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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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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主满脸哀怨,嚼得宛若牵线木偶人,恨不能吃到地老天荒。
但一盘饺子顶多二三十个,再加上萧王殿下喂得颇勤快,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就见了底。
云倚风道:“还要喝一点点面汤……嗨呀!”
“没有面汤了,老张锅都已经刷干净了。”季燕然握住他的胳膊,将人一路提溜上楼梯。
王府暗卫再度吃惊:“王爷这么着急,要去做什么?”
另一人端着碗大口喝汤,头也不抬地回答:“看云门主洗澡。”
先前那暗卫恍然大悟:“哦!”
……
药浴用的药材都是事先分好的,只消用热水煮开后倒进浴桶。季燕然推开卧房门,迎面就是一股腾腾呛鼻气味,连打几个喷嚏后惊道:“这是什么玩意?”
“药材啊。”云倚风解开腰带,又看他一眼,“王爷打算一直这么盯着我?”
季燕然挪过一把椅子坐下:“我不盯着你,万一又翻窗跑了呢?”
云倚风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他转过身去,将腰带随手搭到一旁的木架上。雪色纱衣层层向下散开,像一朵夏日里盛开的花,滑下肩头时,露出大片白皙脊背,肩膀也是单薄的,腰窝处落着一颗鲜红小痣,挑起半寸浪荡风情,灼灼刺人眼。
季燕然目光一敛,不自觉就错开视线,看着窗外那湛蓝长天和缥缈轻云。
“哗啦”的水声传来,云倚风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浸入浴桶里,眉头微皱。
“不舒服吗?”季燕然走上前。
“嗯。”云倚风闭着眼睛,“我调息片刻。”
季燕然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陪着。
浴水中也不知加了什么,闻之呛鼻,乌黑一片,比起墨汁来好不了多少。云倚风本就生得白,被这乌七八糟的水一浸,更似淤泥中生出来的一朵清莲,干净剔透、不盈一握。
一滴一滴的冷汗自他额上滑下,落在长长的睫毛上,刺得眼睛生疼,看起来倒像是刚刚哭过。唇上毫无血色,饶是四周热气蒸腾,也没能把他熏出半分红润。
季燕然将手指搭那纤细颈间试了试,而后便一掌按在他背上。
云倚风浑身一颤,一直憋在胸腔的郁结闷气总算呼了出来。
季燕然继续帮他调息,却觉得浸入热水的手臂细密刺痛,像是伤口触到盐巴,灼肉烧心。
怪不得……他眉头微皱,又想起了灵星儿娇憨那句“泡着不舒服,门主经常偷奸耍滑”。
可这刺骨之痛,又哪里只是不舒服。
大半个时辰后,季燕然撤回内力,轻声问:“好了吗?”
“嗯。”云倚风眼前发黑,趴在浴桶边沿喘气,“我先歇一会。”
季燕然扯过一边的布巾,将他湿淋淋裹了出来:“先前你经常说要泡药浴,也是一样吗?”
“一样。”云倚风靠在他怀中,嗡嗡道,“可若没星儿与弟子盯着,我就能偷偷减减药量,会舒服些。”
季燕然听得无奈,把人放回床上:“你这样的病人——”
“你不懂。”云倚风打呵欠,“若我原本能活三年,有了这药浴,顶多能活三年一个月,为了区区三十天,却要吃这莫名其妙许多苦,若非清月哭着喊着追着我打……不是,求我,我才不泡。”
季燕然捏起他的下巴:“三年?”
“或者五年吧,又或者一年两年,说不准。”云倚风原想再提一提血灵芝,却又实在精疲力竭,嘴里嘀咕两句,身子一歪就睡了过去。
季燕然伸手把人接住,湿淋淋的墨发,像浸水后的冰冷缎子。
他取过手巾,将那一头长发仔细擦干,见床上也沾有不少水,索性把人重新抱了起来,带回隔壁房中。
暖和蓬松的被褥,香气也是极温柔的。
大片阳光透过雕花窗,如融化后的金,斑驳地流淌进卧房。
院中的男人们正在聊天说笑,声音经过层层阻隔,入耳就只剩下断续模糊的嘈杂,小孩子闹着,妇人们笑着,不远处还有糕点铺子的叫卖声,这静谧的午后啊,似一把化不开的蜜糖,粘稠地裹住了心,使人越发贪恋这温情脉脉的烟火世间。
云倚风放松身体,彻底坠入了黑甜梦乡。
季燕然轻轻替他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云门主:蛇!捏爆!
隔壁瑶儿:啊呀!(心疼地睡不着。JPG)
第42章 新的童谣
云倚风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 已是翌日清晨。四周依旧是静谧的,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想将未尽残梦延续; 却又稍稍一僵; 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柔滑似云的缎被裹住赤裸身体,无拘无束又温暖如春; 舒服是舒服; 但——
他疑惑地在被窝里摸了自己一把。
季燕然坐在桌边喝着茶,不紧不慢道:“昨晚子时; 云门主突然梦游到我房中; 不肯穿衣裳; 还哭着喊着要上床,那叫一个吵啊。”
云倚风这才发现,房中居然还有一个人。
季燕然苦恼:“闹到后来,半条街的百姓都醒了。”
云倚风拉高被子; 闷声闷气道:“睡醒之后; 再去杀人灭口。”
季燕然笑道:“先起来吃点东西; 不然要饿坏了。”
“没胃口。”云倚风扭头看他,嗓音沙哑,“张孤鹤查出什么了吗?”
“一无所获。”季燕然坐在床边,“不过城里又出现了新童谣。”
云倚风困倦顿消,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吃惊道:“什么?”
“你没听错。”季燕然道; “城里又出现了新童谣。”
五只羊儿同行动,老羊领头连夜奔。
共去山上拜一拜,大水冲了整座城。
羊儿羊儿都没啦,地上一堆金元宝。
长长羊角贴金箔,肥肥羊身挂锦缎。
恶羊从此无忧愁,独占十八享尊荣。
有了十八山庄的一连串惨案,城中百姓早已对放羊娃与羊产生阴影,更严重些的,甚至连羊肉都不怎么吃了,加上这新童谣里又是大水冲城,又是恶羊十八,恨不能将诅咒明晃晃地刻出来,因此当城中大人们听到小花子唱时,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争先恐后跑去府衙里通知的师爷。
云倚风问:“小叫花子?”
“是。”季燕然道,“城中有父母的娃娃都被警告过,不准再提‘羊’字,只有不懂事的流浪小花子们,有人给了一大笔银钱,教他们唱这首歌谣。”
还特意挑在白天茶楼人最多的时候,稚嫩嗓音念着恐怖童谣,加上小花子们天真无邪的表情,齐齐仰起头,那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啊,饶是天上日头正盛,茶客们也被惊出了满背心的冷汗。
五只羊儿的血案方才一一应验,就又来了新的凶兆,百姓自是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着什么叫“共去山上拜一拜,大水冲了整座城”,难不成再过一阵子,上游白河要发一场洪灾,淹了整座望星城?
季燕然道:“童谣是今晨才出现的,短短两个时辰,就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之前那五只羊仅仅针对许家,百姓尚且能置身事外看热闹,现在可明晃晃地直指‘整座城’了。”云倚风靠在床头,“我记得自从白河改道,这里就再没闹过水患了吧?”
季燕然点头:“照现在的河道走势,想淹望星城并不容易。可百姓哪里管这些,眼看许家五兄弟已经死在了童谣中,在朝廷没查出真相之前,人人的心都悬在半空,风一吹就哆嗦,说什么的都有。”
想不出更深的意思,就按照字面剖析。老羊带着五只羊去山上一拜,大水就冲了整座城,听起来简直与邪教祭祀一模一样,先前官府不还在查什么红乌鸦黑乌鸦的吗?这可不就对应上了!想到这里,城中怨念便更加沸腾不可遏,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挑头闹事,叫嚷着要一把火烧了十八山庄,好还大家一个太平日子。
季燕然道:“张孤鹤头大如斗,老吴已经带着兵马去帮他了。”
云倚风裹紧被子:“先前那段旧童谣,尚能解释为有人曾与许家结怨,所以才要设计报复。可现在许家已经彻底毁了,对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又弄出一段新的童谣来,也不说清是预言还是往事,搞得风风雨雨,总不能说和全城百姓都有仇吧?”
季燕然问:“所以?”
“所以我猜他接下来不是要杀人,而是要闹事了。”云倚风伸出胳膊,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王爷,你保重。”
季燕然顺势握住他的手腕,试了试脉象:“平稳不少,看来那药浴还有些用。”
云倚风坚定道:“没有,没用,真的。”你千万不要乱想。
季燕然笑道:“先起来吃点东西吧,衣服已经取来了,我在外头等你。”
云倚风看了眼桌上那套豆绿色的衣裳,心底翻涌骇浪惊涛,再度折服于这高贵的皇室审美。
那五间房里还是有不少好货的,蜀中的锦江南的纱,素白也好荼白也好雪白也好,非要绿的,也有朱青与水色,都是飘逸清爽又淡雅,他怎就偏偏挑了这一套?
季燕然靠在栏杆上,等得百无聊赖,心说怎么穿个衣裳要这么久,在看到他出门后,却又眼前一亮:“好看。”
云倚风不是很想说话,因此只“嗯”了一句,就随他一道下楼。
一路遇到客栈小二、客栈账房、客栈老张、客栈老张的媳妇、客栈老张的儿子,大家众口一词地真情赞美:“好看!”
是真的好看,与前几日的素雅白衣不同,多了几分勃勃生机,没有江湖气,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温润公子,拿一把折扇就能去江南吟诗踏青。
季燕然颇为自得:“本王眼光如何?”
云倚风敷衍:“好好好!”
走在街上,迎面过来另一富户少爷,生得满面油光,也穿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裳,浑身绷的绷皱的皱,整个人如端午节刚出锅的粽子,就差五花大绑缠几根棉线。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同云门主撞衫的一天,一时间百感交集、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仿佛也成了江湖少侠,悲的是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感觉到自己配不上衣裳。
萧王殿下目光狐疑,盯着那豆绿豆绿的背影看了半天,最后做出判断:“不是同一家铺子里买的!”
云倚风心想,确实没救了。
……
十八山庄外聚集着一群百姓,吵吵闹闹的,两条街外都能听到。有官兵驻守,倒是没打架闹事,就一直在叫嚷,让许家快点滚出望星城。云倚风道:“这才多长时间,许家就已从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变得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若没有那新的童谣,倒还好说一些。”季燕然道,“可现在城中人人自危,再加上许秋旺与许秋意的禽兽罪行,百姓已认定许家底子不干净,童谣中的滔滔大水要么是邪教祭祀,要么是老天降罪,都与十八山庄脱不了关系,再被好事之徒一煽动,闹起来不奇怪。”
如今这种局面,最头疼的莫过于张孤鹤。哪怕许家当真是江洋大盗出身,哪怕他们真的杀人放火,可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目前能确定有罪的只有许大与许四,剩下兄弟三人与许老太爷皆是无罪的,理应受官府保护。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恰是因为朝廷迟迟破不了案,一直找不出真凶,才引来百姓胡乱猜测,谣言甚嚣尘上。
书房里,张孤鹤已经快将整首童谣倒背了下来。
云倚风问:“大门口围的那堆人,群情激愤地到底在吵什么?”
张孤鹤叹气:“因那童谣的前四句,城中正盛传若许家大办法事,就会引来滔天巨浪,所以都嚷嚷着不准发丧,要么悄悄摸摸埋了,要么一把火烧干净。方才许老太爷又醒了一回,也不知是糊涂了还是吓怕了,在听完外头的事后,连说烧了就烧了,随便弄几口薄棺也行,只要老天不再罚许家,他愿意变卖家产,举家搬离望星城。”
季燕然道:“可老天爷为何要罚许家?”
“不肯说。”张孤鹤道,“若多问两句,就直挺挺双眼一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毕竟年纪大了,又病重,装的也好真的也罢,都不敢多刺激。”
“虽说他五个儿子都没了,可家中还有一群孙儿,许家并没有彻底结束。”云倚风道,“想要死守住秘密,死守住这份家财,也在情理之中。”
师爷在旁担忧道:“照这么说,那新的几句童谣,不会是冲许家小一辈来的吧?”
听到此言,张孤鹤右手不自觉就一握。若这当真又是一轮预言,那祭拜与大水冲城之间的关系暂且不论,下一句“羊儿羊儿不见啦”,究竟是指许家五个儿子不见了,还是所有与许家有关的“羊”都会消失不见——孙辈加女眷,那可是几十口人命啊!眼看新一轮血案将至,凶手就差大摇大摆坐在牌匾上示威,官府却依旧如无头苍蝇,百姓如何能不怨言沸腾?换做自己,怕也会忍不住想向这无用的府衙丢个臭鸡蛋。
或者再退一步,哪怕许家无恶不作到了靠杀人取乐,那也该由官府按律定罪,哪里有放任旁人肆意屠杀的道理?
云倚风劝慰:“大人已经忙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再不休息,怕真要熬不住了。”
张孤鹤重重道:“唉。”
云倚风使了个眼色,让师爷先将他扶下去休息,自己拿起桌上写有童谣的一张纸:“姑且当它是预言吧,其它羊儿都不见之后,恶羊就穿金戴银,在十八山庄里享受尊荣?恶羊是谁,不会是……许纶吧?”
那是许秋旺与袁氏的长子,许老太爷的长孙,也是许家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在父亲与叔伯先后出事后,他倒是的确不动声色接手了不少生意,并且很快就打理得井井有条,像是早有预谋。
“许纶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虽少年老成,背后怕还得有人扶着。”季燕然道,“不过许秋旺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再过十年八年,这山庄管事权迟早是他的,没理由这么沉不住气。”
“听方才张大人说,新的童谣已经传到了许老太爷的耳朵里。”云倚风道,“我们能想到许纶,他要是没真病糊涂,应当也能想到,走吧,先过去看看。”
因那频发命案,许老太爷已经搬到了一处小宅里,方便保护。待两人过去时,院中正站了一名少年,穿着靛蓝色的长袍,看着要比同龄人老成许多,吩咐起仆役来,也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许少爷。”云倚风问,“怎么,今日没去商号?”
许纶这才注意到他二人,赶忙行礼:“王爷,云门主。”
云倚风往屋内看了一眼:“许老太爷怎么样了?”
“刚刚服下药,已经睡了,怕是要到晚饭时才能醒。”许纶道,“王爷,云门主,可是有什么事要问爷爷?”
“关于新的童谣。”季燕然道,“听说许老太爷已经知道了?”
“是啊。”许纶无奈,“张大人与大夫都叮嘱过,最好能静养,我也吩咐过管家,但谁也管不住爷爷,他挂念许家与十八山庄,哪怕撑着最后一口气,也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那在听到童谣之后呢?”云倚风问,“老太爷有没有同许少爷说什么?”
许纶道:“没有,只说让我与弟弟妹妹们万事小心。”
季燕然微微挑眉:“当真只有这一句?”
许纶低头道:“是。”
他态度谦卑,语调却相当坚决,没有一丝犹豫。季燕然又问了两句,便将他打发出了院子,云倚风看着那少年人的背影,啧道:“年纪不大,胆子可不小,当着王爷的面,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
灵星儿一直在盯着这处小院,据她所说,新童谣刚传开没多久,许纶就已匆匆赶过来,趁着许老太爷还算清醒,两人聊了许久,除了一些关怀之语,还提到了田地与商号变卖的事。
云倚风问:“只有变卖家财,没讨论童谣中的恶羊与洪水?”
“没有,压根没提几句童谣,我也正纳闷呢。恶羊都要杀完所有的羊享富贵了,怎么他们也不聊的?”
“要么已经顾不得了,管它恶羊好羊,举家逃命要紧。”季燕然道,“要么就是,他已经窥破了童谣背后的隐喻,所以没必要再讨论。”
灵星儿吃惊:“已经……窥破?”
云倚风也同意这个看法。
旁人一头雾水,是因为对过往一无所知,许老太爷却不一样,他完整地经历过所有事,自然也就极有可能,拆解开旁人所不能拆解的童谣。
第43章 大水冲城
在被苦涩药味填满的卧房中; 许老太爷眼皮子打颤; 费了颇大一番力气,方才问出一句:“王爷与张大人; 还在查那新童谣吗?”
“是啊; 在查了。”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回话; 以为他还在担心山庄安全,便说王爷与张大人都在; 云门主也在; 这回定然能找出幕后凶手,将坏人绳之以法。
许老太爷胸口一起一伏; 扯风箱似的喘了半天; 方才伸出半截手臂; 让丫鬟将自己扶了起来。
“去……去请王爷过来,我有一桩往事,一桩往事要说……说……”
他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将肺腑都一并吐出来。
丫鬟急忙去桌边倒水; 不小心踢到椅子; 撞得那高台上的半截红烛也抖了抖。
许老太爷趴在床边; 被一群仆役围着,却也听不清什么了,双目只透过人群,死死盯着那晃动烛火,最后看到烛台稳了,竟然还生出几分遗憾来。
若能掉下来; 就好了。
点燃桌椅,点燃床帐,一把火烧了干净。
……
季燕然和云倚风尚未走远,还在想那新的童谣。许老太爷在听完之后,就挣扎着要变卖田地,举家搬迁,必然是因为从中看到了新的威胁——可现在跑路,能跑掉吗?
许家五兄弟先后遇害,无辜与否暂且不论,至少能说明幕后凶手绝非常人。这么一个人,若真想继续行凶,显然轻而易举。所以哪怕许老太爷再浑噩,也该清楚此时此境,老老实实待在十八山庄中,由官府派兵牢牢保护起来,才是最安全的一种选择。
季燕然道:“除非他心里清楚,杀戮其实已经结束,不会再有新的血案发生了。”
云倚风停下脚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许家为何还要跑……为了躲官府?”
季燕然笑:“聪明。”
即便杀戮结束,凶徒收手,官府也不可能就此终止调查,尤其按照张孤鹤的性格,更会死死揪住新童谣,一年也好,三年也好,总要追个水落石出,或许这才是许老太爷最为惧怕的。
云倚风道:“所以就如我们先前的猜测,恶羊十八的童谣不是说给许家,而是说给官府,不是未来,而是往事?”
老羊带着五只小羊,先是大水冲城,而后穿金戴银,恶羊从此享尊荣。
许家的发家史。
“王爷,云门主。”此时,有仆役气喘吁吁自远处跑过来,“我家老太爷方才醒了,想请二位过去。”
……
许老太爷靠坐在床头,穿了一件深色褂子,佝偻着腰,花白的头发蓬乱如鸡窝,咳嗽声就没停过。
旁边有人正在收拾皮尺与粉锭,见到季燕然与云倚风后,匆匆行礼离去。他是城中专做丧葬生意的掌柜,来量尺寸,自然是为了准备寿衣。
房中气氛压抑,旁边有丫鬟已经开始抹眼泪,许老太爷长叹一声,将所有下人都打发下去,连贴身伺候的也没留。
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方才满面颓然,颤声道:“王爷,云门主,我知道那童谣在说什么。”
苍老的声音,如被虫蠹空的粗糙树皮,扑扑簌簌地掉着渣。
“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货郎,十七年前,我带着五个儿子,在关东一带流窜,做一些偷鸡摸狗的行当。”
起初只是夜半翻窗,后来尝到了甜头,就开始拦路抢劫,再后来,又有了杀人放火。
不劳而获,或者少劳多获,这种事都是会上瘾的。
“关东都是前往白刹国的大商人,个个腰缠万贯。”许老太爷继续道,“宰了几回肥羊,攒够本金之后,我们就金盆洗手,来到了望星城。原以为能从此摆脱旧事,重新开始生活,却没想到……终究难逃报应,难逃报应。”
他哀恸哭泣着,从床上滚落下来,挣扎跪地磕头:“王爷,云门主,我自知罪恶滔天,难逃一死,但我那些孙辈们,皆是无辜的啊!我原想先瞒下这些,让纶儿尽快变卖家产,连夜离开望星城,从此隐姓埋名……可、可我实在害怕,怕官府在查清之前,不会放纶儿走,也怕那凶徒会再追来……实在无计可施,求王爷拿我下狱吧,千刀万剐也好,能求个痛快也好,只要能让凶徒消气,这条老命与许家全部家产,我都不要了,只要小辈们不被牵连,只要他们不被我当年的滔天罪行牵连啊……”他说得混乱颠倒,却又字字泣血,额上磕出的血顺着脸往下流,袖子一抹,乱七八糟糊了一片,看着凄惨可怜。
季燕然道:“所以那首新的童谣,就是在说你们父子六人,曾在关东满城屠杀,掀起血雨腥风,而后才有了本钱穿金戴银,建立十八山庄?”
“是……是。”许老太爷前言不搭后语,双目怔怔道,“没有满城屠杀,就只有十几名货商。”
季燕然摸摸下巴,又问:“那幕后凶徒究竟是谁,你心中有数吗?”
“或许是当年,从马刀下逃脱的哪个人吧。”许老太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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