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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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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宜加侍中、仆射等职,使参朝政……”侍中多为三公加号,实执朝政,左右仆射则被称为“端副”,等若“亚相”,若加上类似名号,就等于承认裴该为相,分润他部分权力了。但是昨晚商议的时候,任凭梁芬磨破了嘴皮子,索綝却执意不允,故此梁芬今日在朝上,当宣读圣旨的时候才会这么紧张,就怕裴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梁芬的意思,就算裴该功高盖世,终究是外臣,想要一入朝就迈过你我去,执掌朝政,那别说你索巨秀了,就连我也不乐意啊。而且无论梁芬还是索綝,都认为裴该是祖逖的副手,是帮忙祖士稚探路来的,那即便咱们乐意放权,把裴该捧高了,将来又将如何安排祖逖啊?而且若安置了祖逖,咱们俩又该往哪儿摆?
  不管裴该、祖逖的功劳有多大,名位有多显,终究目前是索、梁执政,想要让他们把到手的权力拱手与人,除非你们真率数万大军,气势汹汹杀将过来……而且即便如此,梁芬当即就会怂了,至于索綝,说不定还得先打过一仗再说。
  然而话又说回来,你总得分润他点儿权力吧,或者起码做出愿意分权的态度来吧,你光给他加“仪同三司”,他能满意吗?他此前论官品虽然也就三品,但论爵位就已经比公了呀,岂会在意这些虚名?
  但是索綝坚持说,裴氏家族虽然显贵,终究裴该年纪太轻,又从来没有执政的经验,怎么可能让他一来就为相呢?总得相处过一阵子,看看其人终究做何打算,才好分润权力吧——其实他心里是丝毫权柄都不想让的——我想他在天子驾前,不敢无礼,真要是心怀怨恨,咱们在其后的宴席上再商议不迟。
  梁芬拗不过索綝,最终也只好从了。正如索綝所言,他相信裴该在天子驾前不敢无礼——真要是敢甩袖子就走,那正说明祖、裴徒具野心,只想抢班夺权而已,必不能用——等到宴席之上,应该就会提出更多要求来了,到时候也不是不能商量。尤其若得梁芬助言,相信就连索綝也不便强压裴该。
  可是没想到裴该在宴席上压根儿就没提自家的品位、权力问题,却说要进至冯翊、北地,以身当胡,索綝因此就问了——他是在胡扯吧?他一定是在胡扯吧?他只是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而已吧?
  梁芬说了,裴该心中不满,那是肯定的,但他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表达出来。比方说一开始要求为雍州都督,统合军务,那就是伸手要兵权哪——其实若无麴允在,便暂且应允他又有何不可?“索公是否致信于麴忠克,或彼肯退居于裴文约之下……”这两人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来,否则关中诸军,一个雍州都督,一个大都督,究竟听谁的为好?理论上是要听大都督的,那雍州都督不就彻底是个虚名了么,裴该岂肯罢休?
  索綝摇摇头:“麴忠克焉肯相让?”那厮打仗、用人是软,但在揽权方面,可一点儿也不比我疲沓啊。再者说了,我跟他正不对付呢,我写信去,他必然认定我是要收拾他,说不定立刻就跑去依附司马保了哪!
  “还是梁公致书为宜。”
  梁芬摆摆手,说此事且再议——“然如我所言,裴文约若欲表达不满,大可不必放言北进,收取冯翊、北地。我思其用意,或许有三……”
  “请梁公指教。”
  梁芬竖起一枚手指来:“其一,裴文约忠心为国,不贪名位,不避刀斧,唯思巩固关中之守。”
  索綝一撇嘴,那意思:我不信!
  梁芬随即又竖起第二枚手指来:“其意拮抗麴忠克也。彼固知我等立朝,不便插足,唯欲取关中兵柄,而麴忠克亦必不肯轻与……”咱们对权力不肯撒手,如你所言,麴允肯定也不乐意,即便咱们给裴该雍州都督甚至大都督号,那也不过一纸空文罢了——“是以欲勒兵北上,假意守牧二郡,其实寻机吞并麴部!”
  索綝闻言,双睛不禁一亮,连连点头,说这是很有可能的。
  他巴不得赶紧把麴允搞下台,省得那家伙整天和司马保眉来眼去。虽说以裴该代麴允,或有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之虞,但终究裴该年纪轻,有可能比麴允好糊弄一些。再者说了,司马保杀过他裴家人哪,裴该应该不至于再去跟司马保接近吧?只要两家不联手,则他索綝在长安就仍然是磐石之固。
  “其三为何?”
  梁芬说了,其三嘛,就是给祖逖让道。裴该为祖逖开路,已经来长安摸过咱们的脉了,那么他或许留下来以迎祖逖,或者退回河南去跟祖逖合流,但也有一条路,是先期北上,以待祖逖入关后可以加以呼应……
  索綝闻言,不禁悚然而惊:“若果如此,祖士稚其志不在小也!”
  梁芬说咱们光在这儿瞎猜也没用,我的意思,再派人去找裴该,就说官位问题还可以商量,以此来探听一下他的真意——上回派其族弟去,估计他未必肯往太深里说,而且裴通终究年轻,也未必靠谱啊。
  “如此,何人可遣?”
  “吾长史李容可也。”


第十四章 谋麴
  裴该接见了梁芬派来的司徒长史李容,坐定之后,询其来历,李容就说了:“末吏陇西李氏,字仲思,痴长三十二春……”
  裴该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李容,倒瞧得李容有些不好意思,心说我这相貌很普通啊,裴公何以看个不休?就算他有龙阳之癖,也没瞧上我的可能性吧……难道说,我的相貌与他熟识的某人相似?
  其实裴该端详李容,纯粹因为想到:陇西李啊……那是不是未来的李渊、李世民,等等大唐皇室,跟眼前这人本是一家呢?貌似此人姓名不见于史,他跟西凉太祖李暠又是什么关系?不过李唐之追尊西凉,其实也未必靠谱……
  裴该不说话,李容只好主动开口,拱手问道:“司徒遣某来致意裴公,今日天子之封赐,裴公得无不足乎?”
  裴该顺势点头,说当然有所不足啊——“我之家门、功勋,乃不如张士彦、王彭祖、刘越石乎?”
  前凉州刺史张轨,跟梁芬一样都是安定乌氏人——之所以他屡屡派兵来护守洛阳、长安,跟同乡梁芬也不无关系,否则单靠索綝等人的面子,是很难求到救援的——司马邺还称皇太子的时候,就遣使册封其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继位后又想拜张轨为司空,继而又晋升侍中、太尉,只是都被张轨推辞了而已。
  此外王浚为大司马,刘琨为司空,都由外镇一步登天而得公位。裴该因此就问了,难道说我的家世和恢复故都之功,不如那几人吗?怎么才给个征西将军、仪同三司来糊弄我?
  当然他也清楚,索綝、梁芬不可能拿出更高的位置来酬答自己了。对于张轨、王浚等人,终究身在千里之外,就算封他们丞相、相国,也都是虚名而已,不至于对掌权者造成什么威胁——就好比后汉时曹操退为司空,而尊袁绍为大将军,但实际掌控朝廷的还是曹司空,袁大将军想把皇帝迎到自己身边儿来,曹操完全当他放屁——裴该既然已到长安,那就不能骤予高位啦,否则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夺权了么?
  再者说了,他也正赶上胡军退去的时间段,人心总是如此,危难之时什么救命稻草都想一把捞住——王浚的大司马即由此而得——等到局势略微缓和一些,那就都跟项羽似的,“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劚郑滩荒苡琛绷恕
  所以裴该原本也并没有寄望太高,但既然人问起来了,就不能不做愤懑之态,否则人还真当你无欲无求,以后更是啥都不会给啦。
  他这种回答,倒也在李容预料之中,李容早想好了应对之策:“以裴公门户、功绩,大将军自可得也,然惜乎裴公齿辈不尊……”你年岁还是太小啊,三十都没到,怎么可能给得太高——“且今止予祖公司州刺史,因恐祖公不怿……”
  裴该当日把一张纸条给了裴通,请他交给梁芬、索綝,上面对于祖逖的官位,仅仅开列了“司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而已。既然落笔写明,那就说明这是必得的,没得商量,就算有所变更也只能在平级范围内微调;而至于裴该本人要官,纯属口头传达,就是说还有很大浮动空间。
  李容的意思,祖逖才是带兵刺史加三州都督,怎么可能给裴该你太高呢?到时候祖逖会不会不乐意?
  裴该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卿以为我之名位,必当为祖士稚之亚匹乎?”
  他当即就明白了,敢情给朝中那些鼠辈造成了这种误解,以为我只是祖逖的副手而已,那么若相授我以高位,将来祖逖一旦入关,又该如何酬答?
  真是可笑的误会,其实我跟祖逖只是同盟关系而已啊!
  李容闻言,不禁双眉一蹙,急忙追问道:“或许传言有误,难道说河南之战,首功不是豫州军么?”嘴里说功劳,其实是在探问祖、裴之间,究竟是怎么一种统属关系。
  裴该微微而笑:“不分轩轾。”
  “然则裴公欲往守冯翊、北地,不是避让祖公么?”祖逖会不会前后脚入关,你自请率兵北上,是不是想跟身在长安的祖逖南北呼应呢?
  裴该轻轻摇头:“祖士稚尚无入关之意。唯其固守河南、弘农,而我往镇冯翊、北地,闭锁门户,长安始能得安。”随即狡黠地笑笑:“卿莫非以为,我等欲夺长安之权柄?休看裴某止将两千骑来,其后步卒亦不过两万而已,但皆百战破胡之精锐,若有异心,何必相待他人?”
  徐州军真实的战斗力,尚不为小朝廷所知,故此在索綝看来,就这两万多人,即便进关也仅仅能够与麴允相拮抗罢了,想要直接把长安城端了,难度肯定很大——除非祖逖也跟着来,你们把长安城围困得有如铁桶一般,而麴允、司马保又不来救援,那我估计悬了,因为粮食不够吃啊。
  裴该初始未尝没有直接夺取朝廷权柄,挟天子……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意,但经过仔细斟酌,他觉得时机未到。一则根据后事,刘曜长期围困,长安在缺粮的情况下也守了不短的时间,可见不是那么好打的;一旦战事拖延甚至焦灼,就怕胡军再度南下,到时候自己不反倒成了搞内讧、坏社稷的罪人了么?
  后来入城观察了长安小城的防御水平,裴该更深感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二则即便自己能够顺利击败索綝,掳得天子,恐怕小朝廷也将星散,难以很快重振权威,反倒易为司马睿、司马保渔翁得利。这是因为如今的长安朝廷中,多是关西人,天然因为地域观念,不见得就肯跟自己合作——除非裴该能够在关西也打出自己的名声来。
  所以当日裴该就这么对裴嶷说,我如今年龄是硬伤,由此也制约了声望的提升——“昔在徐方,韬光养晦,唯欲使寇轻我,乃可放心积聚也。此番北伐虽然屡胜,且极力宣扬己名,恐尚不济事……”
  他虽然搞出种种花样来,想要振扬徐州军的威名,终究这年月信息传递速度太慢,还未必就能传入关中,而且就算传到了,有年龄的硬伤摆在这儿,索綝等人也未必就能信喽……否则的话,索、梁就不会是这种态度啦,自己一入关,梁芬说不定当场就跪了,索綝则可能干脆闭锁四门,不放自己进长安来觐见天子。
  所以想要控制关中,就先得在关西人眼眉前打出自己的威名来。由此裴该才起意北镇二郡,在他想来,胡汉内讧,怎么着也得持续三五个月吧,我就算不能把二郡稳固住了,选择几个关键战略节点,修缮城防,应不为难。只要我能挡住胡寇的进攻,威名一起,想收拾麴允、索綝,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且挟此威名立朝,即便关西人也不敢不俯首听命了。
  风险自然是存在的,但不冒风险,哪来的收益?
  而且一旦让后事成真,真把司马邺给折进去了,就算自己占据了关中,恐怕也于大局无补啊——到时候司马睿在建康一登基,自己徐州老家还稳得住吗?要么回去镇守,要么只能抛弃徐州,单守雍州,皆非裴该所愿也。
  再者说来,祖逖还在河南,即便冯翊、北地两郡守不大住,自己也能向祖逖求取增援啊。到时候只要祖逖假做渡河之势,行围魏救赵之计,则两郡可安也。
  裴该往守二郡,一是为了保障长安,二是为了在关中站稳脚跟,三是为了显扬自身的威名,只要这三个目的可以达成,长安朝廷如在股掌之间也,拿起来很简单,也不会耽误国事。
  故此他就跟李容说了,你们别胡猜乱想,我纯是出于卫护天子、保全社稷的一番耿耿忠心,才建议北复二郡的。李容将信将疑,于是便问:“舍此之外,裴公尚有所欲乎?”
  裴该说有啊,随即竖起手指来说:“其一,我既离开长安,则索公不应猜忌,名位当与我;其二,请以卞望之守牧徐州,以免我后顾之忧……”对于老丈人荀崧他是不放心的,卞壸终究共事多年,经过裴该反复洗脑,也对建康政权不大感冒,暂时是可以相信的——“其三,我在冯翊、北地,不受麴公所制,且二郡之守,由我命之。”
  李容回去之后,就把这些话跟梁芬备悉道明,梁芬沉吟良久,缓缓地说:“难道我错看裴文约了么?或彼实有乃父之德也……”可心里还是不怎么确信。
  李容道:“为今之计,只有暂允之,且厚其名位。若裴文约实非祖士稚所遣,则厚其名位,可阻祖士稚入关。彼既不能南北呼应,则欲有所谋,唯麴忠克也,梁公可无忧矣。”裴该若是想对付长安朝廷,那么索綝倒霉,梁芬也未必不会靠边站——终究他还并没有跟裴该正式商议过换马之事——但若仅仅想要收取关中的兵权,那首当其冲的只有麴允而已啊。
  梁芬微微颔首:“如此,我乃以谋麴为说,奉劝索巨秀吧……”


第十五章 我亦书生
  数日后,长安朝廷下诏,加裴该卫将军——卫将军不必再加“大”字,本即重号——命为侍中;分雍州之冯翊、北地二郡为朔州,命裴该前往收复,并刺其州而督其军。且如裴该所荐,任陶侃为冯翊郡守,裴嶷为北地郡守,卞壸为徐州刺史,召荀崧入京参与政事。
  拜祖逖为司州刺史、右仆射,使持节督司、兖、豫三州军事,李矩为河南尹、魏该为荥阳太守。其余有功将吏,各有封赏,徐州军中——刘夜堂为左卫将军、甄随为右卫将军、北宫纯为骁骑将军、高乐为步兵校尉、陆衍为长水校尉;赦王贡之罪,命为重泉长;使卢志父为华阴令、徐渝为郃阳长。
  其中把华阴重镇交给卢志父,这不在裴该最初草就的小名单上,而是临时妥协的产物。裴该一开始想拿下弘农郡来,以便他在冯翊、北地二郡隔着渭水与祖逖相勾通,但索綝坚持不允,仍然要让梁肃在弘农郡守的位置上再做下去,经过反复协商,最终只把华阴县给让了出来。
  这时候陶侃等人率领后军也已抵达豆田壁,索綝如临大敌,诡称有人欲谋作乱,加固了长安城的防守,并且下令宵禁。裴该对此嗤之以鼻——我要真想攻长安,小城或许难取,外城那还不是玩儿一样,你再设防也是没用的。他入朝陛辞后,便即出城与陶侃会合,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卢志父,说我把运粮的要冲交给你了,千万给我守好了,对于郡守梁肃,也尽量敷衍着,别起什么龃龉。
  卢志父虽然貌寝,不为裴该所喜——他固然不至于以貌取人,但谁都喜欢美人,不爱搭理丑八怪啊,且卢志父自归徐州后,也还没有立过什么大功——但裴嶷多次向裴该进言,说此人才堪大用,故而裴该才为卢志父求得了华阴令的职务。关键还是裴该麾下人才太少,尤其是行政官员,裴嶷他还要留在身边,以备参谋呢,王贡终究不能让人放心,故此只得暂且相信卢志父了。
  裴该依照承诺,让士卒们在长安过罢了年——其实是在长安城外——便即拔营启程,浩荡北上,在霸城北方沿着渭水,东指阴般和新丰。他本来还想请屯兵万年县的麴允过来见一面的,瞧瞧此人究竟是何性情,是否可以加以笼络,然而麴忠克借口生病,婉拒了裴该的邀约。
  麴允为大都督,其实这个名号跟司马睿的“都督中外诸军事”是同一个意思,根本重复,只是司马睿管不到关西,麴允也管不到关东,所以才能暂且相安无事。但就理论上而言,华阴以西各州郡兵马都得听麴允的,但前此他管不了长安的索綝,也管不了秦州的司马保,就已经很郁闷了,如今一听说啥,又出了个朔州都督,就在我旁边儿,我仍然管不了……心下自然不怿。
  其实对于裴该入关之事,朝中自然要去通知麴允,麴允为此写信给索、梁,建议让裴该担任侍中乃至更高职位,留朝辅政,裴该所带的徐州兵马,则起码调一大半儿到我麾下来……当然啦,无论索綝还是裴该,对此都绝不可能答应,麴忠克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所以他不想见裴该,尤其如今二人都为一品,麴允虽然貌似略高半头,但架不住裴该门户显贵啊,则当以何种姿态与之相见呢?算了吧,见面争如不见,双方各司其职,不相来往最好。
  裴该在新丰县内屯扎三日,不得与麴允相会,便即继续启程,渡过渭水,指向下邽。下邽县就已经是冯翊郡所辖了,但目前还在晋室手中,至于更北方的莲勺、重泉等县,乃至冯翊郡治大荔,则早就已经沦落胡手啦。
  裴该和裴嶷等参谋仔细研究了西河的水文状况,认识到胡军若逾河再来,可容大军涉渡之处有三,自南向北分别是:蒲坂(在司州)附近的蒲津渡,夏阳、汾阴(在司州)附近的夏阳渡,以及壶口山(在司州)附近的采桑津。
  当然再往北肯定还有渡口,但自梁山以北,直至刘虎盘踞的肆卢川,其间本为汉代的西河、上郡所属,如今早已为羌胡所占据,城邑丘墟,田地荒芜,只星罗棋布着零散的牧场而已,大军通过,补给为难——终究胡汉朝也不是富得流油,粮食同样捉襟见肘,不可能给出足够数量以备如此长途转运的耗费啊。
  故此裴该的前进方略,就是先取大荔,再夺郃阳、夏阳,封锁蒲津、夏阳二渡,然后在北方的梁山险要处立寨,防止胡军从采桑津或者更北的什么地方渡河后一路南来。至于偏西侧的几个县,乃至于北地郡,得着空儿再遣一营前往接收即可。
  一开始的军事行动非常顺利,刘曜虽然遗留兵将守备各县,但终究所得未久,基层组织还没能建立起来,导致防守非常薄弱——尤其他撤得匆忙,那就更拦不住裴该亲率大军往攻了。对于城邑,裴该主要以攻心为主,只要肯降,前此从胡之罪皆可不论;对于乡村,则一路猛杀过去,将所有坞堡尽数摧毁。
  正所谓“王权不下乡”,这年月掌控城邑容易,要想牢固地控制各乡各村,那难度相当之大,且裴该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调用。一旦胡军杀来,那些坞堡武装朝秦暮楚,对于裴该而言,就是相当棘手的变数。因此各坞堡若肯解散武装、毁弃防御工事,还则罢了;稍有抵抗,裴该也不费脑筋、唇舌去劝降了,直接架起砲车、云梯来将之攻克,然后以附胡之罪杀其首脑,并毁弃坞堡,没收粮食、财产,堡众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充为官奴,发往渭北去屯田。
  夺占诸城后,他便命陆和率“武林左营”前往梁山择地屯扎,命高乐率“武林中营”入驻夏阳,陆衍率“蓬山中营”入驻郃阳。陶侃受命巩固大荔之防,王泽、谢风率“劫火”二营去攻略西部各县,以及北地郡。
  一切安排妥当,才只是建兴四年的二月份,估摸着长安封拜卞壸徐州刺史、召荀崧来长安的诏书,以及自己迎接妻子荀氏入关的信使都还没能抵达淮阴呢——留一营镇守战略要点成皋和物资产地巩县,命刘夜堂率余部入关来会,也尚未到;去睢阳劫持司马裒的郭默更是影儿都不见——裴该踏踏实实地与裴嶷共赴渭北下邽县境内,去组织民屯——差不多也快到春播之期了。然而他才到下邽,席不暇暖,突然得报,说在蒲津渡劫住了一伙商旅,据其所云,胡乱已平,大军即将再来攻打关中!
  裴该当场就惊了,速度好快,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急忙询问:“刘粲得胜,或刘曜得胜?”得到的回复是:“二贼并未见仗……”
  ……
  裴该本以为,这场原本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的“清君侧”,胡汉大内讧,起码会持续小半年的时间,足够他收复并巩固好朔州之防了,而且胡人因此而实力遭到一定损失——会否大损,其实他倒并不敢报以奢望——说不定更要迟至秋高马肥之际,才会再度南下。
  主要裴该所了解的是后世历史,而非真真正正的当世之人,历史都是由人来创造的,往往一念之差,虽未必扭转历史的走向,却能加快或延缓历史长河的流速。故此他料错了三个人:
  其一是刘乂,此儿废物,裴该自然早有所知,但被逼至绝境谷底而能够反弹,这是此前裴该所料想不到的,同时废物个性并未反弹,他也没能想到……刘乂前在华阴,写信与刘曜联络,虽然得着了满意的答复,他却仍然心生疑虑,生怕刘曜将其诓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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