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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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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偷得浮生的美好,一点点在他心里凝聚起勇气。前路满是荆棘,他也要为了身边的暖意,奋力前行。
  他披了衣服起来,书房里放着宋国兵整理好的电报,他伸手翻了翻,昨晚并无异动。孙吉的情报做得很好,日本停在两江的17艘军舰位置测得十分精确,如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到肖诚布置完毕,他的回复电文发到东京,日方必然要将已经进入两江的军舰调回林州港。如此,舰队则必会经过布满水雷的瓦子湾。
  孙吉是将领中最为老成稳重的,曾经问过他,即便要和日本决裂,也不必如此决绝毁掉日本海军,毕竟封锁两江航道就足够让他们头痛了。叶楷正只答了一句话:“我国的海军诸
  位可知道,有可以同日方一战的力量吗?”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良久,他才又说,“能毁掉一艘,日后全国抗战时,便能减轻一份压力。”
  杨峥直脾气,才讽刺说:“那我们就是为委员长在抗这件事。可是他不是一直说还不到最终绝望的时候吗?”叶楷正只摆了摆手,皱眉说:“家国之前,不分你我。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叶楷正在书桌后坐下,点了一支烟,从抽屉里拿出了早已备下的那纸电报,上边只写了八字:丧国之约,断不可受。他又看了几遍,几乎能将每一笔都勾刻在脑海里,这才重拉开抽屉,放了回去。
  “督军,派去下桥的人已经回来了。”宋国兵敲门进来说,“没接到老爷子。”
  叶楷正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宋国兵忙说:“老爷子大概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放心不下,昨天就已经回到了颍城。现下已经被接到了西山,十分安全。”叶楷正这才放下心,挥了挥手说:“这几日你没闭过眼,也辛苦了。现下去睡一会儿,傍晚回颍城。”
  宋国兵行了一个礼便出去了。叶楷正回到卧房,星意还没醒,维持着他离开时的睡姿,仿佛没有变过。他在她身侧躺下了,尽管一再地克制自己不要去吵醒她,可到底还是不小心压到了她的头发。
  星意一下子就醒了。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翻了个身
  没理他。叶楷正忍了笑,手从被子里探进去,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擦过:“后来睡得好吗?”
  “后来”两个字带了些微的暧昧,她不晓得怎么回他,只好挪开他的手:“几点了?”
  他依然抱着她不松手,语调还有些慵懒:“天还没亮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星意缩了缩身子说:“我不想睡了。”
  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他是真的有些食髓知味,只是怕她劳累又伤身,强自忍着,只笑说:“我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你躺一躺。”
  话既然说了,他便当真规规矩矩地只抱着她,枕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今天晚点我们就回去了。”
  “这么快吗?”她怔怔地看着窗外,轻声说,“二哥,这两天……我觉得像做梦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的手臂横过了她的胸前,轻搭在了另一侧肩膀上,牢牢将她扣在了怀里,薄唇贴着她的耳侧问:“是美梦还是噩梦?”
  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总是想起那个警卫。他和我年纪差不多,以前肖大哥老派他跟着我……有一次爷爷还让我拿了糕点给他吃。可那天,我救不了他。”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二哥,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勇敢,要能够和你并肩。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我很害怕。”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在劝阻你,我只是说,我害怕有一
  天醒过来,你真的不在了——”
  这两天的梦里,那场爆炸反复地出现,每一次她奔跑过去,想要去给那个警卫止血,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会变成叶楷正的。
  身后那个人收紧了手臂,脸颊贴在她单薄瘦弱的肩胛骨上,微微笑着说:“前天我还在想,不能让你再留在我身边——可幸好我的太太这样勇敢,又聪明,狠狠骂醒了我。”
  他的手臂用力,让她面对自己。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眸色坚定而清明,声音低沉笃定:“星意,不论我要去做什么事,都会为了你好好保全自己。”
  她的眼眶微微一热,几乎要滚下泪来,又觉得不好意思,把头埋在他怀里,说了句“好”。
  到底还是没再睡着,星意起来洗漱,换好了衣服,才见到叶楷正正在收拾床铺。她见他也是不甚熟练的样子,走过去说:“我来吧。”他就拦住了她:“没事,我已经把床单收好了。”
  她有些愕然:“为什么?”
  叶楷正笑了笑,俯身继续收拾:“不能让那帮臭小子看到。”
  他的笑带了些暧昧与温度,星意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倏然涨红了脸说:“不正经。”
  他还想辩解两句,正巧有侍从进来:“督军、夫人,这里就剩下那个昨天带来的糕点,要不要去附近的镇甸去买一些早餐回来?”
  叶楷正“哦”了一声:“车钥匙呢?我们自己开车去吃。”
  警卫有些为难:“……这我得去问问宋主任。”
  “他在睡觉呢。”叶楷正不以为意,“也就半小时就回来了。不会有事。”
  年轻的警卫竟然是难得地执拗,也不肯妥协,就是不肯交出钥匙。星意也不想他太为难,轻声说:“那你让他们远远跟着。”叶楷正想了想,终于也点头:“好。你们跟远一点。”
  小警卫就十分高兴地行了礼:“谢谢夫人!”
  叶楷正看着他奔去门厅的背影,略有些沉郁:“……他谢你干什么?”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好端端的为难别人做什么?”她斜他一眼,“远远跟着又不会出什么事。”
  他只好摸摸鼻子,从善如流地说:“好,都听你的。”
  叶楷正发动了汽车,星意坐他身侧的位置,忍不住问:“上一次我就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这算什么?”他颇为自得,“我以前还开过军用卡车。”
  星意追问:“还有呢?你还会什么?”
  他琢磨了一下:“会的很多。”顿了顿,又追问说,“为什么这么问?”
  “想多了解一下我的丈夫。”她抿唇微微笑着,肤色在晨光熹微中洁白如玉。
  他就低低咳嗽一声:“那么,我昨晚无师自通的事……你还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立刻转过头没理他,可他却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上渐渐泛起了粉色。
  仙女湖边的镇甸极小,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一家店开着,只卖当地人习
  惯吃的米粉。因为还早,老板刚刚将汤烧开。两人要了米粉加卤蛋,便坐在火炉边等。
  结果一端上来,星意就有些傻了,一碗足足像小面盆一样大。叶楷正递了筷子和调羹给她,十分自然地说:“吃不下就给我。”她“哦”了一声,低头尝了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好吃,汤汁十分鲜美,米线煮得软硬适中,极有弹性,还有牛肉粒、蛋皮和豆皮在里边,几口吃下去,胃里就觉得暖暖的。她一抬头,叶楷正正用筷子夹开卤蛋,小心地取出了蛋白放在自己碗里,又将蛋黄夹给她。
  她有些惊讶,她不爱吃蛋白,从小黄妈都只给她夹蛋黄吃。后来大了倒还好,除了黄妈,也没人这样溺爱自己,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他大口吃着米粉,仿佛知道这个是理所当然的:“我看姆妈给你夹过蛋黄。”
  真的是很在乎一个人,才会注意到这样细小的地方吧?星意抿唇笑了笑,也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叶楷正吃得差不多了,看她只吃了一半,眉梢微扬:“吃不下了?”
  她点点头,搁下了筷子。
  他有些无奈:“才吃这么点,难怪这么瘦。”说着拿过了她的碗,又大口吃起来。
  星意看他吃自己剩下的米粉,忍不住问:“叶楷正,你不嫌弃是别人吃剩的吗?”
  他也没抬头:“什么别人,是自己媳妇儿,有什么好嫌弃的。”
  店里的炉
  火烧得很旺,映得两人的脸都有些红扑扑的。她坐在他身边,他们就像是普通的小夫妻那样,低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约而同地觉得,此刻的时光这样静好。
  吃了早饭,叶楷正将车开到湖边,带她下车散步。他看着眼前雪景,不无遗憾:“终究还是要春夏时好看。”
  她挽紧了他的手臂:“那春夏的时候我们再来吧。”她轻轻眯着眼睛,略有些向往,“花房种满了花,家里的花瓶每日都能插上新鲜的玫瑰了。”
  “好,我让他们再修整得舒适些。咱们来这里避暑。”
  “每天早上我们都可以去吃米粉。”
  两人断续聊着天,这样的寒冬腊月在湖边漫步,竟也觉得十分惬意。
  约莫过了半小时,远处有汽车引擎的声音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国兵跳下车,飞快地跑来,一脸紧张的神情。叶楷正不由叹口气:“看来得回去了。”星意心底也是有些不舍的,脸上却笑着说:“能有这一日偷闲也算难得了。”
  “督军!”宋国兵疾步走到叶楷正身边,“瓦子湾传了机密讯息过来,得要您即刻回颍城。”
  叶楷正点了点头:“现在就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警卫们便已经收拾妥当了,他们径直上了车就走。星意坐在车上回望那幢小洋楼。叶楷正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已经留了人在这里,明天就能把报纸和相片取回来。”
  她浅浅笑了笑,说了句“好”,可不晓得为什么,心底竟有些莫名不安,不由问了一句:“我们还会回来这里的吧?”
  年轻的督军声音低沉而坚定:“会的。”
  很多年以后,廖星意总是能记起那个大雪纷飞的中午,她乘车和自己的新婚丈夫一起,离开了仙女湖边的洋楼。她总以为他们还能再回来,一起散步、插花、吃当地的早餐。可此时的她大概不会想到,终其一生,她都没能和他一起……回到这里。
  老爷子原本被接到了保卫严密的西山,但他素来住不惯旁的地方,警卫好说歹说,最终还是将他送回了廖诣航的住处。叶楷正送星意到廖家住处的路口,因军部有紧急情报先离开了,走前叮嘱说:“那件事等我回去和爷爷谈。”她微微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军服的领口:“嗯……那我先走了。”
  到了家门口敲了敲,佣人来开的门,一见到星意就笑着说:“小姐回来了。”
  星意也顾不上其他,只问:“我爷爷呢?”
  “老爷子在楼上看报呢。”
  星意连大衣都来不及脱,一边上楼,一边问:“爷爷什么时候来的?”
  佣人想了想:“有好几天了吧?廖先生走的那天,老爷子就过来了。”
  “大哥走的那天?”星意怔了怔,忍不住苦笑,原来爷爷一点都不放心自己独自留在颍城,到底还是回来盯着自己了。
  书房的门开着一条缝,她敲了一下,就伸手推开了。老爷子坐在躺椅上,似乎睡着了。她悄悄走过,取下了他盖在身上的报纸。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一眼,爷爷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紧紧皱在一起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取过了放在一旁的毛毯轻轻给他盖上,正要离开的时候,摇椅晃动了一下,老爷子醒过来,一看到她就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爷爷。”星意连忙转身,“我看您在打盹呢,就没叫醒您。”
  “你和青羽都没事吧?”老爷子大约是这几天抽了许多烟,声音都有些哑了,“我听说炸弹把车队炸了?”
  “我们都好好的。”星意连忙安慰爷爷,“后来他要处理些事情,就在外边住了两天。”
  老爷子慢慢靠回了躺椅,屋内屋外光线明暗的折射下,他脸上的皱纹显得越发深刻寂寥:“你大哥呢?有他的消息吗?”
  “昨天叶楷正和他通电话了,他也很好。”星意想到大哥就有点心虚,幸好叶楷正说了,这件事他会和爷爷谈,她顺势换了话题说,“您放心吧,大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会有事的。”
  老爷子摸索着去拿茶几上的烟管,不晓得为什么,动作有些迟缓,又有些吃力。窗外的光线落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她忽然间觉得几天没见,爷爷像是老了好多,亦少了许多精气神。星意有点心酸,原本想劝他少抽一些,到底还是没开口,只是像小时候那样撒娇说:“爷
  爷,我还没吃午饭呢。”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终于笑了笑说:“都要嫁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行啦,爷爷不抽烟了,一起吃饭去。”
  祖孙两人在餐桌边坐下,星意察觉到老爷子情绪不佳,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特意陪他聊天:“爷爷,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等大哥回来在这儿过好吗?”
  “等你大哥回来……”老爷子怔了怔,说,“好,就在这儿过年。”
  “您还记得小时候过年立下的规矩吗?吃年夜饭的时候大人坐着,小孩子就得坐着,不能站起来。”星意抿着唇,想起往事,“那时候大哥六岁,规规矩矩坐着不动。可我坐不住,总想着要出去看别人放炮仗。然后大家都没吃完,我就站起来往外跑。”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好像有那么回事。”
  “到底您也没舍得打我。”星意得意地说,“结果大哥就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说,为什么妹妹站起来就不会被打!”
  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叹口气说:“后来那条规矩就废啦。”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伤感,“以后你和诣航都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能看到那个时候就好啦。”
  星意越发有些难过,连忙笑着说:“爷爷,说这些干什么。您要长命百岁,以后我有了孩子,还得围着您要压岁钱呢。”
  老爷子呵呵笑了笑,也就不再提了。
  此时的两江军部,电报已经如同雪
  片一般飞来。秘书室的电话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接线的工作人员忙碌地记下要点,汇总给参谋部,再由参谋部交送至司令室。
  “军座,从31军上报的情况看,三天前凌晨有三艘日本商船试图驶回林州港。我军在瓦子湾前的甸钻县将它们拦截下来,借口前方维修桥梁,要求它们等待。结果昨晚它们偷偷离开,被发现后强行进入了瓦子湾,并发现了正在布置鱼雷的31军工兵。随后,日本的军舰也有了异动,不顾我军警告,正在向瓦子湾驶去。”
  参谋们七嘴八舌地在讨论。
  “日本商船为何在这时偷偷驶入瓦子湾?情报泄露了吗?”
  “商船怎么会知道?就算被发现也应该是日舰队先行动。”
  叶楷正脸色铁青,站在舆图前看着瓦子湾的地形:“在日军赶到瓦子湾前,能够部署完鱼雷吗?”
  “肖军长电报里没说。”
  叶楷正沉默了一会儿:“给我接31军临时指挥部。”
  接线员忙了好一阵,才接通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叶楷正劈头就问:“进展得如何?”
  电话那边还有机器的轰鸣声,肖诚几乎是用喊声在回复:“已布置完百分之六十三!督军,情报有极大可能已经被日本商船泄露出去。”他顿了顿,又说,“我军几个基站都在日舰的炮程之内,为了以防万一,现在廖先生正在带人修建掩体!时间太紧张了!”
  “时间紧张你就拿自己顶上去!”叶楷正冷冷地说,“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布置完毕,否则你提头来见!”
  肖诚那边沉默了片刻,大吼说:“是!”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围着的一圈高级参谋,个个面色凝重,其中一人说:“督军,事已至此,我们需得做好应对日本和北平方面的准备了。是否该起草事件声明?”
  叶楷正依然盯着那大幅的军用地图,背着手站立,身形异常挺拔,只是呼吸略有些沉重:“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声明可发?”
  还是之前的八个字:丧国之约,断不可受。无非再加上五个字——虽死尤未悔。
  傍晚五时,杨峥传来急电,因日舰速度极快,他部下的船只无法赶上,眼睁睁看着舰队开足马力驶向瓦子湾。
  颍城已经风声四起,人心惶惶。谣传叶楷正已经决意同日方决裂,日租界架起了机枪,修筑工事,而颍军大举开始调动,城中警备队控制了数位要员的宅子。北平方面不断传来询问电报,一封比一封语气严厉。
  此时的叶楷正,正在等待31军的消息。
  凌晨,电报员跌跌撞撞地将加密电报送入司令室,解密员全神贯注地一行行译出:
  水雷未布置完成,日舰驶出瓦子湾,四艘受损,其余无恙。离开湾口后,皇玄号向我31军基地发射炮弹,摧毁掩体,致技术专家、工兵死伤,军长肖诚亲在瓦子湾前线指挥拦截日舰,交火后遭炮击,下落不明。此电报由高行风代军长发出。
  会议室一片死寂,每个人心口如同压上了大石。
  精心布置的伏击已经失败,现下两江军部陷入两难。尽管中日矛盾已经越发激烈显现,但是在中央尚未表态的前提下,以地方之力来抵抗日方反击,将会是极端艰难的。
  军部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凌晨,叶楷正在与北平通完电话后,侍从敲门来回复:“督军,您的回复已经发出至东京,日矢上那边尚无回应。”
  叶楷正沉默了片刻:“他们的回复已经无关紧要了。我需立刻赶往瓦子湾。”
  汽车迎着微亮的晨光风驰电掣一般开往机场,一小时后,他在登机口微微驻足。宋国兵低声报告说:“警卫二连会负责夫人的安全。军座放心。”
  叶楷正点点头,坐上了专机。随着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他终于可以在短暂的飞行时间内,暂时卸下那些盔甲,各种情绪亦在心头泛了起来。
  瓦子湾的布置是颍军这十数日最为紧要机密的事。即便叶文雨、顾岩均和日本密谋试图炸死自己,但那只是为了柏文被撤下一事,他确信他们不知道瓦子湾一事。否则日本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地配合他们,日舰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最后时刻才慌忙冲出瓦子湾。
  那么,是谁通知日本商船提前驶离两江的呢?
  脑海里有千头万绪,可他此刻却不能一一确认,只想起电报里说肖诚被击中下落不明。而掩体工事里的廖诣航亦不知是死是伤。
  最后和肖诚通的那个电话里,自己告诉他“提头来见”,他那时并未想到,这也许是他和忠诚的兄弟与部下……最后说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始终是有一些东西,是值得自己交付出一切的。他能想见,如果那时是自己在亲自指挥31军,他也会像肖诚一样,以并不匹配的武器去攻击敌方。
  明知不可为,却依然慨然为之。
  军人都该有这样九死而不悔的血性。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设想到了种种最坏可能性。
  可这样的事真正发生了,肖诚未完成自己的命令,便真的决意将命留在了那里。
  还有廖诣航……即便是撇开了他和星意的关系,这个留学回来的年轻学者也有着不逊于军人的热血和抱负。他不谄媚逢迎,踏实做事,也经常顶撞别人。可是出乎意料地,军中与他打过交道的那些大老粗们都十分敬佩他,哪怕他骨子里还是带着些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自傲。如今,他也生死不明。
  还有许多人……上至长官,下至每一个士兵。
  叶楷正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双手握成拳,重重砸在了眼前的桌子上。这场战事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能体会到,所要为此付出的巨大牺牲。
  但他不能退缩,只能前行。
  星意待在家中已有三日,叶楷正没有再回来。警卫们将生活所需送进来,她只能从报纸上揣测如今外边的时局。然而报纸写得亦不甚明了,只说颍军和日本海军在两江起了小小冲突,现下日舰队已经撤出了内陆。
  她是知道叶楷正的抱负的,也明白这件事绝不会只如报纸上写的这样简单。这几日亦没有大哥的消息,这几日她又开始夜夜做噩梦,到后来索性便不睡了,起来背书。白天她怕爷爷担心,又要强颜欢笑,整个人眼看着便憔悴了许多。
  可是老爷子何等毒辣的眼光,哪里看不出孙女的掩饰,可他看了报纸,也不多问,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老一少没有提起在外的廖诣航和叶楷正,可家中的氛围却一日比一日沉重下来。
  这一日下午,廖家竟来了访客,是高行风的夫人。星意连忙将她迎到客厅,歉意地说:“高伯母,小五的病好些了吗?自从高伯伯贺寿那一日至今,没时间去看看她,实在不好意思。”
  高夫人连忙拦住她:“别这样说,我知道这些天出了不少事。你和青羽介绍的那位医师医术很高明。他说小五的病只要我们好好养着,长大以后就能痊愈,我们也就放心了。”
  星意也替小五高兴:“那就最好啦。”顿了顿,又说,“我祖父也在家中,只是这些天他身体不大好,现下好不容易才午睡……”
  高夫人连忙摆手说:“不要打扰老爷子。这趟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也好让你……
  有个准备。”
  星意心口一紧,双手不自觉抓紧了沙发上铺着的毯子,声音不自觉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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