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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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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近年很少高声呵斥,陡然发作,竟是声色俱厉。
  不止守在门前的御前侍卫即刻出手,连更外围的衣家护卫都悚然而动,将衣飞石团团围住。
  惊动了侍卫,皇帝又发了脾气,衣飞石再有多好的功夫,也不敢往外闯。见面前的御前侍卫都紧张地盯着自己,眼含戒备,衣飞石即刻按照规矩,将身上的短匕、长剑一齐抛于地上,再转身走回来。
  “劳烦公爷借朕一间别室。朕要和小衣爱卿单独说话。”谢茂冷着脸说。
  衣尚予施礼告退,临出门时,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低头不肯与他对视。
  堂中内外侍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银雷守门站着。
  衣飞石上前跪下,低头道:“臣知罪。”
  “你心里不痛快,朕知道。”谢茂没有着急扶他,任凭他跪在地上。
  “说到底这是朕的错。当日你不许宁儿与娴儿的婚事,一力劝阻,是朕越过了你,越过你父亲,下旨赐婚,硬将谢娴嫁给你家。朕对不住你,给你家指了三次婚,没有一次是好婚!”
  前有衣琉璃死于裴露生手刃,后有谢团儿与衣飞珀终成怨偶,谢娴干脆就是个坑全家的。
  “陛下,丈夫者,修身齐家。娴郡主过犯,衣长宁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衣飞石顿了顿,始终不肯抬头看谢茂,“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说到底这是臣对不起陛下,衣长宁该死,臣亦该死。陛下不该一意放纵,求陛下降罪。”
  “衣飞石,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谢茂问道。
  衣飞石当然亏心。
  他知道皇帝舍不得杀他,他也舍不得离开皇帝。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憋得难受。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一句训斥责问都没有,一心一意庇护。见了他都是哄着,百般宽慰淡化此事的影响,只说不碍事,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那可是谋逆!弑君!
  他亲自教养的孩子,闹出这样的事来,他脱得了干系么?
  他最想的根本不是一掌拍死衣长宁,而是拍死自己。若皇帝因此厌恶他,他必然要自裁谢罪。此时不能自伤,皆是因为皇帝舍不得他,他还得好好地活着,陪着皇帝。
  “求陛下降罪。”衣飞石低声道。
  “既然你存心求朕责罚,朕给你指条路。”
  “是,臣万死不辞。”
  “你去把谢娴、衣明聪、衣明哲、衣明敏都杀了。逆贼之后,朕容不下。”


第197章 振衣飞石(197)
  据大谢律,凡罪籍孩提不成丁者,减等免死,罚没入奴籍。
  唯一例外的,就是十恶中的谋逆株连,哪怕襁褓婴孩也不减等,在籍皆死。
  道理是这个道理。倘若皇帝震怒之下要诛衣长宁九族,他的妻子儿女自然逃脱不过。衣飞石也在九族之列,同样得去砍头。衣飞石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家办了丧心病狂的蠢事,皇帝要赐死就只能去死,难道还有脸喊冤造反?
  现在衣长宁活着,衣飞石也活着,却要去杀几个尚不知事的孩童,这让衣飞石心里怎么过得去?
  衣飞石自知谋逆弑君乃是不赦之罪,满门老幼尽数斩杀也不能说皇帝心狠手辣,可是,若有罪,也该同罪。因为皇帝喜欢,就把主犯放纵了,反而去杀孩子“以绝后患”,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对谢茂才说了万死不辞,皇帝这道圣旨也不算无理,他却根本接不住,憋得脸都青了。
  “不能奉旨?”
  谢茂坐了回去,腰间长佩倏地垂落,挂在椅腿上砸出一点儿脆响。
  平日里谢茂行止从容镇定,行走坐卧间襟佩丝毫不乱,如今随便坐下去,挂件居然撞上了坐具,可见他此时的心情也不如表面上显出的那样平静。
  衣飞石近年已很少向皇帝乞怜,这会儿更不敢仗着私情和皇帝狡辩,半晌才艰难地陈述下情:“臣本不该违逆陛下旨意……”
  “本不该,就还是不能奉旨了?”谢茂截断他的话。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皇帝呛了回来,衣飞石不敢顶撞,只得放弃陈情,低头认罪:“臣万死。”
  “查清了这事儿就在娴儿身上,与宁儿没什么干系吧?”谢茂问。
  衣飞石觉得怎么可能没关系?谢娴是衣长宁的妻室,谢娴出事,首当其冲就是衣长宁的罪过。
  不过,他这会儿是真不敢和皇帝犟嘴,换了个方式表述:“既是臣父查问,想来不会有差错。娴郡主谋事,衣长宁不知情。”——不知情不代表没罪过。
  “他不知情,聪儿也不知情。你怜悯聪儿,为何不可怜宁儿?”谢茂问道。
  问得衣长宁一口气憋着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衣明聪几岁?衣长宁几岁?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古代的伦理纲常。
  这个时代的小孩儿甭管身份多么尊贵,那也都是没人权的,皆是父母的附庸。衣明聪等三个孩子在衣长宁、谢娴跟前,完全处于从属状态,所以衣飞石认为他们无辜。而谢娴哪怕身为郡主,只要不是公主,与衣长宁没有君臣之分,她就是衣长宁的附庸。她犯了错,就是衣长宁治家无力,何谈无辜?
  “朕知道你要说夫为妻纲,父为子纲。都是你和宁儿错了,才闹得家宅不宁。”
  “那朕问你,三纲之中,何者为首?”
  君为臣纲。
  衣飞石不敢回答,皇帝又开始揽罪名了。
  这么多年以来,但凡是遇见他开脱不了的大罪,皇帝最终都会变着法儿的往自己身上揽。明知道皇帝就是鬼扯,衣飞石也不敢说皇帝瞎扯淡。他这样聪明的人,遇事没有想不明白的,就是心里过不去。
  皇帝故意单独留他,又是下旨杀人,又是逼问劝解,如此用心宽待,他不是不能领会。
  越是领会到皇帝的宽仁,他就越是惭愧难受。
  “谢娴闹事,都是衣长宁没管住她。衣长宁这么蠢,都是你没教好他。你这么不善父职……”谢茂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流氓话,“也怪朕。”
  “朕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你哪儿有空去教孩子?可见都是朕的不是。”
  衣飞石满肚子惭愧憋得难受,被他这么不要脸地调戏了一番,竟有些羞恼。说正经事呢,怎么就又往下三路去了?再者说了,他又不是深闺里不知事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害怕跟皇帝谈这个话题了?
  “服侍陛下是臣本分,管教子侄是臣家事。事上治家皆不得法,是臣错了。”
  “臣家中不肖,祸延九族,臣已惭愧无地,求陛下降罪惩戒,切勿自污包庇,臣当不起,臣不值得陛下如此爱护。”
  谢茂吓也吓了,哄也哄了,衣飞石心里门儿清,就是钻了牛角尖不肯出来。
  谢茂对旁的事都极其沉得住气,唯有衣飞石不同。此时衣飞石始终跪着不起身,谢茂明知道这破事儿跟衣飞石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偏偏就因为那是衣家的媳妇坏了事,衣飞石就得跪着领罪,他心疼衣飞石莫名其妙成了罪人,更心疼衣飞石那一双腿,还把人叫不起来,难免就会暴躁。
  “行,那你说,朕怎么发落你,怎么发落你家,你心里就痛快了?”
  “你给朕一个章程,朕给你照办!你说,是不是得让朕第一个就把你砍了,你就不难过了,你就对得起朕了?”
  他上前一步狠狠捏住衣飞石的脸,令衣飞石与自己对视,“这他娘的是发落你,还是发落朕?”
  “朕这辈子犯的哪门子太岁,侄儿侄儿靠不住,临了侄女儿都坑朕!”
  “她自己作死不打紧,还要连累朕的心尖儿——”
  “朕把你砍了,你痛快了,朕怎么办?衣飞石,你对得起朕?”
  “朕自问不虐下民、不施暴政,一年三百六十日,辍朝之日屈指可数,对得起万民供养,对得起百官叩拜!朕凭什么就得被人行刺,凭什么被人行刺了,朕还得赔个心上人出来?!”
  短短几句话里,又是“心尖儿”,又是“心上人”,谢茂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带打磕绊的。
  衣飞石也被他训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就是诛九族的罪。真心想赎罪,合该求皇帝把自己九族都灭了才是。一边领受着皇帝的恩慈,保住了衣家满门性命,一边又冲着皇帝闹,非要皇帝“降罪责罚”。这不就是作吗?
  皇帝还能怎么降罪责罚?这样的罪,不杀人难道能过得去?若杀人,衣长宁该死,身为嗣父的衣飞石就不该死吗?身为衣家家主的衣尚予就不该死吗?全家都该死,凭什么就杀衣长宁顶缸?
  ——这一瞬间,衣飞石奇迹般地领会到了皇帝的脑回路。
  这不就和刚才皇帝不问衣长宁,先叫他去杀衣明聪、衣明哲、衣明敏一样吗?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衣飞石应该以人子的身份,求替衣尚予死,再以人父的身份,求替衣长宁死。可这一条路他是走不通的。他这条命不止属于他自己,还属于皇帝。皇帝已经发飙了,放言杀他就是惩罚皇帝,他岂敢去死?
  心里煎熬,眼前无路。
  衣飞石只能跪在地上,颓然望着谢茂,心想,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谢茂厉声逼问道:“要不要朕砍了你?”
  衣飞石红着眼,缓缓摇头,哑声道:“求陛下饶命。”
  这句话问得太过刺心,可衣飞石自认理亏,也只能生受着,老老实实领受训斥。
  不是情人间狎戏玩笑,也不是奉承讨好,衣飞石是真的在向谢茂求饶。他这样倔强的脾性,宁可挨一刀都不会轻易求情,这会儿红着眼睛,嗓子也硬得沙哑,跪在谢茂身前求饶命……
  谢茂心里痒痒得跟通了电似的,还有一点儿感同身受的难过。
  “卿与朕呐……”
  “若换了旁人君臣,做臣子的必然拼命磕头,义正词严求皇帝杀他全家,恨不得立刻就把亲爹亲侄子都杀光,再自己抹了脖子,显得自己忠义。做皇帝的则再三劝说,历数卿家累累战功,动情时,说不得还要泪洒襟袍……”
  “到最后皇帝卖足了情分,臣子心吁终于捱过了这一场劫数,各自擦擦眼泪,心满意足拜别。”
  谢茂说到此哑然失笑,看着衣飞石赤红的双眸,说:“可惜,卿与朕都不爱演。”
  衣飞石当然可以装腔作势求皇帝杀他全家,灭他九族,反正皇帝也不可能那么干,就跟谢茂所说的那样,跪着哭一场磕个满头包,什么为难处都不必有了,皇帝肯定接茬。
  可是,他没有。他心里怎么想,就和皇帝怎么说。
  曾经他有许多事上自保的手段,如今对着谢茂都使不出来了。陛下待我这么好,我还装腔作势哄他?臣做不到。
  “朕知道你心里难过,过些日子朕削你两年俸禄,再当朝训你一回,这可好了?”谢茂道。
  罚俸训斥都不算太实质性的惩戒,却代表着圣宠的风向。
  衣飞石很少上朝,也不结党,京中不少官员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他是武官,偶然去内阁参知政务,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皇帝既不可能当朝褒扬偏宠他,也没什么机会贬斥他。
  ——襄国公府的风光全都来自于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提拔。但凡和襄国公府沾亲带故,皇帝都会高看一眼。这明晃晃的登天之路,谁见了不眼热?
  如今谢茂说要当朝训斥衣飞石,意思绝不仅仅在于“训斥”,而是暗示要晾一晾他。
  短短十多年时间,襄国公就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不晾一晾继续烈火烹油烧下去,那是真不行了。
  谢茂不在乎几个脑残小辈对他发起自杀式攻击,当了几辈子皇帝,这破事儿他见得多了,根本不稀罕。他担心的是,再这么烧下去,衣家寥寥几个后辈全烧成炭了,小衣怎么受得住?
  再这么闹一回,要他再看着衣飞石红着眼睛、愧疚得恨不得把膝盖跪碎的模样,他也难受。
  说到底,衣飞石难受了就只会跪着求他责罚,他能怎么办?比人家大了几百岁,可不就得老老实实帮着想辙擦屁股吗?
  果然他才说了要训斥冷待,衣飞石一直憋着的模样就松了些,俯身给他磕头认罚。
  “起来吧。”谢茂欲扶。
  衣飞石却顺手牵住他的袖子,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低头站了起来。
  “别跟朕装小媳妇样子,有事儿就说,朕还能吃了你?”
  “……”
  谢茂意外地看他,居然还真不说了?
  衣飞石被他盯得讪讪,才问道:“陛下训斥责罚了臣,臣……还能住太极殿么?”
  不住太极殿你想住哪儿?谢茂冷笑道:“你见过被皇帝厌弃的臣子还能往龙床上爬?自然是滚回自家住了。”
  他这样故意板着脸捉弄吓唬人的把戏,二十年里耍了无数次。以至于衣飞石看着他把脸一放,就知道他要开始表演。搁往日,衣飞石就能顺着演个委委屈屈被打入冷宫的小嫔妾的把戏,今日心虚理亏,不敢和皇帝嬉笑,低声道:“臣明白了。”
  “……你还真信了?”谢茂忙抱住他,低头亲了亲他的脸,“朕和你开玩笑。”
  衣飞石解释道:“臣明白是臣想左了。”
  皇帝为了他连弑君谋逆的罪都能赦免,他却一时转不过弯,以为皇帝要将自己里里外外一并“冷待”,这不就是想左了么?皇帝那句“发落你,还是发落朕?”拼命在衣飞石耳边晃荡。
  叫他不住太极殿,冷落煎熬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人吧?衣飞石沉甸甸的心里,终于有了一抹轻甜。
  作者有话要说:
  小衣:茂茂,难受!求责罚!
  老谢:mmp到底谁是受害人?好好好,罚罚罚……


第198章 振衣飞石(198)
  皇帝与襄国公关上门说话不到两刻钟,再开门时,僵持不下的气氛就彻底消失了。
  和来时一样,皇帝依然颜色和气状若无事,衣飞石也不再梗着脖子一副逮谁干谁的狠劲儿,安静地跟在皇帝身侧,就似利剑还鞘,锋芒尽敛。
  御前侍奉都迅速迎了上来,衣尚予也留在长廊尽头等候,忙叫下人推着轮椅近前。
  “昨天弄那么大动静,听事司才把事给平息了,府上若再折了这个那个,外边难免有联想。这不好。”
  谢茂说的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只是,皇帝若不发话,衣家哪里敢留谢娴看见明天的太阳?
  如今他当着衣尚予给了明旨:“先拘起来,过些日子再处置。树大难免有枯枝,您也不必太生气,府上好好教养儿孙——孙媳妇嘛,过两年,朕再给您挑个好的。”
  皇帝的旨意很明确,衣家只需要负责处理好谢娴就行了,衣长宁与其几个孩子,皆不问罪。
  为了保住荒唐行刺的秘密,甚至连谢娴都不能立刻出事,只能先关押起来,淡出世人视线之后,再悄无声息的“病逝”。
  衣尚予也不得不服气。
  弑君大罪,皇帝居然都能哂然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
  就不说弑君谋逆之罪,衣尚予自问,若有世交小辈串联着要杀他谋权谋财,哪怕没有成功就被擒住了,只怕他也给不了什么好脸色。眼前皇帝这么温柔宽慰的模样,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皇帝怎么祸祸了衣家才亲自来示好怀柔——到底谁才是理亏的那一个?
  从前衣尚予就觉得皇帝行事不合常理,隐隐有些没心没肺,因此,他不信衣飞石跟了皇帝能得善终。然而,偶然的离经叛道叫人觉得不靠谱,长达二十年时间,生生将离经叛道的破事干到了极处,就不得不让人仰头叹一个服字了。
  俗人从众。将自己与大多数人绑在一起,就有无数个可以借鉴的经验,无数个利益相同的盟友。离经叛道去做一些大多数人都不做的事,既没有前车之鉴,也没有同利之友,极其需要勇气。
  如谢茂这样全然不理会“常理而言”为何物,与大多数人想法格格不入二十年,还能把路越走越歪,越走越理直气壮,那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勇气了。
  千夫所指、万人冷眼,若没有足够的本事和心志,多半人都要折在半途,或重回“正”道。
  如今衣飞石已经三十五岁,束发蓄须,长身挺拔。少年时还能乔装改扮成女子,如今怎么看都是赳赳丈夫,没有一丝和软之色。便是照着史书记载,佞幸男娈到了这个年岁也差不多该失宠了。
  皇帝却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目光时不时流连在衣飞石身上,什么都肯包庇宽容。
  当年枫林雅筑一叙,衣尚予亲见了皇帝将儿子捧在手心照顾衣食。
  这样的宠爱,是很纡尊降贵,是很不同寻常,可就像是再骄傲的公主也有心爱的猞猁,愿意亲自为爱宠打理食盆寝具,此等小宠小爱,当不得真。衣尚予虽惊讶,不至于动容。
  让衣尚予震惊的是,十数年后的如今,前有衣长安谋逆,后有谢娴弑君,灭门之罪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捂在了袖子里,他还能睁眼说,皇帝对小石头这只是娈嬖之爱么?
  若太平帝是个花天酒地宠幸乱臣的昏君也罢了,偏偏他不是啊!
  正因为谢茂素日行事皆不昏聩,他为衣飞石一瞬变昏君才让衣尚予觉得惊心动魄!
  帝王之爱,厚重如此。
  ※
  谢茂才刚刚离开长公主府,听事司就有密使敲开了长山王府大门。
  和衣家一样,皇帝对长山王府的处置也很轻拿轻放,不曾牵连太广,也不曾惊动太大。当天夜里,长山王府二王子谢泓与王子妃刘氏就被软禁在院中,二十日后,皇帝恩旨,遴选宗室秀颖之才前往陈地抚民,谢泓身为长山王府次子,理所当然雀屏中选。
  谢泓在陈地柏郡待了十八个月,患了疟疾救治不及,回来时就只剩下一抔骨灰。曾参与行刺的王子妃刘氏,听闻噩耗悲伤过度,谢泓的丧事没办完,她就跟着没了。
  谢茂并没有怪罪长山王谢茁的意思,几个狗胆包天的小辈作死,他连衣长宁都饶恕了,也不想为此杀兄。
  可惜,小辈儿不知道谢茂刚登基时多残暴,谢茁是亲历者,他根本不信皇帝改吃素了!
  谢泓夫妇死后不久,谢茁饮鸩而死,池王妃对外宣称病亡。
  临死之前,谢茁没上遗折给世子谢沄请王位,待他死后,池王妃带领的长山王府也非常安静,并没有急吼吼地求着宗正寺,要宗亲大臣帮着请朝廷把王位给世子。甚至在谢茁丧期,世子谢沄还传出了饮酒作乐的风声,池王妃立刻上表斥责世子不孝,请求皇帝把爵位收回。
  “这是怕朕赶尽杀绝?”谢茂没说池王妃这是以退为进的招数。
  谢茁死得特别利索,都没进宫来求个情什么的,好好的人,前些日子还在御前办差,就说受了风寒,谢茂还给他拨了太医去看,听事司也悄悄禀报说,长山王压根儿就没病。
  没病就没病呗,没病就不兴休假躲懒了?谢茂还想着,这古代还是做贤王好啊,上班上累了就在家窝着,只要皇帝肯批假,满朝上下谁敢吱声?
  你叫皇帝动不动就辍朝试试?不被史官骂昏君怠政,也要被扣个体弱多病的帽子,太惨了。
  结果病假休了几天,谢茁饮鸩而死,短短一夜功夫,人就没了。
  衣飞石正在矮脚榻边串小羊肉。
  皇帝一时兴起要在太极殿炙肉吃,叫御膳房抬了半扇新鲜的小羊,自己也不干活,就支使衣飞石去忙活。衣飞石在西北时炙肉手艺也是一绝,解甲归田十多年了,干起来还是像模像样。
  长山王谢茁死了有十多天了,他还亲自去长山王府致祭,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世子谢沄孝期饮酒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就知道是池王妃的主意。
  长山王府三子一女,次子谢泓没了,幼子谢洛出继纯王府,就剩下世子一人,没人会阴害谢沄。——说到底,似王府宗室这样的森严门户,就算老主子没了,小主子吃个酒偷个妾,怎么可能会有风声传出来?谢茂给文帝守制时还喝酒吃肉呢,又有谁敢嚷嚷了?
  这话题他却不大好参与。说长山王府罪有应得,衣家呢?更不敢说谢茁死得可惜了。
  他将切成小丁的羊肉串在红柳枝上,左手盘了十二枝,右手再盘十二枝,太极殿价值不菲的金砖上就架着一炉篝火,衣飞石就守在火边炙肉。就他这盘肉的手法,一般人干不了。左右二十四串小羊肉,加起来就足有五斤肉,还不够衣飞石一个人吃。
  谢茂说了话没见衣飞石搭茬,他也不在意,在池王妃上表上朱批安慰了两句。
  他尽力真情实感地安慰,写完再看自己那一片赤红的字迹,也觉得有点假惺惺,只怕池氏心虚胆怯之下,再吓死一个。
  想了想,他将这折子挑了出来,吩咐殿前候命的秦筝:“叫纯王进宫来,朕有差事给他办。”


第199章 振衣飞石(199)
  谢茂舒展筋骨,凑近衣飞石背后,问道:“几时能吃了?”
  “才码上呢。”
  衣飞石两只手都占着,只能被动让皇帝抱着,转头让皇帝在嘴角亲了亲。
  鲜红的羊肉在篝火上一点点变得油亮,他见皇帝穿着雪白的燕居寝衣,忙道,“在殿内炙肉这烟气也委实太大了些,陛下往里一些,熏着了。”
  谢茂抱着他不肯放,贴着就往脖子上啃:“不行,朕饿了,羊肉吃不得,要吃人肉填一填。”
  自从那场荒唐的行刺发生之后,衣飞石在皇帝跟前姿态越发地低了。
  许多年他都不肯再让皇帝随意抱着玩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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