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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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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他住进来时,确实只按府试结束算的,当时没有料到要多住几天,所以交房钱时,ri子只算到了今天。

这时掌柜问他是否继续住,当然潜台词就是要住还得先交了钱。

方应物摸了摸腰包,十分苦恼。来时没有带太多银子,如今实在所剩无多,交了房钱就没吃没喝了,甚至交几天房钱可能都不够。

只得对掌柜行礼道:“且宽缓几天”

后面两天,方应物隔半天就去府衙看一次消息。第三天早晨得知商相公已经到了邻县桐庐县。

于是朱知府便一声令下,传遍满城,召集了前往县界迎接的随行人员,匆匆忙忙在南门外码头上准备登船。

临行时,府衙同知、通判、推官,附郭县建德县知县、县丞、主簿,以及府衙主事、照磨等大小官员一个不少,全部来到码头为朱知府送行。

府衙准备了七八艘船只载人,方应物立在其中一艘船头上,第一次看到如此齐整的官员阵容。在他眼里更像是大明文官从正四品到正九品的官服展览,算是涨了不少见识。

但从这些大人们可怜巴巴的眼神里,方应物可以感受到最深沉的不舍——估计他们都想追随府尊,去县境迎接卸任首辅罢。蹲守在家里等待有个鸟用!

商相公可是文官里的第一把金交椅,虽然带了个“前”字,但声望比新首辅万安这种走贵妃后门的马屁宰相强多了。

但很可惜,朱知府断绝了所有官员的希望,他在码头对众人高声训话道:“列位大人,时值秋粮繁忙之际,我等食君之禄,切不可荒废王事!

故而不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本官前去县境迎候商相公即可!这几ri尔等各自谨守门户,务必要勤于政事,做好份内之务!若有所迟误,王法面前,本官决不轻饶!”

诸大人唯唯诺诺,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

方应物心里喝彩,好威势,不愧是只差一步便进入大员行列的四品黄堂!

而且看来朱知府平时也是个很强力的正堂官,所以关键时刻才能说一不二,震住一干佐贰同僚和衙门下属不敢妄动。

训完话,朱知府登上了最大的一艘船,船队便从南门外码头,浩浩荡荡向下游建德县边界而去。

若从省城杭州府沿钱塘江、新安江逆流向西而上,进入严州府后第一个县是桐庐县,也就是商阁老现今所在的地方。而后才是建德县,最西则是淳安县。

朱知府带领本地士绅,前往的地方正是建德县和桐庐县交界处,准备在那里等待商阁老。

官场最重礼节,出迎距离也是有很大讲究的。理论上朱知府可以远赴桐庐县与杭州府交界处,但那就显得过于谄媚,容易引起别人议论。

而在府城城郊迎接,又显得过于轻慢。毕竟商阁老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只在城郊迎接的话,礼数严重不够周到。

所以朱知府带人去附郭县建德县的县界处迎接,算是比较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恭敬又不过分谄媚。

迎接计划是先期赶到建德与桐庐交界地方,等商相公的船只进入了建德县境内,上前拜见后,就地设宴为商相公接风洗尘,并住上一晚。

次ri早晨,船队再从县界向府城进发。如果走得顺利,当夜住在东关外富chun驿,还是城中公馆,全看商阁老自己的心意了。走的不顺利,就在半途某大户人家宅中安歇。

方应物坐在船中,扫了几眼同行众人。同船的都是本府名流士子,这次凑到了一起,又是要见三元宰相,个个都神情兴奋,正围桌而坐,吐唾沫横飞的高谈阔论。

方应物出头没几天,与他们都不熟,以他的xing格也懒得放下身段,去主动巴结这些史书上的无名之辈。他默默坐在一旁,又想了想上船时的情况,突然发现了一个特点。

经府尊安排一同前往县界的迎接队伍中,除去大量杂役这类不算在数目内的,其余本地代表好像只有二十多个。大都属于两种,一种是本府二三十岁的年轻士子,风流倜傥;另一种就是本地年老耆宿,德高望重。

老少结合,看似很合理的人员结构,但却有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

方应物又仔细回想了回想,终于可以肯定,确实一个官员都没有,而且一个正当盛年的居家乡宦都没有,全都是离官场较远的人物!当然,本地举人也大都去京城赶考了。

而队伍中唯一例外的,就是朱知府本人了。府尊大人在这支队伍里,真可谓是万绿从中一点红——特别官服还是绯红袍子。

想至此,方应物猛然拍了拍大腿叹道,朱府尊不愧配得上“心思缜密”四个字,这种小细节都让他考虑到了!

这支队伍前往迎接,等到商阁老下船,那就不动声se、自然而然的完完全全将朱大人自己凸显出来了。

年轻士子只会吟诗作文,最多谈几句书经,本地耆宿也只能说说近些年来的风土人情变化。这些东西,都是场面上的应有程序,听听也就罢了。

商相公可是首辅级别的元老重臣,层次和境界当然不会仅仅只有上述这些。但在迎接场面上,能与商阁老展开高层次交流的,能谈论国事、政务以及官场的,除了府尊本人,还能有谁?

那时府尊完全不用担心有谁抢过风头,只管在周围一群老幼病残的衬托下,全副心思表现他的才干见识就可以了,这就是他为自己创造出的最好机遇。

至于他方应物,大概主要任务就是代表解元站台和吟诗作词两项,与其它同行人没有本质区别。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的粗布青衣,真像是大红袍身边的绿叶呐。方应物弯腰出了船舱,站在船头望着水里的倒影,他这模样很像天真无邪、乖乖听话的绿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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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时间太紧张了,写多少发多少吧!

第四十三章大黑马(上)

这ri在建德县县界一处古渡头,方应物等十几位地方代表跟随者朱知府站在岸边,等候商相公的座船。

一直到天se过午,才见到去前面打探消息的杂役骑马飞奔而来,高呼道:“到了到了,船已经在五里外了!”

登时众人抖擞jing神,整顿衣冠,在岸边整整齐齐排列好。

商阁老这次回乡,可谓轻车简从,只有三艘大船和四五艘护送小船。当他出现在船头上时,方应物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是什么模样。

只见得这位老大人,个头略高,鼻梁高挺,胡须大半已经白掉。双目神光十分温和,眉宇中弥漫着松快欢欣的感觉。

他身穿深青se袍子,头戴一顶儒巾,望之很是简素。此外手持一根古木手杖,步履之间悠闲自如。

方应物看了后感慨道,这还真是退休老干部的范儿。确实如同某些史料分析的,商相公晚年在阁ri久,心里对繁重政务产生了厌倦,而功成名就辞职后,心态十分放松愉悦。

眼见文坛魁首、三元首辅驾到现身,朱知府代表严州府府衙拜见过后,众人尤其是前来迎接的士子们,争先恐后的挤上前去,一一向商阁老见礼。

方应物静静的等在后面,等别人都完了事并只剩他自己,才不紧不慢的上前揖拜道:“淳安童生方应物,见过阁老。”

这个自称引起了商辂注意,他有些疑惑,这个场面怎会请十五六岁的小童生出席?不由得多看了方应物几眼。

朱知府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此乃今科方解元之子也。”

商辂恍然笑道:“吾乡科名后续有人,幸哉!”

渡头位于一处古镇,镇上有个大户张乡绅,家里也是出过官员的。此次要招待商相公,府衙就借用了他家一处园林宅院。

宴席设在正堂大厅上。但这席位很有讲究,主宾当然是商阁老,主陪则是朱知府和此间主人张乡绅,左右手一边一个。

再往下两排席位,一排是耆宿,一排是士子。耆宿那边很好安排位置,按着年纪排序就是。

但士子这边就很难排了,常言道文无第一,你懂得。而且所有人都想去坐最靠近主宾、主陪的那个位置,也就是次陪席位。

因为此席位距离商阁老、朱知府最近,有机会参与更加亲密的席间小范围谈话!这可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谁不想去坐?

一时间众人口中彼此谦让,但目光却都偷觑次陪座位,恨不能舍下一张老脸皮,直接冲上去占住。

张乡绅作为主人,见状便道:“宴席还早,不急于一时,不如诸君献诗词助兴,最佳者坐次席以为褒奖!”

方应物可不耐烦等别人一个一个念,那些史上无名的路人甲乙丙丁就省省罢!当先吟诵出一首绝句:“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生在太平天子世,且将空手掌丝纶。”

不过刚一出口,引发了厅间众人阵阵窃笑声。因为这首诗不但用词平平,而且意思支离破碎、半通不通,前两句还是处境对比,后两句就差的没边了。

所谓丝纶,钓鱼的丝绳也。“生在太平天子世,且将空手掌丝纶”这句,放在商相公愤而致仕的背景下,难道是嘲笑他只配去钓鱼么?

亦有不少人心里想道,还亏得是解元家公子,一路上姿态清高,少有理人,结果连最起码的诗词格调都不懂。

这样的水准,也敢第一个出来现丑,真是坐井观天之辈!

方应物泰然自若,不动声se的瞥了众人一眼,等笑声渐渐地小了时,仿佛自言自语道:“笑者不通五经乎?岂不闻《礼记》云:王言如丝,其出如纶。”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众人渐渐醒悟,纷纷想起了这个典故!

根据此典,丝纶也可指帝王言论,商相公以首辅之尊辅佐天子,规谏帝王言行,可不就是“掌丝纶”么!

想到这个典故,整首诗一下子变了味道,好似丑小鸭一瞬间变成了白天鹅一般。

越细品越有意思,绿蓑烟雨溪边客可以去掌丝纶,白发文章阁下臣也可以掌丝纶。一词双关,一句双面,同时渗出两种意境,很是回味悠长。

再往深里想一层,特别是放在如今这个状态的商相公身上,更是jing妙不可言!还带有淡淡的讽刺意味。

“太平天子世”让“白发文章阁下臣”去钓鱼这里边的讽喻不可言传,只能意会啊。

短短四句,用词还是平平无奇,但却有重重深意,好像“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效果。只能说文字之妙、在乎各心了。

商辂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且将空手掌丝纶”,叹道:“老夫有生以来,只会读书,不曾学钓鱼。但有小友这首诗,少不得要去吾乡溪边学学当钓叟了!”

商阁老都说出了这般话,众人也不得不服气,一时都无话可说,来之前打下的腹稿全部憋在了肚子里,如果这时候拿出来那真成献丑了。这方应物不愧出自解元之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华!

方应物一首绝句技压全场,他毫不在意,只对商阁老拱了拱手。

商辂看了看厅里众人神情,便指着次陪座位,对着方应物道:“同乡小友坐!”

商阁老人情练达,说方应物“同乡小友”,也算是顾及到了别人面子。

至少表面上因为方应物是同县乡亲,关系比别人亲近一层才叫他入了次陪座,并非是说他比别人强。

其他士子满怀艳羡的望而兴叹,这解元家公子一路上寡言少语、并不突出,但此时可谓一路不鸣、一鸣惊人,真乃黑马也。

方应物扫视一圈,面含微笑,怡然自得的入了席,直接坐在朱知府下首的次陪位置上,然后才随意对周围点点头。

他这理所当然的做派又引起了众人不爽,即便是获胜者,起码要谦逊几句才好。这般公然得意洋洋终究落了下乘,不是君子之道。

不爽归不爽,但也没奈何。其他的席位就没什么好争了,便都陆陆续续入了座。

方应物哪里顾得上路人们的想法,他坦然自若当然有他的道理。

趁着别人入席功夫,方应物假意侧头对朱知府道:“治下愚生坐于此位,也是斗胆效仿本乡先贤。”

有什么先贤能教你抢座位?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都犯嘀咕。

方应物便讲道:“在下听过一个故事。在京城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独自微服出游,恰好遇到好友家因为喜事做席面。此时首席位置尚还空缺无人,有几位先生彼此谦让,而这老人却一言不发直接坐上首席。

别人见状不满,见此老者衣装简素,不过一深青se袍子而已,并不似达官贵人。便出言讽刺道:你这老人家,这辈子坐过首席位置么?

这老人伸出手指头数道:吾此生数十年来,大约只坐过五次首席。第一次坐首席,是成亲后头次去岳父家喝酒,作为女婿上了首席。

几位先生大笑之,皆以为这老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到这里,方应物有意停了一下,厅里众人都不明白方应物想表达什么。难道就是想说几个读书人嘲笑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子么?

方应物继续讲道:“当时等众人笑完,然而那老人却还在说:第二次坐首席,乃是中了本省解元后,在鹿鸣宴上坐了首席位置。

第三次坐首席,乃是中了会元后,在恩荣宴上坐了首席位置。第四次坐首席,乃是中了状元后,在琼林宴上坐了首席位置。

第五次坐首席,乃是新年时天子大宴群臣,老夫忝为领班大臣,在奉天殿上坐了首席位置。所以数来数去,老夫此生只坐过这五次首席,有点少啊!

这老人一说完,那几位先生脸se大变,齐齐拜伏在地,不敢再有丝毫冒犯!”

大厅里众人听完后,一起哈哈大笑,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商阁老。

虽然方应物讲述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没有点出老者名字。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故事主角分明就是商阁老!

中解元、会元、状元,坐了三个首席的天下三元,还能坐在领班大臣首席位置的,独此一人。

这故事实在很有趣,短短几段话,将商阁老三元加首辅的一生荣耀嵌进去。而且还是极度扮猪吃老虎装逼段子,自古以来就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

方应物总结xing的叹道:“所以今ri小子斗胆,功业上有天地之差,实在无法可比,但言行上却要效仿先贤了。”

商辂一开始没在意,谁知听着听着,到最后自己成了故事主角。而且还是扮猪吃老虎装逼爽到了极点的主角,要说代入感,谁能比他更有真实xing的代入感?

他很是愣了片刻。几十年宦海浮沉、修心养xing练出的镇静功夫,在这个故事面前彻底崩溃了,完全压不住心头泛起的得意感和爽快感。

最终商阁老实在忍不住出口笑骂,“小子胡扯!老夫怎会如此言行无状!是谁如此胡乱编排!”

方应物连忙离席谢罪道:“在下年纪小、读书少,好听传言故事,多有不当之处,谢过阁老指正。”

商阁老挥挥手:“看在同乡面子上饶你一遭。暂且回席,得了空子再教训你!”

朱知府侧目视之,这方应物奇峰突起,抢尽风头,很不可小看!

他抓住了商相公衣锦还乡后心态很放松、不会摆架子这个机会,以晚辈小乡亲身份,轻易就击破了商相公的心防!

他那个故事讲得,比直接逢迎拍马高千百倍!如果商相公真能“回头得了空”教训他,那就他的福气!

朱知府暗暗庆幸,幸亏这方应物年纪小,没有做官经世,也就只能在席间吟诗作词、插科打诨而已,不然只怕要连他这知府的风头都抢了。

第四十四章大黑马(下)

宴席大开,气氛渐渐热了起来。也许是方应物刚才讲故事讲的好,商相公彻底放松了心情,态度很随和,与席上众人饮了三杯酒,又对众人勉励了几句话。

几道大菜上过,并酒过三巡的场面程序完了后,开始各说各话。

朱知府放下筷子,先叹口气,很忧国忧民的对商相公道:“阁老致仕返乡,朝中又少一栋梁,如今正道艰难,朝中多故,jian佞集于陛下之侧,长此以往如何了得,终成家国社稷大患!本官每每思及此处,辗转反侧,ri夜忧叹。”

方应物虽然低头啃着碗中羊肉,但耳朵却是竖起来细听主席上动静的。朱知府的话一字不差,都落入了他耳朵里。

其实朱知府说的有几分道理,现今朝廷确实不大地道。方应物很了解,今上朱见深是一个责任感缺失、更关注自己吃喝玩乐、将朝政当苦差事的宅男天子。

自从前首辅李贤、彭时去世之后,庙堂之上风气ri下,天子身边各种祸害越来越多,幸赖还有守正但也不迂阔的商辂撑住大局。

但如今连商相公也致仕归家,那朝中还有谁可以支持正道局面?而且方应物还知道,自从商相公离开朝廷后,朝廷就渐渐进入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时代。

听这些外号就知道朝廷是个什么状况了,那就是天子纵容jian邪横行,宰辅大臣无所作为。

但方应物却更知道,小丑横行的黑暗时代也就是十来年的功夫,十年后大明就进入了弘治中兴的好时代。

想至此,方应物转过身,微微躬身,一本正经的对商相公和朱知府道:“府尊此言诚然有理,但在下也有几分浅见,斗胆在此献丑。

当今天下人心还在,正气尚存,只是天子受了蒙蔽,而那些跳梁小丑趁机依附于天子为恶而已。

彼辈内无强援,外无根基,好似水面浮萍一般。一旦天时有变,便如犁庭扫穴,将彼辈一扫而净不是难事,何足道哉!

所以这些也就是疥彙级眩恢档霉钟锹恰!

商相公不置可否,却抠字眼的反问道:“常听人说内无根基、外无强援,你却反着说是何道理?”

方应物答道:“只怕宫中那些太监们也不待见他们,这便是内无强援;他们并不得天下人心,有志之士无不唾弃,这就是外无根基。

彼辈所依赖的,不过是天子宠信,但这种宠信仅为沙上楼阁,自古以来,恩宠岂有长存不灭者!总而言之,说他们是国家心腹大患实乃言过其实!”

方应物这话也没错,此时宫中司礼监东厂那些人,还是很有骨气的,甚至比很多大臣都更有骨气。如司礼监掌印怀恩、提督东厂陈准之辈相当正直,并不待见天子身边那些受宠的jian佞。

商相公叹道:“你虽然小小年纪,有此见地不容易,但把天下事看得太简单了,还是历练太少的原因。”

“是,谢过阁老教诲。”方应物谦虚的说。观点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引起注意,攀谈几句话就足够了。

朱知府感到风头被抢了,忍不住对方应物反问道:“莫非坐视jian佞施为,我辈要束手无为?”

方应物恭敬的答道:“怎会束手无为?我尝听闻,东宫有明君之像,目前朝中最紧要之事,乃力保东宫也!而后静待jian佞自取灭亡!”

商辂听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地方上这些人天高皇帝远的,就爱胡乱议论这种宫闱内情,但都是人之常情。当即轻喝道:“庙堂宫闱之事,内情千头万绪,尔等还是谨言!”

不过商辂倒是对方应物有点另眼相看了。虽然他的议论仍有点幼稚和简单化,但却难能可贵的思路清晰,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个程度,很不简单!

就是他自己号称神童,十五六岁时也就只知道读四书五经,绝对没有能力与朝廷公卿侃侃而谈庙堂之事。

方应物也在偷偷观察,见到商阁老没有什么特别表示,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贸然开口也是赌博,卖弄太多有可能招致商辂反感。只不过赌输了也没什么太严重后果,大不了不抱这条大腿而已,但那终归是个遗憾事情。现在看来,商相公确实是个有器量不计较小节的人。

宴会继续进行,又听得朱知府和商相公议论道:“从邸报看得,朝廷已经平定了荆襄流民的事情,就地设郧阳府招抚治理,如此朝廷去一大患。甚是可贺,堪为今岁朝廷最大喜事。”

四川、湖广、陕西、河南交界之处,原先地广人稀,别处过不下去的破产农民经常拖家带口逃到这里开垦土地,人数几乎达数十万之多。这些人口不归官府、不在户籍,动乱非常,形成了严重的荆襄流民问题。

成化朝前十来年,始终在与流民问题作斗争,政策剿抚不定,直到今年才彻底将此事平定。在原址新设郧阳府,所有流民就地授田编户,纳入官府管理,并不再强迫遣返回乡,并委任郧阳巡抚专治荆襄。

现在问题基本解决,不再为患一方,所以朱知府才说这是大喜事。

商辂点点头道:“是极”

他本要点评几句,但眼角偶然瞥见旁边方应物在摇头。心里感到有趣,收了口故意问道;“方应物!你又有何高见?”

方应物本想低调片刻,但被点了名,只得无奈道:“荆襄平定,虽然大喜,但小子我忍不住想道,从前生活不下去的小民还可以逃至荆襄,开垦荒野求得几口饭吃,算得上安乐之土。

但如今已成郧阳府,流民皆就地编户,占有了田地。那么从今往后,别地再有流民,又该何处是安乐土?”

朱知府对着空中拱了拱手,表态道:“吾辈皆受皇恩,自当勤于王事,爱民善治,杜绝流民。”

方应物对朱知府道:“府尊仁心可嘉,政绩卓著,在下深有钦佩。但官绅不纳粮、赋役不均平,绝非人力可以挽也。ri常还可忍,若出现跨连数省之天灾,民何以自活?到那时候还会有流民,只不过没有第二个荆襄郧阳府这样的地方可以容纳了!”

商相公开口道:“孟圣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史书也有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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