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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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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裴寂读到:“陈氏兄弟暗通县中滑吏,修改田契,将一乡田产尽数归到陈家名下……”
当裴寂读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心里还挺得意:陈家伪造田契,得到官府盖章认可,那可是由他裴寂经办的呀,他本一奴仆耳,结果罪状中却写“滑吏”……滑不滑的暂且不论,竟称为“吏”,这是不是使君再次暗示,将来我等为奴者,也有机会做官呢?倘若真能如此,果然正如使君所说,比起昔年在琅琊王府上为奴,要幸运得多啦,前途绝对光明!
随即不用眼瞧,就耳听得坞堡上的喧哗声陡然间盛了起来。
淮泗乡中的土地,原本陈氏兄弟占有的并不算多,但他们通过建筑坞堡,组织武装,以护乡为名,要求依附的农民全都以田契为押——既然接受我等的保护,你们也总得吐点儿什么东西出来吧?质押田契,理由很充分,那是为防万一有人私通外敌,损害了坞堡的利益,便可将其田契没收,充为坞堡公产。
这年月“皇权不下乡”,全靠地方自治,夺契之类的事情,即便苦主证据再充分,只要按住他不让告发,自然官府不究。退一步说,苦主真跑县里去告状了,只要坞堡上下,大多数人都站在坞堡主一边,官府也会遵从“民意”、“公议”,把苦主一顿板子赶出去了事。所以只要有足够的理由,还能够服众,想要夺契本是很简单的事情——质押田契的理由,正在于此。
其实非止陈氏兄弟,各坞堡主往往用这种手段来控制依附农民,然后转过头去就私改田契,进而通过贡献钱、粮,以求得到官府的背书。原本想着等周边略微太平一些了,必然会有农民想要索回田契,到时候一家一家,慢慢地掀开底牌,通过一番水磨功夫,即可把临时依附者彻底变成自家的佃户——可谁成想竟被裴寂当场喝破了。
陈剑难免心慌,连声高叫道:“都是谣言,为动我坞堡中人心,汝等千万勿听狗官的挑拨!”忽听身旁有人哆哆嗦嗦地问道:“果然都是谣言吗?还请二郎将我家田契取出来,我也不索回,但求看一眼便可……”
陈剑瞪眼道:“汝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便将出田契来,汝又看得懂么?!”
对方却还不依不饶:“小人固然不识什么字,但自家祖传的契,什么模样,总还是记得的。还请二郎将出来,我只看一眼,一眼便可……”
陈剑慌了,随口敷衍道:“汝等质押之契,都锁在家兄柜中,我如何取得出来?”
喧嚷之声就此更盛,坞堡墙上当即乱成了一片,不管陈剑与其心腹如何弹压,都无法将人心重新稳定下来。
坞堡之外,刘夜堂凑近裴寂,低声问道:“敌气已夺,其心已乱,可以趁此机会攻打么?”裴寂皱着眉头瞥他一眼:“我只管念书状,何时攻打坞堡,乃从事之事,何必来问小人?”刘夜堂点点头,正待下令,裴寂却突然间伸手一扯他的衣袖:“且慢,书状末尾尚有几句话……”
他也奇怪啊,田契问题绝对是一样动摇敌方人心的大杀器,所以附在最末,乃是情理之事,可是为啥下面还有两列小字咧?满心疑惑地便又大声诵念起来:
“陈氏不忠不孝,不友不悌,陈剑曾欲聘盱眙莫氏之女为妻,陈奋遣人窥看,见此女貌美,乃私许嫁其妻弟庞某……”
陈剑还正在坞堡上扯着嗓子弹压农兵呢,耳畔突然间飘过这么一句来,当即便是一愣,随即手扒着墙堞,高声问道:“汝念的什么?可肯再说一遍?”
裴寂把前面那句话又再大声重复了一遍,陈剑不禁双目圆睁,朝着自家兄长便叫:“我还以为是嫂嫂从中阻挠,原来是大兄之意么?!”
想那甄随,表面粗豪,其实腹藏丘壑,见此情状,当即左手一把揪住陈奋的发髻,右手顺势便掏出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兄弟二人再度双目相对,陈奋赶紧解释:“兴国休听狗官挑拨,确实是卿嫂的谋划,彼庞氏在盱眙县中的势力,并不弱于我等,无奈只得相让——其中缘由,我早便对卿分说过了呀!”
他们兄弟两个全都无文,从来对话时也跟泥腿子似的“汝”来“汝”去,不知道用敬称,这回是真急了,竟然开始称呼兄弟为“卿”了。
陈剑在坞堡上点点头:“大兄之言,小弟自然信服……”
话音未落,就听裴寂又开始念下一句:“至于陈剑,则与其兄妾侍冯氏私通,今冯氏所怀骨肉,非陈奋子也,实陈剑所有!”
陈剑闻言,当场就蒙了,一张面孔憋得通红。陈奋也不禁愕然,扯着嗓子就问:“兴国,果有此事么?”
陈剑急忙摆手:“大兄、大兄信我,还是信那狗官的妄言?”
谁料陈奋却回答道:“所谓空穴来风……”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所怀疑了,流言蜚语也听说过不少,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故此从未责问过兄弟——倘若没有流言存在,裴该又怎么可能打听得到?
陈剑闻言,气得是目眦尽裂,一张面孔先是涨得通红,随即转为铁青,在火光映照下,满脸皮肉扭曲,仿佛恶鬼一般。就听陈奋追问道:“休要砌词敷衍,汝但指天盟誓,我便信汝!”陈剑一瞥眼,就见身周无数道惊讶、疑惑、鄙夷的目光朝他射将过来,有如支支利箭,这会儿真是百口莫辩,不禁仰天长叹:“罢了,罢了……”
他知道这事儿倘若始终是流言,还则罢了,既在大庭广众下被当场喝破,陈奋不可能不心生疑窦,虽然嘴里说什么“我便信汝”,心里必然存下疙瘩——就算纯属捏造,全坞堡人人都听见了,都正用疑惑的眼光瞧着自己呢,那自己今后还有脸做人吗?哥哥又怎能容许冯氏妾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那脑袋上的帽子真正不绿而绿!
陈剑决断下得很快,当即搭箭扯弓,一箭便朝裴寂射去:“狗贼,竟敢污蔑于我!”裴寂吓得把脖子一缩,好在甄随眼疾手快,匆忙挥刀遮挡,将来箭顺利地劈成两半。
可是随即又听弦响,然后陈奋一声惨呼,脸上中箭,直透颅骨,眼瞧着是活不成啦!
这一转折,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坞堡上下,众皆大惊,再找却已然不见了陈剑的身影——就连他好几名亲信也都消失了影踪。刘夜堂当机立断,暴喝一声:“进攻!”兵卒们发一声喊,便直朝坞堡扑去——因为来得仓促,什么器械都不及准备,打算要趁着坞中人心散乱的机会,叠罗汉登垣,蚁附破之。
坞堡上连续弦响,县卒当场便栽倒了数人,但随即他们也开始朝堡墙上放箭,一名农兵长声惨呼,一脑袋就从墙上栽到了墙外……
这场攻防战打得很是混乱,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便有人主动打开了坞堡大门,并且跪地举手,口称“愿降……只求将小人数代传承的田契返还于我。”甄随猱身而上,一刀便将此人劈翻在地,随即抢先冲进堡去。刘夜堂急得在他身后大叫:“彼等既肯降,便不要再杀伤百姓了!”
县卒一拥而入,很快便在坞堡农兵的指引下,擒获了陈奋的妻儿老小,只有陈剑与他几名亲信,还有陈奋那个身怀六甲的姓冯的侍妾,影踪全无——有人指称,是背着大包小包,打开北侧的暗门,摸黑逃走了……
……
陈氏兄弟之间的那些龌龊事,其实各自都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只是为了维持坞堡的稳定,可以使得家族在乱世中延续下去,故此全都隐忍不发,表面上还兄友弟恭,表现得非常和睦。然而有些事情是绝对见不得光的,一旦被人喝破,矛盾当场便会激发出来。
只是陈剑心中甚为不忿,心说我一时受激,不合质问了哥哥你一句,你矢口否认,我当场就假装信了——外敌觊觎在侧,你我兄弟岂能再起龃龉?可谁成想你这粗暴的脾气丝毫不改,竟然反咬我一口,还要我指天盟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誓是可以随便发的么?眼瞧着坞堡中人心散乱,分明难以收拾,一旦被官兵攻进来,必然玉石俱焚。你反正要死的,不如由兄弟我来动手,而兄弟我……还是赶紧落跑为好!
于是心中常年积怨就此爆发出来,一箭射裴寂不中,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第二箭就直奔着兄长陈奋的面门射过去了。射完这一箭,他当场便转身下墙,领着几名亲信,裹胁了冯氏小妾,把细软打一个包,就从北侧暗门潜逃了出去。
摸黑跑了好几里地,喘息稍定,陈剑心中也不禁后悔——应该先把可恶的大嫂和她那孽种也一刀两断的,倘若侄子将来长大成人,要找自己报仇可怎么办?
对于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故事,裴该略有所耳闻——当然同样没有证据,而且也挖不出什么细节来——他用小字附录在文书之后,交给裴寂,本想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倘若田契之事还不足以煽惑坞堡中人心的话,或许就必须尝试着离间陈氏兄弟……原本设计得好好的,但是临行仓促,就忘了跟裴寂交待了。
倘若他真跟裴寂说明了,估计以当时的形势,刘夜堂会当即下令发起进攻,损失也未必更大,裴寂不必要读出最后那两列小字来,陈氏兄弟便不至于当场阋墙。无心之失,产生的效果倒还算不错——当然裴该预料不到,那条小小的漏网之鱼,将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且说“厉风”、“劫火”两营一千名士卒,很快便控制了整座坞堡,在刘夜堂的指挥下,连夜行动,把堡内人众全都用绳索串绑起来,把钱财、粮秣装上马车。甄随则派几名眼力尚可的健卒北出五里,前去侦探胡军的动向。
按照刘夜堂的意思,咱们争取一晚上把坞堡抢空,然后赶紧退返淮水南岸去,但是甄随却说:“都督还要我等毁掉坞堡,否则若胡军前来,据堡以守,恐怕难以驱逐……”刘夜堂顿足道:“我岂有不知?但恐怕时间来不及了,若走得慢些,胡人都是骑马的,必被彼等追及……”你瞧这坞堡修得可有多坚固啊,一时三刻哪儿能够毁得了?
甄随撇嘴道:“土墙自然难扒,难道木舍我等也毁不了么?”下令本部士卒四处纵火,把坞中房屋连带木质的堡门,全都焚之一炬而去。
等火头起来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要知道那么大座坞堡,即便只是搜掠浮财,那也得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哪,刘夜堂数次下令撤退,甄随却舍不得抢掠的快感,反复拖延……一直等到甄随的部下跑回来禀报,说隐约发现在泗水东岸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怀疑是一支军队正屯扎在那里。刘夜堂道:“此必胡军至也!”估计他们天一亮就会拔营,然后寻找合适的地方涉渡啦——“我等须即刻返回淮南,并遣人急报都督知晓!”
第四十三章 支屈六的犹疑
在得知支屈六率军杀来的消息之后,卞壸即建议立刻召回前去攻掠各家坞堡的三营兵马,退守淮阴县城。但裴该在经过仔细地考虑以后,却决定还是再冒一把险。
一则攻掠县内坞堡之事,他筹划已久,就此撤兵,恐怕会功败垂成,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二则胡军一旦深入县境,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各家坞堡很可能起而呼应,到时候全县都会糜烂。尤其淮泗坞堡和邗西坞堡,位置最靠北,最容易和胡军相勾结,倘若支屈六再得了这两家坞堡之兵,东西抄掠过来,即便自家麾下四营兵马齐聚,也仅仅能够保证县城不失而已……说不定一个疏忽,还可能城破人亡!
终究那两家坞堡距离县城太近了,堡中之卒对于周边地理环境的熟悉程度,可能还在自己之上——更别说麾下那些客兵了——有他们做向导,淮阴县城便失去了一半的主场之利。况且城内多有与坞堡相勾连的大户,倘若里应外合……裴该都不敢继续往深里想下去。
故此不肯撤回三营兵马,要他们继续执行命令,最好能把两处坞堡全都攻下来,破坏胡军入县后可能抢先占据的要隘。事若不成,再退而固守不迟;事若成了,你们赶紧撤回来,对于防守淮阴北部地区也更为便利。
当然啦,还要急命妫昇组织屯垦地的民众,随时做好南撤至射阳县城的准备。
因此当刘夜堂和甄随的战报传来,裴该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则淮泗坞堡已破,虽然没能把淮泗乡中的百姓全都掳走,没法坚壁清野以待支屈六,起码大大削弱了支屈六深入县境的可能性。当然更重要的是,既知胡军欲渡泗水,那肯定是打算从县城的上游渡淮啦,屯垦地的危机暂时得以解除。
要知道屯垦地是裴该的心头肉啊,一旦遭到胡军蹂躏,即便民众皆已迁走,被马蹄子把才刚播种的田土踩上一遍,今秋都别想收上几石粮食来了——大半年的努力,等于彻底白费!
羽檄四驰,分派已定,裴该便命仆役协助自己穿戴好铠甲,并且备好鞍恚АK獍疤わ耄鍓状掖腋瞎矗还笆郑仕骸笆咕裼瓮俊
裴该答道:“出城御敌!”他告诉卞壸,说祖逖临行前跟我说过,一旦有敌军自淮水上游的淮泗乡中涉渡,我就必须率军前出至城西一处名叫蒋集岗的地方,利用那里的地形之利,先与敌军见上一阵,以挫其锋锐,然后才好退守县城。
说起祖逖的军事才能,在这东西晋之交,即便不能说稳坐头把交椅,前五名那是妥妥跑不了的,而其流传于后世的名声,大概也只有陶侃可以与之相拮抗。然而祖逖的声望是其后在兖、豫、河南之地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打出来的,此际尚且不显,顶多也就能给他一个“知兵”的简单考语而已。
只是裴该向来都对祖逖推崇备至,受其影响,卞壸自然也不敢轻忽祖逖在军事方面的建言。但他仍然扯着裴该的缰绳,劝说道:“使君为一州之长,不当亲动,当由卞某代君出城御敌。”
裴该笑一笑:“多谢卞君好意了。然而我虽为刺史,在县中却并无威望……”因为他前半年都一直在扮演纨绔啊——“县民之心,都依赖于卞君。我若出战而败,卞君乃可接过城守之责;卞君若败,人心必乱,则恐淮阴不可守矣!”
裴该考虑得很细致,所言也确实有其道理,卞壸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也就只好放开了手,再次深深一揖:“如此,使君保重,卞某在城中静候使君佳音。”
裴该就此上马,领着六七名部曲绝尘而去,到蒋集岗和“厉风”、“劫火”二营会合——他已经派人去传过令了,命刘夜堂、甄随二人在还渡淮水南岸之后,先分出一支小部队,把缴获的财物和掠取的民众,全都押送到县城来,主力则退至蒋集岗,凭险立阵,以待来敌。
……
这年月的通讯水平非常落后,效率极其低下,还幸亏淮阴县里不算缺少马匹,而通过淮水上游弋的船只,也同样可以用比奔跑更快的速度传递消息,但即便如此,等裴该出城的时候,太阳都已经爬得老高了。十数里外,胡汉军已然通过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地区,涉渡过了泗水,踏入淮泗乡中。
支屈六身先士卒,是最早一批登上泗水西岸的,他转过头去,眼望着水流奔涌,无数人马在其中载沉载浮,缓缓地朝岸边靠近过来,不禁双眉一蹙,“啧”了一声:“泗水易渡,淮水却难……”心说是不是应该去抓几个当地人来做向导,帮忙领路啊?但大军所至,老百姓全都藏起来了,这一路上竟然就瞧不见几个人。
而且那些粗蠢乡民,大多无见识,甚至于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不出本里,即便捉来当向导,恐怕也领不了几里路程……
昨日在淮水北岸,远眺淮阴,就见南岸燧堡火光连绵,防御得颇有章法,绝非可以一蹴而倒的木台土垒,再加上淮阴守将是那个裴该啊……支屈六一直以为裴该智比诸葛,所欠缺的可能仅仅是临阵对敌的经验而已。但据说诸葛亮初出茅庐,就能在博望用火,大败曹军,支屈六虽然对自己的指挥才能颇为自信,但是否能够比得上当年曹魏阵营中威名赫赫的“盲夏侯”呢?
对面是诸葛亮,军中却并无夏侯惇,这仗可是很难打呀。然而既已接下了张先生的托付,支屈六又势不能只是远远瞧一眼淮阴县城,便即转头离去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挺进吧。
当日蘷安为主将,支屈六为副将,率军攻打峄山,于山南顺利击破郗鉴所部,生俘郗道徽,随即挺进十数里,又把郗家军的粮屯给占据了。但可惜与传言不符,所获粮谷,即便加上稗子、干菜,也还到不了五千斛。蘷安不禁顿足,说咱们就抢这么点儿东西回去,可怎么向明公交待啊?下令支屈六,你率本部兵马再南进一二日,看看能不能把从峄山撤下来的老百姓,掳个几千人回来。
支屈六不解地问道:“军中本已乏粮,又何必劫掠人众?难道说……”说着话双眉一吊,目光中流露出惊恐之色——你不会是想拿人肉充当粮食吧?!
吃人这种事情,正常人类不到生死一线,是谁都干不出来的,即便想一想那也是罪过。石勒军中虽然粮秣将尽,倒还到不了必须吃人的地步,而就算要吃,也是被迫吃尸体,不会有谁想到拿活人下锅。事实上史书中记载的几次军队吃人事件,要么主将是疯子,士兵未必知情——如唐末的秦宗权——要么只是为了泄愤——如王弥之弟王璋。
就理论上来说,一支军队想吃活人,不必去抓老百姓,身边儿不都是大活人吗?还不等把老百姓下锅,这支军队自己就会因为内斗而崩溃了……
蘷安和支屈六同在石勒麾下已经快十年了,相互间都很了解对方的脾性,所以支屈六只是眼神流露,蘷安当场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禁勃然大怒:“汝以我为禽兽乎?!”我怎么可能会起意拿人来当粮食呢?
赶紧解释,说:“我军众,然而乏粮,曹嶷军寡,钱粮充裕。本意破广固,败曹嶷,搜掠其财,可资大军,奈何久战不克,平阳的天子又遣人来说和,无奈之下,只得去休。今两军鏖战经岁,青州百姓多死,田地抛荒,若能掠得人众,赠于曹嶷,彼必喜悦,或可换些食粮来。”
支屈六长舒一口气,说原来如此,还是夔兄你想得周到。于是点集本部兵马,把辅兵、辎重全都抛下,仅带五日之粮,便欲南下追掠。可是他才刚离开大部队,就突然间接到了一道来自张宾的口信——只能是口信,因为小支将军不识字。
张宾派亲信传话说:裴该深通韬略,如今投南,将来必为我军之大敌。幸好他不肯老实跟江东呆着,而要独自率军进至淮南,希望将军能够趁其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袭,若能一举而擒获或者杀死裴该那是最好,否则的话,也要扫荡淮阴,毁掉他的基业。倘若此时不加以打击、压制,待等我军北上襄国、邯郸,则青徐间就只剩下裴该和曹嶷两股势力啦,可曹嶷又如何是裴文约的对手?假以时日,裴该尽占青、徐,必为心腹大患!
本来这口信是传给蘷安的,但蘷安老成持重,一口就给回绝了,说张先生所言虽然有理,但这并非明公所下的将令啊,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话就贸然行事。此处距离淮阴还有好几百里地哪,而且中间有淮水阻隔,取胜的希望非常渺茫,我不能把数千兵马都扔到不测之地去。你还是想办法去说服明公吧,别隔过明公来给我下命令。
使者无奈而退,正巧听说支屈六还要继续往南追,他就悄悄跑来劝说支屈六。支屈六比起蘷安来,性子要鲁莽得多,对于张宾和裴该的敬仰也更深一层,在他想来,张先生所言必然是不错的,而若放着裴先生不管,将来确实会成为主公霸业的阻碍——脑袋一热,便即应允。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就只逮着了不到千名峄山民众而已——主要因为郗鉴决断够迅速,早便安排百姓南逃了——支屈六就以掳获人众太少为借口,不肯返身去向蘷安缴令,硬着头皮继续往南追。途中还一鼓而破厚丘县城,又抢到了足够十数天食用的粮草。
其实厚丘百姓闻知胡军杀来,早就散入四野了,支屈六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进了城,但也掳得了不及跑远的一千多老弱,理论上足够回去向蘷安交差啦。但因为有了张宾的暗中嘱托,他不肯停步,仅仅在厚丘县城歇了一晚,就再度启程南下,一直杀到淮河北岸。
本欲急渡淮水,可是当看到水面上巡船往来游弋,对岸燧堡陆续燃起烽火,支屈六不禁慨叹道:“果然不愧是裴先生啊!”下令沿淮而西,暂到泗水东岸扎营过夜。
当然啦,其实燧堡之建,乃至巡船之设,都跟裴该关系不大,本是祖逖之谋。祖逖可比赵奢,虽为一时之勇将,在军事著述方面却毫无建树——他倒也不是不能文,但根本就没有写什么《祖氏兵法》的意愿;裴该可比赵括,谈论起韬略来是洋洋千言,时不时还会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但实际军事指挥能力即便不是零,也还远到不了“名将”的程度。差别仅在于赵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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