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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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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离开他了,是他的决定……

如今,她已经离开他了。他打开盒子,六只摆放整齐的银簪上放着一页纸笺。

寥寥数字,字字刺进他心里,一阵阵痛感那么强烈,无休无止地四处蔓延着,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

她怨他,她怨他不懂她的无奈,她怨他毁了他要护她一世安宁的约定,怨他不念着从前的好……所以才留下这样一叶纸笺。

可……她离开他了,是他的决定,却不是他的本意。

几日之前,他从婉然口中了解了每一件事情。知道她算计死了从前的张氏,瑶妃、韵昭媛的事都与她有关,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她为了除掉皇太后假孕骗他。

真有那么一瞬,他想立时三刻赐死她。他是帝王,普天之下不该有人胆敢欺君欺到这个份儿上。

可他冷静得那么快。

“母后,儿臣不能杀她。”帝太后询问他的意思的时候,他答得果断决绝,“不管是多重的罪,她自有她的无奈。儿臣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如不是有人欺她在先,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帝太后无声长叹:“罢了,留她一命,废位罢。”

废位,打入冷宫。他倏尔想起晏然的请求,她那么怕进冷宫,宁可一死。呵……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吧?所以才会提前求她……她到底把他看做了怎样的人。

“不行。”他断然回绝,帝太后诧异地抬眼看了看他:“你不能这样护着她,娆谨淑媛的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是皇帝,你要给朝臣一个交代,给方家一个交代。”

“你是皇帝”,最后压在他身上的,还是这四个字。

他面色一黯,淡然道:“娆谨淑媛的事,晏然说了不是她做的。”

“口说无凭,朝臣们不会信这样一句话。”帝太后又是一叹,摆了摆手,邱尚宫奉上一卷丝帛,“旨意拟好了,是你赐下去还是哀家赐下去,看你的意思了。”

明黄色的丝帛卷轴,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亲笔写过那么多,也以此取过那么多人的性命,唯这一道……显得那么刺目。

“母后,儿臣不会杀她也不会让她进冷宫。”他丢下这句话,视线从那卷轴上移开,转身不愿多加耽搁地往回走。身后帝太后的声音朗然:“邱尚宫,取哀家的朱印来。”

他停下脚步,说出了二十五年来最不孝的一句话:“母后若是强把这旨意赐下去,母子情分就此断了。”

他能感觉到背后不远处登时涌起的惊诧与受伤,却仍是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能服软,他必须保她一命。

继位这么多年了,他已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作为皇帝有时要杀一个人容易,要保一个人却太难。

可这次……为什么是晏然。

他又想起婉然的话,心里压不住的怒意升腾。那些事……她哪怕早一天告诉他也好啊……反正事情已成定局,难不成她觉得他会因为皇太后废了她?

茶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茶水先倾洒出来,继而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殿里的宫人立时跪了一地,屏息不敢言。

“陛下……”一个声音低如蚊蝇地传来,带着深深的恐惧,却毫不犹豫地继续了下去,“求陛□谅婕妤娘娘的难处……纵使她害过人,可哪一个不是从前害过她的……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宫里谁没害过人……便是陛下的母亲帝太后,手上就没沾过血吗?”

他侧首看过去,亏得她离他近,否则这般低的声音简直听不见。

是怡然。

也就是她,现在还敢替晏然说话。不枉晏然一直那么信她。

“你是怕朕杀她?”他按捺住心中的情绪问怡然,怡然滞了一瞬,黯然叩首道,“是,陛下不拿她当妾室,奴婢还拿她当姐姐呢。”

说得真不留情面,也是晏然带的。御前几年,弄得一众宫人和她一样个顶个的伶牙俐齿。

他忽的明白了晏然为何瞒他那么多,和怡然一样,他在她眼里到底是帝王,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她跟了他那么多年,看惯了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原来还是他的错。

他无力地一叹:“都起来吧。”

屏退众人,独留了怡然和郑褚。

怡然不住地偷眼觑他,她心里也害怕,议论帝太后怎么说也不是个小事。他的心思好像却不在此,沉吟了一会儿,问她:“可有放废位宫嫔出宫的先例么?”

怡然一怔,知道他想干什么,竭力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回忆了一遍,却颓然回道:“没有……只听说过放宫女出宫的,宫嫔……走不得。”

他继续沉默。

郑褚一经思忖,拱手揖道:“陛下,即便有……您也不能这样把婕妤娘娘放出去。如此让众人都明白看出来您袒护着婕妤娘娘,她在宫外可还有活路么?”

郑褚说得对,如此放出去动静小不了,她在宫外又无依无靠,不能让那些世家找她的麻烦。

他琢磨起怡然的话,须臾,问她:“梧洵行宫、祁川行宫,还有……煜都旧宫,下一次放宫女出宫分别是什么时候?”

怡然心中一动,垂眸如实回道:“和宫中一样,下次采选家人子的时候放宫女出宫……约是还有一年半吧。”她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一般煜都旧宫会早一些。”

那倒是个好去处,现在住着几位老太妃,多是好相处的。让她去待个一年半,等大家忘了这事然后放她走。他也可以用这一年半再安排人去找她兄长,该是目下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仍是思索了许久,总想找个更好的法子,他想把她留下,毫发无伤地留下。

毫无进展。

翌日上朝的时候,这件事再度被放到了桌面上。他看得出近几日来朝臣们对于此事态度愈加的激烈。起初请求他“严惩”,后来是“废位”,再后来是“赐死”。今日,竟有人说伤及皇裔,理应诛其三族……

他几乎要在广盛殿里冷笑出声。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她的“三族”,也实在不剩几个人了。当然,他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怕除掉她之后,留下她的妹妹在宫里怀恨在心,做出什么他们不想见到的事。

他再不决断此事,事情便会愈演愈烈,他必须此刻制止。

“上谕,宁婕妤晏氏,戕害宫嫔、毒害皇裔,实为六宫不容。念侍驾多年,豁免其死罪,着即贬入煜都旧宫为奴,钦此。”

他亲笔写下这道旨意,一字又一字,几乎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从没想过,相识十三年的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他曾那么自信的以为,他能护她一世安宁。

是,她没死,也不用去受冷宫之苦,可贬入旧宫为奴、而后出宫自寻生路,又算哪门子一世安宁了?

“去……交给晏然。”他亲手将旨意装好,递给郑褚,那么艰难。

他到底还是亲自废了她,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一分侥幸等到朝臣们联手要求他除整个晏家的那一天。

她就这样走了。在旁的宫嫔去长秋宫晨省的时候,她就走了。他本以为自己还能见她最后一面,今日的早朝却格外漫长,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不能再见。

他凝视着那一叶纸笺,清晰的字迹看着平静,仔细寻去,却能在笔触间寻到一点颤抖带来的凌乱。

她在最后一刻还在他面前佯装镇定,她一定恨他……或者,她以为他恨她。

大概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都没有再来见过她吧……她真是傻透了,她怎么就不明白,他是怕在这个风头浪尖上来看她,会给她惹来更多麻烦;她怎么就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因为别的嫔妃的事怪她。

他的喉中沁出一声道不明意味的轻笑,透着些许沙哑。他想起几日之前,郑褚告诉他:“婕妤娘娘说要见静妃娘娘和婉然。”

她将元沂托付给了芷寒、她见了相识多年的静妃,甚至见了背叛她的婉然,却独不提见他。

也不知是傲气还是赌气。

他站起身,走出殿门。门外的郑褚与怡然不禁微露诧色,他们本是以为,陛下是要来拿些晏然从前的东西留个念想,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

他平静地吩咐他们:“簌渊宫,封宫。”

他覆在广袖下的手中,紧捏着那一叶纸笺。耳边仿佛听到她一字字读着上面的内容,清晰间带着颤抖,幽幽怨怨地一声声敲击在他心头:

春江汨汨,杨柳依依。君心终将负,何行祓禊礼?

夏池静静,杨柳郁郁。君心终将负,何以并肩行?

秋水幽幽,杨柳稀稀。君心终将负,何把婵娟共?

冬湖覆冰,杨柳萎靡。终是相辜负,何夕复今夕?①

那墨香轻轻的娟秀,是他无比熟悉却此生再无缘得见的字迹。

【请务必看下面的“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①最后那首小诗阿箫自己编的_(:з」∠)_阿箫就这半吊子水准大家不要在意细节咳咳……

嗯解释一下第一句的“祓禊礼”,祓禊礼是汉族传统的一种消灾/求福 的仪式,多在三月三上巳节举行。于是那句的意思是……“既然君心迟早会负,又何必行祓禊礼祝福我呢?”

…………下面才是重点…………

各位读者:

那天在U酱姑娘的提示下……阿箫意识到原来已经五十万字了耶,终于到了这个预谋许久的大转折。

怎么说呢,这个大转折是从一开始的构思里就有的,但是改了一下本章原定的形式……原因是阿箫知道大概有的姑娘看腻了,觉得没啥意思了~但弃一半又有点别扭……于是这里算个伪结局吧,看腻的菇凉在这里弃坑刚刚好,想看晏然反攻/反虐/晏大公子出场的菇凉则可以继续追……

┭┮﹏┭┮呜……当然不是劝着大家弃坑的意思啦……求继续爱我。接下来除了在女主回来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小纠结以外,就不会再虐女主啦!让我们愉快地反虐男主并且除掉人渣女配吧!

┭┮﹏┭┮不要抛弃我……我知道最近几天让大家纠结了……会弥补大家的……具体弥补方式为:

从后天(周二)开始,每天除了早七点半、晚七点的保底六千字更新以外,阿箫在这个时间段内会马不停蹄(箫不停手)的码字,随时码够一章随时更,加更的具体量视体力和脑力而定(写宫斗真的还是挺费脑子的……大家体谅……)!晚七点以后就不更啦,再码出来的就是第二天一早的啦……以及不能从明天开始的原因是——阿箫需要一天时间整理一下接下来的思路

可不可以看在我努力更新谢罪的份儿上不要抛弃我……全文最大的虐点已经过去了……后面以亲情和反攻为主……(虐得狠反虐才带感不是?)

打算继续追文的菇凉今天请不要给阿箫扔霸王票!!!不然阿箫会以为拿到了分手费┭┮﹏┭┮……

但如果真的是分手费……菇凉你就扔吧……【←不要!】

正文 155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车轮有节奏地响着,微微的颠簸。我倚在壁上;觉得自己在想很多事情、在想很多人,又什么都没想起来、什么都没想明白。过了很久,我依稀听到驾车的宦官说“出锦都了”。

挑开帘子往外看去,天空一片阴霾。不……这已不能称为“阴霾”了;只见整个天幕黑漆漆一片,明明是晌午时分却黑如深夜。寻不到半缕阳光;可亦无月光与星辰,就这样黑着;无边无际。能觅得的唯一光亮;就是那突如其来的一道闪;撕裂开黑幕又很快消失,而后,又是无穷无尽的漆黑。

这样的黑,却仍是比我的心情好上许多。在我的心里,连那偶然出现的一道闪都寻不到了。

车里还有几个宫女,两个看着比我年纪小些,另外几人差不多和我一般年纪。各自还膝坐着,谁也不同谁说话。她们大概也是在原先做事的地方犯了错,故而被发落到煜都旧宫去的。

宏晅……他果然还是无法原谅我做的那些事的。我求他不要把我打入冷宫,他答应了,君无戏言,最后便是这般下场。

我曾是去过煜都旧宫的,那儿住着几位老太妃,性情平易的是多数,也有乖戾刻薄的。我不知道我日今后的日子会如何。

心痛么?大概是痛的。我告诉自己,是我自作自受,那些事到底是我做的,是我一步步把自己推到了这样的境地,怨不得他生气。

这样想,我心里便会好受一点。

透过车帘间的缝隙,我看到外面又是一道白闪,继而一道轰鸣。缩在角落里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低低地哭了起来,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但始终没有人开口。

她一直哭着,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久,坐在她一旁的一个年长宫女终于忍不住,取了帕子递给她,有些不耐烦但口气也还算柔和:“别哭了,出了怎样的事,日后的日子不也还得过么?”

她接过帕子,犹自环着膝,无助地望着那年长的宫女:“我从来没离开过锦都……”

她狠狠咬着嘴唇,低低哑哑地又道:“日后是不是都回不来了……”

“胡说什么,煜都旧宫也是每三年就要放宫女出宫的,你自然能回家。”

她的情绪缓和了几分,余下几人借着这个由头就此聊开了。互相询问着名字、年龄,从前在哪里当差,又为什么被发落去旧宫。

其实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不小心打坏了东西或是弄丢了东西。碰上大度点的人兴许斥责两句就过去了,她们的运气却太不好。

相对来讲,我的罪名要大得多了,我不知是否该庆幸一句自己的运气太好。

“哎,你叫什么名字?”方才给她递帕子的那个宫女忽然开口问我,浅笑着说,“别不高兴了,有话万不能憋在心里,还是说出来的好。”

“我……”我思索了一瞬,告诉她,“我叫言安。”

“言安?”她蹙了蹙眉,“好奇怪的名字,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

我点点头:“是,入宫后改的。”

“那你是在上殿近前服侍过了?”她又问,见我默认,好奇道,“服侍的谁?又怎么被贬出来了?”

“我是……”我沉下一口气,颌首道,“我是御前的人。”

“御前?!”两个年级小些的姑娘登显诧异,满脸兴奋地拉着我便问,“那你见过陛下了?陛下是怎样的人 ?'…fsktxt'”

他是怎样的人……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年长的宫女伸手在她们头上一拍:“会说话不会?御前的人被发落出来还能是谁发落的?你们还紧着问!”

两人意识到失言,讪讪地闭了口。她坐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温言道:“你别在意,她们若是会说话也不会被发落出来了。”

“没事……”我喃喃说着摇了摇头,缓一缓神思,看了看那两张虽不敢再问但仍是好奇不减的脸,“陛下他……人很好,从来不苛待宫人……”

“从来不苛待宫人 ?'…fsktxt'那你怎么……”其中一人惊问,问至一半猛然闭了口,转而又道,“你犯了怎样的错?”

“我……”欺君?戕害宫嫔?那可都是死罪。

旁人嗔怒着打着圆场:“别问了别问了,我紧着问你的伤心事你高兴吗?”

那宫女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姐姐你见过传说中的‘御前三然’吗?”

我一愣:“‘传说中的’?”

“御前数一数二的人,在我们这般见不着圣颜的人眼里,可不就是‘传说中的’么?”她打趣道,“快说一说,尤其是宫正,当真那么凶吗?”

我突然知道怡然为什么对这个职位怨念颇深了,真是名声在外啊……

“嗯……没有。其实宫正……是最不待见那些个刑责的。”我替怡然解释着,另一宫女突然道:“可是不敢再提‘御前三然’了,你们不知道么?叫晏然的那个,后来作了宫嫔不是?前些日子听说被废了,也发落去旧宫。”

“你是说宁婕妤?”另一人诧异道,“那不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宠妃么?听说是陛下从潜邸带进宫的。”

我还以为这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见她这般的惊愕显是刚听闻此事。也属正常,宫中职务等级繁多,她们平日里若仅是做些杂事的话,消息自是难免闭塞了些。

适才发问的那宫女碰一碰我:“你见过宁婕妤吗?”

我低垂下眼帘,声音难免有些冷:“见过。”

“那到了煜都旧宫如是见到她,你可要告诉我们一声啊……这般的人物我们可是得罪不起。”她很诚恳地要求道,我木讷地应了一声“哦”。

“有什么得罪不起?常言道落难的凤凰还不如鸡呢,她区区一个婕妤又不是皇后,被废了还能如何?”

这话说得刻薄,我听了自是不高兴的,却无言反驳。她说的在理,宫里素来是这样,没听说过哪个被废了的嫔妃还能对谁吆三喝四。

外面宦官的声音又想起来,一人道:“看来今儿是非有场大雨不可,先到前头的驿站歇下吧。里头这几位犯了错也还是中家人子,若是病坏了咱也不好交代。”

倒是提醒我了……虽说是“贬入煜都旧宫为奴”,却并未没入奴籍。我和其他宫女一样,还是家人子的身份。如此说来,到底还是比当年境遇好些。

我该谢他么?

心底一声冷笑。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安慰自己,我明知他恼极了我、根本就不在意我了,从我禁足开始,他一次也没有来见过我。

纵我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如此……也还是太绝情。

如此也好,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总有出宫的一天,我会有我的生活,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有个新家,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反正他有他的六宫粉黛三千,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再过一年半又是采择家人子的时候,会有许许多多的新宫嫔入宫,他很快就会忘了我了……也许在那之前,他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十三年的情分又如何,我从来不该觉得帝王会如我一般看重什么情分。莫说帝王,就是帝王身边的人——譬如婉然和庄聆,又何曾在乎过情分了?

一直以来,都是我执念的东西太多,那么奢求在宫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情分。是我太傻,每每出了事,心硬起来之后……只要他温言安慰几句我便不在意了。

我但凡心冷一点,也能多几分清醒,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驿站尚算干净整洁。我们前脚踏进去,后脚便是一场瓢泼大雨,几乎连成串的雨点砸在地上,敲出一个个泥坑。没淋着雨……这大概也算是我这些天来的唯一一次好运气吧。

也没旁的事可做,我们各自上了榻躺着。我听到她们轻声细语地谈论着,都是关于往后的日子的话题。我却没有插话的心思,我好像对于去旧宫的日子并没有恐惧,对出宫后的生活亦无憧憬,我想……这颗心大概是真的死了吧。

若说“哀莫大于心死”,我大约该因为这样的悲哀为自己哭上一场。可是我哭不出,一滴眼泪也没有。我甚至觉得,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不会哭了。

迷迷蒙蒙地睡过去,又在耳边逐渐清晰的混乱中醒过来。似乎屋内屋外都嘈杂不已,屋外有人惊慌不已地大喊着:“有刺客!”

刺客?!我浑身一悚,下意识觉得出现在我身边的刺客只能是冲着元沂去的。猛地坐起来:“元……”一声未喊完,我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咽了回去。

这里已不是宫里,不是明玉殿,纵有刺客,伤不到元沂。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三个人一边死死按着门一边惊叫不已,其余几人都吓得四下躲着。门板一声声地响着……有人在撞门。

门终于被撞开,三人都被撞到一边、跌在地上,望着走进来的几人满目恐惧。

几人都穿着黑色的裋褐,长剑在手还蒙着面,瞧着确实不像劫匪,但……刺客?我们这里有谁值得他们行刺了?

他们环视一圈,为首的一人发了问:“谁是言安?”

我心下一惊,随即释然:“我是。”

他打量我一番,向我伸出手来:“跟我走。”

“你……”我望着他犹豫了一瞬,抬了抬眼,将手放到他手里,随他离开。自然不是我胆子大,我只是对他们的来路心中有数。

今日之前,天底下知道“言安”这个名字的只有两人,一是宏晅,二是霍宁。

他们各自上了马,然后他伸手将我拉下去。纵马驰骋,我问他:“骠骑将军叫你来的?”

他朗笑道:“是。骠骑将军说了姑娘一准能猜到是他,果然如此。”

我又问:“少侠怎么称呼?”

“罢了,我帮骠骑将军个忙罢了,日后大抵也不会见,不必问了。”他有意回避着,该是自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好追问。他又道,“言安姑娘……”

“别叫我言安了,我姓晏。”我淡淡道,感觉到他一滞,我解释说,“将军他知道的。”

“……你姓晏?”他陡然勒住马,我疑惑地回过头,他双目炯炯地睇着我,“闺名呢?”

“……”我皱起眉头,“少侠刚才可自己说了日后不会见,不必问。”

他一愣,轻笑一声:“那好,我问你,你是前御史大夫晏广越的女儿么?”

这回轮到了我愣住,过了好一阵子,轻一点头:“是。”

“那你是芷宸还是芷寒?”他思索着顿了一顿,“看年纪应该不会是芷容。”

他的话语带了笑意,温和而莫名的熟悉熟悉。一个近乎荒唐的想法在我心底滋生出来,我凝望着他,愈看愈觉得……我那想法是对的。迟疑良久,伸手去拽他面上蒙着的黑布。他没有躲,平静地任由我拽下。

这熟悉的微笑,已十余年不曾见过,却一直那么深刻地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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