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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语-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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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乔看女人,女人是人,她这话什么意思,她也看得见女鬼?小猫抬头看叶乔,叶乔摇摇头。小猫看趴在叶乔肩上睡觉的傒囊,又看看自己的脏爪子,垂着脑袋猫步到石桥上。叶乔脚步很轻,绕着跟了过去。
  女鬼吃蛋糕很享受,女人看不见女鬼,只知道蛋糕在慢慢消失。叶乔看得见女鬼,他和小猫在石桥的另一边栏杆,背对着女人和女鬼。女鬼吃完后,抱着腿,安静地坐在石像旁。女人看着两个小蛋糕被吃完,一脸满足,笑一下,转身继续看桥下。小猫昂着脑袋在栏杆上走来走去,也不怕掉下去。叶乔无奈,打开已经被小猫和傒囊吃完了的装着小蛋糕的塑料袋,“你太脏了,不想走,就进来。”
  小猫有骨气,昂着脑袋继续来回走。
  这时女人突然开口:“刚刚你看见了?”
  叶乔转头看女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嗯。”
  女人又道:“我只见过一回。后来再没见过。我知道她一直在这附近。”
  叶乔看坐在石像旁的女人,答道:“嗯。”
  女人又问:“她好吗?”
  叶乔点头:“她很好。”
  女人笑:“这地现在很少有人来了,不是大家不习惯进树林。十几年前开始,有很多人从这里跳下去。大家都说这里是自杀圣地。”
  叶乔没说话,转头看桥下。桥下的河水已经干了,全是大石头和干泥沙。石头和泥沙上有乌色斑点,应该,是干掉的血迹。
  女人又道:“小时候听我妈妈说,她也见过一次那个‘人’,很漂亮。那次,她手上提着刚从蛋糕店买的原味小蛋糕。过了这座桥,小蛋糕就没了。她见到那个‘人’在吃,但她不怕。后来,有时间就会带着小蛋糕来见那个‘人’,但再也没见过。我见到她那天,是我……。我妈以前跟我说,遇见了不要怕,他们不坏,也不要赶他们。他们走上这条路,说明他们已经很痛苦了。”
  叶乔回头,女人放在栏杆上的手微微发颤,手腕上戴着一块不属于她的旧旧的男士皮带手表。叶乔蹙眉,忽然想起了蛋糕店老板说的最近常常去店里买两个小蛋糕的客人,大概,明白了。
  树林里的天黑下来比树林外要快,叶乔看着就快压下来的黑,说:“她看起来很安静,不痛苦。我想,他也一样。”
  女人低着头,肩膀微颤。沉默很久之后,一只手覆上另一只手手腕上的旧手表,手指,在表盘上轻轻摩挲。最后,额头搁在表盘上,抽泣。
  叶乔是在女人离开石桥后才离开的。女鬼一直坐在石像旁,非常安静。小猫的骨气全软了,缩在塑料袋里被叶乔提着走,醒过来的傒囊打着哈欠:“叶乔,古尘他……”啊,说什么好呢。
  叶乔笑,歪头蹭蹭傒囊:“嗯,现在回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绷带
  一所房子里,住着一群要死未死的人。
  张然今年十九岁,去年高考后就没再上学。一是成绩不好,考不上;二是没钱;三是父母的关系让他整个人奔溃。
  房东上二楼,敲门,张然放下手中的剪刀,去开门。张然和房东相处快半年了,但他还是不太敢直接面对房东的眼睛。期初他是觉得房东的眼睛太亮了,刺得他眼睛疼,后来想到自己的处境,觉得无地自容,现在,一圈一圈缠着绷带,避免见所有人。
  房东四十多岁,身材不胖不瘦,头上也没秃顶。他面容和善,总是带笑,人也特别好。这一屋子寻死的人,都是被他救下来的生命。张然低着头,声音有点小:“……什么事?”
  房东看着张然脖子上的白色绷带,说:“明天是老刘为大家准备早餐,我想让你帮帮他,你愿意吗?”
  张然没说话,抠抠裤子,点头答应。
  房东走后,张然回到桌前,继续往身上缠绷带。
  第二天一早,瘦小的小老头老刘提着菜篮去早市要食材。他们吃的东西大部分是要回来的,因为房东除了有一栋带院子的两层楼老房子,并没有什么存款。而且时不时还要去做义工。所以对房东有点了解的摊贩,会把择选出来的食材送给房东,也算做点好事。今天早起的老刘没有等张然一起去早市,一个人提着菜篮子在菜摊前要到了一天的食材,还要到了粉条,回去之后,可以做汤粉吃。
  张然其实早就起来了,他一直站在窗前,看着老刘出去,回来。他的内心一直在挣扎,他厌弃自己,也讨厌所有人,他想帮忙的,但就是走不出那一步。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温度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当他是累赘。两个人在家经常吵架、打架,不吵不打的时候就冷暴力、语言暴力。他觉得他的敏感脆弱又扭曲的心理,是爸爸妈妈共同造成的,所以他恨爸爸妈妈,恨不得他们早点死,早点离婚。爸爸妈妈最终也确实离婚了,还选了个特别的日子去的民政局签字。那天他高考,人生转折点,关键点。他们抛弃他,他期待已久的抛弃,最后,他绝望了。他缩在爸爸妈妈都不要的房子里玩自杀,一次一次割腕,一次一次包扎,他想死,也怕死。——嘴角抽搐,手颤抖,他觉得自己好没用。
  这时,楼下响起了房东亲切有温度的声音,他在跟沉默的老刘说话。张然嘴角的抽搐变成难看的笑,他抽掉手腕的绷带,卷成一团,装口袋,下楼。
  下楼后,张然杵在厨房门口,朝着房东的方向,看看背对的老刘,无所适从。房东对着张然笑笑,又回头对低着头一直在盛粉条的老刘说:“看,帮手来了。”
  老刘没说话,装粉条,加青菜,加肉。房东端着盛好的汤粉去客厅,张然让开,茫茫然学房东的样子,把盛好的汤粉端去客厅。
  客厅里的人,也全都起来了,有的佝着,有的站着。汤粉上齐后,和房东、老刘、张然一起坐着吃。他们这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很少交流,也没什么话可说。一顿早餐下来,只有房东吃粉喝汤的声音。
  吃完了早餐,房东带着一老一少去医院做义工,其他人,有的抱腿坐在角落,有的在院子里蹲着。老刘在用洗衣机洗衣服,洗好后晾晒在院子里。这片区域的房子都跟房东的房子差不多,早年建的,都有好几十年历史了,位置不算偏,但除了每家每户一个两个老家伙,基本没人来这租房,所以,安静的很。
  老刘晾好衣服,准备再去洗床单。他洗的衣服不光是自己的衣服,还有住在这里的其他人的衣服。他最近在努力,跟着房东的步伐慢慢努力,他不指望自己做这些事能得到大家的感激,但还是想在死之前做个看着像活过的人。老刘是个孤寡老人,老伴离开他十年了,子女不孝顺,不回家看他,也不给钱赡养。他一个人,说不定哪天就能在孤独中死掉。他认识房东是个意外,那次他生病,没钱治,想着死了也就算了,结果被邻居发现,打了电话,但没送去医院,而是来了几个电视台的人。电视报道出来之后,很多人斥责他的子女不孝顺以及讨论社会老年化问题和自古的传统道德问题,但关心他的,很少。他被医院接收,说一定治好,但躺在病床上,三天两头有记者和陌生人来询问:您的子女看到节目播出后有没有给您来过电话,您是否觉得子女不孝,作为孤寡老人您是否觉得社会对您的帮助更大。他当时一句话没说,身体疼得要死,被吵的烦得要死。不过报道过去之后,他又再次陷入孤独。
  老刘出院后,生不如死,他抱着老伴的遗照去江边,在冬天里,他给遗照上的老伴围上她在世时最喜欢的红色围巾,指腹抚摸老伴脸颊,含泪。他想从桥上跳下去,摔死,淹死。就算不跳,也可以被寒冬冷死。遗照上的人说不出话,但在微笑。她在丈夫的怀里微笑。
  老刘最后没死成,他抹了抹眼角,抱着老伴,佝着身子,回家。在路过一家水果店时,他认识了房东,房东提着一袋橘子出来,送给他两个。房东说:“拿着,很甜。”
  老刘眼角的眼泪,就这么被房东的话引了出来。怎么抹,都抹不掉。
  房东看过电视报道,但他当时有事抽不开身,所以事情过去之后,才找来老刘住的这片区域,想来看看老刘最近怎么样了,结果,一个橘子,就这么认识了。
  叶乔晚上坐在帝江背上飞,白天带着小猫走路。已经回到啡语所在的城市,但他没有打电话给古尘,也没有让傒囊先飞回去。小猫变原形的时候飞的很慢,晚上总打瞌睡,好几次,差点把叶乔摔下去。叶乔找了根绳,牵着猫脖子,“还不承认胖?”
  小猫抱着叶乔的腿不动:“叶乔,我饿了。前面有家包子店。啊,好香啊。”
  叶乔弯腰扯扯猫耳朵:“快中午了还吃包子?”
  小猫抱得更紧,没力气怎么走,不走不走。
  傒囊用毛毛蹭蹭叶乔脖子,还是我听话,我不吃包子,我最乖。
  这时一个骑电动车的女人载着小孩经过,小孩看小猫抱主人小腿,看得目瞪口呆,手一松,怀里的妈妈的包包掉下去。女人停下车,脚撑地,转身就揪住小孩的耳朵,揪得发红,吼道:“让你拿个包你的拿不稳,找死啊你。”
  揪完耳朵,还推一把小孩,小孩被推下车,跌坐在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捡起妈妈的包,没哭没闹,再爬上电动车后座。女人的嘴一直没停,骂骂咧咧,没完没了。
  叶乔眨了下眼,一手扯小猫耳朵的手指,该成了揉。
  小猫喵呜喵呜,知道叶乔看到那对母子想到了乐乐妈妈和乐乐,但还是想吃包子,喵呜喵呜。
  老刘在洗床单的间隙,在院子里又搭起了竹竿。固定完一根之后,他觉得有点累,反手捶了捶背,仰着脑袋动了动脖子。忽然,看见屋檐下的鸟窝有两只小麻雀。昨天还只是听见声音,今天,小鸟就探出了脑袋。他笑了笑,也对鸟窝隔壁的张然笑了笑。
  呆滞在窗前的张然突然察觉,低下头,关上窗户。他今天本来答应了房东试着出去找工作的,但房东不陪着他,他胆怯,害怕,不敢出门。他回到桌前,扯开绷带,一圈一圈,从脚往身上缠。
  老刘晾完床单无事可做,搬了把椅子,坐在墙角。院子里除了他,还有几个跟他一样,但没他年纪大的孤寡老人。有的蹲着,有的坐着,谁都没跟谁说话。
  中午时,一个瘦高瘦高的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在厨房做饭。每天轮流做饭,今天中午正好轮到他。他做饭不好吃,但做饭的样子越来越认真。老刘进厨房,没问中年男人要不要帮忙,拿了个土豆,就开始削。削完三个土豆时,一个驼背老人进来,捧着一篮子豆角出去,坐在客厅掰豆角。中年男人煮完饭,开始洗肉,切肉。这是第一次有人帮他,他没说谢谢,继续干着手中的活。
  吃完饭,大家又无事可做。老刘端着一碗饭上二楼给没下来吃中饭的张然,敲门,但门没开,他也没说话,把碗放地上,转身下楼。
  张然等饭全冷掉了才开门,抱着地上那碗饭,有点难过。
  今天医院来了一群企业家给病人和医护人员送营养餐。企业家来了十来个,一个个背后都跟着会照相的年轻人,进一间病房,送上一份餐,照上一堆照片,握个手,又是一堆照片,靠近一下,又是一堆照片。其中一个企业家带着八岁的女儿来的,女儿看着爸爸和医生一左一右拥抱病人,被感染了,她凑近爸爸耳朵,说长大要当医生,医生最伟大。企业家僵着笑脸表扬女儿懂事,一手抓住女儿小手,隔开女儿和病人,眼睛看着镜头,又是一堆照片。
  房东在病房里跟病人聊天,说了很多细碎小事,说上次买的苹果没有上上次好吃,说有个公园最近来了一批新树木,说家里的鸟窝新生了小麻雀,说上回来的老刘精神越来越好了,希望你也赶快好起来。
  跟着一起来的一老一少没有进病房,能来人多的地方已经是进步,他们跟清洁工一起在住院部外面捡纸皮果削。时间到了之后,跟着房东去领营养餐,但没领到,说是他们不属于他们供餐的范围。房东笑笑,带着他们去外面吃。
  吃完了中餐,房东又去旁边的药店买了几卷绷带。出来时,遇见了扒在玻璃门框上死活不肯跟主人离开得肥猫。叶乔松了绳子,问小猫:“你又怎么了?”
  小猫没说话,一直喵。
  房东见小猫可爱,蹲下来,取出一卷绷带在小猫眼前晃。小猫见人拿绷带逗它,爪子一松,就是一挠,不过好在叶乔眼快,抓住了小猫爪,不然,房东的手会被绷带包上好几层。
  叶乔抱起小猫给房东道歉,房东笑笑,说小猫可爱。
  房东走后,叶乔进药店买了剪刀和刮毛刀,还有一卷绷带,回家。
  小猫在叶乔怀里蹭来蹭去,对叶乔道:“傒囊的毛该剃了。”
  傒囊眨眨眼睛,委屈巴巴看着叶乔:“不长不长。”
  叶乔拍一下猫头:“剪猫爪,剃猫毛,绑猫腿。”
  房东和一老一少回到房子后,其他人还是一样死气沉沉,但张然出现在了院子里。老刘的竹竿架不牢固,晾的床单全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重新洗一遍,回到院子时,张然递给他一卷绷带,他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用,绑。”
  老刘退后一步,抓抓出汗的手,在衣服上蹭蹭:“哦,哦。”
  房东笑,举起一袋子绷带:“不够还有。”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废材
  叶乔抱着小猫回到啡语,啡语门口多了一个蹦蹦跳跳的穿着衣服的白萝卜精。而古尘在门口,反坐椅子,挂在椅背上,看叶乔走近——
  盒盒,盒盒盒盒……
  一脸傻笑。
  叶乔看古尘,跟着笑。盒……
  一对神经。小猫翻个白眼,跳下去,一爪子按在萝卜精头上。它问屋里的老谢:“晚上炖萝卜?”
  老谢笑道:“夏天的萝卜不好吃,不甜,不脆。”
  萝卜精抬手拍掉小猫爪:“你们不能吃我。我不是萝卜。”
  一对神经回过神来,一个问另一个:“萝卜找你有事?”
  另一个回:“没事。”
  盒……
  傒囊在叶乔肩上蹭蹭,搞不懂这两人干嘛笑,笑完之后又问啥萝卜,老谢都说了萝卜不好吃,不对,那是萝卜精,萝卜精?哎呀,不管了,蹭蹭脖子,蹭蹭肩,叶乔的肩最舒服了,叶乔最好了。突然,一个无形的弹指,啪地一下,把它从舒服的肩上弹了出去。
  叶乔“诶”一声,准备去捞一把傒囊。古尘笑,一手撑头,一手牵上叶乔提着塑料袋的手,压低声线说:“叶乔,我没力气了,让我牵一会儿。”
  叶乔没脸红,偏着头,心里高兴,想笑,但脸上的表情又似笑非笑。他含糊不清道:“哦,好,嗯。”
  古尘笑着放下撑头的手,恢复懒了吧唧没血没肉没骨头的废材模样继续挂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挠挠叶乔手心,往自己身边扯扯。叶乔莫名其妙有点尴尬,虽然屋内外的人猫萝卜没都在看他俩。他余光瞥一眼古尘的废材样,吞吞吐吐道:“骨,骨头呢?”
  古尘仰着脑袋看叶乔,笑一下:“废了。想你想的。”
  叶乔嗅了下鼻子,翻个白眼,哦一声,手一甩,把废材甩开,没留一句话,进屋。古尘踉踉跄跄差点跟椅子一起摔倒,坐稳后,对着刺眼的蓝天吐了口思念多日在嘴里憋着变了味的气,哎呀,酸的,好像又忘记刷牙了。他打自己一耳光,蹦起,急急忙忙跑二楼洗脸刷牙。期间,还一脚踩扁了萝卜精。
  萝卜精骂骂咧咧摇摇扭扭恢复原形:“邋遢鬼,不要欺负我。我不是萝卜。”
  叶乔站在后院五瓣花前,看着风风火火疯疯癫癫的古尘蹦上楼,他其实和古尘的心情是一样的,好多天不见,怎么不想呢,不过……。他揉揉自己的脸,哎,居然又红了。
  他低下头,发现五瓣花在对自己笑,他的脸更红了,偏过头去,又正好看见趴在廊下木板上看小奶猫钻玻璃瓶的乐乐。乐乐歪着脑袋,赏他一个笑,盒盒。他拍拍脸,又转向另一边,另一边的围墙上坐着傒囊。他头一歪,哎,该看哪里。
  傒囊圆滚滚的眼睛看叶乔,学着叶乔歪歪脑袋,但它没脖子,身子和眼睛斜着,问:“叶乔,你脸疼?”
  “嗯?……不疼。”
  这时萝卜精又在活力地蹦蹦跳跳。趴在桌上的小猫钻进叶乔买的绷带袋子,抓抓挠挠,窸窸窣窣。老谢在另一张桌子写字,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煮馄饨需要的食材和步骤。
  写好后,他拿给萝卜精,说:“单子写好了,是我做馄饨的方法。如果味道不对,你再来找我。”
  小猫探出小脑袋,小耳朵动一动,带着裹了一身的绷带跳下去。跳到萝卜精跟前,一爪子摁住老谢写的馄饨步骤单,“老家伙的字好丑。”
  老谢没反驳,微笑。
  萝卜精推小猫爪:“拐了弯看不懂。大猪走开。这是我的。走开。我不是萝卜。”
  小猫松了猫爪,拍拍萝卜精脑袋,屁颠屁颠往后院跑,但还没到后院,啪地扑倒在地。萝卜精哈哈哈哈,扔了拉直后绊倒小猫的绷带,吼一句:“臭蠢猪,我不是萝卜。”
  吼完,抱着馄饨单子就跑了。
  该死的邋遢鬼,让我跳了……好多好多下,等我长大了,我要揍扁你,哼,还踩我,哼——。萝卜精揉揉腿,骂骂咧咧。
  萝卜精抱着折叠成小方形的馄饨单子站在小区单元楼楼下,骂完,一蹦一跳跳上二楼,哎呀哎呀,喘口大气,呼地一下穿进门。它站在客厅扫视,挠挠脑袋,放哪里好呢,怎么才能被发现呢。可是家里乱七八糟,不打扫,不清洁,放哪里好像都不能被发现。叹口大气,哎——
  这时,门开了,一个老头,一对兄弟,一前一后进来。萝卜精蹲在墙角,看垂头丧气的父子三人。老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手捂眼,一手搁桌上,声音有气无力:“你们说,怎么办。”
  哥哥黑着眼圈,闭着眼睛,垂着头,没说话。
  弟弟瘫在椅背上,眼睛无神,也没说话。
  萝卜精站起来,跑到厨房,看看手里的单子,放厨房好不好?但厨房比客厅还乱,三个大男人糟蹋完厨房就不管了,油污没擦,锅没洗,碗没洗,垃圾也没扔。哎,家里没了老太太,剩下的就是一窝废物。
  萝卜精碰碰放在地上的移动厨架,摸摸蔫掉的青菜叶子。它想老太太了,老太太的病什么时候好呀,快点好起来呀,快点回来呀,我给你弄了馄饨单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可是我不会煮,邋遢鬼又不让老谢来,冷掉了又不好吃。快点回来好不好,快点!
  弟弟走了过来,在厨房门口看了眼,没进去,转了个弯溜进自己房间。萝卜精跺跺脚,你不是来收拾厨房的吗,呀,忘了,弟弟是个大懒鬼。
  萝卜精又跑到老太太房间,啊,好臭好臭,老头好臭,屋子好臭,它捂住鼻子,跑到客厅,爬上沙发,学先前弟弟的姿势,瘫着。
  老头和哥哥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萝卜精看看胆小没本事的老头,又看看怯弱没担当在家废物了三十三年还没找到老婆结婚的哥哥,又转头看了看得过且过过日子结果过到二十五岁了大学还没毕业的弟弟刚坐过的椅子。哎呀,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呀。
  想着想着,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只有老头和弟弟在家,老头坐在椅子上好像一直没动过,弟弟倒了杯水给老头,他道:“爸,我去医院陪妈。”
  老头垂着的脑袋偏一偏,看看小儿子,“你哥已经过去了。你等他来电话了你再去。”
  弟弟抿下嘴:“那我去学校看看。”
  “做什么?”
  “筹钱。”
  “……筹钱?这么晚了你去学校筹钱?”
  弟弟看一眼一团漆黑的窗外:“……我饿了,我去外面买点吃的上来。”
  老头抬头看看厨房门:“我不饿,你吃你的。”
  弟弟点点脑袋,开门下楼。萝卜精一蹦,跟了上去。
  弟弟下楼之后根本没买吃的,他走出小区,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手指夹着,烟火,自生自灭。萝卜精讨厌烟味,一蹦一蹦,在弟弟身前踩影子。弟弟的影子一会儿动,一会儿停。走走停停半天,扔了烟头,靠上电线杆。电线杆不高,纵横交错的线在夜里看不清。边上还有一根路灯杆,灯光昏昏暗暗,蚊虫盈盈飞舞。弟弟半睁着眼睛看一只黑色的小点一样的蚊子在眼前飞,看半天,吐口气,但蚊子赖着不走,他抬手一挥,拳头一握,突然傻笑。笑着笑着,嘴巴一憋,眼眶含泪。忽地,拍拍手,又开始狂跑。
  萝卜精一直在踩弟弟的影子,弟弟的忽然狂跑差点把它踩扁,它脸上忿忿,但还是跟着弟弟一起跑。弟弟跑得很快,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弟弟到医院母亲的病房时,哥哥疲惫地靠着病房外的白墙。看到弟弟来,他小声说:“怎么来这么早。”
  弟弟看着哥哥的黑眼圈,笑一下:“哥,你回去休息,……这有我。”
  哥哥耷拉着的眼皮慢慢撑开,看弟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也笑一下:“没事。妈刚睡。我想在这多陪陪她。”
  弟弟轻轻推开病房门,房间内关了灯,两床,一床空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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