董其昌大名的,此番在商周德面前说出来,也是立竿见影,商周德立即久仰久仰起来。

  董祖常这才报自己名字:“晚生董祖常,尚未婚配,不知那位女郎是商先生何人,晚生甚是爱慕,思结秦晋之好。”其实董祖常有妻有妾,未曾婚配是一派胡言,先糊弄住再说。

  商周德皱眉道:“那是舍妹,已与山阴张氏子弟有婚约。”

  董祖常道:“有婚约亦无妨,晚生愿出十倍银钱相助解聘,请商先生玉成,家父亦感先生之德。”

  商周德大为不悦,道路相逢就谈婚嫁已经是很无礼的事,这是轻看他商氏啊,把他商氏当作是蓬门小户人家吗,而且出口就让人解聘婚约,更是蛮横无礼,十倍礼金,哼,我会稽商氏缺银子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见大人

  商周德淡淡道:“承蒙董公子抬爱,但我商氏也是诗礼冠缨之家,岂能做出悔婚之事。”拱拱手,转身便行。

  董祖常忙道:“商先生留步,晚生还有话说。”

  商周德耐着性子,回身听这董其昌儿子还有什么话说——

  董祖常叉手道:“商先生见谅,晚生实在是有些冒昧,但这也是晚生爱慕令妹心切,情有可原对吧,奈何佳人已归沙咤利,晚生痛心疾首——”

  商周德心道:“佳人已属沙咤利,这诗引用得毫不恰当,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董其昌诗文书画有盛名,怎么会有这样不通而且无礼的儿子,不会是假冒的吧?”

  商周德也无心打假,说道:“董公子不必多说了,赏灯请自便。”

  董祖常却又道:“商先生且慢,晚生再说一句,既然晚生与令妹无缘,那晚生也不敢多打扰,晚生只求商先生一件事,把那个胡婢卖给晚生。”

  商周德没听明白,问:“什么?”

  董祖常朝堕民少女穆真真一指:“就是那个胡婢,晚生喜那胡婢白皙有风味,这个商先生总要成全了吧,多少银子都好说。”这里不是松江府,得收敛一些,能要到那美婢也是不错。

  晋人喜蓄胡婢,就是鲜卑族美女,穆真真的头发白日里并不让人觉得太异样,此时在这满山灯光照映下,丝丝缕缕泛起黄金般色泽,真是白种胡人美女了。

  商周德气极反笑,这个董祖常前一刻还在说什么爱慕令妹、痛心疾首的话,转眼就要求买美婢穆真真,此人轻薄无行可想而知,压抑怒气,说道:“那不是我商氏的婢女,是山阴张氏的,也就是我未来妹婿家的婢女,你要买,就找他去。”心道:“让张原来对付这轻薄可恶的董公子吧。”

  董祖常问:“就是先前在山道上遇见的那位青衿少年?”

  商周德道:“正是。”

  一边的武陵脸涨得通红,忍无可忍了,怒道:“不卖,我家少爷绝不卖人。”

  董祖常喝道:“主人在这里说事,你这小奴才插什么嘴,讨打吗!”

  商周德冷冷道:“董公子是不是过于嚣张跋扈了。”

  董祖常既然不求商周德嫁妹了,那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也冷笑道:“这就是诗礼冠缨之家,主人说话,家奴在一边跳窜咆哮?”

  商周德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山阴知县、绍兴知府,还有按察司张分守都在那边阁子里饮酒,我与你去说个理。”

  董祖常却问:“是杭州按察使张其廉张世伯吗?哈哈,张大人是家父好友,山阴灯会张世伯特意派了人告知家父,请家父来此赏灯,因路途颇远,天气未暖,家父不愿来,我就来了——商先生,还要到阁子里去找张分守说理吗?”洋洋得意地瞅着商周德,突然欺身过去,给了武陵一个耳光,说道:“我来替他主人教训教训他。”

  武陵大哭起来。

  穆真真急奔过来,问:“小武你怎么了?”一边怒视董祖常,她看到董祖常打武陵了。

  武陵与穆真真同龄,新年都是十五岁,武陵只月份比穆真真小一个月,个子却矮一个头,平时都和石头兄弟一样叫穆真真为真真姐的,这时哭道:“真真姐,这个姓董的说要买你,我说少爷绝不卖的,他就打我,真真姐你帮我。”武陵是知道穆真真有武艺的。

  穆真真看董祖常是有秀才头巾的,没敢动手,只把武陵拉到自己身后,这堕民少女一向卑微惯了的,以前被喇唬欺负就只有逃,现在胆子比以前是大多了,若对方是家奴,那她就不客气了,可让她打秀才实在是不敢,怕给自己也给少爷惹大麻烦——

  商周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董祖常道:“欺人太甚,走,就找张分守说理去。”

  商澹然过来惊问:“二兄,出什么事了?”

  那董祖常先前没有正面瞧清楚这女郎,这时看清楚了,惊艳啊,笑道:“商小姐勿惊,与商先生无关,只是这小奴才无礼,小生出手薄惩了一下。”

  武陵见穆真真不敢动手,便大叫:“少爷——少爷——”,只有少爷才能给他作主。

  星宿阁里的张原就是听到武陵的悲叫才赶过来的,徐知府、侯知县端着架子走,他是跑的,跑过徐、侯二人身边时,说了一声:“学生先去看看。”

  武陵一看到少爷来了,哭道:“少爷,这姓董的说要娶澹然大小姐,还说要买真真姐去,我反驳了一句,他就打我,呜呜呜——”

  张原一看,果然是先前在蓬莱岗上遇到的眼神狭邪的那个青年公子,再看商二兄,也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董祖常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好像打了武陵一耳光脏了他的手似的,说道:“小奴才出言不逊,我堂堂生员教训一下他又会怎么样。”

  张原上前拱手道:“无妨无妨,还没请教仁兄尊姓大名?”

  董祖常见张原一脸笑容,便也拱手道:“家父董玄宰——”

  “怦”的一声,董祖常腰胁挨了重重一脚,痛得直不起腰来,昂起头大叫道:“你敢打我!”

  张原已经跳了开去,徐知府、侯知县马上就到,不抢先动手等下就不能打了,出气还是实实在在打人比较出气,他张原张介子可不是只会作圣贤八股的酸儒,必要时也会动粗打人——

  董祖常身后的六个健仆“呼”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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