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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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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见一个面容愁苦中年妇人上得堂来,跪在案前道:“未亡人张郑氏叩见大人。”

“张郑氏,你丈夫是哪位?”王贤温声问道。

“正是朝天宫旁张铁匠的老板张大力。”张郑氏泣道。

“张大力是怎么死的?”王贤问道。

“去年过年时,先夫吃了别人送来的糕点,后半夜就腹痛不已,大夫还没请来,便七窍流血而亡了。”张郑氏道。

“什么人送的糕点,当时为何不报官?”王贤沉声问道。

“先夫临死前,不许我报官,说会给全家老小招祸的。”张郑氏垂泪道:“后来仵作来查看,也定了个病亡,就匆匆将先夫下葬了……说是这病会传染,还是火葬的。”

“你丈夫何出此言?”王贤追问道。

“他当时已经说话困难了,只让我收好这本账册。”张郑氏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着的账册,双手奉给王贤道。

王贤让人接过来,打开一看道:“这是什么账册?”

“这是官府命铁匠铺打制的账册,洪武年间,官府让铁匠铺每打造一件铁器都登记备查。不过后来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了,别家铺子都不再费这工夫。”张郑氏道:“只有先夫这种老实人,还一板一眼地执行。”

王贤翻动账册道:“这本是永乐十一年秋天的账册,你丈夫为何独独让你收起这一本?”

“民妇起先不知,后来是严娘子找到民妇,经她提醒才知道,我丈夫在那年八月初二那天,打造过一把匕首。”张郑氏道:“匕首是官府禁止打造的,我们家铺子是打造农具炊具的,连菜刀都不打,先夫本不打算接这个活……但被人家威逼吓唬,才不得不违法打造了这个匕首。”

王贤点点头道:“你家售出的铁器,有没有标记什么的?”

“有,我丈夫都会在上头刻上个张字。”张郑氏道:“不过那把匕首他怕惹麻烦,没有刻自己的姓,而是刻的日期……”

“是什么人让你丈夫打造的匕首?”王贤问道。

“之前没见过,是个三十多岁的鹰钩鼻子,左边眉毛还缺了一块。”张郑氏摇头道:“是不是他让打的我不知道,不过取匕首那天,我正好在店里,看过他一眼,因为那鼻子很特别,后来严娘子又反复让我回忆,我才把这人想起来。”

“你先退到一边。”王贤点点头,让张铁匠的老婆闪到一边,又下令道:“传仵作!”

下一刻,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中年人便跪在堂下。

“堂下何人?”

“小人江宁县仵作钱三。”

“钱三。”王贤沉声道:“去年正月,朝天宫张铁匠铺的张铁匠身亡,是你前往收殓的么?”

“正是小人。”钱三承认道。

“他是什么急病,为何还需要火葬?”王贤冷声道:“回答之前先想仔细了,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若稍有隐瞒,就等着进诏狱吃牢饭吧!”

钱三登时满头大汗,支吾着不肯说话。

“你不说也算隐瞒。”王贤冷漠道。

“我说,我说,张铁匠患的是伤寒,按照应天府的规定,伤寒病人死亡后,应当予以火葬。”钱三道。

“但按照家属所述,张铁匠从发病到身亡,不过半个时辰!”王贤冷声道:“这是伤寒的症状么?你这个仵作要作死么?!”

“小,小人不敢,”钱三登时汗如浆下道:“兴许是之前就发病了,只是家属忽略了……生了病不看医生硬撑着的情况也是有的。”

“还敢嘴硬!”王贤重重一哼,一拍案上的账册道:“伤寒发病初期,患者便会全身乏力,畏寒不适,但张铁匠在之前两天还在赶工打铁,这是得了伤寒的样子么!”说着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火签,往地上重重一丢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用刑!”

如狼似虎的差役便拿出拶指夹棍,要给钱三套上,钱三干了一辈子公门,知道这一套下来,自己的手脚不残废也得落下病根。哪还会等着熬刑不过再招?赶忙大叫起来:“小人招供小人招供!却说那日我接令去张大力家殓人,半路上遇到北镇抚司的李百户,他把我拉到巷子里,与我一摞钞票,嘱咐我去殓人的时候,直说得了伤寒,要烧了才能安生。小人一个卑贱的仵作,可不敢得罪镇抚司的百户,只能依命行事。”既然已经招供,他自然要尽量坦白立功:“不过火葬之后,小人检视张大力的骨殖,发现里头都是黑的,很明显是砒霜中毒,这个大人只要开棺验尸便可了然。”

“李百户是哪个?”王贤追问道。

“这个……”钱三嗫喏着看一眼李春,后者眼中迸发出浓重的杀机。

“你不要怕,揭发之后,你不仅可以免于牢狱之灾,本官还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的!”王贤给他吃定心丸道:“何况北镇抚司百户一共不过几十个,姓李的又有几个,你不说本官也能查出来,可那样你就要蹲诏狱了!”

“我说,我说,”钱三一想也是,立马招供道:“就是李镇抚的侄子,李狗儿!”

“传李狗儿!”钱三话音一落,王贤立即下令,如同事先排练过一般。这让堂上堂下众人都看傻了眼,生出一种一切尽在王贤掌握,此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的感觉。

李狗儿也是被抬上来的,他也是那天被王贤打屁股的三人之一,不过此刻并未装死,抬上来时还骂骂咧咧。

“是他,就是他!”钱三还没说话,张郑氏已经紧盯着李狗儿的鹰钩鼻,尖叫起来:“就是他从我丈夫那取的匕首!”

李狗儿一愣,这才抬起头看一圈,他并不认识张郑氏,却认识钱三,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忙求助似的望向自家叔叔,只见李春一直用眼瞥向张狗子。

不愧是血亲叔侄,李狗儿竟明白了李春的意思,有样学样也晕了过去……

大堂外的观众全都傻了眼,这样都可以?不过连普通百姓都觉着这样不靠谱,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难道一直装晕到底?

第五百四十八章戛然而止

见王镇抚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固然过瘾,但对堂下的观众来说,美中不足的是,审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王镇抚在唱独角戏。而众人期待中江南四大讼师之一的庄夫子,与年轻的主审官针锋相对、斗智斗勇的场面,竟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眼看着大局已定,庄敬竟还立在月台上,没有要进去讲话的意思,这让观众们暗道可惜,似乎是没机会再一睹当年讼王的风采了。

看热闹的急,当事人自然更急,庄敬也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到这会儿,他自然看明白王贤的玩法了,原来那兰草儿告状只是个幌子,他压根就不是要审问张狗子是否杀人,他的目标是李春,他要查的是北镇抚司是否造假!

庄敬心里这个恨啊,王贤这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自己斗,他先是虚晃一枪用一番言语震慑住自己,然后就把自个晾在一边。王贤在堂上越威风,他在堂下就越像个笑话……他何尝不知,如今本方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可自己被王贤拿话吃得死死的,只要王贤一刻不审问张狗子,他就一刻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活活憋到内伤。

大堂上,王贤已经全盘掌握主动,这首先得感谢严郎中的夫人刘氏,是这个女人两年间默默地追查,才让他手里有足够的牌出。再就得感谢老爹的指点,制定了这套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策略,才能轻易废掉对方的最强手,将堂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副镇抚,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王贤目光炯炯地看向李春。

“我无话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春摇头道。

“这么说,你对李狗儿的举动毫不知情了?”王贤冷声问道。

“确实不知情,”李春摇摇头道:“狗儿是我最疼爱的侄儿,我还指望他将来传我李家香火呢,我是万万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的。”

“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王贤双目如电道。

“我说了,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李春依旧摇头道。

“把他给本官弄醒!”王贤能容许张狗子装晕,却不能容许李狗儿装晕,不然这个案子怎么审下去?

纪纲还来不及阻拦,朱九爷便蹿步上前,在李狗儿的肩井穴上重重一拿。肩井是人体大穴,一旦被拿,全身如万剑穿刺,李狗儿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即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你再晕啊。”朱九爷的铁掌在李狗儿背后游走,冷笑连连道。

“不敢了,不敢了!”李狗儿吓坏了,赶忙大声求饶。

“那就招吧!”朱九爷哼一声,依然立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伪造证物?”王贤沉声问道:“又为何要掩盖张铁匠的死因?”

“我,我就是……”李狗儿心里是害怕,但有纪纲、李春、庄夫子在场,他还是有恃无恐的。刚才装晕的时候,叔父的话他都听到了,便一横心,竟把责任一股脑揽下道:“看我叔父为这个案子焦头烂额,心里十分难受!我叔父待我如同亲爹,亲爹有事,我这个儿子当然要想办法帮帮他了!便自作主张找到张铁匠,让他打造一把匕首,作为证物让我叔父交差!后来又怕张铁匠走漏风声,便把他灭口了!”

李狗儿此言一出,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哗然,一直黑着脸、闭着眼的纪纲,两眼终于睁开一条缝,露出激赏的目光。那边的李春更是已经眼里含泪,心里默叫‘狗儿,好儿子’……

对李狗儿这个举动,王贤也颇有些意外,但此刻扩大战果才是正办,他沉声追问:“这么说,所谓的凶器是你伪造的了?”

“是……”李狗儿咬牙切齿道。

“那所谓的赃物……”王贤问道。

“也是我弄出来的。”既然已经背了一口黑锅,李狗儿也不介意再背一口了,“我按照张狗子报失的单子买齐了样数,装在包袱里埋到齐家屋后的大槐树下,然后再引着同僚把东西找出来!”

“……”听李狗儿在那信口胡扯,王贤忍不住眉头微皱,他这次的第二个目标,是想把李春搞掉,但要是李狗儿把责任全担下来,李春不过是个失察之罪,又有纪纲保着,还真动不得他。

现在看来,除非是用刑,否则撬不开这李狗儿的嘴,但纪纲在一旁虎视眈眈,用刑就别想了……王贤意识到自己的安排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自己不应该把李狗儿弄到大堂上,这不是给他叔侄串供的机会么!

哎,还是小觑了这帮家伙。王贤本以为自己当着张狗子的面审问李春,一定会有突破……他觉着就算李春把责任推到李狗儿身上,李狗儿的心理一定起变化,不会这么痛快地替他担下一切。没料到李狗儿还就是担下了……

哎,毕竟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这种瞬息万变的庭审还真是一点失误都不能有。这次竟出现这种失误,回头肯定要被老爹骂了……王贤不禁暗暗郁闷。这下子,局面又转变了,不从张狗子那边下手,是动不到李春了。

月台上的庄夫子,终于笑了。

接下来的审问中,李春自然不会辜负侄儿的好意,一口咬定作伪之事自己并不知情。而那张言之也承认,既然证据作伪,那大理寺的判决就不作数了。但这并不能证明齐大柱无罪,同样也不能证明张狗子有罪。如果王贤想继续审下去,势必要从张狗子身上寻找突破口了,与江南四大讼师之一的庄夫子的对决,似乎不可避免了。

然而就在众人吊足了胃口,等着欣赏这场火星四溅的表演时,王贤却以天色已晚为由宣布退堂,决定择日再审……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但在众人看来,难免有怕了庄夫子的意思。还是那句话,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不要紧,我的耐心是很足的,咱们慢慢玩就是。”纪纲倒没什么意见,站起身来目光冰冷地看着王贤道:“看看最后到底谁把谁玩死。”

“下官奉陪到底就是。”王贤起身微笑道。

“我们走!”纪纲一挥衣袖,带着庄敬并一干徒子徒孙离去了。至于李春,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自然不能离去。其实纪纲硬要带他走也不是没可能,但纪纲恼他私藏了一个碧玉西瓜,有意惩戒他一下,加上王贤实在难缠,纪都督也有点怵头和他纠缠,所以提都没提这茬。

一转眼,纪纲的人和旁听的百姓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大堂上下只剩下自己人,二黑周勇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略显虎头蛇尾的审案。

“都散了吧,该吃饭吃饭,该回家回家。”王贤却没事儿人似的起身,转身回到后衙。

后衙饭厅中,桌上摆满了饭菜,桌边坐着难得没有抠脚丫的王兴业,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儿子。

方才正是看到了老爹在暗中的信号,王贤才断然终止了庭审。虽然听从了父亲的判断,但说实在的,以王贤争强好胜的性格,这种几乎是认怂的举动,实在是太让他憋屈了。

王贤叫了声爹,便坐在桌边吃饭,却只吃米饭忘记了夹菜,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庭审中走出来。王兴业见他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用时常抠脚的大手使劲拍了儿子两下,痛得王贤龇牙咧嘴。

“小子,别没精打采的,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王兴业安慰他道:“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能几乎一直掌控着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惜最后还是崩了。”王贤叹口气道。

“那不叫崩了。”王兴业摇头道:“你当审案那么容易?那都是水磨功夫,一个案子一波三折,审上个三五七回实在太正常不过!”说着正色道:“你能在局面被动前及时喊停,这一点最让为父满意。”

“其实审下去的话,未必会被动。”王贤心有不甘道。

“一定会被动的。”王兴业却断然道:“当初为何定计‘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是为了避开庄敬的锋芒。你没有见识过讼师的颠倒黑白、辩才无碍,庄敬这样成名已久的名讼师更是厉害到极点。”顿一下,他为儿子解释道:“你手里确实有些像样的证据,但那个坊间传闻的碧玉西瓜也好,侯氏的证词也罢,都不是直接的证据,那庄敬可以轻易地圆过去。这些好牌一旦打出去没效果,就成了废牌,再也没有用处了。”

“那父亲有何高见?”王贤打起精神道。

“这个时候就该用拖字诀。一来先停下来,先消化一下战果。”王兴业笑道:“你不是已经证明大理寺的判案有误了么?那就奏请皇上把严郎中调回来,协助你断案。那严郎中是此道高手,比你爹我强多了,让他和庄夫子慢慢磨去吧。”见儿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兴业忙又笑道:“而且只要案子一天没结,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李春晾在那里,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说着呵呵一笑道:“就是刑部尚书,也不是每天都在审案,所以赶紧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然后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是,父亲。”王贤点点头,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

第五百四十九章悔教夫婿觅封侯

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王兴业便回家去了,王贤则来到书房,开始草拟给皇帝的奏章。一来是汇报今日审案的结果,因为关键证据被证伪,所以大理寺的判决便不成立。二来有鉴案情复杂、卷宗不能真实反映当时的情况,他提请皇帝把严郎中召回,协助审案。

依从老爹所教导的,上完了这道奏章,他便继续忙碌起来。王贤按照父亲的建议,将外签押房分为五个处,对应北镇抚司的五个千户所。一处负责诏狱事宜,二处负责派出逮捕事宜,三处负责刑讯问供事宜,四处负责预定罪刑事宜,五处负责情报消息事宜。这五处的负责人皆是由周新调教出来,又跟了王贤多年的老护卫,其手下也都是从幼军中调来的识文断字、略通刑名之辈。趁着一干武官还在交代问题,这些人开始加紧熟悉分管事务,一欸差不多了就要全盘接管。

虽然镇抚司的事务十分忙碌,王贤还是抽空换便装出去一趟。一来,他已经离家大半个月没回去,十分挂念林清儿的情况,二来,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会试了,虽然他不能参加了,但是大舅哥林荣兴,还有于谦等人已经齐聚浙江会馆了,他怎么也得和他们见一面,不然实在说不过去。

从衙门出来他先回家一趟,家里人见他回来自然很是高兴,更是绝口不提巨额赌注的事情,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一顿饭,饭后王贤又和林清儿回房说了好一会儿话。经过太医的悉心调养,林清儿已经完全康复,腹中的小生命也很健康,只是怀孕之后女子的性情会变得愈加敏感,好些日子见不到丈夫,又替他担心,所以那淡淡的娥眉间的愁绪还是依稀可见的。

“官人,我们多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坐一会了?”夫妻俩坐在床边,林清儿靠在丈夫的肩头,透过支起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花树已经泛绿,有早开的花儿迫不及待吐露芬芳,微风送来淡淡的青草香味,让这一刻的静谧分外难得。

“是啊,多久了?”王贤回想一下,不禁汗颜道:“有大半年了吧。”说着歉疚地叹口气道:“这几年聚少离多,实在是委屈你了。”

林清儿用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不让他说下去:“当时嫁给官人时,妾身不求富贵不求荣禄,唯求官人能上进。”说着忍不住轻轻一叹道:“现在官人如此上进,妾身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这可不是高兴的样子。”王贤摇头笑笑,轻抚着妻子的秀发道。

“是高兴的。”林清儿幽幽道:“只是此情此景,让妾身想起一首古诗。”

“可是那首……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贤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林清儿被说中了心事,嘤咛一声躲进丈夫的怀里,半天不肯抬头。

王贤的手顺着妻子的秀发滑下,轻轻揽着妻子的纤腰道:“怎么还这么瘦,要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为两个人在吃饭。”

“有多吃的。”听夫君说‘为两个人吃饭’,林清儿一颗芳心登时激荡起幸福的暖流,她终于抬起螓首,激动道:“官人,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嗯,这只是第一个,还要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们要生一大群小子小妞!”王贤大手一挥,霸气四溢道。

“官人……”林清儿幸福得潮红了脸道:“我错了,我比那闺中少妇幸福一万倍呢。”

“那是当然啦,哈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

夫妻俩温存了好一会儿,林清儿又认真交代起家事来:“宝音妹妹那边已经让人回话了,她不肯来京里,倒不是因为官人,而是她的身份,她怎么说也是皇上册封的公主,若是入京,肯定会引起不少麻烦,说不定让官人难以应付。二来她也不能离开她的族人,河套现在的部族越来越多,都对她们博尔济吉特族占据的水草丰美之地虎视眈眈,有她这个和顺公主在,别人还不敢染指他们的领地,要是离开的话,恐怕会有变数。”

“宝音成熟了许多。”王贤点点头,叹气道:“那就派几个大夫、婆子过去照料一下吧。”

“这还用官人嘱咐?”林清儿娇媚地瞥他一眼,对丈夫这句话表示抗议:“妾身已经请了京城有名的钱夫人,并十几个丫鬟婆子过去了。”

“呵呵,是我说错话了。”王贤诚恳检讨道。

“另外,如果官人有空的话,五月告假去一趟草原吧。”林清儿轻声道:“女人生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男人在身边的。”

“嗯,我尽量。”王贤点点头,他还真不敢把话说死了。因为他能清晰感觉到,京城的局势越来越微妙了,据说皇帝在殿试之后就要北巡了。有这位大佬压着,各路牛鬼蛇神还不敢造次,但要是皇帝一去北京,相隔两千多里,到时候京城就有好戏看了……所以王贤也不知道,五月份有没有时间去河套一趟。可能多半是没有的……

“还有小怜妹妹那边,她说那边的事情比想象的麻烦,可能没法及时回来了,让官人不要挂念。”林清儿问道:“官人,小怜到底在做什么事?”

“善事。”王贤笑笑道:“你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这都是妾身的分内之事……”林清儿轻声道:“还有绣儿那边,听说我怀孕了,她说要来看看,等定下日子来,官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哈哈当然。”王贤哈哈大笑道:“我要把她的屁股揍成八瓣!”

在家里待到天黑,王贤没有和家人一起吃晚饭,而是穿着普通士子的服色,从后门悄悄离家,在帅辉的带领下,也没骑马,往秦淮河边的浙江会馆走去。

夜色中的秦淮河灯光船影、一片旖旎,河边潮湿的空气中,都带着脂粉的气味。听到河边一栋栋灯红酒绿的小楼上,传来一阵阵琵琶丝竹声、调笑唱曲声,王贤这才意识到,多姿多彩的秦淮夜生活开始了。

他走在悬挂着大红灯笼的花街上,看着眼前悠然走过的三五成群的年轻士子,他们高谈阔论着走入一座座花楼,成为秦淮名妓的座上宾,素手把盏、诗词唱酬,品貌高者、才气佳者,还能得到绝色美人的留宿,为秦淮河的风流佳话加上属于自己的一笔。

看着这些风流自赏的骚人们,王贤感到十分的羡慕,要不是因缘际会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也本该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不需要为即将到来的会试发愁,因为一来他根本考不中会试,反而可以开心地喝喝花酒,抄几首纳兰的诗词,赢得青楼薄幸名,那该是多美妙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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