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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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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王妃扔炸弹似的把手里的牌摔了,故意把桌面搅乱,转身施礼:“给陛下请安。”
  陌生妇人扶着太后下榻,这地方乱糟糟的,皇帝来了肯定要挪个座儿。
  太后先让大宫女把桌上的金饺子收了,指着黎王妃道:“促狭鬼,才输了几个钱,这就摔牌耍赖!还不及我这丫头心胸气派!”又让身边妇人给皇帝磕头,“这是冰娘。”
  李仰璀遗孀,林氏。
  丈雪城内乱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林氏低调地领着李大郎的遗孤住在京城里,没什么存在感。
  大约是前些年都在为夫守制,太后也从没有召她进宫,所以,谢茂并没有见过她。
  林质冰是个上了年纪也历经沧桑的妇人,却意外地看着年轻,因寡居之故,她衣饰清净,看着就似袅袅娜娜一枝白荷,叫人一眼望之,即心静如莲。她施礼时姿态典雅,动静有度,甚至比许多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妃嫔还要板正娴熟。
  “林表姐,免礼。”
  听说太后“头痛”,谢茂今夜就特别给面子,称呼一声“表姐”。
  深更半夜的,皇帝也不好在太后宫里见女眷,黎王妃与林氏很快就下去了。
  宫人重新点起宫灯,谢茂扶太后在榻上坐下,关心道:“阿娘还头疼么?可召太医来看了?”
  “头不疼。”太后提起这个也是表情微妙,“你吊着宗室这些年,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年初谢茂在皇庄遇刺,借口受伤有碍子嗣,说要在宗室中挑选皇嗣,惹得宗室近枝个个如痴如狂。现在大半年过去了,谢茂在宫里还是只养着长阳王、长山王的儿子,有心思的宗室都在抓狂。
  这其中走动得最勤的就是思齐大长公主,但凡有机会进宫,她一定会带着她嫡亲的侄孙,思行王的世子谢沃,一起来缠着太后谄媚讨好。
  “琚皇姑还真冲撞您了?”谢茂惊讶极了。
  太后的表情就变得更加微妙了。
  旁边大宫女见太后实在说不出口,这才小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谢茂守着衣飞石不纳妃,这事儿太后知道,黎王、黎王妃也隐隐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他借口是要替文帝守制,服丧三年。算算日子,这守制的二十七个月早就过了。
  这几年间,朝臣被捋了几遍,敢跑来管皇帝私事的大臣早没有了,宗室里有惦记着皇嗣的势力在,也就义老王爷敢劝谏皇帝尽早采选美人充实后宫——不叫皇帝纳妃立后,那不可能。可是,皇帝要是有了后妃,那于子嗣有碍的毛病又治好了,皇嗣不就泡汤了吗?
  如胡阳王这样有想法的宗室,就想举荐自家王妃的娘家姊妹入宫。
  ——要不是和皇帝同宗,大家都姓谢,他恨不得把自己妹子嫁给皇帝,好给儿子撑腰!
  思齐大长公主的奇葩之处,就在于她另辟蹊径,打算讨好一下太后,顺便方便一下自己。
  她举荐的是……寡居的林质冰。
  谢茂正喝汤吃东西,听大宫女说出这个名字,差点喷出来。
  林质冰?不说林质冰嫁了两回,年纪也合不上啊,差了整整一轮!这琚皇姑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你长久不选妃,天下人不议论你,到底是要怪罪我的。”太后无奈地说。
  皇帝不纳妃,朝臣宗室不管也罢了,太后居然也不管,这件事就显得很反常了。
  思齐大长公主就疑心太后是想挑个好控制的儿媳妇,毕竟皇帝年纪还小,宫中又传言皇帝和太后为了羽林卫将军的人选隐隐不合,可惜林家没有适龄的闺女——没关系呀,这不是还有个侄女吗!虽说嫁了两回,可是又没有亲儿子在世,当不成皇后,当个庶妃也行嘛。
  最重要的是,在思齐大长公主想来,她若向太后举荐林质冰,既能讨好太后,又方便自己。她的嫡亲侄孙沃儿,才不需要一个能生嫡子的母后。皇帝嘛,都子嗣艰难了,有个妃子就行了。
  这脑回路把谢茂都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最奇葩的是,林质冰还真的跟她搅合进来了?
  提起林质冰,太后轻叹一声,说:“她是想谋个差事。”
  谢茂肯用龙幼株做听事司司指挥使,是史上极罕见的开明皇帝。龙幼株属下不仅有宫婢太监,连涉入衣琉璃致死案的文双月都被她捞了出来,放在听事司里办差,哪怕在襄州接连失利,龙幼株在京城的名声还是很大的。
  然而,龙幼株在传闻中就是谢茂的“无名宠妃”,林质冰跑来找皇帝谋差事,这……?
  “我知道,这事皇帝不爱听。可是,陛下。”太后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随意,称呼上客气多了,“我虽不愿看轻冰娘,她与你,毕竟年纪不合适。哪怕她如今待字闺中,也实不该存有青云之望。”
  林质冰是她嫡亲侄女儿,所以她说话很客气。但,太后这句话本质意思就是,她也配想我皇儿?
  在林质冰的问题上,年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她嫁了两回,有过儿子,差点亲手毒死儿子,这样能折腾的女人,哪有可能进皇帝的后宫?就算皇帝喜欢,太后也要拼死把她抵在宫门之外。
  “今儿这事儿虽离谱,未尝不是个警钟。陛下,后位空悬,自然有人趁虚而入。”
  太后尽量温和地说。
  “朕知道了。”
  太后沉默片刻,又说:“飞石长久不在京城。”
  “岂在朝朝暮暮。”谢茂想也不想就打住了太后试探的话锋,“此儿臣内帷之事,阿娘费心了。”
  这本是极简单的一回事,太后随时都能告诉他,却偏偏要在他刚回宫的时候自称头疼,故意让他来邂逅三更半夜陪着太后打叶子牌的林质冰——何尝没有试探他的意思?林质冰是不可能进宫,可是,太后自然有一些年纪大了,不用给什么名分,姿色出身也足以侍奉君王的贤淑佳人供皇帝挑选。
  太后轻叹一声,道:“太极殿里莫说宫婢,连个内侍你都不肯收用。”
  谢茂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皱眉道:“阿娘既然头疼,早些休息才好。眼看着天也亮了,朕明日还有大朝会,这就先去梳洗更衣了。告退。”
  谢茂走后,大宫女端茶来服侍太后,轻声道:“您何必……”
  “他嫌我管得多,我知道。”太后揉揉额头,“若是飞石就在京中,我也盼他俩好好的……这四六不着两地相思,我儿正是出火的时候,岂不可怜。”
  大宫女就不敢说话了,轻轻帮她揉按太阳穴。
  太后想想又自嘲地笑一笑:“唉,年轻时最恨宫里给他赐美人,轮到自己,竟也是这样的嘴脸丑恶。算啦,不管啦,再问一句,儿子讨厌我,飞石也要恨死我啦。真是枉做小人恶婆婆。”
  她喝了一口茶,突然道:“去把谢琚的宫牌烧了。”
  ——没了宫牌,哪怕是大长公主,也别想再主动请求进宫谒见了。
  ※
  被太后逼婚并暗示塞小老婆的谢茂心情很不好,大朝会结束之后,他吩咐内阁票拟诸事交司礼监,自己则更换常服径直出了宫。原本想去北城衣飞石的小院待半天,也不干什么,就是嫌宫里气闷,想去衣飞石的地方睡一觉,走了半路,他就知道自己幼稚了。
  他随便找个地儿睡觉,跟着他出宫的御前侍卫、羽林卫压力就太大了。
  皇帝原本是不能随便任性的。
  谢茂又原路往回走,突然岔道口就是通往黎王府的方向,谢茂就想去找六哥聊聊。
  哪晓得到了黎王府,谢范家里正在鸡飞狗跳。昨儿黎王妃宿在长信宫里,清晨就奉懿旨“送”林质冰出宫了,算算时辰,她回黎王府应该也没多会儿。谢茂是皇帝,下人没一个敢拦他的,他蒙头蒙脑撞进谢范的书房——他不可能进后宅,当然是去书房找人。
  刚进院子,就听见女子嘤嘤地哭泣声,黎王妃在叫骂:“养着十多个美人儿且不知足,倒要偷我的阿珠!谢范,今日我不砍你两个窟窿,我姮芙蓉不算好妇!”
  “明明就是她偷我!”谢范声息中带着一点儿胆怯,又十分委屈,“你砍她砍她。”
  “你还是不是男人?”黎王妃骂道。
  “姮芙蓉,你还是不是女人?”
  “我自然是!”
  “那你欺负男人?”
  谢范这不要脸的劲儿,居然把黎王妃给噎住了,谢茂站在院子里,简直是大开眼界。
  这明显就是个捉奸现场,谢范与名叫阿珠的女侍衣衫不整,书房的榻上也是一片狼藉,姮芙蓉脸色铁青,一手持刀盯着谢范——这位也是彪悍,她砍的不是丫鬟,她直接冲黎王去了。
  “圣驾在此,请王妃弃刀。”余贤从上前施礼,顺便缴了黎王妃手里的短刀。
  谢范七手八脚冲到常清平身后,距离皇帝不远处,惊魂初定:“陛下救命!”
  黎王妃却没有追砍谢范,上前给谢茂施礼,也不等谢茂问什么,返身走向那女侍。常清平冲黎王挤挤眼睛:要不要帮你把小星救下来?谢范连连摇头,举手做噤声状。就见黎王妃解下身上裘衣披在那仅着单衣的女侍身上,搂着女侍安慰了两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哥,你这是……?”
  前世六王与六王妃感情一直很好,哪怕六王妃只得谢团儿一个女儿,六王也没有庶子出生。
  谢范满脸晦气:“真是她偷我!她们黑发狄人的女人能算女人吗?比男人都不要脸!”
  这会儿义正词严,跟谢茂坐下来喝了两杯,他就改口了:“男人么……”一副“你懂的”嘴脸。
  “我自然是最心爱芙蓉。”
  谢范书房里除了酒,就是画,各种美人图。
  他喜欢画美人,画各色各样的美人,喝醉了尤其喜欢缠着美人画。他爱美人,不论男女,只要皮相好,风姿好,哪怕只有一个侧面美好,他都会心向往之地赶紧画下来。
  “不过,这世上好看的美人那么多,谁能憋住不尝尝?”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我不仅吃鱼,吃熊掌,我还吃燕窝海参一品锅子呢……我就爱吃鱼,我也不能顿顿都只吃鱼吧?我还得吃个清粥小菜吧?”
  谢范明显喝高了,不过,就算他没有喝多,谢茂也不可能和他说什么从一而终。
  谢茂自己也不是从一而终的人。
  他喜欢衣飞石两辈子,照样立后纳妃,照样和周琦睡了几十年。
  他穿越前的时代已经没有婚姻关系了。所有人都是成年之后,喜欢就约炮,合得来就同居,想建立长期关系就去公证处签一份财产协议。不说签协议的人少,连同居都很少。大家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保持一对多的关系并不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他之所以这辈子能为衣飞石守着,不是因为道德,也不是顾虑衣飞石会因此不高兴,他就是不想。
  这辈子他和衣飞石关系太亲昵了。亲昵到除了衣飞石,他谁都不想睡。
  从黎王府出来,谢茂意兴阑珊地回宫。
  他看着天边灰蒙蒙的铅云,京城今冬的第一场雪或许就在今夜。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思念过衣飞石,仿佛只要想起衣飞石远在天边,他就孤独得近乎可怜。
  去年小衣回京述职了,今年回不来了呀。谢茂漫无目的地想。
  ※
  太平三年,冬。
  胡阳王次子谢泽、思行王世子谢沃、顺江王次子谢洀,奉恩旨教养宫中。
  五日后,长阳王长子谢汤、长山王长子谢沄出宫。
  ※
  “听说宫里正经有意上玉牒了。”
  思行王没有别的门路,只能到思齐大长公主府打探消息。
  他爹老思行王就不得文帝待见,他也就没机会往谢芝、谢茂兄弟跟前混。
  这皇室的王爷一旦掌权,多显赫的公主也比不了。可是,再落魄的公主都有一项特权,那就是进宫——甭管在朝的是嫡母、嫂子还是侄儿媳妇,未央宫都是公主的娘家。
  落魄王公进不了宫的多了去了,进不了宫的公主则很少。
  哪怕是在文帝朝,思齐大长公主其实也有进宫的门路。只是文帝懒得搭理她,恭哀文皇后与景宪文皇后执掌后宫时,她就在宫门前把脑门撞破了,后来小林氏淑妃执掌六宫,她觉得她好歹也是个公主,吃皇后的闭门羹就够惨了,再被个妾妃扫了脸皮,实在太惨,干脆就不递牌子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
  谢琚没说她几次递牌子都石沉大海的事。
  她在文帝朝、孝帝朝都不被皇帝看重,几次进宫都丢尽了颜面,好不容易太平帝“待见”她,她还没风光几年,又一次被关在宫门之外,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皇帝是真没有选妃的打算。这次挑咱们沃儿进宫,又把谢节、谢茁的长子撂出来,这长子……自然是要继承爵位的。胡阳王送的是次子,顺江王送的是次子,长阳王、长山王都是次子,只有咱们沃儿,嫡长子!最是尊贵!”谢琚根据自己的经验信口判断。
  思行王还真以为她有宫里的消息,乐滋滋地说:“正是呢。姑姑,沃儿写信回来说,陛下都叫他皇儿,还要他称呼陛下为‘皇父’!”
  谢琚含笑道:“可见是真有立嗣之心。”
  “就一条不好。若真是上了玉牒,都上了玉牒,陛下这是……立长呢,还是立贤?”
  思行王火烧火燎地跑来思齐大长公主府,就是为了这事儿,“沃儿年纪小些,听他信里说,陛下叫宫里重新序齿排行,不按各府里排——这也是正理,给陛下做了儿子,正该从宫里的排行。”
  “那谢汶年纪最长,谢泓次之,再加个谢洀,咱们沃儿倒排行第四了。”思行王着急啊。
  谢汶、谢泓都是谢茂亲兄弟的儿子,思行王不过是谢茂堂兄弟,论亲近,谢沃也就比谢洀、谢泽好一点。不论是从血脉亲近算,还是年纪算,谢沃都不占什么优势。要说他特别聪明出挑也好呀,然而,最是聪明伶俐的,其实是长山王谢茁的三子谢洛,如今宫中排行最末的“六皇子”。
  谢琚再次显露出她思维方式的奇葩:“那谢汶、谢泓早一年就在宫中读书了。若陛下真有心立他们为嗣,为何还要再挑咱们沃儿进宫?倒是顺江王家的谢洀……”
  谢洀和谢沃、谢泽一起进宫,又比谢沃大一岁。占了排行上的便宜。
  思行王比了个动手的姿势,试探地望向谢琚。
  谢琚拨弄腕间佛珠,叹息道:“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谢团儿: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你们这群大傻子,嘿嘿嘿。


第97章 振衣飞石(97)
  太平四年的正旦家宴,黎王夫妇、长阳王夫妇、长山王夫妇,各自携子带女,与原本就养在宫中的“六位皇子”,济济一堂,显得特别热闹。
  因亲族兄弟不多,皇帝又没有后妃,嘉宾殿内和往年一样没有男女分席。
  谢茂作为皇帝主持家宴,他举杯时,众人皆捧盏,黎王妃正待满饮,被黎王偷偷扯她袖子。
  本也没几个人,何况黎王夫妇在诸王中最得皇帝、太后青眼,位次最前。
  这边一拉扯,太后就注意到了,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了?酒都不许王妃喝了?”
  黎王忙起身乐滋滋地上禀:“谢娘娘垂顾。芙蓉这是有喜了,大夫瞧了,说不许饮酒。”
  黎王妃白他一眼,当着太后的面不好捶他,跟着起身袅袅施礼:“劳娘娘关切。妾以为正旦大宴,饮两杯也无碍……”
  谢茂一直含笑听着,闻言即刻道:“六嫂身体要紧。来人,赐蜜水。”
  自从那日谢茂无意间撞见黎王妃的捉奸大戏之后,黎王府就一直处于鸡飞狗跳的状态。
  大冬天的,谢范急得两嘴燎泡,时常去长信宫求太后周全,还把一直养在宫里的谢团儿带回府,充作夫妻间的粘合剂。事情闹到宫里,谢茂当然也就知道了内情。
  原来谢范从来就是荤素不忌爱看美人,往日他看上谁了,黎王妃都给他,这次招惹上的阿珠,是黎王妃入关后捡来的孤女,半是闺女半是妹子地养在身边,夫婿都挑好了,只待两年后娶夫。事发后,惹得黎王妃大怒,偷人也罢了,你还偷有夫之妇?
  夫妻两个僵持了好几个月,突然听说黎王妃怀孕了,甭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谢茂也不可能真让黎王妃随意喝酒折腾。
  皇帝圣旨下了要赐蜜水,立刻就有宫人上前把黎王妃席上的酒撤了,连带着不适合孕妇食用的菜色都挑拣了一番,全部收走。
  长阳王、长山王都上前祝贺:“恭喜!”
  ——都知道黎王膝下只得一位郡主,黎王妃这胎得男就是嫡长子,那才算是后继有人。
  黎王乐得见牙不见眼,敬酒来者不拒。原本嘉宾殿家宴就随意些,舞乐响起,黎王在殿内乐颠颠地耸肩拍手,见太后满脸微笑,谢节、谢茁也都上前凑趣。
  这时节的贵族女子只作闺中舞,鲜少在人前表演,偶然献艺也是扣弦鼓瑟。
  往日谢范作舞,姮芙蓉都会合歌扣弦,今日默默坐在席上喝蜜水,喂身边的谢团儿吃菜。
  长阳王妃卢氏不擅舞乐,喝得两颊绯红,只会拍手喝彩。长山王妃池氏则盈盈起身,道一声妾献丑,宫人听吩咐送来横吹,池氏与谢茁目光遥遥一碰,声息急吐,竟是一曲《破阵》。
  谢茁在文帝朝就是能带兵的武将,孝帝登基之后,被贬为庶人,如今眼见在孝帝朝不受待见的谢范都青云之上,他又岂能没点心思?倒不是想着皇帝那把椅子,便是送进宫的儿子,他也没想着能充作皇嗣,就是想正正经经做点事,都是文帝子嗣,就不许他想一想盛世太平?
  池王妃在正旦家宴上,以横吹作武曲,谢茁舞姿瞬时一变,腾行健舞。
  谢范、谢节两个本来都在趁着酒意胡乱摇摆,谢茁振衣而起,霎时间就成为场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谁不知道皇帝即位以来,最看重的就是各地武事?短短几年里,因武功封爵的将军就有四、五人了,个个都是风光无限。长山王夫妇在正旦家宴《破阵》健舞,很显然就是想替皇帝“效命”,这是在求差事!
  谢范在皇帝身边地位稳固,根本不在乎有个兄弟来分一杯羹,当即提着酒壶让出位置,腆着脸去黎王妃身边讨好。长阳王谢节则脸色一变,目光扫向坐在皇帝身边的六位“皇子”。
  谢节、谢茁的长子都被皇帝送回府,留在宫中的“皇子”里,以谢节之次子谢汶,最为年长。
  人家当爹的都知道拼一把,我岂能不为汶儿出力?谢范退了,谢节却没有退。
  他摆出与谢茁斗舞娱亲的姿态,哈哈大笑着把住了谢茁的肩膀。舞乐有仪轨可循,二人属舞相合,一旁的池王妃也没有偏帮自家老公,眼见谢节体力不支落了下风,吹笛时反而隐隐相助。
  在场众人皆是熟知舞乐,太后多看了池王妃一眼,眼含赞赏。一曲《破阵》终了,谢茁、谢节相携来拜,谢茂赐了酒。
  太后则笑着称赞池王妃:“语娘好技艺!”又赏赐池王妃十八支御制横吹,叫她常来宫中说话。
  太后赏赐当然不会这么小气,除了横吹之外,另有金银玉器等物,则是三位王妃皆有。
  竞争不成反成了别人踏脚石的谢节脸有点青,他的王妃卢氏偏偏心宽得很,端着酒去敬池王妃,笑道:“今儿可是沾着弟妹的光了,还要多谢弟妹。”没吹一腔子气,把我家那个憨子吹跌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那我可该当得!”池王妃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王妃干脆就坐在一席,喝喝酒,悄声聊天,好像完全不知道谢家兄弟间的刀光剑影。
  之所以这么随意放肆,是因为皇帝已经暂时离席了。谢茂想起去年也是嘉宾殿中,衣飞石进门来给太后请安,俨然一派母慈“妻”贤的和乐惬意,今年衣飞石是不会回来了,太后又逼婚想塞小老婆……殿内这三个王爷还在秀恩爱,满屋子小孩乱跑……谢茂借口更衣,打算回太极殿给衣飞石写信。
  他负手走在庑殿之下,心里想着要给衣飞石写的字句,殿前栽种的梅树蓬地绽开一团雪花,身后的侍卫忽地冲了上来,谢茂摆摆手。
  不过就是小宫女凑在一起打打雪仗,他一时兴起才走了这条道,不小心撞见罢了。
  如今未央宫中正经只有皇帝、太后两个主子,太后也爱热闹,经常让小丫头、小太监去她那里玩耍,皇帝除了长信宫都不去别处。主子如此宽泛,这群小宫婢、小太监闲时就会寻找没有贵人经过的地方玩耍。
  ——哪晓得今儿这么不凑巧,冷不丁就碰见了胡乱抄近路的皇帝。
  谢茂不在乎这点冲撞,那边玩疯了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却不知道,看见庑殿下御前侍卫的制服,吓得一个个跪在殿前冰冷的雪地里,瑟瑟发抖。
  都是才十二、三岁的小东西,一团孩子气。谢茂笑了笑,道:“起吧。”
  他才想着反正朕也不会立后纳妃,根据前世的经验,只要他没有把自己玩到横死,大约还能活个三十多年,文帝、孝帝留下的宫婢太监足够用了,暂时就不挑人了。
  宫女还好,他又没有那么多女眷,不必再使那么多太监,有干天和。
  眼角余光陡然瞥见一个板正的小童身影,额间仿佛有一抹红痕?他蓦地停下脚步,道:“你!”
  跪在殿下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都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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