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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雁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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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痴低下头,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等回到家中,道痴便去了桐院寻王三郎,提出自己的请求。他想要借王三郎学习四书五经与时文的笔记。

王三郎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招呼道痴随自己到书房,从书柜下拽出两个竹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全部都是王三郎的笔记,足有百十来本。

道痴见状,不由多看了王三郎两眼,生心佩服。

听说王三郎三岁开蒙,算算他读书的时间,不过九年。换成个成人,九年之间,记下百十来本笔记或许不稀罕;可对于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小少年来说,这其中的毅力与辛苦可想而知。

王三郎的手摸索着那些笔记本,脸上不禁带了缅怀之色。

道痴见状道:“三哥放心,我会仔细这些笔记,定会完璧归赵。”

王三郎忙摆摆手道:“四郎切莫误会,我不是舍不得这些笔记,只是想起在南昌府的老师,心有所感。这些笔记,有什么不懂之处你就来找我。等到笔记都看完,好生保存就是,不用送回来。等五郎大了,四郎将这些留给五郎就是。”说罢,他就再也不看那么书,反而拉着道痴说起在南昌府拜的老师。

道痴对于王青洪在南昌府的生活也心有好奇,因此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时而接上一句,让王三郎有兴致继续说下去。

从王三郎的话中,道痴了解到,王青洪在江西官场日子并不好过。

先前在地方任上时还好,饶州府虽是三省交界,政务繁忙,不过王青洪正值壮年,还可以胜任,要不然也不会成绩不菲,从知州升知府,而后又升从三品参政。

可自任参政后,就到了南昌,就同地方上迥然不同。

宁王府在南昌开府百数十年,开枝散叶,成为宗室大藩。从宁王府分出来的郡王、将军、中尉数以十计。

宁王府的势力,在南昌风头一时无两。

“老师丁忧还乡,守孝不出,除了家人与弟子,鲜少见外客,再没人能挑出不好,宁王府却是跋扈,硬是将老师请进王府宴饮,次日老师方归。而且还带了美婢出府。士林都说老师好色贪杯,违了孝道,我却晓得老师不是那样人,他定是被逼的。老师就是南昌人,妻儿亲族都在南昌,不屈服宁王府,又能如何?坏了名声,为士林不容,便也只能依靠王府。”王三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已经带了愤愤:“幸好兴王府才开府一代,子嗣亦不繁盛,要不然安陆州百姓苦甚!”

道痴听着,心却跟着沉了下去。自己便宜老爹还算谨慎,同宁王府扯不上干系;三郎那便宜师父,显然已经从逆。

从逆造反,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是旁人抓住这个说事,王三郎能不能保全性命都两说,仕途上更是没指望。

“三哥拜师之事,可否众所周知?”道痴沉声问道。

王三郎点点头,带了几分涩然道:“老师丁忧前为正二品由督御史,关注的人自然多些。父亲虽没有摆酒,可官场上多是得了消息,送了贺礼上门。”

道痴听了,看着王三郎,真是无语……

第十九章 不留爷处爷不留

当天晚上,耦院书房的灯亮了许久。

道痴打着哈欠,从书房里出来时,心里已经踏实许多。现下说什么乡试、会试还太遥远,首先要看童子试。

童子试考三项,八股、诗词、策论。

策论不过是文言版的议论文,对于通过后世应试教育的道痴来说,并不算难事;八股有定制,熟能生巧;唯一完全需要主观发挥的就是诗词。

人都有取巧之心,就是道痴脑子里也记得太祖与大将军几首耳熟能详的诗词,还有就是《红楼梦》里的诗词,可事情哪里会有那种好事,出的诗词题目会是这几首?

可只要将诗词当成八股来看,未尝没有取巧之道。拼拼剪剪,内涵且不说,平仄韵律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至于王三郎拜师之事,道痴揉了揉太阳穴。

王三郎还看不出李御史的险境,王青洪却是能看出来的。可世人讲究尊师重道,王三郎已经打上李门弟子的印记,想要消弭谈何容易?

若是在乡间籍籍无名还罢,只要走上官场,总会被人翻出来。想要淡化李门弟子的印记,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另外拜个老师,而且对方名头不弱于李御史。可是在士林,背师另投又容易为人诟病。

想要十全十美,怕是不能,总要割舍些什么,才能消弭未知的祸患。王青洪之所以没有为儿子处理此事,多半是抱着侥幸的心。毕竟李御史致仕前是朝廷大员,轻易得罪不得;不管宁王怎么拉拢,等李御史三年孝满起复离乡,说不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书房对面的西厢房,始终亮着灯。

听到书房有动静,有人从西厢房出来,是兰草。

道痴脚步顿了顿,道:“书房明日再收拾,预备水了吗?”

“早预备下了。”兰草轻声应着,脚步却没停,疾行两步,撩开正房纱帘。

道痴折腾一天,也有些乏了,简单洗漱了,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临睡前,他竟想起过去数年每早下山担水之事。回到王家两天,都没有挑水。

倒不是他勤快闲不住,不过是觉得少林寺前年传承下来的功课,还是有一定益处的。配合上内家呼吸法门,确实是淬炼身体的好法子。

自己来这世上后,从没生过病,就是因这个缘故。

可在王家挑水,又太奇怪了些,道痴可无意被围观。算了,还是找机会上街买两个石锁,同样锻炼身体,却没有那么显眼。

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一夜好眠。

待道痴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几个丫鬟都已经起了,兰草进屋服侍道痴梳洗。

说是服侍,不过是端个水,递给毛巾什么的。毕竟道痴现下头发还没长出来,他又是习惯自己穿衣。

难得兰草是知趣的,没有啰嗦什么“少爷怎能自己动手,等奴婢服侍”之类的话。

青巧则带着小穗去厨房取道痴的早饭去了,今日他开始随王三郎入宗学,辰初(早七点)之前就要出门。

等到道痴梳洗完毕,青巧步履匆忙地回来,却是两手空空,神色不安。

“四少爷,老太太病了,老爷太太已经使人去请了大夫……小姐与三少爷已经过去老太太院子了……”青巧不待道痴相问,喘着粗气禀道。

道痴闻言,不由皱眉。

他回来三日,在王家亦住了三晚,只有刚进门时见了王崔氏。就是第一晚的接风宴,老太太都借口身子乏,没有出面。

这说病就病了?

是病还是旁的?老人家对自己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孙子的态度,眼中满是打量与疑惑。

想到这里,道痴又摇摇头,或许自己想多了。老人家年将古稀,前阵子又旅途劳乏,一直没缓过来精神也是有的。

不管怎样,自己做孙子的,得了消息,还是当请安探疾。

到了老太太院子里,道痴便察觉出气氛凝重。

廊下侍立着几个丫鬟,都是凝神伫立,其中有两个看着面善的,正是三郎与容娘身边的丫鬟。

看到道痴,几个丫鬟神色都有些古怪,竟没人开口给道痴通传。

这时,便听屋里传来闷闷的哭声。

夏天屋子本就开窗,道痴五感又较常人灵敏,因此听得真真切切:“你们不怕死,也要想想三郎与五郎……既是舍不得送走他,就让老婆子带两个孙儿挪出去……”

这话断断续续,又带了哭腔。

道痴只觉得后背发冷,他晓得这便宜祖母不怎么待见自己,本还以为是老人家抹不开脸。

听说当初做主将自己留在安陆的,就是这老太太。当时或许是为了保全儿子名声,省的被傻孙子拖累,贻笑官场,才做出那样的决定;如今道痴不傻不痴,老人家当年的“苦心”就成了笑话,反而要在小辈面前坐实“不慈”之名。

原想着老人家犯别扭,见不得他上前,他就不往这边凑就是。

没想到自己回来,倒是成了老太太的心病,竟是“誓不戴天”的架势。

“老太太,四郎在山寺寄居多年,才接回家里,族谱都还没上,儿子怎么开口让他搬出去?族人会怎么看儿子?您若是不喜,让他搬到前院,不让他进内宅如何?”王青洪带了恳求道。

“呜呜……老婆子是为自己么?我都七十岁,还能再说几年?我是舍不得我的大孙子小孙子……八字纯阳,是六亲不靠、年寿不久的命数,你就顾念着旁人怎么看,就不为孩子们想想?”老太太带着哭声道:“又不是不叫你养,只是远远的,别扰了家中太平。他才回来三日,三郎就见了血光,老婆子也犯了旧疾,你非要等我们有个万一,才能拿主意?”

院子里的道痴,已经不是心冷,而是心里涌出厌恶与愤怒。

他懒得再听,转身出了老太太院子。

且不说老和尚尚且在世,他在这世上并非无依无靠;就算老和尚有个万一,他也自信离了这个家,还饿不死他。

即便是有所求,也未必要赖在这里。

自己这两日,也委实可笑了些,因王三郎的烂好人所触动,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王四郎”这个身份。

实际上,就是王三郎,在一味对他好时,不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么?生怕他对这个家有什么怨愤不满,引起家里动荡,那些示好未尝没有安抚的意思。

就是王容娘,也是在拿银钱来“诱降”自己这个外来者,让自己心有所求,老老实实地做乖儿子、乖弟弟。

等回到耦院时,道痴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

兰草与青巧两个都在卧室收拾,寝具已经收拾妥当,剩下的不过是擦擦抹抹的差事。

见道痴这么快就回转,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没有啰嗦。

这回功夫,便听到院子门口传来小穗的声音:“青巧姐姐,兰草姐姐,快来帮我一把……”

透过纱窗,便看到小穗提着个大食盒,站在院门口。

青巧立时红了脸,小声道:“忘了这一茬了……”不待说完,便挑了帘子出去。

兰草犹豫一下,道:“四少爷,这就摆饭么?”

道痴点点头道:“嗯。”

今早的早饭,与昨早差不多,一份粥,两盘米糕,两荤两素四样小菜。

道痴就着两样素小菜,将粥与米糕吃了个干净。撂下筷子时,他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看来这世上能影响自己胃口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吃罢饭,道痴便吩咐兰草将自己的进府时的僧衣与旧鞋袜都找出来,重新换上。

虽依旧是半新不旧的灰色僧衣,可上面散发着皂角味道,鞋子也干净得不见半点尘土,显然在收起来前,衣服与鞋袜都已经洗过。

道痴看了兰草一样,从腰间摸出一把碎银子,递给兰草道:“接着,我给的赏,也不算白服侍我一场……”后边这一句却是低不可闻。

兰草只听清头一句,犹豫了一下,双手接过,道:“婢子们谢过四少爷的赏。”

道痴又从腰间摸出锭五两重的银元宝,递给兰草道:“我有事,要出城去。晚饭前,我若赶回来便罢;若是赶不回来,你就拿着这块银子去见老爷,不用多数什么,就说我留的,老爷心里有数。”

兰草浑浑噩噩的接了,看着这银元宝直迷糊,实在是不明白,这银子能做什么信物?

道痴吩咐完,便出了上房,路过书房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若说回王家三日收获最大是什么,就是那两箱子书。道痴相信,只要自己将这两箱子书吃下,明年的童子试就差不多。

可自己既不稀罕所谓家人,这两箱子书,舍不得也只能舍弃,否则自己心里都不舒坦。

难道没有这笔记,自己就应不得试?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笑出几分笑意,西山上还有个博学不凡的老和尚,他还怕得不到指教不成……

第二十章 一步一步还一步

离开王宅后,道痴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去了观前街。昨日随王青洪去纪先生家时,曾路过这里,这条街很是繁华,道路两侧都是商铺。

当道痴过来时,商家多是才开门挂幌,街道上的客人并不多。

他记得清楚,这里有两家书店。

西山寺藏书不少,多是佛门的说,儒家的书反而有限。道痴专门过来,就是想要淘换几本四叔集注,还有八股文选编之类的书。

他这身装扮,还是比较碍眼。伙计虽没拦着他翻书,可是也不时地望一眼,而后走到账房跟前嘀嘀咕咕。

道痴的心思都在书上,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因过来前,大致要没什么书,他心里已经有数。不过,四书五经集注的版本实在不少,想要寻个合适的,还得仔细翻看。要不然不定还要被带歪了。

这时,便听到有人道:“小……小师父……”

道痴转过头,是书铺里的小伙计,手中捧着一本书,递过来道:“这本佛经,是佛诞时城里的居士印的,小师父若是找佛经,可以直接拿了去。”说到这里,不忘补充一句:“不要钱……”

见他神色中似有敬意,道痴想了想,道:“小施主是城西王家窑的?”

小伙计听了,连忙点头道:“小人正是王家窑的,十日前放假回家,曾在村长家门口听过小师父诵经。”

怪不得这小伙计如此客气,道痴想起村长曾说过,王家窑村上子弟进城的,多在王家当差或是在王家铺子里做伙计,便道:“这是王家的铺子?东家是哪一房?”

听道痴问这个,小伙计挺了挺胸脯,带了几分有荣乃焉的模样:“我们这里是城里最大的书铺,是王家宗房名下的产业。”

道痴接过小伙计的馈赠,又将自己方才翻过的几本书都从书架上抽出来,叫小伙计结账。

小伙计既然在书铺当然,当然是认识字的,看到这几本书名,都是城里士子最常买的书,不由心下诧异。

不过诧异虽诧异,他还是将书接过来,去账房那里结账。

“承惠一两七钱三分银子。”随着算盘声响,账房报出个数字。

道痴从腰间摸出两块碎银子结了帐,小伙计看了看道痴周身,犹豫一下道:“若是小师父不嫌弃,小人这里刚好有块包袱皮是店里,是前几日小人老娘给小人捎东西带过来的,小师父先拿去使吧。”

道痴原想婉拒小伙计的好意,随即想到这几本书啃完,自己还要来书铺的,便点点头道:“如此,就劳烦小施主了,等到我下次下山时,便送还回来……”

小伙计摆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这几本书都怪厚的,加起来分量不轻,用包袱裹了背着,总比手里拎着省力气。西山离城里,这一路可是不远。”

嘴上说着,他手上也没停忙活,从柜台下翻出个蓝布包袱皮,将那几本书装好,才递给道痴。

道痴接过包裹,再次道谢,而后离开了书店。

账房这是才抬头道:“这是西山寺的小和尚?”

小伙计点头道:“正是他,别看他年纪小,诵经却送的好,我们村里听过的人,没有不夸的。”

账房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道:“怪哉,和尚开始买儒家的书,难道西山寺里有士子寄居……”

书铺东数第三家,正是点心铺子。想着自己上山后,怕是十天半月不再下山,道痴便决定给虎头买两包糖;还有老和尚,最是爱吃定胜糕。

这家铺子的生意确实红火,买点心的队伍排了一溜。

道痴背着包袱,站在旁边,有些犹豫,是入队尾排队,还是再找一家点心铺子?

他穿着半新不旧僧衣,背的蓝包袱上还缀着两方补丁,落到旁人眼中,就是个过路的小和尚在可怜兮兮地望着点心铺子,垂涎里面的点心。

不远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大的四十来岁,身体略显富态;小的年纪与道痴相仿,望向道痴的目光带了几分好奇。

道痴似有察觉,回头看了一样,正好看到这两个道士。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这里是观前街,这“观”是指安陆最大的道观玄妙观,有道士出没也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两个道士周围站着几个人,看似不相干,可却自然而然地那两个道士围在中间。

小的还没开口,中年道士望向道痴的目光已经带了柔和,回头吩咐了两句。

他身后就现出一个人,进了点心铺,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提了一串点心包出来。

这会儿功夫,道痴已经将决定不排队,换一家点心铺子再说。

没想到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下,拦人的正是那个中年道人。

道痴抬头不解道:“不知这位真人拦我何意?”

中年道士笑而不答,从侍卫手中接过点心,递送到道痴跟前:“相逢就是有缘,我没有其他可馈赠与你,就将这包点心馈赠与你,还望小师父勿要嫌弃。”

道痴没有拒接,而是行过合十礼郑重谢过这中年道士。

感谢是感谢这份好意,道痴依旧保持的不卑不亢,气度从容。

因为他晓得,眼前这两个压根就不是玄阳官的道士,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两个多半是兴王与世子。

在小道士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道痴别过中年道士,转身离开。

书有了,糕点也有了,剩下的就是去寻车马行。

他虽看着清贫了些,可因手上有银子,车马行这边倒是也没有刁难……

等马车到西山时,已经是下晌。

看到道痴回来,虎头只知道欢喜,老和尚却是不由地皱眉。

道痴并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面平如水地说了今早王崔氏卧床之事。

换做其他人听了,说不定要训斥道痴一番。毕竟“孝顺”长辈是应当的,不管老太君对道痴如何,都没有道痴说话的余地。

“大师父,我想搬出来住。”道痴的声音很是坚决。

老和尚皱着眉:“你才多大,怎么能一个人出来住?”

其实,这回功夫,道痴也心虚。

在王家时,他好像很硬气,并不稀罕十二房的便宜二;可实际上,等过后想一想,他就明白自己说了大话。

不花王青洪的银子,花的就是西山寺的银子,他还真的是别无长物……

第二十一章 无情儿;孝顺子

所谓亲人,又能有多亲?

若是这本主的生母在世,道痴基于道义,念其十月怀胎之苦,还会心甘情愿地奉养,可所谓父亲,不过是提供几个精子,不受怀胎之苦,又没有抚养之恩,还真生不出什么感激之心。

王青洪在面对自己时的矛盾,既欢喜,又带了懊恼,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放在心上而已。

老和尚眼中的怒气,一览无余,额头青筋直蹦,道痴近前两步,拉住老和尚爬满老人斑的手,道:“大师父,即便是血脉亲人,也要讲究缘分,作何要强求,徒增烦忧?”

老和尚神情渐渐平和,满身怒火化作惆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无知愚妇,十二房子嗣不茂,首罪在王崔氏。”

“大师父,今日出来,我是欢喜的。天地君亲师,回到那个家,我头上便有三座大山,可以用‘孝’字左右我,使我不得自由;今日跳出来,占便宜的是我。”道痴直言道。

老和尚看着道痴,许久没有说话。

他看出道痴是真的没有半点怨恨与留恋,这样性子冷清的孩子,又哪里会主动乞求亲情?可这个孩子冷清的外表下,有颗柔软的心。若不是感觉到恶意,他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是老衲错了。”老和尚缓声道:“即便是想要让你下山,也不当这样匆匆忙忙,当早作安排。”

道痴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师父,族中可有断嗣之家?”

老和尚看了道痴半响,道:“你决定了?”

按照世间孝道,即便道痴从十二房主宅搬出来别居,依旧是十二房子孙,长辈们有权力安排他的一切,包括私产与婚姻、前程。

只有过继出来,断了祖孙父子名分,才能脱了这层桎梏。

老和尚的眼中尽是失望,却不是对道痴,而是对十二房。匆匆数日,到底让道痴受了什么委屈,才使得他毫不留恋地想要斩断这份骨肉之情。

道痴见老和尚神色,晓得他误会了,道:“这几日,十二房并未亏待与我,只是我的一点私心。既不愿受制与亲情枷锁,又想要走仕途捷径。”

“仕途捷径?”老和尚不解道。

道痴道:“大师父,兴王府欲给世子从士绅子弟中甄选伴读。”

老和尚想了想,摇头道:“你不是目光短浅的性子,当看不上王府八、九品的芝麻小官,即便兴王府口碑尚好,藩王就是藩王,与之亲近又有何益?”

道痴缓缓道:“大师父,兴王是成化爷庶长子,弘治爷长弟,今上长叔……”

老和尚慢慢瞪大眼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大明朝的宗室承继,规矩向来森严,“嫡长子”继承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压根就没有“立爱”、“立贤”的说法。

各大王府,要是敢逾位立嗣,则要受重罚,严重者甚至要除爵。

虽说今上登基十数载,至今无子,可鲜少有人将目光转向藩王,毕竟今上还不到三十,正值壮年,暂时还涉及不到传嗣之事。

老和尚也想到皇上的年岁,皱眉道:“会不会想的太远了?今上正值壮年,十年八年之内怕是还牵扯不到立嗣之事。”

等过了十年八年,皇上真有立嗣之意时,就算会从兴王府中甄选,也是世孙一辈中选,并不好借势。

道痴小声道:“大师父,今上生于富贵,耽于享乐,定大事时,怕是用不了十年八年。”

老和尚的眼中慢慢绽放出神采,望着道痴,满眼欣慰,笑道:“痴儿的目光,已经不局限于楚地,甚好甚好,老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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