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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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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应该启程前往西北的衣飞石,此时就落脚在皇帝所赐在北城的柳巷长街别院。
  他这处别院常年有人值守打扫,不止有他的人守着,也有皇帝的人盯着——他转道回京城,本来也没想瞒着皇帝,往北城别院一住,就是跟皇帝过明路了。
  太后哄他离开,他即刻就走了。走出皇庄就等信儿,果然不到半天,谢茂就差人“给他送东西”。
  他才知道衣琉璃死了。
  他才知道衣琉璃死前两天曾差遣人到皇庄给他送信。
  皇帝与太后都看出来衣琉璃的死与镇国公府有关,他身在其中,知道的事情只会更多。他立刻就知道自己不能走。不止是因为他要给衣琉璃报仇,也因为这是太后、或说皇帝,给他的一次考验——明知道衣家有问题,你衣飞石查还是不查?不查,你去西北,给不给衣飞金带消息?
  皇帝与太后都不知道衣琉璃的死因是什么,衣飞石大概知道,不知道详情。
  所以,这是皇帝与太后下意识地考验,所以,衣飞石敢查。
  若真是衣尚予谋反,衣飞石会如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庆幸的是,琉璃的死和父亲没有关系。
  ——若真是衣尚予动手,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更不可能给他,或者任何人质疑、抗争的机会。
  就算衣尚予身边只有三千中军,表面上还装着残废,谁都可能看轻衣尚予,衣飞石不会。身为衣尚予的儿子,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衣尚予专注地执行一件事会有多么地精准可怕。
  衣飞石直接带人回了京城。
  他没功夫细查所有细节,他要做的事情无非是表态罢了:用二舅子的身份下一张帖子扣走了裴露生,这是保全。裴露生他要留给皇帝亲自查问。再把两个弟弟偷出长公主府,不去任何衙门,直接敲登闻鼓,霎时间惊动朝野,这案子谁出面都摁不下去了。
  现在,趁着陛下回京之前,衣飞石要开始查案了。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杀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又是因何而死?
  “你说吧。”
  衣飞石看向坐在圈椅里,因长时间无法离开,不得已便溺满身的俊秀男子。
  那个曾经被他称呼为妹夫,寄予了厚望的少年举人,裴露生。


第85章 振衣飞石(85)
  衣飞石把裴露生扣在手里一天多时间,没有直接讯问裴露生,是因为他知道该从哪边着手查。
  如今该拿的人都拿下了,该问的口供都有数了,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证,需要裴露生帮忙。
  裴露生被捆在椅子上十四个时辰,没有饮食,不能休息,便溺以至满身恶臭。
  他从辩解、倾诉、哭闹到绝望,衣飞石始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现在衣飞石终于开口,裴露生被泪水沾染又晾干的脸上一阵紧绷,哑着嗓子继续澄清自身:“二哥,不是我杀琉璃,我只是碰巧进去,她躺在床上,血流下来,我以为她受伤了,我就去看她。真的不是我杀她!我……”
  面对死亡,人总是会心存侥幸。
  衣飞石神色冷淡地低了低头,背后侍立的曲昭即刻出门。
  门外传来一声娇呼,裴露生脸色瞬间就变了。
  曲昭拖着一个花容失色的少女进门,这女子看着十八九岁模样,在有着早嫁风俗的谢朝,她这样年纪还梳着少女发式的可谓极少。这女子被曲昭拖进门跌了一跤,好巧不巧,一只纤纤素手撑在裴露生奇臭无比的粪水中,顿时又尖叫了一声:“啊——”
  裴露生又羞又气,本因虚弱苍白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女子掂着手气恨地抬起头,看见被绑在椅中的裴露生,顿时吓得失声:“表弟……”
  不等这女子多说一句话,裴露生突然开口指证她:“二哥,是她,是她杀了琉璃!她一心想嫁给我,从琉璃进门就嫉恨琉璃,见我与琉璃结缡半载夫妻恩爱,她就失心疯了!二哥,你问她,你问她身边的丫头,你问琉璃的丫头……就是她杀了琉璃!”
  那女子娘家姓文,闺名双月,与裴露生本是姨表亲。因父祖皆亡,家道中落,族中也不怎么依靠得上,母女两个都寄居在裴尚书府。她本来识文断字,与裴露生也算青梅竹马,两家有心结亲。
  然而,不及议婚,衣琉璃就嫁了进来。
  这下别说嫁给裴露生了,文双月连给裴露生当个侧室的机会也被彻底断绝——衣家何等强势?娶了衣家的闺女,比尚了不得宠的公主还麻烦,纳妾那是想都不必想了。
  文双月已打算另觅夫婿,是裴露生常常找她倾诉衷情,说衣琉璃性情粗鄙满身乡土气,分明出身高贵见识却与村妇无异,一边鄙视衣琉璃性情,一边又流泪哀叹自己婚姻无法自主,拉扯着文双月不肯放手。
  文双月多年来都把他当做未来夫主敬爱,那是真动了许多真情,总是不忍拒绝相见。
  她本来已经相中了一个举人相公,双方都已开始看八字,架不住某次裴露生借酒装疯,将她堵在花房里强行凌辱,事毕文双月哭了两日,偷偷喝了一碗避孕的汤药,对娘亲说年纪大了无心嫁人,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裴露生过上了偷情的日子。
  她是嫉恨衣琉璃,她也恨不得杀了衣琉璃,她还真的与裴露生合谋杀了衣琉璃。
  可是!——那不是裴露生央求她动手的么?
  文双月闻言如遭雷击,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绑在圈椅上的裴露生。
  仍是那个她一见就心生欢喜的少年郎,仍是那么俊秀无双的翩翩模样,可是,他那张对自己说了无数山盟海誓柔情蜜语的嘴里,怎么就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呢?
  她茫然地站了一阵,掌心散发的恶臭闻得久了,似乎就不臭了。
  她此时才发现站在室内的另外一位锦衣玉带的俊秀少年,她没见过这个人,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听见裴露生喊这个人“二哥”。
  这位二哥看着年纪也不大,未必比露生表弟大。他还能是谁呢?衣琉璃的二哥吧?
  那个常常遣人一车一车往裴府给衣琉璃送东西、据说特别宠爱衣琉璃的二哥,衣飞石。
  宠爱衣琉璃的兄长,凶神恶煞的护卫,被绑在椅子上狼狈无比的表弟。文双月明白了自己与裴露生的处境,她的心在发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她与裴露生还不是夫妻吧?
  衣飞石本以为裴露生与文双月会互揭其短,哪晓得裴露生瞬间翻脸推锅给文双月,文双月呆了呆,居然就把这口黑锅接下了:“是,就是我杀了衣琉璃。”
  衣飞石得到的口供,是裴露生与文双月一起进了衣琉璃所在的正房。
  然而,房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现场已经没了,衣飞石看不到痕迹,衣琉璃的棺木也被抬回了镇国公府,伺候的丫头都在门外,除了这一对奸夫淫妇,没有人知道。
  根本不必讯问,谁都看得出裴露生的心虚与文双月的错愕。
  衣飞石觉得很烦闷。
  他见过无数卑鄙无耻的男人,可他从没想过,这种男人居然会成为自家的“亲戚”。
  若说裴露生与衣琉璃没什么感情,杀了也就罢了,可是,文双月对裴露生而言,绝不应该是可以随意抛弃的对象啊?
  无数人证告诉衣飞石,裴露生与文双月感情非常好,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据裴露生的小厮招认,这俩还曾在裴露生、衣琉璃大婚之前,相约去殉情。后来裴露生哭着举证天下大义,要为皇室联姻稳住衣家,只得忍痛与衣琉璃成礼,对着文双月还给他的定情信物哭了十多天。
  这种人……花言巧语哄得女子真情童贞,遇事马上推女人顶锅,他也配当琉璃的丈夫?
  曲昭问道:“你为何要杀大小姐?”
  “我嫉妒她。”文双月已决意为裴露生顶罪,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才应该是表弟的妻子,她晚了那么多年,便是嫁给表弟也该给我敬茶,叫我姐姐。我忍了她许久,实在忍不住了,所以我就杀了她。”
  曲昭明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文双月说得跟真的一样,他竟找不出这其中的破绽。
  “文姑娘。”衣飞石突然开口。
  “令祖父文公浒山大人,常年布施乡里,修桥铺路,是澜江县有名的大善人。”
  “咸宁七年,诸秋大战在即,西河悍然犯边,令祖父组织乡勇据堡抗敌,族中子弟十去七八,诸子仅剩令尊潜灵先生一人。我父提兵镇西时,曾与文公有一面之缘,亲竖功德碑于澜江县城中,详述文氏一族拒敌守疆、庇护黔首之高德厚意。”
  谁都没想到衣飞石会说这么一番话。
  文双月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情绪,父祖的荣光对她而言已经很遥远了。
  很多年前,人们提起文浒山还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英雄,可是,当年的仇敌西河国已经没了,西河三郡并入谢朝舆图,西河世家纷纷入仕,再没有人会去提及当年率领庶民抵抗了西河国侵害屠杀的村夫乡勇。
  在她父祖过世之后,她之所以没法儿在老家继续生活,必须投奔裴府姨妈家,就是因为族中子弟在当年死得差不多了,对面西河世家却始终记着仇,明里暗里给她们家找茬。
  她家的沟渠每年都会被人掘断,她家的田地每到作物成熟时就会被人践踏,连她家的铺子也总是隔三差五有人闹事捣乱……最开始,同乡们都会义愤填膺地帮她家寻找捣乱的贼人,时间长了,渐渐地大家都不耐烦了。
  乡下的日子总是这么现实。没有足够多的同族,就会被欺负,被嫌弃,被排挤。
  她娘只能匆忙贱卖了良田商铺,带着她上京投奔裴府的姨母。
  谁还记得她的祖父曾经是澜江县最有钱最有体面的富户?她家最风光的时候,在西域有两条商路,西河国入侵时,她们家有护卫,有马,有可以携带离开的银纸,她家原本可以全须全尾地安全离开!可是,她的祖父没有走。
  文浒山是澜江县的文浒山,文浒山是澜江县最有声望、最被庶民拥戴倚靠的大善人。
  他率领族中三百子弟,组建马队两支,串联十八村寨乡勇二千人,牢牢守护住澜江县所有的谢人,不使西河人肆意屠杀略虐,守住自家的田地,守住自家的妇孺。朝廷提兵镇西时,文氏家族只剩下八十九口,文浒山八个儿子死了七个,他自己也在战阵中断了一条腿。
  “他们没有马嘛。”
  被问及为何不举家内迁时,文浒山理所当然地说了这一句话。
  他们是谁?他们是澜江县的穷人,是十八村寨的农夫,是码头扛包的脚力,是走街串巷的行商,是裹了小脚倚楼卖笑的窑姐儿。不忍心叫这些“他们”被西河人肆意屠戮,所以,文大善人决定留下。
  文浒山是个英雄。死在当年战乱中的文氏子弟也都是英雄。
  英雄却总是被遗忘。
  衣飞石在查到文双月的出身时也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过,英雄之后居然沦落至此。
  “姑娘是仁义之后,文家更是积善之家。在下不相信,姑娘会是这样自私残虐、不分青红皂白擅杀无辜之人。”衣飞石道。
  文双月往后退了一步,她偏头不看衣飞石,也不看裴露生,嘴角紧抿。
  “去年四月十八,姑娘与裴露生相约殉情。”
  “四月十九,裴露生临死反悔,姑娘将定情信物五谷丰登羊脂佩交还裴露生,取回八爪金钗。”
  “五月,姑娘与青羊巷东街举人陈晋生议亲,重绣嫁衣。”
  “六月二十三,裴露生醉酒。”
  衣飞石没有提及更羞耻的事,他仅仅说裴露生“醉酒”,文双月脸就变得惨白。
  “姑娘贴身女侍金娥往百草堂,拣了一副药。”
  “同时,姑娘向萱堂哀求,孤独此生不再嫁娶。”
  在裴露生与衣琉璃结缡之后,文双月继续与裴露生往来、甚至私下偷情,这本该是让衣家人极度愤慨的一件事。衣飞石原本也恨不得将这对奸夫淫妇剥皮抽筋,然而,慢慢查问清楚这一对“奸夫淫妇”的细节之后,他很难说自己对文双月是否同情。
  文双月曾想殉情,裴露生怕死,她没有哭闹纠缠,默默把从前的定情信物退还。
  她重新议亲,重新绣自己的嫁衣,很显然是想重新开始。
  然而裴露生不放过她。见她没有哭哭啼啼薄命甘做妾,反而打算重新择婿嫁人时,他借酒装疯奸污了文双月。
  两边丫鬟小厮的证词都说,文双月哭了两天。
  她骨子里仍旧带着父祖遗留的磊落,她没有攀咬纠缠,更没想过借子上位,她喝了避孕药。她也没想过给未来的丈夫戴绿帽子,独自扛着寡母的压力,咬牙坚持与陈举人退婚。
  她蠢就蠢在仍旧陷在裴露生的花言巧语中无法自拔,失去了贞洁,又真爱着裴露生,所以她默许了裴露生对她的一次次纠缠,开始了这段不名誉的偷情生涯。
  她有多喜欢裴露生呢?在裴露生明显推她顶罪抵命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咬裴露生。
  她居然承认了杀人罪名!
  “姑娘本是清白潇洒之人,为何耽于情爱,自污名声?”
  衣飞石一把揪住裴露生的肩膀,将他身下的圈椅半倾,积攒在椅缝里的粪水滴滴答答滑落,又是一阵骚气冲天。他不解地问道:“就为了这个人?除了这张脸,他有什么好处?他待你好么?从来丈夫庇护妇人,他推你顶罪,要你替他受死,这样没担当的男人,值得你为他去死?”
  此时的裴露生看上去太狼狈了。
  不止是他满身便溺的恶臭,也因为他满眼乞求与恐惧。
  不像是她心目中那个总是意气飞扬的少年郎,好像瞬间就变得丑陋了起来。裴露生先前将衣琉璃的死尽数推给她的急切恶毒还言犹在耳,文双月脑子里嗡嗡地响。
  她不过是强撑着一点念想,如今被衣飞石一句话戳在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偏偏衣飞石还对她放了个大招。
  “文公一世英名,见姑娘如此不自爱,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文双月浑身一僵。
  衣飞石就知道,这个人证到手了。


第86章 振衣飞石(86)
  衣家击登闻鼓状告裴露生杀妻,消息传到皇庄,皇帝即刻就下旨排驾回宫。
  他回来得非常迅速,御驾抵达太极殿时,太后的銮驾还在皇庄未曾启程。张姿此时已重新统领羽林卫,皇帝留他在皇庄护卫太后,御驾则由黎王谢范率二千羽林卫随行保护。卫戍军校尉张岂桢率部三千出迎二十里,凑齐了五千人马,回京时更是浩浩荡荡。
  朝堂上下都看出了皇帝对此事的看重,先前皇帝还耍无赖窝在皇庄要挟群臣不肯回京,衣琉璃的死居然把这位给惊得二话不说即刻回京——要说皇帝忌惮镇国公,那当然是九成九的。
  多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你皇帝给衣家做媒,把人家闺女嫁到户部尚书府上,当时惊掉了多少下巴啊,这下得了,不到一年,衣家闺女横死了。
  结亲不成反成仇,甭管这案子审出什么花样来,给两家保媒的皇帝都要遭埋怨。
  “侯爷呢?”
  谢茂才进宫就召听事司直奏千户宰英来询问。
  往日负责替谢茂盯着北城别院的眼线都由殿前侍卫调派,听事司成立之后,这一部分差使就一并交给听事司署理。
  如听事司这样的监察部门,曲言奏事很容易造成冤案。按常理而言,应该多部门交叉督事。
  谢茂出于私心不愿削弱听事司权柄,所以,让其监看衣飞石,其实是他对听事司的考绩方式。谢茂十分了解衣飞石的行事风格,更不可能怀疑猜忌衣飞石。若听事司在上禀衣飞石各处事机时,稍有私心,谢茂立刻就能察觉,其下场自然是龙幼株立刻被革职处死。
  合理的猜忌心谁人没有?谢茂的高明之处,无非是朕怀疑你了,朕考验你了,而你根本不知道。甚至听事司上下包括龙幼株、宰英在内,都认为皇帝对自家衙门信重异常,看看,连皇帝最宠爱的定襄侯不也都任凭听事司监看么?
  眼前听事司地位不稳,定襄侯又正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状态,且双方没有半点利益冲突,听事司对衣飞石态度十分客气礼遇,丝毫没觉得自己是在监看定襄侯,正经是把自己当做皇帝差遣的下人去伺候定襄侯周全。
  “侯爷仍在别院,说明天就押裴露生与一干人证去衙门。”宰英道。
  谢茂这会儿已经知道丁禅去裴尚书府堵人的事了。
  镇国公府要人,陈阁老也要人,衣飞石哪里肯把人单独留在一边?陈阁老还算老实的,手里也没兵,镇国公府真疯起来要去抢人,衣飞石那几个亲卫哪里扛得住?
  “六王还在吧?”谢茂吩咐赵从贵,“请他走一趟,带人去别院守着人,让侯爷进宫来。”
  自从皇庄遇刺之后,谢茂老实了很多。往日肯定就微服出宫去找衣飞石了,这会儿不欲多生事端,干脆让谢范去替衣飞石看人,直接召衣飞石进宫。
  宫中护卫都是羽林卫,谢范也是因遇刺之事成了惊弓之鸟,正忙着调遣卫戍军重新布置防务,御前侍卫还在太极殿近身护卫,殿外的羽林卫则与卫戍军三两交叉,各自负责一部分防区,彼此又能互相监督。
  常清平出身潜邸,是皇帝最倚重的侍卫长之一,张岂桢则是谢范心腹门人,新近在卫戍军崛起的实权校尉,偏偏俩人互相看不顺眼,执役时彼此都不搭理。
  谢茂才换了双袜子在熏笼前烤脚,就听见赵从贵进出两三回,问道:“怎么了?”
  赵从贵把羽林卫与卫戍军分开执役的事说了。
  如今还在冬天,又是刚从皇庄奔波赶回,御前侍卫与卫戍军都要换酒囊热汤,更换干净的靴袜。平时送一回就行了,今天得分开送两拨——羽林卫与卫戍军都不肯用旁人剩下的。
  底下人拿不定主意,余贤从与谢范都不在,只好来找赵从贵做主。
  谢茂没有说话。
  羽林卫重新被张姿所执掌,就代表着他的安危被交给了一个他不了解的人。
  谢范显然很明白皇帝的顾虑,这才不合常理地调了卫戍军进宫。
  ——从太宗继位,卫戍军就被调离了皇城,成为拱卫京城的兵衙,不再负责天子内卫。
  谢范作为卫戍军将军,直接把卫戍军开进皇城,侵占的是羽林卫的职务防区。所以羽林卫对这一批进了宫的卫戍军极其不爽,常清平也对卫戍军校尉张岂桢各种看不顺眼。
  谢茂没办法。
  他身边没有那么多可用的人,余贤从又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若是小衣在朕身边……谢茂很不切实际地妄想了一下。不过,现实是衣飞石不可能留在京城给他守宫门,太后也不会再在羽林卫将军的职位上轻易妥协。只要不想和太后正面冲突,谢茂现在就得继续信任太后的眼光。
  何况,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谢茂沉默着在熏笼前将双脚烤暖和了,突然吩咐:“给常清平、张岂桢各赏一碗茶。”
  这就是皇帝的态度。
  卫戍军短期内不会离开皇城,但皇帝也不是不信任羽林卫。
  双方保持警惕和距离,皇帝不偏不倚,相安无事都有赏,谁先冒头谁挨捶。
  常清平与张岂桢跪在一起接了赵从贵端来已然半冷的热茶。谢恩之后,一口饮尽。
  待赵从贵笑眯眯地背身离开之后,二人各自起身离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
  谢范往北城别院走了一趟,大半夜地,又原路回来了。
  “陛下,这差事臣实在办不了。”
  “侯爷把臣当贼防着呢,甭说把人交给臣守着了,看都不许臣多看一眼。”
  谢范鞍前马后伺候皇帝回京忙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了,瘫在太极殿耍赖,“您得赏碗汤饭救臣一命。”
  谢茂忙让人给他准备吃食,问道:“他那边怎么个情况?”
  “守得严,口风也严实。侯爷都没出来见臣,他身边亲卫上禀,端看陛下把这案子发落到哪个衙门,明天侯爷就把裴露生往哪个衙门送。”
  谢范打听到的当然不止于此,然而,这件事牵扯的实在太惊人了,他压根儿就不想搅合进去,衣飞石的亲卫怎么说,他就怎么交代。
  他这时候装鹌鹑故意一副累瘫了的样子,也正是不想被皇帝差遣着再跑一趟。
  ——人在衣飞石手里,怎么弄都是衣家的事。往他眼皮底下过了一手,万一裴露生死了疯了失踪了,他白扛一口大锅,不上算。说穿了这事与皇帝安危无涉,他明哲保身不算对皇帝不忠。
  谢范的回答,与先前宰英的回禀一般无二。这是件挺反常的事。毕竟,宰英是暗中监看,谢范却是带着圣命去的。哪怕只是口谕而非明旨,以衣飞石事上之恭顺,绝不可能对谢茂的旨意如此轻怠。就算他有下情无法分身,怎么也得写封信或是捎个口信,详细解释一番吧?
  只叫亲卫来应酬谢范?
  谢茂沉默着用手指轻轻敲击膝盖,只怕衣飞石根本不在别院了。
  ※
  衣飞石早已派人在两家西河巨贾在京城的宅院外监守许久,此时亲自带人来提人。
  他之前只守不捉,是没有拿下裴露生之前不能打草惊蛇。如今文双月指证裴露生杀人,皇帝也匆促回京,再不把人拿下,只怕这两家都要被灭口了。所以衣飞石立刻带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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