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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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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这才紧抱了诗晴一下,以示快慰之情。接着,大家就都忙起来了,冲奶的冲奶,洗奶瓶的洗奶瓶,只一会儿,那孩子就吮着奶嘴,咕嘟咕嘟的咽着奶水,一面睁着眼睛望着我们笑。从不知道婴儿的笑是那样天真无邪的,从不知道婴儿的笑是那样美丽动人的。孩子吃饱了,妈妈把她接了过去,摸了摸,笑着说:“幸好带了小衣服和尿布来呢!李谦想得真周到,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然后,妈妈和奶奶又忙着倒洗澡水,给小彬彬洗了澡,扑了粉,换了干净衣裳,经过这样一折腾,那孩子就舒舒服服的,带着甜甜的笑,进入沉沉的睡乡了。奶奶把孩子放在她卧室的床上,盖上了被,折回客厅来,对小双说:
  “小双,今夜,奶奶帮你带孩子,你赶快去睡睡吧,瞧,两个眼睛都凹进去了,这一个晚上,你不知受了多少罪呢!有什么事,什么话,都明天再说吧!今晚,大家都睡觉去!”
  “不!”小双忽然抬起眼睛来,对满屋子环视了一眼,她的泪痕已经干了,精神也好多了,只是脸色仍然苍白,下巴瘦得尖尖的。她的眼神坚定,语气坚决。“难得大家都在,为了我,全家一定没有一个人休息过,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但是,有几句话,我非说不可,请你们听我说完,再去休息。”
  大家都坐了下来,呆呆的瞅着她,诗尧尤其是动也不能动,直望着她。她的声音里,有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今晚,”她静静的说了,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别人的事情。“我抱着孩子跑出去的时候,我是决心不要活了。是决心带着孩子图一个干脆的了断。我不忍心把彬彬交给她父亲,让她继续受罪。我想,我死,孩子也只有死,死是一种解脱,只要死了,就再也没有烦恼和悲哀了。叫了一辆计程车,我到了火车站,想去卧轨,但是,看到那轨道时,我犹豫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死得血肉模糊。于是,我走到了十三号水门,想要去跳水,站在水边,我看到了水里的倒影,水波荡漾,我和孩子的影子也在水里荡漾,我又觉得跳不下去,我不能把我的女儿投进这冰冷的水中……”
  我不自禁的和诗尧交换了一个注视,诗尧深深的抽着烟,他的脸笼罩在烟雾里,显得好模糊,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凝视着小双。“……就在我迟疑不决的时候,彬彬哭起来了,”小双继续说:“我低头望着孩子,看到她那张好无辜、好天真的小脸,我心里一动,我想,我即使有权利处死我自己,我也没有权利处死这孩子。于是,我爬上了河堤,满街走着,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托付这个孩子,我——也曾经到这儿来过。”她扫视我们,我们明明看到她现在好端端的在眼前,并未卧轨或跳水,却都忍不住懊恼的低叹一声,如果我们派个人坐在门口,不是当时就可以抓住她了吗?“我想把孩子放在你们门口,相信你们一家人那样热心,那样善良,一定会把这孩子抚养成人。可是,就在我要放下孩子的时候,我又犹豫了。孩子的生命是我给她的,不是她要求的,更不是朱家给予的,我有什么资格和权利,放弃自己应尽的义务,把这样一副沉沉重担,交给朱家?于是,我又抱着孩子走了。我又想,孩子有父有母,如果母亲死了,她就该跟着父亲活下去,抱着孩子,我又折向浦城街,可是,我忽然想起,友文说过,孩子并不是他要的,是我要生的,当初他确实想拿掉这孩子,是我坚持不肯才生下来的。我望着孩子说:不,不,我不能把你给友文,因为他并不要你!事实上,友文除了梦想之外,他什么都不要。如果我把孩子留给他,那一定比带着孩子投水更残忍!这样,我走投无路,□徨无计,抱着孩子,我在街头无目的的踯躅徘徊,孩子饿了,开始一直哭,她越哭,耍我的心越绞扭起来。人,想自杀的念头常是几秒钟的事,度过了那几秒钟,求死的欲望就会平淡下去。逐渐的,我想通了,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有责任,因为这孩子是我生的,因为我最恨没有责任感的人,自己怎能再做没有责任感的事!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不止为了孩子,还为了许多爱我的人;我死去的父母不会希望我如此短命!还有你们:朱伯伯,朱伯母,奶奶,诗卉,诗晴,诗尧……”她的眼光在诗尧脸上温柔的停了几秒钟:“你们全体!我的生命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渺小,那样不值钱,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所以,我回来了!”她住了口,轻轻的啜着茶,我们全不自禁的透出一口长气来。奶奶立刻用手环抱着她,拍着她的身子,喘着气嚷着:
  “还好你想通了!还好想通了!多么险哪!小双,你以后再也不可以有这种傻念头了!答应奶奶,你以后再也不转这种傻念头了!你瞧奶奶,七十几岁的人了,还活得挺乐的,你小小年纪,前面还有那么一大段路要走呢,你怎么能寻死呢?”
  “小双,”诗尧这时才开口,他的眼神说了更多他要说的话:“再也不可以了!你再也不可以这样了!”
  小双瞧瞧奶奶,又瞧瞧诗尧,她点点头,正色说:
  “我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寻死了。只是,我也有事,要求奶奶、朱伯伯,和朱伯母做主!”
  奶奶怔了一下,说:“你说,是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有任何为难的事,奶奶都帮你解决!”小双低下头去,她默然片刻,终于,她又抬起头来了,神情平静而严肃,庄重而坦白,她说了:
  “要承认自己的幼稚和错误,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是吗?要招供自己婚姻里的失败,是需要更大的勇气,是吗?不,不,雨农、李谦,请你们都不要离开。我既然带了孩子回到这儿来,这儿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要对你们坦白说出我这一年半以来的遭遇!”
  我们都静静的瞅着她,她停了停,叹了口气。
  “你们总记得卢友文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天,他谈文学,谈写作,谈抱负,谈理想,谈梵谷,谈诺贝尔奖。他漂亮潇洒,他才气纵横,我几乎是一下子就被他收服了。然后,我和他做了朋友,我眼见他吃得苦中苦,就以为他必然能做人上人!我和他交了七个月的朋友,他没写出一篇东西,却有成千成万的理由,最主要的一条理由,是我害了他!他说,除非我嫁给他,要不然,他牵肠挂肚,既没有家,又没安全感,天天担心我被别人抢去,在这种心情下,他怎能写作?他的口才,你们是都知道的,他又说服了我!而且,那时,我爱他,尊敬他,崇拜他,对他已经五体投地。再加上,刚好那时我遇到一些困扰,于是,当机立断,我和他结了婚!”
  她又停了停,我再看了诗尧一眼,我明白,那“困扰”指的是什么,诗尧也明白,他的眼睛隐藏到烟雾后面去了,痛楚和懊悔又扭曲了他的脸庞。小双喝了口茶,吸了口气,继续说:“婚后,我一心一意扶持他成为大作家,他写不出东西,我帮他找藉口,他沮丧,我鼓励他,他灰心,我给他打气,逐渐的,他怪天怪地怪命运。家里经常过的是炊烟不举的生活,他不管,我偶尔谈起,他就说我是拜金主义者,既然吃不了苦,怎配嫁给他那种拿诺贝尔的人才!接着,又说我用柴米油盐这种小问题来妨碍他写作,影响他前途,吓得我什么话都不敢讲。诗尧送了钢琴来,他赶走我每一个学生,说是琴声影响了他的灵感。这时期,他的脾气越变越暴躁。他动不动就生气,气极了就骂人,骂完了又自怨自艾。我爱他,我怜惜他,我认为这一切都是过渡时期,每个天才都有怪脾气,不是吗?梵谷还曾经把自己的耳朵割掉呢!他去上班以后,我的生活更惨了,他开始骂我,怪我,说是为了我才要工作,拿不到诺贝尔奖唯我是问!诗卉,”她看着我:“你一定奇怪,为什么你每次来,都碰到我们在吵架或闹别扭,事实上,那时已经无一日不吵,无一日不闹,他说我是他命里的克星!娶了我是他天大的错误!”“小双,”李谦插了进来:“这种人,亏你还跟他生活在一起,你早就该离开他了!”
  小双看了李谦一眼:“你以为我没有尝试离开他吗?我就是泥巴人也有个土性儿呀!我说了,我试过,不敢提离婚,我只说要分居,让他一个人安心写作,他会立刻抱住我,对我痛哭流涕的忏悔,说他是写不出东西,心情不好,说他有口无心,说他‘鬼迷了心窍’,才会得罪我这样‘像天使一般的女孩’,说如果我离开他,他会伤心而死。于是,我哭了,抱着他的头,我反过来安慰他,发誓不离开他,我原谅他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又开始赌钱了!从此,是我真正的末日来临了!家里能偷的他偷,能拿的他拿,连他手上的结婚戒指,他都在赌桌上输掉了!为了他赌钱,我哭过,我求过,他竟说,因为家里没有温暖,他才要向外发展!我认真的考虑了,认真的反省过。我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我一定不是个吸引人的好妻子,才造成这种结果。但是,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呀?如何才能拴住丈夫呀?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又说,赌钱是他唯一的麻醉,可以让他忘记失败的痛苦,所谓失败,是指他的写作,而我,却是他失败的主要因素!”
  她停了停,喝了一口茶,她的眼神悲哀而凄苦,注视着茶杯里的茶叶,她并不在“看”那茶叶,她的眼神穿过了茶杯,落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总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曾如何侃侃而谈,批评现在的作家都一钱不值!后来,他说要写一篇天才与疯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疯子,是圣人还是坏蛋,现在,我总算有了结论,他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不是圣人,也非坏蛋,他只是个力不从心的可怜人!他确实痛苦,确实苦闷,因为他做不到他想做的,于是,我成为他唯一的发泄者!”我注意到,爸爸微喟着点了点头。诗尧熄灭了烟蒂,他只是贪婪而怜惜的看着小双,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进肚里,揣进怀里。“我的婚姻到这个阶段,已经完全失败了。你们能够想像吗?我最初是崇拜他,后来是同情他,最后是怜悯他!一个女人,当她对她的丈夫失去敬意时,这婚姻就已经不能维持了。然后,发生了抢坠子的事件,当我死里逃生,在医院中醒过来的时候,说真话,我的心已经冰冰冷了。我已经决定不再同情他,不再原谅他,不再接受他任何的道歉了。可是,那天,我又心软了,而主要的,是奶奶的一句话说服了我!”
  奶奶睁大眼睛瞅着小双。
  “是吗?”奶奶迷糊的问:“我说了什么?”
  “奶奶,你说:当初你既然选择了他,好歹都得认了这条命!我想,是的,人是我选择的,婚姻是我自己做的主,连伯父母的同意与否都没有请示!而我,居然这么快就认输,就逃避了!我如何向伯父母交代?我如何向新生的孩子交代?于是,我又原谅他了。”小双吸口气,深深的叹息了。
  “明知道是鬼门关,却不能不往里跳!人类的悲剧,怎么能到这种地步?重新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所受的苦难绝非你们所能想像。诗卉,你了解我,但非万不得已,我是不诉苦的,我是多么要强要胜的!但是,他整天骂天骂地骂神灵,骂我骂孩子骂工作,骂一切的一切!他说他为我和孩子工作,今天我以孩子起誓,我从没拿到过他的薪水,因为每到发薪的日子,那些要赌债的人会在他办公室里排队,等着接收他的薪水。我和孩子,只是靠唱片的钱,在苦苦支持着!”
  她抬眼望着我们,忧郁,疲倦,平静,而苍白。
  “今晚发生的事,不用我再来复述。事实上,从他要卖钢琴,而我不肯的时候起,他就口口声声说这是件爱情纪念品!各种胡言乱语,并不是从今晚开始……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是在冤枉我,却用来打击我的傲气和尊严,当我生气之后,他又会忏悔万状。他折磨我,也折磨他自己。说真话,我同情他,但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转头望着爸爸。“朱伯伯,朱伯母,奶奶,我一向不求人,我太要强,太自负,连我父亲下葬,我都不肯当着人掉一滴眼泪,而今天,我不再要强,我不再自负,我承认,我对人类和人生都了解得太少,为了这个,我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望着爸爸妈妈,终于说了出来:“我思之再三,唯一救我、教孩子、救卢友文的办法,是我和他离婚!”她停住了,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然后,爸爸深深的望着小双,沉重的问:
  “小双,你知道离婚的意义吗?”
  “我知道!”小双凝视着爸爸。“离婚,是经过我仔细考虑过的,绝非一时冲动。我说过,不止为了救我,也为了教卢友文,我现在成了他不能成功的最大藉口,拔除了藉口,或者他能成功了!除非他获得成功,否则他永远会折磨我!也折磨他自己!我已经看准了,我在他身边,是三个人的毁灭,我离开他,或者是三个人的新生!谁知道呢?朱伯伯,今晚,我曾徘徊在生死边缘,放弃一个婚姻,总比放弃一条生命好!”
  “但是,”妈妈开口了:“他会同意离婚吗?”
  “他不会。”小双肯定的说:“所以你们一定要支持我,去说服他。他会认为我小题大作,他会告诉你们他多爱我,他会着急,他会忏悔……但是,如果我真原谅了他,一切会变成恶性循环!最后我仍然是死路一条!”
  “我支持你,小双!”李谦坚决的说:“这情况是非离婚不可!但是如何离婚呢?”“雨农应该可以解决!”诗尧这时才插嘴,他显出一种反常的热心:“中国的法律,只要有两个证人在离婚证书上签字,就生效了。”妈妈死盯了诗尧一眼,我心里也在想,他倒把离婚手续都弄清楚了!诗尧对我们的眼光置之不理,只是热烈的注视着小双,他诚挚的说:“我想,我们全体都会支持你!”
  小双不语,仰着头,她只是祈求的望着爸爸,那哀愁的眸子里,重新漾起了泪光,爸爸叹口气,终于对她点了点头,说:“你既然深思熟虑过,我看,这大概是最理智的办法!好吧,小双,我们支持你!”
  于是,小双猝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哎!”了一声,就整个人都瘫痪在沙发上。
  第二十章
  那天,当我们睡觉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大家都是一早就要上班有事的人,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了。于是,奶奶做了主,给我和诗晴都请了假,雨农一早要出庭,不便于请假,他仍然赶去法院,中午就赶回来了。李谦和诗尧,都是午后才需要去电视公司,倒还都睡了睡,至于,经过这样一场风波,和一阵混乱以后,谁睡得着,谁睡不着,就无法细述了。小双那天又睡在我的下铺了,奶奶坚持帮她带孩子,要她“务必”睡一睡。小双很明显是已经筋疲力尽,躺在那张她曾睡过一年的床上,她只说了一句:
  “诗卉,我好像一匹奔跑了好久的倦马,跑过沙漠,跑过峡谷,跑过崇山峻岭,失过蹄,受过伤,现在,我又回到自己的槽里来了。”毕竟和卢友文相处了两年,我想。连说起话来也文诌诌的了。可是,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去打趣她。帮她拉好棉被,我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我,然后,我笑了,说:
  “欢迎回来!”她摇摇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终于咽了回去,闭上眼睛,她是倦极了,只一会儿,她就呼吸均匀的睡着了。我爬上上铺,觉得事情还没有完,还有许多事要安排,还有许多事要细细思想。但,我的头才碰上枕头,我那些要想的事,要安排的事就都飞得无影无踪了,我睡得好香好沉,连梦都没有做。我是被一阵喧闹声所惊醒的,睁眼一看,窗外的阳光又灿烂又刺目,对下铺望望,小双早已没影子了。看看手表,十二点半!嗬!我可真会睡。慌忙爬下床来,侧耳倾听,外面在大声说话的原来是卢友文,他总算福至心灵,知道到“娘家”来找太太了。我去浴室随便的洗了一把脸,就一头冲进了客厅,等我到了客厅,我才知道我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全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已经聚全了,连小彬彬,都在奶奶怀里咿呀唔呀的啃自己的小拳头玩呢!小双坐在沙发里,正一脸的坚决、严肃,和木然。那小脸板得紧紧的,一点笑容都没有。相反的,卢友文坐在她对面,却是满脸陪笑的、低声下气的说:
  “……你想,小双,人在生气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来呢?你怎么可以去和生气的人认真?何况,你是了解我的,你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你明知道,我这些日子身体又不好,脉搏动不动就跳到一百多下……”他自己按了按脉搏,数了数:“瞧,现在又已经一百零五下了。我身体不好,情绪当然受影响。我写不出东西,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看到你和孩子都又瘦又小,营养不良,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好差劲好差劲的丈夫,我常常整夜自责,自责得通宵不能睡觉。在这种情况下,人的火气难免就旺一点,火气一旺,说的话就全离了谱了。反正,千言万语,我错了!你宽宏大量,就不要再计较吧!你瞧,小双,当着朱伯伯一家人面前,我向你认错,这个面子也够大了吧!我这个丈夫,也算是够低声下气了吧!小双,你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一向最体贴最温柔最善良!就算有时候你口齿锋利一些,我知道你也是无心的,你也用过最重最难堪的句子来说我,我还不是都能谅解吗?那么,你也谅解我了吧!昨晚,我完全是鬼迷了心窍,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做出那么多错事来!现在,当着你的面前,我对诗尧、诗卉、雨农统统认个错,好了吧?一天乌云,也该散了,你也别再打找朱伯伯一家人了。”
  说真话,假若我对卢友文认识少一点,假若不是经过一番亲眼目睹的事实,假若没有昨晚小双的一篇长篇叙述,我非被卢友文这一篇“自责”和“道歉”所“说服”不可。事实上,即使我知道他的“自责”和“道歉”都不可靠,我仍然有点心动,总之,人是爱听好话的动物,别人对你赔不是,说好话,你就很难把脸继续板下去。但是,小双寂然不为所动,一直到卢友文说完,她的脸色连变都没变过一下,这时,她才开口:“你说完了吗?”她问。
  “说完了吗?”卢友文叹了口气,焦灼和忧虑飞上了他的眉梢,他似乎看出事态的严重。他的笑容收敛了,显出一股真正的,失神落魄的样子来。“小双,你对我的好处是说不完的,我犯的猎误也是说不完的……”
  “那么,”小双冷冷的打断了他:“也不用再说了,大家都很忙,也没时间听你慢慢说。”她回头望着雨农。“雨农,我托你办的东西呢?乘今天大家都在场,我们快刀斩乱麻,就把事情解决了吧!”雨农从口袋里拿出两份公文一样的东西来,他有些犹豫的望着小双。“东西我是准备了,”他呐呐的说:“可是,小双,你是真下了决心这样办吗?”“还要变卦吗?”小双幽幽的说:“人一生有多少时间,让你来反反覆覆,出尔复尔?如果我不能这样办,我就永远是一个恶性循环的悲剧演员!不,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伸手取过雨农手中的文件来,低头研究着。卢友文狐疑的望着这一切,看看雨农又看看小双,他的脸发白了。
  “你们要干什么?”他问。
  “请你填这两份离婚证书!”小双把那文件推到他面前。“我们没有财产可分,没有金钱的纠葛,唯一我们所共有的东西是彬彬,我想,我该有监护权……”
  “慢着!”卢友文站了起来,脸色大变,他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小双。“谁说我们要离婚?”
  “我说!”小双斩钉截铁的。“你愿意好好签字,我们就好聚好散,以后,最起码还是个朋友。你如果不愿意好好签字,我也是要离婚,那就会做得很伤感情!我宁可到法院去控告你虐待,我也要达成离婚的目的!”
  “虐待?”卢友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天知道!我什么时候虐待过你?”“许多虐待,我或者提不出真实的证据,至于你连夜不归,流连赌场,可能都构不成虐待的罪名!但是,宏恩医院至少有我受伤开刀的纪录……”
  “那是意外事件呀!”卢友文叫:“难道妻子早产,就要和丈夫离婚吗?你这种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吧!”
  “是的,那是意外。”小双静静的说,脸上仍然是麻木的,毫无表情的。“只是,我们的生活里,意外太多,我无法和你再共同生活下去,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总有一天,这些意外会杀死我,所以,卢友文,你也算做件好事,你也算功德无量,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卢友文呆了,他似乎不敢相信的望着小双,然后,他掉转头来,看着房间里的我们。大约在我们的脸上,他找不到任何“同情票”,于是,他的眼光就落到奶奶身上去了。
  “奶奶,你说!”他急急的开口,额上冒着汗珠。那正是七月的大热天,室内虽然有一架风扇,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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