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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游幻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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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年前,他用一半的灵识,将已融成血水的孙悟空变成了小竹精孙笙,他所愿的也不过是想让这个徒弟,能一生无忧、快乐潇洒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事与愿违,五百年后,他终究,还是躲不过自己的使命……
  既是如此,他该怎么办?孙悟空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他这做师父的,真就忍心看他继续走上那条不归路?
  不!不能!他孙悟空的名字是自己给的,他孙笙的名字也是自己给的。他就不信,他菩提救不了自己的徒儿!
  “师父……师父……”
  三日已过,孙笙要醒了。
  他微微一笑:“我在。”
  “和尚……你在哪儿……”
  孙笙似是在梦中挣扎,他所念的和尚……是金蝉子?
  菩提的浅笑还凝在嘴角,随即便如冷雪般消逝在脸上。
  修长的指轻抚着孙笙的眉眼,他端看了良久,终于俯下身,在孙笙眉头落下一吻:你现在还不是他。


第17章 幽冥教主
  鬼气森森、黑雾重重。这洇洇大泽中处处是挣扎欲出的恶鬼,他们空洞的眼中皆放着冷冷幽光,只等江流一脚踏入,便要倾力围上,将之食骨啖肉、吸魂摄魄。
  江流握紧了禅杖,口中默念几句术语,道一声:“走!”随即将禅杖往空中一抛,自己凌空一跃,稳稳踏上。
  四周是纷纷聚拢而来的鬼雾,脚下的荒泽中是无数双要把他从空中拉下来的鬼手。
  江流行的艰难,在这浩浩茫茫、危机四伏的鬼域中,他突然就想到了孙笙。
  想到之前在花果山的悬崖下,他的处境不也如今时一样?同样的法力受限,同样的困难重重,只因那时候有了一个孙笙,他才想要无所不能、镇定如常。说到底,他只是想护他周全。而自出灵鹫山那日起,他肩负佛家使命,被佛祖锁住了一半的法力,哪还是什么金蝉子?
  他也不愿再做什么金蝉子。
  如果此番,能救回孙笙一命,他还要不要陪他一起前往两界山?
  他尚在冥想中,却不防身形一顿,险些从空中跌下来。低头一看,却是荒泽中的无数怨鬼竟缠缠绕绕攀上了他的锡杖。他眼中是一派清明,可眼下,他袖中还护着两缕残魂,是绝不能让他们再沾染这怨鬼的戾气。
  无奈何,他只能再次咬破手指,用这佛血开路了。
  “金蝉子且慢!”
  一声慢悠悠的呼喝让江流停止了动作。他立在禅杖上,素白的僧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在他前方不远的半空中,一艘石船缓缓驶来,船头一盏石灯鬼火莹莹。灯火照亮处,黑雾褪散,那些怨鬼纷纷逃离,钻入荒泽深处。
  船舱内,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江流:“金蝉子,还认得我吗?我家教主派我来接你。”
  江流收起禅杖,脚踩几缕黑雾,飞身入了船舱。
  “阿七公子。”
  石船飞驰在荒泽上空,阿七靠在船舷边,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瞧着下方的无边荒泽。
  灯火亮处,一片坦途;灯火暗处,魑魅魍魉。
  “目连知道我要来?”
  阿七瞧了瞧他,呵呵一笑:“金蝉子,今时不同往日,待会儿,你还是叫他幽冥教主比较好。”
  也不知行了多久,下方荒泽处突然出现一股漩涡,滚滚黑水携带着无数怨灵从此处倾泻而下。阿七朝着船头的石灯轻吹了口气,灯火骤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鬼城酆都,有进无出。念在你与我家教主是旧识,特开此路,免入轮回。”
  阿七言罢,轻拍船舷,那石船就径直往下,直直投入漩涡中去了。
  一条长河滚滚汤(shang)汤,前不知来向,后不晓归处。血红色的河水中无数幽魂随波逐流。
  “世人只知黄泉路,可谁知道这黄泉其实是‘红泉’,这路嘛,其实是水路……”
  江流早已随着阿七弃了船,此刻他正坐在九尾飞狐阿七的背上,听他调侃着所谓的“黄泉路”。
  阿七他很早就认识。
  在幽冥教主还是地藏王菩萨的时候,曾无意中救了一只小飞狐,后来江流几次来地府,跟阿七也算是熟了。这小狐狸聪明又顽劣,其实跟那只猴子很像。
  江流笑了笑,眼中却忽的映入了大片大片火红妖冶的彼岸花,它们肆意绽放在黄泉岸边——将根茎深深扎入那累累白骨中,探进血色的黄泉水里,自在又贪婪地吮吸着血水和幽魂……
  阿七很敏锐地感受到了江流的情绪,他惬意地摇了摇尾巴,悠闲说道:“哎,金蝉子慈悲为怀,怎能见得这般血腥场面……不过也是无奈,我家教主早已看透世间的虚伪龌龊,已不是当初心慈手软的菩萨了。这酆都的万千变化皆出自他的心境。由此你应该知道,此番不会顺利吧?”
  “当年我与目连也算惺惺相惜,他的人品我如何不知?就算如今他已脱离佛道,但他‘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心又何时变过?”
  江流闭了眼,正想假寐片刻,却听得阿七的声音陡然高了个调儿:“可别睡!这才过了几百年,金蝉子就已忘了我当初的忠告?黄泉路上,曼珠沙华,你若不想被前世的种种所困,还是保持清醒为好吧!”
  江流的嘴角划过一丝苦意:前世今生,于我又有何分别?前世的金蝉子,今世的江流儿,自遇上他,哪一刻不被爱恨贪痴所扰?但生而为人,若没有了七情六欲,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前方不远处,三层石桥巍巍立于血色河水之上。黄泉之水,到了这奈何桥又有了新的称谓:忘川。
  黄泉水里的幽魂,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爬上桥,他们以为有了桥就可以免受血水的熬煎,就可以忘却彼岸花带来的前世纷扰。殊不知,一碗孟婆汤,一筑望乡台,过了这桥,从此以后,就真的尘归尘,土归土。
  轮回场里,世人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别旧路,走上新途。但这新途真的是新的开始?还是又一场镜花水月、惨淡人生?
  江流不懂,自从他很久之前成为金蝉子后,人间的种种情愫就早已被他忘得干净了。他从来不必担心什么生离死别,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爱恨纠缠……直到五百年前,在九重天上遇到了孙悟空,他才知道:原来仙和佛都是可以活得潇洒自在的,原来仙佛口中嗤之以鼻的妖也会那样可爱灵动。
  孙悟空带给他的,是千百年寂寞孤独中的一米阳光。而他给孙悟空带来了什么?
  是欺骗,是痛苦,是斗牛宫前斩妖台上的斑斑血迹,是兜率宫里八卦炉中的灼灼烈火……
  他不能想,这些前世的记忆,他也不敢想。可既然人都有资格去轮回,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次机会?既然孙悟空已经重生,他为什么不能为两人再争取一次相携相伴?
  孙笙不会死,因为他就是重生但失了记忆的孙悟空。五百年前,是菩提先遇到了他,可五百年后,是自己先找到了他。既是如此,他为何不能把握今生?
  阿七慢悠悠地停在了奈河桥下,自己也恢复了人身。他瞧着那三层桥上飘荡向前的幽魂,打趣道:“看看他们,无思无识,倒也得趣。这人呀,活着的时候,就分三六九等。没成想死了之后,还是要走这上、中、下三层桥,谁能奈何的了?不还是得看人自己的造化!”
  他瞄了眼江流紧拢的袖口,问得不紧不慢:“先去孟婆庄,还是先见教主?”
  “孟婆庄。”
  “哟,看来是你袖子里的这两个小东西更重要。”
  江流看了他一眼,却不辩驳,而是有些疑惑:“皆说酆都有个孟婆庄,我来了这么几次,为何一次都未见?而这些幽魂从黄泉水中出来,就径直走上了桥,为何不见他们去喝那孟婆汤?”
  阿七笑嘻嘻地蹲下身,随手掬了捧黄泉中的血水,伸到江流面前:“若是没喝那孟婆汤,为何这些小鬼上桥之前还怕得要死,上了桥却都变成了那副鬼样?”
  “那是因为他们自入酆都,就身浸黄泉,所以就见得了孟婆庄。”
  江流心领神会,将袖中的两缕幽魂放了出来。
  阿七将手中的血水往他们三人身上轻飘飘一洒,他们立刻就置身于一座华丽庭院内。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个妖娆的妇人斜躺在凉亭的贵妃椅内,正朝他们几人招手。
  他们缓步走入凉亭,看那石桌上摆着两杯琼浆玉液。
  “阿七公子,你今日怎么舍得来我这庄里了?”
  阿七就势一坐,端起那杯琼浆,作势闻了一闻,接着递到照香川面前。
  “我在酆都这么多年,早已听闻孟婆汤,奈何却消受不起。不如小鬼你帮我尝一下,再告诉我滋味如何?”
  那妇人瞧了下明显一愣的照香川以及旁边默不作声的宝钥,不禁掩口一笑:“我见惯了太多有情人,如今这一对儿倒也有趣。喝吧喝吧,喝完之后,任他情深似海、恨比天高,也都烟消云散了……”
  宝钥早已习惯了凄风苦雨,如今这风光霁月的美景,倒让她格外不适。她避过照香川的目光,低声道:“我已了无牵挂,做人无喜,做鬼无怨,就是做个牲畜,于我也是一样。我不投胎了……”
  “劳烦小师父告诉伯钦一声:今生无缘,来世亦无分,让他别等我了!”
  江流知她心意,便不再劝阻。倒是那妇人一双美目在宝钥身上流连几番,笑着说:“这小丫头合我的心意,够狠够绝情,与其在黄泉水里做个怨鬼,不如留在我这孟婆庄如何?”
  阿七噗嗤一笑:“这下我可以回你的话了,不就是给你送人来了吗?”
  桌上的那个杯子顿时没了影儿,只留了照香川手中的这杯。
  他看了眼宝钥,发现仍无回应,不觉一笑:“我这一生,也是虚度了。我是早死之人,可爹娘却以非常手段留我……也是我害了宝钥的性命。你既无牵无挂,我还有什么留恋。只苦了老父老母,可也是天道轮回,怨不得人……”
  他将杯中的黄汤一饮而尽,落下个了然的笑:“无知无味……这便是孟婆汤的味道。江师父,香川走了。”
  ……
  荒草凄凄,黑雾蒙蒙。离了孟婆庄,他们就要到翠云宫了。
  江流立在飞狐的背上,却听得他一句笑语:“金蝉子,我家教主不欢迎你……”
  阿七扭头看了眼江流,无奈道:“所以我一直找不到去翠云宫的路……再飞下去,我就真虚脱了……”
  江流倒不觉奇怪,他索性盘腿坐了下来,说得不紧不慢:“那他为何还让你来接我?这是在惩罚你,还是在逗趣我?”
  翠云宫确实没有路,它只凭目连的心意出现。
  江流望了眼虚空下浩浩荡荡的幽魂,轻飘飘说道:“目连,你只告诉我……孙悟空,也就是孙笙,他现在何处?”
  一个幻影在虚空中出现,墨染长袍,银发翻飞。
  江流愣了愣,不禁苦笑:“你竟为了菩提,白了头发……”
  幻影迅速靠近,现出一张不悲不喜的清绝脸庞:“这五百年来,我度日如年。”
  江流眼中一暗:“我亦如此。”
  眼见幻影即将消逝,他朗声开口:“若我说,菩提并未死呢?”
  果然,目连出现了。
  他坐在江流的身侧,目若点漆,但那眼中却分明闪烁着星光:“再说一遍。”
  江流看向他,目中无波:“我原以为孙笙必死,却发现他的灵识中,有熟悉的力量。那是三星洞,菩提祖师的力量……他未出佛门前,我曾与他有数面之交,自然识得。”
  “你说师父……他将灵力给了孙悟空?”
  “我只知有,却不知有多少……今番我来,也是想知道,既然孙笙未死,那他的灵识去了哪里?”
  目连闭目片刻,待醒来只是颇有深意地看着江流:“他在哪儿,你出去便知。我只希望,下次你能把他带上。”
  他低了头,看着自己翻飞的银丝。
  师父,徒儿想你了。
  可眼下,却并不想见他。
  越过荒泽,送别阿七,江流手持禅杖,立于酆都边界。
  他看向来时的路,烟雾蒙蒙,辨不清方向。
  “师父!和尚!你在哪儿!”
  一声清越的喊声穿透浓雾,钻进他心里。他慌走了几步,便看见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地上,面朝无边大泽呼喊。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他摸着那人漆黑的头发,将他圈进怀中,轻声道:“我在这里。”


第18章 沙螟
  “教主……你对金蝉子,可是有什么误会?”
  无边的浓雾中,银发翻飞的目连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
  阿七望着他渐远的身影,想起自己送江流到酆都边界时,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这两人,五百年前还是惺惺相惜的朋友,难道时间的威力真的这样大?连这样心性通透的两人,都能被磨得看不清彼此了。
  “不是误会。是深仇……”
  目连凛冽的声音从黑雾中飘来,冷得阿七打了好几个寒战……
  两界山——南瞻部洲与西牛贺洲的交界,方圆三百里内人迹罕至、尽是奇峰险岭,倒是妖怪丛生的好所在。当年孙悟空被杨戬穷追不舍,就是在这里一时大意丢了随身的宝贝。五百年斗转星移,山还是那山,可曾经的人和事儿早已随风而去。若非此次牛魔王重提两界山,只怕它早就在众生的记忆中发霉腐烂了。
  孙笙最近总觉得跟江流的相处有些不自在。确切来说,就是在酆都边界,他找到江流之后。说来奇怪,在照家庄,他无缘无故就睡了过去,又不明所以醒了过来。关键是一觉睡醒,病鬼照香川没了,怨鬼宝钥没了,就连他的小师父江流也没了。刘伯钦又成了生无可恋的鳏夫一枚,朱阳春趴在他的床前抹了两滴泪水,无限悲痛地跟他说:江流为了救他,竟然不顾死活跑去酆都了!
  等他火急火燎到了酆都边界,望着那鬼气森森的大泽时,脑子里想的确实只有一个念头:万一江流再也回不来怎么办?
  事实倒比他预想的好很多,江流回来了,不仅安然无恙,似乎看见他时眼中还带着点泪?又似乎他不仅抱了自己,还……
  孙笙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一面默默喝汤,一面小心的抬眼瞅着一旁的江流——他正在安静地吃菜,眼睛很漂亮,鼻子挺挺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有点美味……他当时为什么会吻自己呢?是觉得大难不死想要来点庆祝?还是久别重逢太过激动导致脑子秀逗了?
  啊呸!
  孙笙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为了转移下注意力,不得不将目光移向桌子另一边正在胡吃海喝的朱阳春。
  可朱阳春被他看了一眼,竟然不自觉抖了三抖:“喂!竹精,别用你那湿漉漉的小眼神儿看老子行吗?我是直的!我心里可是只有紫鸾的!”
  朱阳春白了孙笙一眼,又看看江流,觉得自己好像受了莫大委屈,索性端着饭碗,默默蹲到一旁的火炉边享受寂寞的滋味了。
  江流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孙笙,无比泰然地夹了棵青菜递到他嘴边。
  吃,还是不吃?
  孙笙好尴尬,但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师父的话还是要听的,师父的菜嘛,还是要吃一点的。毕竟,他身边刚走了一个忠实小跟班,现在肯定伤心的很。
  “我不伤心。”
  江流道:“伯钦自有他的路要走,两界山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他看向孙笙的眼睛,此时很温柔,可温柔的深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莫名意味。
  两界山,我也不愿意你来。可你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去寻宝,我又能怎么办?
  孙笙的头越来越低,眼看就要碰到桌沿儿,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住了额头。
  孙笙抬眼看着江流,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温度,只觉得自己怕是没救了。
  窗外是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洒在这寂寥的山野。一轮明月悄悄爬上天幕,将漫天雪花镀上了一层迷离的银辉。
  烛火摇曳,江流三人围着火炉,融融火光将他们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五天前他们在照家庄与刘伯钦辞别,并在昨日傍晚到达了两界山下这个山野小店。店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老伴儿去的早,他跟着儿子儿媳一起在这儿开店,生意不红火吧倒也凑活着能过。三个月前老头刚喜得孙儿,儿子陪着媳妇儿刚走了趟娘家,说是本月月中便回,算算也就是今日,眼看下了大雪,他们小两口儿还带着孩子,老头儿实在放心不下,就给江流他们做好了晚饭,趁着天早出去接人了。
  可现在,夜色已深,他们一家子还未回来。
  “不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朱阳春手里拎着火钳,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火炉里碳。
  “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
  孙笙抬起腿,本想赏他一脚,却见朱阳春直接拿了火钳挡在身前,唬得孙笙一个不小心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朱阳春正暗自得意,却见对面的江流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看得他直打寒战。
  “行,老朱怕了你!走到哪儿都是你有理,在水帘洞里紫鸾护着你,出了水帘洞又有和尚护着你!都是妖精,我为啥就活该爹不疼娘不爱!”
  孙笙乐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欠揍:“没办法,谁让我这个小妖精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呢!”
  他正想再损朱阳春几句,却听“吱”的一声,店门大开,寒风夹杂着冰雪卷将入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风雪中,他缓缓走入,自顾自地拍着棉袍上的雪屑,没打一声招呼便坐到了火炉边烤火。
  他脸上戴着一具银色面具,但从他的眼睛便能猜出,这是个很俊的人。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垂下,遮挡了别人想要探究的目光。
  “喂,臭小子!没长嘴吗?进来蹭火可以不打招呼?”
  朱阳春看来真的被孙笙伤到了,满腔怒火无从发泄,便全招呼到了眼前这年轻人身上。
  那人看了他一眼,面具下的脸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是冷笑。
  孙笙默默为他俩默哀。因为他目前确实猜不到眼前这人的实力,如果跟死猪精撞上,谁胜谁负他还真闹不准。所以,权且大方一点,默哀两个人吧!
  “找死!”
  朱阳春朝孙笙使了个眼色,便将火钳在炭火中一搅,随着他的扬手,无数颗烧红的碳粒儿朝着那年轻人脸上招呼过去。
  孙笙扯过江流,免得两人被殃及。没办法,猪精还是有脾气的。
  那年轻人不慌不忙,随手在地上抓了把土,他朝朱阳春递了个轻蔑的眼神,轻轻一抛,那尘土不仅挡住了飞来的碳粒儿,还因强大的力量携带着碳粒儿朝朱阳春身上砸去。
  老朱避闪不及眼看就要中招,一片衣袖轻轻一挡,替他免了灾祸。
  “谢了和尚。”
  江流收了法术,弹了下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尘埃:“恃强凌弱是不好的,再强的人,也有遇到对头的那天。”
  那人显然这时才注意到江流。他看了眼面前的三人,冷冷道:“无主之店,为何要打招呼。跟谁?妖精吗?”
  呵呵。好吧,果然不是善茬。
  “额,小兄弟,你弄错了。妖精嘛,这个先放一边。不过这店确实是有主的,人还没回来而已……”
  孙笙拍了拍朱阳春,又拍了拍那年轻人,却换来这两人相同的嫌弃眼神。
  “你真的认为,普通人死了之后,还能再回来?”
  ……
  雪越下越大,寂寥的山野上,四个人迎着风雪默默前行。
  “我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放弃暖和的火炉。大半夜跑出来寻尸!是正常人干的事儿吗?”
  朱阳春裹着大氅一边走一边嘟囔。
  他的前方是孙笙和江流,再前方就是那个该死的杀千刀的冷面鬼。要不是他大半夜闯到店里,他们会干这傻事儿吗?
  孙笙艰难扭过头,尽管他已全副武装,全身上下也就只有眼睛露了出来,可还是觉得冷得要说不出话来:“别说了猪哥,咱又不是正常人……况且,阿嚏……况且那老头人还挺好,你也不忍心看他们一大家子暴尸荒野吧……”
  “我当然忍心!我是妖好不!那些人整天吃我老猪家的肉,我不恨他们就已经够仁慈了!”
  朱阳春连看都懒得看孙笙,只是一个劲将脖子和头往大氅里塞,就这样,还是觉得冷风和雪片儿嗖嗖的往怀里钻。
  江流也被这妖风刮得难捱。他牵过孙笙,把他脸上的围巾又往上提了提,直接挡住了眼:“别说话,跟着我走。”
  也不知走了多远,那年轻人在一棵老树下停了下来。
  树下落满积雪,没有半个所谓的尸体。
  他皱了皱眉,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样子是不打算为自己辩驳。
  “臭小子,骗妖很好玩吗?”
  朱阳春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咬牙切齿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我叫沙螟。”
  他看了眼朱阳春,冷冷道:“以后再让我听到‘臭小子’这个词,你的妖生就自此终结。”
  “不打算给个解释?我们之所以顶着风雪出来,可是因为你的一句话。”
  难道是因为同样是人,所以就有了差别对待?面对江流的询问,沙螟倒回答的客气:“下午我路过这里时,确实有四具尸体倒在此处。三个大人,一个婴儿。”
  “如何能信你?”
  沙螟斜靠在树干上,认认真真打量了下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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