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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完结-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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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坊汝宁伯胡同。
尽管汝宁伯世爵已经除了,连功臣铁券也被收了回去,但是,这条在京城已经被人叫了上百年的胡同名却是一时半会没法改口。只那座曾经有两个石狮子镇守门口的大宅门却不可避免地破落了下去,自打前汝宁伯杨珪被流开平军前,大批的奴仆或是被卖,或是自己逃走,亦或是设法求主子荐到了别家。总之,还不到一个月,三路各三进的大宅门里,空下的屋子何止一半。当陈澜和江氏的车驶入了西角门时,看到的就是沿路人影寥寥,青石甬道比从前的破败更甚,就连仪门迎候的也只有一个衣着寻常的媳妇。
“大夫人,三奶奶,大伙儿都在正堂,您二老请随小的来。”
三奶奶这称呼陈澜上一次新婚首日回镜园见本家亲戚时曾经听到过,但对于人称江氏为大夫人还是第一次,见江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抿紧了嘴点了点头,她心中一松,便顺手搀扶了婆婆的右胳膊:“母亲,脚下小心些。”
“放心,我腿脚利索得很,就算有什么关坎也绊不倒我。”
也不知道那媳妇是不动声色,亦或是蠢笨听不明白,脸上是丝毫变化也没有,只在前头半欠着身引路,待到了那七间七架的大正堂时方才退下。陈澜扶着江氏才一进屋子,就只见明间里头居中的那两把椅子如今还空着,但此时分两边坐好的一众人纷纷站起身来。
“大嫂竟是亲自来了,实在是劳动劳动”
“就是,都听说大嫂您身体不好,全哥又公务繁忙,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大伯母德高望重,有您在,今天咱们必定能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乱糟糟的逢迎和奉承铺天盖地席卷了过来,陈澜见江氏一改平日在自己面前的和善,那张脸要多冷淡有多冷淡,任凭是谁过来只颔首称呼一声,别的一句话没有,她不禁隐隐约约明白了杨进周的那冷脸是随着谁的。所以,当众人让开了路,露出了前头左下首的第一张椅子,她便扶着江氏走了过去,待其坐下便挨着婆婆立定。
然而,就在其他人也纷纷落座的时候,五老爷杨瑾却开口说话了:“来人,还不给全哥媳妇搬一个锦墩?虽说这是宗族,不是朝堂,可全哥媳妇是朝廷敕封的县主,哪能如寻常晚辈一般怠慢,传扬出去还道是咱们杨氏一族不懂礼数”
闻听此言,陈澜就只见满堂人的脸色精彩极了,但皱眉的几乎没有,最多的则是一副好话给别人说去了的悔之不迭,而不等一旁伺候的一个尚在总角的小厮去动手,立时就有一个青年站起身来,三两步抢上前去到墙角搬了一个半旧不新的落花流水锦袱面的锦墩,笑呵呵地摆到了陈澜面前,甚至还殷勤地用袖子拂了两下。
“三婶请坐。”
这一句三婶,陈澜方才记起刚刚此人介绍过,仿佛是杨进周曾祖的另一支嫡脉。刚刚这事情别人做来显得狗腿,而他这个晚辈做起来便是无碍了。于是,她欠身谢了一声坐下,就看见那青年回到了对面的第三张交椅后头站了,身前的一个中年人还朝她微微颔首。这时候,最下手的方向却有人言语了一声。
“杨家宗祠素来不许女人祭祀,今天是选出新族长来,还有就是解决那桩顺天府的案子,这全哥媳妇是不是要回避?”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了一阵哗然。十一老爷杨珞第一个站起身喝道:“宗祠的规矩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连爵位都丢了,难道老规矩还不能改?至于全哥媳妇,没见大嫂身体不好么,一来在旁边有个照应,二来也能给大家有个提点。如今咱们一族到了这个份上,若不是能有全哥这么一个二品武官,有全哥媳妇这么一个县主,能挡得住别家落井下石?”
这是纯以利益来说事了,一时间,纵使有意见不同的人,也只能把话吞了回去,而赞同的人自是纷纷出口说好话。陈澜不用开一言就瞧见了这众生百态,嘴角便浮现出了曾经来这儿拜见的情形。正想着,她就瞥见门前的帘子被人高高打起,随即就是两个妈妈一左一右搀扶进了一个消瘦的老妇,正是汝宁伯太夫人。
见太夫人进门,众人纷纷起身,最靠近门边上的两个中年人原本还要上去相扶,可瞅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其他人,他便讪讪缩回了迈出去一半的脚,只看着太夫人步履蹒跚地缓缓而行,最后经过江氏和陈澜身侧时,突然停了一停。
“你二人能来,老妇便心安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三十章 运筹帷幄,尘埃落定
第三百三十章 运筹帷幄,尘埃落定
相比阳宁侯府昔日朱氏一言九鼎,连阴骛如陈瑛者都避其锋芒,直至袭封爵位方才展开逆袭,汝宁伯一系的情形就复杂多了。最后一位汝宁伯,也就是杨氏一族的族长杨珪说是嫡出,可实际上只是记在太夫人名下,因而当初老伯爷一死就闹出了一场争袭官司。为了打点礼部和能够左右此事的权贵,杨家原本就不殷实的家底被挥霍一空,这还不算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收回了之前历朝赏赐的三四个庄子。
这会儿人到齐了,太夫人主位落座,曾经进镜园劝说无果的五老爷杨瑾就第一个站起身来,神情沉痛地说:“传承了百多年的爵位如今已经丢了,不但如此,那家通窃盗的当铺更是让咱们杨家颜面扫地这还不算,事到如今,二嫂竟然还把一丁点家事闹到了顺天府,还嫌咱们的脸丢得不够么?好端端的百年豪门落得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治家无方不管怎么样,大哥既然军流开平,这宗族事艾哥也决计承担不起,如今咱们一族里头,就属全哥官职最高,无论是挑长还是挑贤,这族长都应该……”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江氏就眉头一皱,淡淡地说道:“全哥连今天这宗族大会都没功夫来,更不用说平日里料理宗族事务了。五弟也不用说什么挑选得力的执事或是族老从旁协助,难道从前二弟当族长的时候,这些就不曾设过,还不是阖族几乎挑不出一个人才?再说了,在其位不谋其政,终究说不过去。所以,族长就不用考虑他了,这么多人里头哪还挑不出一个族长?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撂这么一句话,剩余的你们商议吧”
陈澜冷眼旁观,见在座的一众杨氏子弟有的面露讪讪,但更多的却在交换眼色,脸上赫然是掩不住的欣喜,她不禁又把目光转向了太夫人。就只见太夫人仿佛是睡着了似的半眯着眼睛,整个人一动不动,只从那攥着佛珠微微颤动的手上,却能瞧出其人绝不平静。
“既然是大嫂这么说,那我就毛遂自荐了。”杨瑾傲然一笑,又轻轻捋了捋下颌那三缕颇有气派的长须,“若是除却大哥二哥这两支不算,便该是我接任族长了”
此话一出,下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两个附和,但更多的却是哗然反对。刚刚才给陈澜搬过锦墩的那个年轻人便嘿然冷笑道:“五老太爷您倒是敢说当初要不是您和二老太爷争抢那个爵位,结果事有不成就闹到了顺天府,咱们杨家的祖产怎么会少了一多半?如今这时候您倒知道站出来了,不是想着这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吧”
“你……胡说八道”杨瑾气得额头青筋毕露,一巴掌重重拍在一旁的高几上,霍然站起身来,“这是什么地方,连你爹都是晚辈后生,哪有你这个孙辈说话的余地”
“五老太爷你不用一口一个长辈晚辈的教训人你如今说二老太爷倒是一套套的,可您这些年都干了什么?私自和商贾合着在外城开赌场,这是有的吧?二老太太放印子钱,您让五老太太掺和过一脚,这是有的吧?至于帮那些讼棍往顺天府关说人情,这也是有的吧?刚刚大老太太说过,咱们杨家如今是阖族挑不出一个人才来,难道这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你给我闭嘴来,来人,把,把他赶出去”
看到刚刚还道貌岸然的杨瑾被说得一下子气歪了鼻子,甚至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又见满座人大多哄笑,只有十一老爷杨珞和寥寥两三人在那皱眉头,陈澜不禁暗自叹气,随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尽管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只过了一会儿,这宽敞的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而门外更丝毫没人应声进来。
“全哥媳妇可是有什么好提议?”
见五老爷杨瑾好容易挤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看着自己,陈澜便微微笑道:“今天各位到了这儿来,原是为了选定一个族长出来,若接下来还是这般自荐的自荐,挖苦的挖苦,到时候喧哗声传到外头,未免不好听。既然如此,不若请有意挑起这宗族重担的诸位先站出来,也不说从前如何,只说接任了族长之后想要如何。待到全都说完了,便请各房都在纸上写下名字,投入一个匣子里,届时再由人统计,按照得票多寡把族长选出来。自然,每一房一票,一共是九票,全都不记名,到最后若超过五票的人便算是通过了,如何?”
陈澜实在是不耐烦听这些人吵架,因而早早就和婆婆江氏以及十一老爷杨珞通过气,此时便索性把无记名投票的法子撂了出来。见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却谁也没说出一个反对意见来,她就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觉得如何?”
太夫人这才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澜一眼,随即眼神就黯淡了下去,老半晌才轻声说道:“好,依你。”
她既发了话,底下十一老爷杨珞就头一个开口附和,继而其他人犹犹豫豫一阵子,终究是参差不齐地答应了。很快,九房当中除了五老爷杨瑾和十一老爷杨珞,就只有之前那个和杨瑾顶过的青年的父亲四爷杨苗表示要角逐族长,接下来自然是逐个站起身来说话。五老爷刚刚受了挫,此时慷慨激昂地画了一张誓要为宗族拿回爵位的大饼也就坐下了。而那杨苗就聪明得多了,说了一通仁义礼智信等等俗话之后,突然话锋一转。
“我是晚辈,若是成了族长,这些事务少不得便要请大伯母和三弟妹多多提点,绝不敢专断独行。须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杨氏一族是大家的,所谓族长,则是要全族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他接下来又许了好一番愿,到最后才笑容可掬地冲着江氏这边一躬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请大伯母训示。”
江氏年轻时外柔内刚,但在宣府多年,往来的都是军官的妻女,那表面的一层柔也几乎被磨光了,既是极其反感这样的虚伪示好,此时就索性眉头一挑:“你刚刚许愿不少,却不曾说凭什么让杨门复起,凭什么让族中人才辈出,我还有什么好训示的?”
眼见那杨苗被问得哑口无言,其子张了张口仿佛预备也加进来帮腔,陈澜立时抢过话头,因看着杨珞道:“十一叔,你可是最后一个了。”
相比装腔作势的杨瑾,大话满篇的杨苗,杨珞站起身来,只是团团一揖,随即便沉声说道:“杨家到了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水深火热,而是在悬崖边上诸位揪着已经军流的二哥,可也该得想想,这些年咱们犯过多少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家里的子弟们又有谁是凭能耐考上了科举,亦或是不靠恩荫在军中混了个前程?小错看着不要紧,堆积多了清算起来,一样是要命的,再加上后继乏人,谈什么振兴,不彻底败落就不错了”
见这一番话总算有那么一点振聋发聩的作用,杨珞方才放缓和了语气:“族学已经荒废多年了,认真上课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可全都是来附学的他姓孩童,咱们自己的孩子有谁是用心的?而要说弓马,不说别的,就连我家的小子也是压根连马都上不去所以,既为族长,首先便是把族学收拾出一个好气象来,定出最严格的规矩,把适龄孩子全都送进去好好调教,再选出几个老成的家将教他们演习弓马。当然,这是为了将来,如今还看不出效果。
至于眼下,首先便是把从前的事情设法一桩一桩抹平。这是最难的,但再难也不得不做皇上锐意除弊的决心大家都应该看到了,先是东昌侯,再是咱们汝宁伯,其余勋贵也有不少或申斥或罚俸或罚没庄田的。东昌侯那一家自尽之后,金家剩余的族人几乎一律编管辽东,这是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他们不知好歹,而且后继无人”
听到这话,满座的人除了江氏和陈澜,以及不动声色的太夫人之外,几乎人人色变。良久,总算有人不服气地冷笑道:“不过是二哥一个人犯事,怎么就会牵连到咱们?”
“二哥所犯之事,相比当初东昌侯所犯之事,又轻了几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杨珞这才看向了江氏和陈澜,见陈澜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他想起那时候陈澜让丫头送给自己的信,心底生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敬畏来。那上头写的东西,有些是他想到的,比如族学,有些却是他不曾想到的,比如杨氏一族如今尚未全盘倾颓,只是因为天子尚留了一线之机。
这时候,陈澜也微微点了点头:“如今既然都说完了,那大家一一投票吧。”
江氏提起笔来一蹴而就,而其余众人则是斟酌了再斟酌,甚至有人偷眼看看江氏和陈澜,又在三个候选人当中扫来扫去。过了许久,直到陈澜亲自捧了木匣子站起身,人们方才手忙脚乱地在纸上写好了,又小心翼翼折叠了起来。陈澜一一收了,等走到太夫人跟前,见其看也不看投了进去,她便转过了身。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高声喧哗。
“我这个宗妇不在,谁敢选什么族长”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门帘一掀,郑氏一把甩开左右拦阻的媳妇,径直闯了进来。太夫人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满座其他人顿时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五老爷杨瑾一下子站起了身,扫了郑氏一眼就露出了讥诮的神情。
“宗妇?老2连家里祖传的爵位都丢了,这族长宗子之位在那时候就已经该解职了,你还称什么宗妇?要不是娶了你这个放印子钱的不贤之妇,他也不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到开平那边去吃沙子挣命还有,你到顺天府去撒泼,还把咱们杨氏一族全都拉下水去,如此不顾大局的行径,你还敢称宗妇?”
自从丈夫袭封了汝宁伯,郑氏得了诰命之后,虽是同辈兄弟妯娌之间多有龃龉,可往往是背后使劲,当面鲜少有人敢这般顶撞她,因而被杨瑾这样直截了当地顶了上来,她只觉得浑身鲜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上,神色一时间变得异常狰狞。
“我从来都是这府里主持中馈的宗妇,有什么不敢认的,你还有脸指斥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男盗女娼的事难道你还干得少了……”
眼见郑氏急红了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陈澜面色一沉,但要设法时,却不防有人轻轻按住了自己的手。她立时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江氏,发现这婆婆冲自己微微摇头,随即往主位太夫人的方向瞅了一眼,她立时也看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夫人冷笑着直接伸手往一旁高几上一撸,原本摆得稳稳当当的那个茶盏一下子跌落了下来。
咣当——
清脆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那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直到发现一个茶盏就摔碎在太夫人脚边,茶叶残渣和碎片茶水溅得四处都是,众人这才悄悄打量着太夫人。见其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见刚刚的漠然不理,一个个人交换着眼神,原本要起身去劝说的也都坐了下去。
“出去。”
郑氏被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说得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紧跟着,她就看到太夫人颤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指向了她:“给我滚出去”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终于把郑氏给震懵了。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语带悲声地说:“母亲,老爷不在,难道您也要帮着外人欺负咱们母子么?艾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媳妇也被人强行带了回去,这会儿他们还要收房子争族长,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你要是不想艾哥给你连累得和他爹一个下场,不想这家里被你闹得人都死绝了,你就出去”
此时这一声比刚刚更严厉,郑氏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了两步,突然看到了江氏下手侧坐着的陈澜,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怨恨,放在腰前的双手狠狠绞在了一起。然而,在满堂的沉默之中,她终究不敢继续一味硬顶,就这么缓缓一路倒退着到了门边。当脚后跟碰着门槛的时候,她突然旋风似的转身冲出了门。
“来人”太夫人见她一出门就高喝了一声,待到一个妈妈进了门,她便沉声吩咐道,“把华安居留守的那几个人全都派到畅心居去,跟着二夫人一步不许离开。要是她歇斯底里疯了,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还有,剩下的人全都派到艾哥儿身边去看着”
那妈妈前脚一走,太夫人就立时侧头看着陈澜:“全哥媳妇,你好事做到底,这见证宣告的职司还是你来做。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已经差不多入土了,只悔从前不曾教导好儿子,如今也没什么大心愿,只希望咱们杨氏一族今后能有个好的领头人”
“既如此,我就僭越了。为了省事,只念名字,省却了尊称,还请各位恕罪。”
陈澜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裣衽施礼,随即便将匣子打开,微微下倾着向众人稍稍一展示,随即就逐一展开了那一张张字条。
“杨珞。”
“杨瑾。”
“杨苗。”
这前三张纸条念完,座上众人的表情顿时有几分微妙。而陈澜趁势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便垂下眼睑,继续打开剩余那一张张字条。然而这一次,她每念一回,就能看见一众人的脸色变一回,待到最后一张纸条放到一边,匣子中一片空空时,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
“五叔莫非觉得我有不公么?”陈澜一下子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额头青筋毕露的五老爷杨瑾,一字一句地说,“五叔若是觉得不公,可让人出来验看这些字条上的笔迹。虽说是不记名,但诸位叔伯兄弟的笔迹,想来也瞒不过人去。”
“这……这……”
杨瑾正满头大汗的时候,刚刚还脸上阴霾重重的杨苗却已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冲着杨珞深深施了一礼:“我那一票是自己涎着脸投自己的,想来五叔也总归是自己选自己,可十一叔却能得到余下所有人的全部信任,着实是让人敬服。不说别的,光是十一叔刚刚振聋发聩的那番话,就是我这种人怎么也说不出来的。咱们杨氏一族有您领头,必然能脱困……”
这一通话说得既服软又漂亮,而且之后全都是恭维和奉承,由是接下来旁人虽站起身来恭喜道贺,可就变不出太大的花样来,于是晾着一个杨瑾孤零零站在一旁,要多凄凉有多凄凉。等到杨瑾好容易平复下来,他怎么还会不明白太夫人和江氏竟不约而同地都认准了杨珞,于是心里虽发酸,却也赔笑过来一块打哈哈。一时间,刚刚曾经剑拔弩张的正堂里一片祥和。
族长既然选定了,便当开宗祠告所有族人,而杨珞却一反常态,异常恭谨地推却了太夫人请他主位坐的话,团团一揖便说道:“开宗祠的事,不若等到除夕祭祖的时候再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往顺天府撤回二嫂那状纸来,然后我亲自往阳宁侯府交涉……”
见杨珞一边说一边看了过来,其他人亦是多半偷觑着自己,陈澜便点点头说:“此事阳宁侯府老太太已经得知,二叔也已经深知其过,必然会处置妥当。”
有了陈澜这么一句话,一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当下本是又要选族老执事,但在太夫人说倦了,直接把自己的那份权都给了杨珞决断,又吩咐他们到宗祠前的孝义厅继续商议,江氏亦是表示自己一如太夫人不掺和,一个个杨氏子弟哪还有不知机的,纷纷告退不迭。不消一会儿,偌大的屋子里就走了一大半人,只剩下了老中少婆媳三代。
太夫人端详着江氏,继而又打量着陈澜,最后轻声叹道:“当日种因,如今得果。事到如今,我不想说什么文过饰非的假话,也不想道什么言不由衷的歉意。杨家纵使有机会复兴,也至少是十几年几十年后的事情了,决计及不上你家千里驹腾达得快。老2虽不是我亲生,但多年养在膝下,终有情分,他如今在军前,我也不奢求全哥照应,但只求能稍稍保全艾哥一二。老伯爷若是泉下有灵,想来虽悔不当初,可所托也和我是一样的。”
江氏感觉到陈澜搀扶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紧,眯了眯眼睛便欠了欠身说:“太夫人放心,那位张大夫虽非太医院职属,却也是国手。有他诊治,必然药到病除。”
等到出了正堂,陈澜方才舒了一口气,一路出去最后上了马车后,她察觉到江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也就轻声说道:“母亲还说我心善,您还不是一样?只毕竟皇上尚未有如何措置的旨意下来,咱们就算有恻隐之心,也不好一口答应了太夫人。”
江氏打起窗帘扫了一眼那熟悉又陌生的高墙大院,最后轻轻松开了手:“有你十一叔在,这杨氏一族大约能撑一撑,只那些指望着这座老宅的人恐怕是要失望了。历来赐爵赐第,除爵夺第,此前没让他们搬出来,不是上头忘了便是另有安排,而这一回,只怕顶多能保住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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