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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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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远在身心的疲惫中昏昏然入睡。睡前,叶骞泽仍没有松开环住她的一双手。恍恍惚惚之间,向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了起来,叶骞泽带着点不安的睡颜就在身畔,可奇怪的是,向远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一切都那么安静,安静到诡异。在这一片死寂中,她又看到了那个从儿时开始就反复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人,依旧一身白衣白裤,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窗竟然没有关,午夜的风卷起白色的窗帘,就像一只白色巨鸟的羽翼不断拍打在那个脸上,窗外,是比夜色更深浓的夜。向远明明记得,卧室的窗帘是自己亲手挑选的玫瑰灰紫色,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一片的白,然而当她四下环顾,哪里又不是白色,梳妆台不见了,落地灯不见了,床头的书不见了,就连她身边的那个人也不见了,只剩下白,全然的白茫茫一片。还有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向远知道自己必定是又陷入了这一个梦,她最害怕的一个梦。没有什么恐怖的情节,可是她就是在这空落落的白色中不知所措,怎么也醒不过来。而那个女人的背影又太过熟悉,偏偏说不出是谁。

向远感觉自己下了床,一步步朝那个女人走近,可不管她走上多少步,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依然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当向远终于放弃地停下脚步,就听到从那个女人的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音,这声音同样熟悉得可怕。

“二十年后,与君相会,

乱葬岗里,孤魂野鬼,

如花美眷,枯骨一堆,

你一堆,我一堆,

谁也分不出谁……”

向远原是凝神去听,当下不由得毛骨悚然。那女人还在呢喃,但远处的天边隐隐传来雷声,一阵响过一阵,盖过了那浅浅的低语。

是梦是梦,要醒来,快醒过来……

向远默默地在心里念,她用自力地掐自己,可惜一点也不痛。惊雷声渐渐伴随着电光划过天际,那女人在缓缓回头。

多少次,向远都想把那女人的真面目看个究竟,她要战胜这个熟悉的梦魇,就在不久前的几分钟,她步步逼近,不就是想掀开那女人的庐山真面目吗。可那女人现在终于转身,她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渴望知道答案。

眼前容不得她选择,那女人的脸终于完全面朝向远,那一刻,一道炫亮无比的闪电在窗口炸开,照亮了那张脸,还有房间里死一样的白。

向远如遭雷击一般惊醒,弹坐起来,闪电的余光仍在,夜雨将至,落地窗却是紧闭的,那里除了一盆兰花,哪里有什么女人,向远松了口气,心里庆幸着没有吵醒叶骞泽,正待睡下,却发现房间的大门半开着,那鬼魅一般的身影隐在那半边黑暗里。

“谁?”就是向远胆大,还是禁不住一身冷汗,叫出声来。

那个影子没有出声,定定地,直勾勾地看着床的方向。

叶骞泽终于被惊醒了,“向远,什么事?”他抱着妻子,顺手按亮了身边的台灯,看向门口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凉气。

那半开的门边如幽灵一般的人不是一身白色睡衣的叶灵又能是谁?她如梦游一般神色恍惚,眼睛却睁得很大。

“阿灵,你这是干什么?”

叶骞泽的手跟向远一样,俱是冷汗。

叶灵终于开口了,“没事,真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我就是睡不着,忽然想起有一句话忘了问你。”

她说话的对象显然是叶骞泽。

“什么话?”叶骞泽也感到怀疑,也许叶灵的病情恢复得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无痕地过去了。

“我就想问,叶骞泽,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句问话,就算是作为旁观者的向远也听到了不止一回,向远扭头看了一眼叶骞泽,他依然如以往那样选择了沉默。

出于意料的是,叶灵没有纠缠,她似乎早已经料想到这个答案,提问只不过是出于习惯。她笑了笑,什么也不再说,反手带上了门,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叶骞泽闭上眼睛,长舒口气,仿佛他才是噩梦初醒的那个人。

“睡吧。”他抚了抚向远的手背。

两人重新睡了回去,房间里恢复安静,他们长久地听着对方的呼吸,还有窗外急促的雨点声,虽然没有人说话,可他们知道对方都没有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天就快亮了,向远的翻来覆去让叶骞泽再一次的按亮了灯。

“怎么了,还忘不了刚才的事?她就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叶骞泽很少见到这样不安的向远,柔声安慰。

向远摇头,“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不顾叶骞泽的劝阻,翻身下床,开门赤足走过门外的走廊,叶灵的房间门果然是半掩着的。借着窗外的路灯,向远看到她半靠在窗前的凳子上。

“叶灵,我想跟你谈谈好吗?”向远不想吓到她,先出声打了个招呼,叶灵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向远于是走近,离凳子上的人还有一步之遥,已经察觉到足下踩着一滩黏湿的液体,她心里的不安感觉攀到了制高点,二话没说退到门边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灯亮起来了,眼前的一幕让向远终身难忘,几欲窒息,血,一片的血泊……她先前脚下那一滩液体得来源,正是椅子旁那只垂落的手。

“叶灵……”向远紧紧闭上眼又再睁开,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不顾脚踩着血泊,走至叶灵身边,拍了拍叶灵的脸,那张脸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血却还沿着紧紧握拳的左手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不行,你不能死。”向远喃喃自语。很多回,她都在心里暗暗地想,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叶灵这个人的存在,更恶毒的时候,她甚至诅咒过这个阴魂不散的女孩早点从世界上消失,可是,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种方式。

“骞泽,叶昀……”

她试图唤醒沉睡的人,一边跌跌撞撞地打电话,满手的血沾染在电话的按键上,触目惊心的红。

120的线路始终占线,向远放弃了徒劳的反复重拨,搁下电话,就看到魔怔了一般驻立在门畔的叶骞泽。

他注视着叶灵的眼神让向远打了个寒颤。

她早该猜到的。

她以为她的幸福有可能重新开始,其实,那不过是终结前的狂欢。

第七十一章 凉透

叶灵死了。

G市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也没能挽回她的命,事实上,当120的急救人员终于赶到叶家,在查看叶灵的伤势时,已经默默摇头。

人是在急救室被盖上白布的,向远一身是血地站在那里,听着医生说:“向小姐,节哀顺变吧。说起来,我接触过很多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可是自杀的意愿这么坚决的,这还是头一个。普通人选择割腕,手上大多刀痕凌乱,而且不止一道,因为求生的本能,不管多绝望,第一刀下去总是犹豫的,而这位不幸刚刚亡故的叶小姐,左手手腕上只有一道刀痕,伤口深达15毫米左右,不止是软组织,就连腕部的软骨也划损了,这样决绝,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在割腕之前,她用烈酒吞服了近三百粒安眠药,三百粒……就算是糖果,都需要勇气。年轻的女孩子,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这样义无反顾地去死,半点后路也不留。”

号称G市外科第一把刀的男医生看多了生死,他似乎没有期望自己的问题在向远身上得到答案,叹了口气,“有人为了一点小幸福很努力地活,偏偏死得不明不白,有人一心一意地去死,我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他说完,把一个物件递交到了向远手里。“这是死者临死前攥在左手手心的东西,她抓得很紧,取出来还费了一番功夫,我想,你们家属或许可以留个念想。”

不需费心去鉴别,向远第一眼就认出了手里的那个东西,这曾经属于她,却误打误撞卖给了叶灵的断颈观音。想必这观音之前完全被人血浸透过,血液渗入了那劣质人造玻璃上的缝隙,让观音脖子上的裂痕变得触目惊心,红色的挂绳蘸透了血,干涸了之后整条都成了黑褐色。

原来叶灵紧紧握拳的手心藏着的就是这个,生前就跟这观音形影不离,到死都放不下。她这样珍视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这断颈观音就象征她无望的爱,生来残缺,注定不祥。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只有拥有的人如珠如宝?

叶灵已经死了,答案永远没有人知道。

叶昀和叶家的司机办妥了各种手续,出现在急救室的另一头,向远在他们走近之前,迅速将这不祥之物收了起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应付例行公事的警察,向公公叶秉林报丧,处理接下来的丧事,当然,还有莫家那边的烂摊子。

从看到血泊中的叶灵第一眼开始,叶骞泽就一直是那个样子,不哭也不笑,一句话也不说,像个木头人一样,好像整个灵魂都被抽走,剩下的只是臭皮囊。

向远体谅叶骞泽的惊痛和哀伤,他是再善感不过的一个人,叶灵对于他又太过特殊。他不可能马上从这个冲击中恢复过来。叶骞泽需要时间,向远就给他时间。吩咐了杨阿姨好好照料叶骞泽之后,她就着手为叶灵的死善后,反正她一个人忙碌已经习惯了,也不是应付不来。而且叶昀懂事了,还可以帮她一把。

只不过,叶骞泽让人忧心的状态直到叶灵出葬那天还没有任何改变。由于叶灵是未嫁的女孩,既是早夭,又是以如此凄厉的形式自杀,这在当地是很不祥的一件事,尽管向远已经竭力不让事情外传,但是纸包不住火,坊间还有充斥着各种小道传闻和流言。丧事办得一切从简,除了至亲,其余人一概没有通知。叶秉林按习俗是不能到场的,白头人送黑头人,就算是一心向佛的他在闻讯后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哭过了之后,他才对向远说,“去了的就是留不住的,人都要死,早晚罢了。”

莫建国倒是带着莫恒来了,叶灵死后,有一度,莫建国大为震怒,他觉得叶家用这种形式欺骗侮辱了他们,但是正如向远的解释,叶家就算再卑鄙再走投无路,也不至于用自家人的一条命来骗取鼎盛的援手。叶灵的死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对于这个结果,叶家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向远开诚布公地对莫建国说,如果莫家为这件事在事业上打击江源,那也只能任凭处之。

莫建国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一番话里,向远说的是实情,心中不平自是难免,但事已至此,用任何手段对待江源又能挽回什么呢?他毕竟是看着叶灵长大的,人都死了,前尘旧事,只有一笔勾销。好在目前为止莫家和叶家的联姻知道的人不多,就此不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原本就寂寥的下葬仪式,叶骞泽谁都不理会,神色木然,向远也累了,沉着脸一言不发,叶昀红着眼睛,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头来,唯一痛哭的只有痴肥呆傻的莫恒,他心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把灰,再也看不见了。

仪式将近结束,一身黑衣的叶秉文竟也来了,他没有摘掉墨镜,径直走到叶灵的遗像前,将一束白色百合放下,低声说了句,“也好,你妈妈一个人很孤单。”他轻轻抚了抚遗像上叶灵的容颜,退后几步,就到了向远身边。

“笑吧,你为什么还不笑,你想要的都会得到,你不想看到的人都会死掉,开心就表现出来,憋在心里不会难受吗?”叶秉文指着向远说,手还没有伸到向远面前,就被站在向远身后的叶昀一把抓住。

“二叔,这种时候了,就少说一句吧。”叶昀言辞恳切。

叶昀和叶秉文从无冲突,叶秉文也没料到不怎么管事的他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手,仗着长辈的身份道:“叶昀,没你什么事。”

他以为叶昀会应声松手,可这一直乖巧的男孩子毫无退步之意。叶秉文警告地看了叶昀一眼,不客气地用力挣了挣,扣在他手腕上的那几根手指纹丝不动。明明站在眼前的男孩子看上去瘦而文静,叶秉文自诩锻炼得益,咬了咬牙,最后却还是在腕骨的一阵疼痛下败下阵来。

“都反了,你强出什么头?”叶秉文益发恼怒。忽然,他狐疑地看了叶昀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一脸冷淡的向远。“哦”了一声,做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讥诮地笑了起来,“我说嘛,你比你哥还心疼,也对,这不是咱们叶家一贯的家风吗?”

这句话让叶昀顿时狼狈不堪,白净的面皮几乎要滴出血来,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展露在人前。小小的一点心思,以为在没有人的地方藏得好好的,冷不防就被人赤裸裸地掀开。

叶秉文的手终于得以轻易挣脱,他活动了一下僵痛的腕部,表情既得意,又复杂,“真该让我那修身养性,自命君子的大哥来看看啊。一代更比一代精彩,不过你们记住了,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叶秉文离去之后好一会,叶昀才控制不住心虚地瞄了一眼大哥叶骞泽,可叶骞泽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若未觉。向远始终都没有出声,叶昀离她很近,但他连看向远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也就无从察觉她此刻油然的失望。

叶灵的后事处理停当之后。向远继续回公司上班,公司刚遭遇大的冲击,百废待兴,幸而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山庄那边运营情况尚算良好,前方总算还是可以看到一点亮光的,向远松了一口气,然而,她悲哀地发现,整个叶家,也只有她一个人在意这件事而已。跟她一起彻夜忙碌,焦头烂额,心急如焚的,反倒是李副这样的一些外人。

就像这一刻,李副已经不是第一次亲自捧着文件,站在向远的办公桌前,忧心忡忡。

“叶总就算再伤心,事情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可他现在根本不在公司露面,一大摊的事情难道就只能搁置在那里?”

向远给了李副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叶骞泽主管市场经营以外的行政工作,这还不是不可取代的,问题在于公司大额的资金动用,就算向远首肯,也必须有他的签字,这也算是对向远位高权重的一种牵制。这是公司的制度,向远可以理解,在过去,这也很少给她带来实质性的影响,叶骞泽的签字惯来只是一个例行的流程,然而现在他从公司里消失了,她才深刻意识到,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叶骞泽毕竟是这里的主人。

“宝钢的那一片钢材已经来函催了几次,如果再不把这一笔钱结了,我看他们是不肯再把货发过来的,我们的库存也有限,而且一些特殊型号的角钢已经找不到代用料了,难道停着机器等一个人?叶总为什么连电话都不肯接。”李副皱着眉说。

向远无意识的拨了拨桌上的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思,我试过去劝,说了半天,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你说,这样下去……”

“这样吧。”向远打断了李副的猜测,“我再把这些文件带回去,不管怎么样,他签字就好。”

向远回到叶家,叶灵房间里的灯是关着的,她知道,叶骞泽肯定不在。叶灵死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这里,坐在叶灵割腕的那张凳子上,亮一盏台灯,想着他自己才懂的心事,谁也不理会。好几次,就连杨阿姨进去打扫,都被他赶了出去。

向远在这个房间门口站了一会,正好杨阿姨蹑手蹑脚地走过。

“你这是干什么?”向远不解的问。

杨阿姨干笑了两声,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向远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越来越觉得这房间阴森,人死在里面,实在是不吉利,走过的时候,后背都凉飕飕的,我是搞不懂,他怎么还能在里面坐上一天一夜。”

杨阿姨嘴里的“他”自然是叶骞泽,向远“啧”了一声,薄责道,“怎么越老越糊涂了,胡说八道什么,以后别再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小心自己吓坏了自己。对了,骞泽去哪里了?”

杨阿姨吃了排头,有些怏怏的,“一早就出去了,还能去哪里。在六榕寺陪阿灵小姐的骨灰吧,这倒好,两父子都以寺庙为家了……”

这老保姆年纪大了,又天生碎嘴,向远知道说她也起不到多大作用,这次索性当作没有听见,转身就下了楼。

“那个……晚饭还做不做?”杨阿姨跟在后面问,她私心里希望不用做,那就不会耽误了晚上的电视剧。

向远走了几步,停了一会,忍耐着说了句,“我们都出去了,万一叶昀下班回来,总不能饿肚子吧。”

她开车出去,六榕寺她是熟悉的,以往去,总是去探望叶秉林,现在好了,还多了一个叶骞泽,叶家的男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像,都是情种。

果然,在暂时放置着叶灵骨灰坛的偏厅,向远找到了低眉敛目坐在一侧的叶骞泽。他眼前摆放着一本再残破不过的旧时线装书,看那架势,好像很久都没有翻动过了。

向远没有出声打扰他,轻轻走了过去,拿起了那本书。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句话,“执执念而死,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

她合上了书,叹了口气,“你坐在这里那么久,参透了吗?”

叶骞泽缓缓摇头。

向远苦笑,“是啊,如果能够参透,你怎么还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说话,原本温文柔和的一张脸,双颊都凹陷了进去,显得颧骨高高地突了起来,整个人更觉憔悴,向远没有办法不心疼,她俯下身说,轻声道:“骞泽,我们回去好吗。”

叶骞泽还是摇头,仿佛除了摇头,世间再没有别的事可做。

“我记得你是相信人死了有灵魂存在的,所以才想在这里陪陪叶灵是吗?但是,头七都过了,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为什么不让她好好地去呢?”

“她希望我在这里陪她。”

这是叶灵死后,叶骞泽说地第一句话,声音粗嘎沙哑,向远闻言,百感交集。

“她不在了,你活着,你不可能一直陪着她。骞泽,如果她心里念着你,她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叶骞泽仿佛又回到了老僧入定的状态,口不言,耳不听,万事与己无关。

向远心里的火苗开始往上窜,他这个样子,让她又难受又心酸。她拽起叶骞泽的手臂,不由分说拖起他,“走,跟我走。”

他仍不肯动,向远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叶骞泽,你还记得,你让我嫁给你的那一天,是怎样拖着我走地吗,如果你脑子里除了这个骨灰坛,还记得一些‘别的’事情,现在就跟我走!”

叶骞泽终于松动了,他不再抗拒,任凭向远拽着他,磕磕绊绊地出了寺门,上了她的车。

“我们回家……你别这样好吗?”向远一边发动车子离开,一边看着身畔副驾驶座上行尸走肉的一个人,茫然不知所措,窗外的景致在夜色中瞬间擦过,那些城市的霓虹成了黑夜中浑浊的一条光线。

向远看着前方,“你不是说,从今往后,我们要好好过的吗。你说过的,骞泽,你忘记了?”

他的视线却在窗外不知名远方,“我有什么资格好好过?”

“那我呢?我是你妻子,我该怎么办,骞泽,叶灵死了,你难过我知道,可全世界为她陪葬你才甘心吗?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就算我求求你了,你哭一场,哭过之后就好好过日子行吗?”向远忘了她的文件,忘了她的目的,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只是一个哀伤的妻子,坐在心越飞越远的丈夫身边,唯愿可以低声唤回。

向远看到叶骞泽用力地侧过脸去流泪了,她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他却一点点的抽离,“对不起,向远,对不起……”

向远的手张开,又在虚空中握紧。她笑了笑,在后视镜中看到自己,都觉得有些凄惶,“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叶骞泽,你说过你不想伤害任何人,难道我就不是人?”

“对不起……”他还是这样一句话,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疲惫无限延伸。

“我讨厌你这句话,我讨厌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别逼我说你想听的,你现在觉得她比全世界都重要,可她活着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为什么不带着她远走高飞,为什么要娶我?”向远稍稍仰了仰头,车已经驶入了闹市区,这城市的夜晚太亮,太亮了,亮得人的悲伤无处容身。

“她都烧成灰了,你要有血性,就随她去死,要不,你就好好地活!否则我看不起你,你是个最无耻的懦夫!”

她问自己,向远,你该怎么办呢?这一路山山水水的经过,你以为什么都难不住你,可是,该求的已经求过了,再难听的话也说出了口,在这个男人面前,你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要跟他一起掉眼泪吗?眼泪是最虚伪无用的东西。你看不起它,可你现在不是一样软弱?

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过这一关。向远不敢动弹,眼泪落地,就等于承认了她在悲伤面前的束手无策。

“别让我觉得嫁给你是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

叶骞泽把一张泪痕满面地脸转向她。这张脸是那么陌生。“对不起,向远,我没有办法了,是我的错,我下辈子还给你。”

向远终于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哽咽,所有的话语都支离破碎,“不,不,不……这辈子就够了,就算真的有下辈子,我也不想遇到你了。骞泽,要还就趁这辈子,趁我还在你身边,你抓着我的手好吗……抓着我的手,你看,它才是有温度的啊。”

他抬起了手,最后却慢慢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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