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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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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估计得还真是没错,这间房子还真像一个职工宿舍,只是没有单人床,是一个东西两头的大通铺。
  天顺拉我一把,刚想占据东头靠墙的最佳位置,方队长咳嗽了一声:“大家不要拥挤,一切听从组长安排。”
  我以为方队长说的组长是另外一群人里的,转着脑袋到处看。牟乃伟矜持地咳嗽一声,站到方队长面前,一哈腰:“方队,有事儿你先忙,我给大家安排好铺位再跟你汇报。”方队长没动:“我看着你安排。”牟乃伟又哈腰:“多谢政府信任!”转过身来,脸色立马由绵羊变成了老虎,一指天顺,“你,西墙第一个!”哈,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天顺惨啦,那是个风口,正对着门,夏天还好,冬天不杀了他也得整出个“吊线疯”来。天顺磨蹭一下,嘿嘿笑了:“老木真照顾我,那儿凉快。”牟乃伟不看他,继续分配铺位。我被分配在中间的位置,紧靠着驴四儿。我明白,这是把我跟天顺隔开,玩各个击破啊。
  我这里刚吐出一口浊气,蒯斌耷拉着脸过来了:“兄弟让一让,我在你右边。”
  呵,我惨了,左边一个膘子,右边一个怪逼,不把我传染成二百五也得弄成半个神经病。
  分配完了铺位,方队长很满意,冲牟乃伟一偏头:“跟我来。”
  见方队长出去,大伙儿嗷地一声乱了营,滚到各自的铺位上打起了滚。
  我想过去跟天顺说几句话,见他黑着脸在跟墙角较劲,自觉没趣,怏怏地躺下了。
  蒯斌取一个老僧打坐的姿势坐在自己的铺盖上,眼色阴沉地盯着门口,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欠了他四两挂面。
  不大一会儿,牟乃伟一脸官相地背着手回来了:“老少爷们儿听好了,今天休息,明天出工!”
  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着那些往事,我没有心思去琢磨他,长叹一声闭了眼睛。
  我听见旁边一个人对驴四儿说,我们这个中队属于五大队的尖子中队,专管往地里送粪,挖大粪技术堪称一流。
  蒯斌蔫头蔫脑地在一旁嘟囔,全国劳模时传祥同志就是个挖大粪的,收到毛主席接见了呢,他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驴四儿支着鼻孔接了一句:“吃得不好,拉出来的屎也不臭,糊弄庄稼嘛。”
  “妈的,我真搞不明白,政府怎么会让这个怪逼当组长呢?”蹲在门口吃饭的时候,天顺忿忿地嘟囔道。
  “没听说嘛,人家是‘三进宫’,有经验。”我说。
  “操他二大爷的,合着累犯还光荣了?”天顺的脸黑成了鞋底子。
  “你还是别发牢骚了,暂时忍着吧。”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一直在想我爸爸和我妈,还有我哥和来顺,林宝宝和杨波的影子也不时在我的眼前晃,我爷爷的“近你妈”声偶尔撞我的耳朵,金龙的大猩猩脸也一个劲地往我的眼前凑……天顺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窝头:“你能忍我不能忍,砸,砸这个怪逼!大宽我告诉你,惹不起躲得起这句话在监狱里行不通,忍,不是办法!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扛,心不能软。我想好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怪逼在我的眼前晃悠,今天我就修理他!大不了关禁闭,上‘严管’,有他妈什么呀,不就两年嘛,两年以后我在外面等着他,一出门我废了这个怪逼!”我瞅一眼远远地在跟几个外地伙计低语的牟乃伟,小声说:“你不觉得不值当的?如果你真想砸他,多少也拉几个兄弟调一下‘口子’啊。”
  “在这里别指望那些孙子,”天顺的眼睛泛出了狼那样的光,“要玩就玩拿血管的,让孙子们都知道我是爷爷!”
  “哈,”我讪讪地笑了,“天顺,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这样啊,脑子进水了?”
  “你不懂。看守所跟劳改队不一样,看守所玩的是‘闪头’,这里玩的是一个长久……”
  “我不明白,”脑子里忽悠着那些熟悉的影子,我胡乱一笑,“你还是听我的吧。”
  “找人帮我?操,这里的人都是狗,眼里只有骨头,给骨头的是好人,不给的就是混蛋,我没有骨头给他们。”
  “那好,我帮你,”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紫了的脸,我把心一横,“什么时候开砸?你说。”
  “这就开砸!”天顺忽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窝头被他捏得屎一样从指缝里筛出来。
  我明白这样做不行,这就跟迎着车轮钻的狗一样傻,我不想就这样毁了自己,我知道自己的刑期不可以跟天顺比,他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还有将近六年呢……正思考着怎样设计一个合理的出手理由,方队长捧着几条烟笑呵呵地过来了。牟乃伟迎上去跟方队长说了几句什么,拎着一条烟走到我身边,把烟往我的手里一杵:“张宽,我跟咱们那边过来的兄弟不太熟悉,你给大家发发,”瞥一眼蹲在那里的天顺,语气舒缓下来,“兄弟你是个明白人,别的我就不说了,这是劳改队,不是看守所,干什么事情要过过脑子。刚才我跟政府提了,以后你当咱们组的记录员,这是‘一长四员’里的第一员,有苗头积极改造的犯人才能担任这样的职务呢。明白你哥的意思了?别听别人挑拨离间,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你会知道的。”
  这一阵“哥”把我弄得十分不爽,操你妈,你是谁的“哥”?我是你爷爷!
  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们制造矛盾,明处是在帮我,实际是想离间我跟天顺的关系,拉倒吧你,爷们儿不傻。
  我接过烟,没有说话,我不想让天顺误会,我宁肯得罪一百个“木乃伊”也不想让一个自家兄弟难受。
  牟乃伟似乎觉察到了我在想些什么,大度地一摇手:“还是政府好啊,啥都不说,先给大家发烟抽。”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天顺的身子一动,连忙按住了他:“就是就是,政府慈悲。”
  一个年轻队长抱着一捆灰色的劳改服过来了,牟乃伟连忙接住,回头一笑:“政府慈悲啊,发服装了。”
  等牟乃伟走远,我边安抚着天顺,边换上了劳改服,感觉自己一下子牛了起来,咱也是国家的人了,穿制服呢。尽管这制服有些老土,但很阳刚,小时候在电影《小兵张嘎》里见到张嘎穿过这种前后两扇,中间用布条连着的类似汗衫的服装,只是颜色不同罢了。天顺高唱一声操,气势汹汹地把旧汗衫砸在地上,解开皮带,将囚服扎在腰里,一时显得气宇轩昂。
    正文 第二章 天顺怒打牟乃伟
     更新时间:2008…10…7 18:04:56 本章字数:3041
          在外面抽了一阵烟,方队长招呼大家进了监舍,先是给大家每人发了一张锨和一把镐头,嘱咐大家注意劳动安全,不要乱闯警戒区域,然后罗嗦了几句关于好好改造的话,最后总结道:“从今天开始,大家就算是真正踏上劳动改造的路程了。大家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不要想家,我已经跟你们每个人的家里联系过了,很快你们的家人就会来接见你们。你们可以给家里写信,告诉家里自己的情况,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让他们带来,只要不违反这里的规定,生活必需品都可以带进来。”
  我终于可以见到我爸爸和我妈了?心忽然有些茫然,在看守所的时候,我对管理员说我的家里没有人了,好长时间没有家里的音信,自己恍惚也感觉家里真的没人了,现在看来我家里的人冷不丁又“复活”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我爸和我妈早晚得知道他们的儿子去了哪里。他们来了我该怎样跟他们解释前面发生的事情呢?对他们说,我原本就是一个杂碎?我爸爸会说,你连杂碎都不如,杂碎也有父母,如果你是因为父母变成杂碎的还好,可你不是为了父母。我真的不想让我爸和我妈来这里看我,我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做过的一切事情,现在我连拿镜子看一下自己都觉得恶心。
  方队长嘱咐几句大家要遵守监规纪律,对牟乃伟说声“安排大家学习”,转身走了。
  牟乃伟颠着屁股跟在方队长后面关了门,回头冲我一点头:“张宽,招呼大家学习。”口气跟方队长有些类似。
  我强忍着受辱后的愤怒,微笑着摊了摊手:“牟组,怎么学,学什么,我不知道啊。”
  牟乃伟一怔:“谈谈自己的犯罪根源啊,这么笨。”鼻孔一支,顺路带出两缕青烟。
  天顺在扑通扑通地整理他的铺位,我感觉他就像一个便秘患者,因为受憋而变得异常焦躁,跟我第一次见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我断定他是不想跟牟乃伟同在一个屋檐下了,刚想发射个飞眼安慰安慰他,牟乃伟又发话了:“明白了就赶紧开始。”
  “你不是犯人是吧?”天顺倚到自己的铺盖上,瞪着牟乃伟,口气软软地说了一句,昏黄的灯光照得他那张扁脸蓝幽幽的,看上去有种阴冷的感觉。我的心一紧,这就开始了?隔得远,我没法拧他的胳膊或者大腿,只好用一只手遮挡着半边脸,冲他一个劲地瞪眼。我以为牟乃伟会因为天顺的这句话大光其火,然后冲过去找他理论。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装做没有听见似的,轻咳一声,悠然说道:“老少爷们儿不要误会我,我也是在执行政府的指令。现在大家都是国家的罪人了,来到这里就是要为自己以前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不挖一挖自己的犯罪根源怎么可以?”这些话说得很有水准,跟方队长的话有一拼,我刚佩服了一下,他后面的话就变成了窜稀放屁,“命苦不能怨社会!谁让咱们不听嚷嚷的?有些人别以为自己在社会上混帐过就当成资本了,没用!这本身就是个不讲理的地方,讲理的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谁他妈是因为讲理进来的?”
  我看见天顺的鼻孔在一点一点地张大,脖子硬挺,怒视着牟乃伟,眼眶几乎快要箍不住眼珠子了。
  不行,我必须制止他“重新犯罪”!我知道天顺的力量,他要是一出手,牟乃伟就变成一滩烂泥了。
  我刚要过去跟天顺说上几句,蒯斌拉我一下,蔫蔫地说:“心理战,心理战啊。”
  我冷静下来,是啊,牟乃伟这是在故意激怒天顺,如果我说不好,没准儿起了反作用。我坐下不动了,心想,天顺,你可千万要挺住,起码要挺到他咧咧出几句违背政府意愿的话来再出手,那样大家都有话可说了。牟乃伟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摇晃一下脑袋,冲我微微一笑,猛地仰起脖子,高声唱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红呀……”“被你老婆的逼血给染的。”这话从驴四儿的嘴里说出来,大家一愣,旋即笑炸了营。“哎,红得好象,红得好象燃烧的火,”牟乃伟瞟我们这边一眼,以为自己的歌声起了喜剧效果,裂帛般喉出一声结尾,“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满以为大家会继续笑,可是牟乃伟失望了,大家像打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了嗉子似的没了声息。
  看来满屋子的兄弟都不太喜欢他,我瞥一眼还在反着眼皮看牟乃伟的天顺一眼,心中轻松了许多。
  牟乃伟张张嘴,还想继续往下唱,似乎是忘词了,卡壳般“呕”了一声。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嘛……牟乃伟的形象瞬间在我的眼里变成了一只苍蝇,还是被拍过的那种。
  牟乃伟“呕”出这一声来,似乎觉察到自己的造型玩得有些失败,猛回头,大吼一声:“还都别跟我装逼!老子三进三出劳改场所,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狗逼嘎杂子没碰到过?谁他妈的再跟我装,老子让他生得伟大,活得憋屈!”蒯斌死了没埋似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崩溃了,崩溃了,素质,素质啊。”就在我刚想笑一声的时候,一只板凳横空砸向了牟乃伟。牟乃伟下意识地抬手一档,凳子斜飞过来,凳子角噗地撞进了驴四儿大张着的嘴巴,驴四儿仰面躺倒,大练仰泳。
  天顺终于还是开始了!尽管他选的这个时机还算不错,但总归是有些急噪……我这里正慌着,眼前有个高大的影子一闪,我看见天顺大鸟一般飞过来,左手在正发着懵的牟乃伟眼前一晃,右手跟着一个凶猛的下勾拳直接掏在他的小腹上,几乎同时,一只大脚跟着上来了,正好蹬在牟乃伟的脖颈上,牟乃伟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倒在了刚刚站起来的我怀里,我毫不客气地拧转他的身子,往前猛力一推,正迎上天顺的第二脚!牟乃伟当即木桩一般平着倒在了正在满地划拉草的驴四儿身上。天顺没有停止动作,跳过去,一脚把他从驴四儿的身上掀下来,上去又是一通乱跺。牟乃伟起初还想挣扎着爬起来,接二连三的几脚下来,他一下子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吐出一句“哥们儿打死我吧”,随即软成了一条蛇,任凭天顺踢打。
  “妈的,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天顺停止踢打,吐一口痰,转身回了铺位。
  “是啊,为什么这样红?”蒯斌怪声怪气地跟了一句,好象大家都知道为什么红了,就瞒着他一个人似的。
  “被人打红的……”牟乃伟坐起来又横躺下了,无赖相一下子显露出来。
  “三十六路地趟功,绝对三十六路地趟功!”驴四儿的嘴巴扎在尘土里,还不忘帮他做个总结。
  门口有人影一晃,我连忙嘘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声音:“大家都看见了吧?刚才老牟说反动话,天顺才动手打他的。”
  驴四儿说声“说反动话才挨打”,撅着屁股趴上了凳子,粘满泥土的嘴唇鼓起老高,就像在下边掖了半截香肠。
  门咣地一声被踢开了,方队长威严地站在了门口:“齐天顺,出来!禁闭一个月,调离本中队。”
  天顺早有预料似的站起来,抱着自己的铺盖走到门口,回头冲我一笑:“大宽,我先走了。”
  我一时无话,默默地冲他点了点头,心中的空虚一浪接着一浪,汹涌蛮横地扑来……好兄弟就这么分手了?
  方队长让出天顺,用一根手指一横正要说话的牟乃伟:“闭嘴!我都看见了,你,撤消组长职务,面壁反省。”
  牟乃伟抬起肿成猪八戒的脸,眼泪汪汪地望着方队长,半跪在地上,一撇嘴,居然娘们儿似的抽泣起来。
  方队长押着天顺走了,夜深了。我知道,远方的下街灯火明灭,往事渐行渐远,未来依然模糊。
    正文 第三章 蒯斌原来是大哥
     更新时间:2008…10…7 18:04:56 本章字数:5998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仿佛就在刹那间到来了。劳改生活枯燥又烦闷,度日如年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了。大坝下的淤泥挖完了,挖出来的淤泥倒在一个水库样的大池子里,池子里全是沤烂了的草和麻杆,淤泥盖在上面等到来年开春就是上好的肥料。挖完了淤泥,我们机动组就“转业”了,三个人一小组,发一辆手推车,往田地里送粪。碰上坚硬一些的路面就一个人推车,到了地头,就变成了一个人推两个人拉,不时喊上几声号子“嗨哟嗨哟用力拉,用呀么用力拉”,样子很滑稽,让我时常想起一首歌:“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那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好在干活儿的地方是田野,田野里有许多好玩儿的东西,比如蚂蚱啦,蝴蝶啦,蝼蛄啦,甚至还有把蚯蚓装在瓶子里看它们纠缠在一起往玻璃上钻的。我觉得这些蚯蚓很有意思,它们也许喜欢阳光,尽管他们习惯生活在黑暗的泥土下面。我看着它们挣脱纠缠,蠕动着钻玻璃,好象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在吸引着它们,它们要冲出去接受阳光的爱抚。哈,你们这些膘子,出去有什么好处?一会儿就晒爆了你们……但我不得不佩服他们对冲出牢笼的执著,它们是那么的努力,不屈不挠,前仆后继地迎着不可能冲破的玻璃,奋力往外钻。最有趣的是蛐蛐,它们刚被抓进罐子的时候也愤怒,绕着罐壁不停地转,转着转着就瘪了气,它们聪明,知道在里面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只好抖动薄薄的翅膀唱歌,唱得好可以得到一小块蚯蚓尸体。
  我不太会辨别蛐蛐的好坏,经常抓一些个头大的跟人家个头小的赌。我以为个头大的才是真正的角斗士,其实不然,个头大的都傻,尤其是一种被称做油葫芦的膘子虫儿,一上阵就跑,逃姿丑得要命,往往是跑不了几步就被人追上了,骑在脖子上啃了半个脑袋去。这样,我经常把自己的烟输掉,还没有脾气。驴四儿就比我懂门儿,他专抓一种叫做“掐地虎”的蛐蛐,貌不惊人,歌唱得也稀松,还时常有假唱嫌疑——别的蛐蛐在唱歌,它有模有样地哆嗦翅膀,就像著名怪逼牟乃伟的德行一样,经常偷懒,他掌着车把,力气全是前面拉车的兄弟使。现在我们不喊他的名字了,直接把他跟古代埃及的某种古董联系上,木乃伊。木乃伊彻底“沉”了,混得连驴四儿都不如,一提天顺的名字他就得傻愣上半天,两只眼睛肚脐眼儿似的迷惘,就像刚死了娘的孩子。我们一般也不搭理他,除了他爹来接见,他提溜着东西回来,我喊一声“奉献喽”以外。
  我爸爸在我来这里一个月以后来看过我一次,他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抽烟,头发全被烟呛白了。
  我没有跟他辩白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是嘱咐他和我妈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出去我要好好孝顺老两口儿。
  我爸爸临走的时候说,你妈挺好的,你不要担心,来顺也听话,不感冒了,只是不会说话,怕生呢。
  我没敢提我哥,旁敲侧击地问林宝宝怎么样了?
  我爸爸说,她也挺好的,搬咱们家住去了,饭店不干了,在家看孩子,照顾你妈。
  饭店不干了?我估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爸爸不说,我也不好问,我帮不上忙啊,胸膛就像被人掏空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惦记着家里的情况,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儿,心情就像海边那些被不断拍打着的卵石,匍匐在浪花之下,在一次次的冲击下,落寞又沉郁。我爸爸再也没来看过我,我想,也许是他相信了我的话吧?我对我爸说过,不要担心我,我在这里很好,饭管饱,衣服也有政府管着,以后你就不要来了。我爸爸可真够实在的,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尽管我可以生活下去,可是我想你们啊,我也想随时了解家里的情况啊。前几天我给我爸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我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就让可智哥来看看我,我有话要对他说。我让可智来,是想通过他了解一下我哥的情况,我知道凭他们的关系,可智一定会去看我哥,那么我就知道我哥的现状了。我还想了解一些其他的事情,起码我想知道金龙、家冠以及洪武的近况,顺便也打听一下林宝宝的饭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估计我爸收到信以后会去找可智,我哥在劳教所的时候,可智就像我的亲哥哥,我爸爸拿他当亲儿子对待。可智也很有活动能力,他可以通过派出所的朋友弄到来看我的票。
  我用打扑克赢来的一盒大前门烟跟驴四儿换了一只“掐地虎”,装在一个自己烧的瓦罐里,准备让可智带给来顺。
  那只蛐蛐可真够勇猛的,打败别的蛐蛐抖擞精神的姿势时常让我想起我哥哥砸萎靡了烂木头时的影象。
  小时候,我爷爷也给我抓过蛐蛐玩儿,我爷爷经常指着最猛的那只蛐蛐对我说,你长大以后要学它。
  其实我一直在追求我爷爷说的那种境界,可是现在我不行,我就跟被我关在罐子里的那只“掐地虎”一样。
  我跟蒯斌和驴四儿是一个“小车组”的,一般都是驴四儿驾车,我和蒯斌拉。蒯斌现在是我们组的组长,大家都服他,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社会大哥。记得天顺进了禁闭室的第二天,别的中队来了三个一看就是社会大哥的“老犯儿”,大家以为我们组的哪个犯人要倒霉了,正在人人自危,那三个人就直奔蒯斌去了,一口一个斌哥。蒯斌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让他们把带来的几大兜子东西放下,挥挥手让他们走了。旁边的一个伙计赞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哥样子,不显山,不露水。”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蒯斌是跟孙朝阳和汤勇一起混起来的那批人中的一个,因为重伤害判了五年,这些年一直不在社会上。刑满释放以后,他的家就搬到了大马路那边,因为他父母去世了,他的爷爷活着,在大马路那片平房里。据说他刚回来的时候,以前的兄弟去找他,让他重新出山,开辟大马路和下街市场,他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不会拿着脑袋碰枪口,我还想多活几年。他跟我的解释是,大马路和下街都是我哥的势力范围,他不想跟我哥产生摩擦。“你哥是条硬汉,”他说,“可能那时候你小,不知道你哥在外面的名声,他为人仗义,心明镜一般亮,那样的人我不能去碰。”这话让我的心里好一阵不爽,什么呀,我哥彻底把自己的形象给毁了。也许是因为我哥的原因,蒯斌对待我跟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一点没有架子。
  此刻,我跟蒯斌站在地头上,望着远处插满小旗的警戒线,望着骑在马上往来奔突的武警,心静如水。
  驴四儿从西面一块玉米地里窜出来,跳着高儿冲我嚷:“大宽兄弟,你爹和你哥哥看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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