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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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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倚风不解:“倪家村?
吴所思小声解释:“就是当年廖少爷遇难的地方。”
虽已猜到内情,不过一旦证实许家父子的确与白河改道有关,云倚风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秋意性格猥琐懦弱,对方选择这种时候,通知他官府已经知道了倪家村的事,要么是为了刺激他尽快自我了断,免得将来受皮肉之苦;要么就是为了瓦解他的最后一丝希望,让他心里清楚无论将来招供与否,许家都已彻底保不住了。
云倚风道:“对许秋意那种人来说,能多活一天,哪怕再窝囊狼狈,都比死了强。”
他在惊慌失措下,或许的确考虑过主动寻死,可一头既没撞断气,胆也就撞没了,只能继续心惊胆战赖着,直到被押来客栈。
“王爷,我去继续审吧。”吴所思道,“贪生怕死之辈,撑不了多久的。”
季燕然点头:“天亮之前,务必撬开他的嘴。”
吴所思领命散去,其余人也各自离开,房间里清静下来。
云倚风活动了一下筋骨:“当真不去看看?”
“老吴办这种事情,绰绰有余。”季燕然道,“你也累了一天,先歇一会吧。”
云倚风提醒:“可老吴现在归风雨门,那是我的人。”
“所以就更该让他替你卖命。”季燕然把人按在椅子上,“说正事。”
云倚风道:“嗯,什么?”
“关于倪家镇。”季燕然道,“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整个村落的人,不至于全部被淹了吧?”云倚风道,“总会有一部分肯听劝的,愿意先搬出来,这些年里,王爷查过这些人吗?”
季燕然点头:“试着查过,却也没仔细查。”
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李璟,一丝一毫都没有,所以一直认定在开闸放水时,倪家村早已空无一人。既然如此,那似乎也没有追查的意义。
而后来之所以想起寻找旧时村民,也只是因为朝廷这头毫无进展,才想在民间打听打听,看廖寒是否在劝说农户搬离时,同谁闹出过矛盾。结果后来找了三四户,那些大叔大婶都在夸赞廖寒温和耐心,说哪怕遇到泼皮无赖,被人丢了一身烂菜叶臭鸡蛋,也不会纵容手下伤人,谦和有礼极了。
季燕然道:“他不是没脾气,而是怕给皇兄捅娄子。”
羽翼未丰的青涩少年,有多少双眼睛在后头盯着,哪怕只是推搡了村民一把,隔天也能传成李璟暴戾,纵容亲信当街痛殴老妪,殴得吐血三升。
“我知道该怎么做。”云倚风道,“风雨门办事,王爷放心。”
季燕然笑笑:“那要回去歇着吗?”
“那得看王爷心情好没好。”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老吴花了大价钱雇我,千叮咛万嘱咐,今晚务必要将王爷哄开心。”
萧王殿下摸摸下巴,是吗?
然后如实承认:“不怎么好。”
“好说。”云倚风转身出门,不多时,换了另一套新衣回来,张开双臂,“怎么样,绿不绿?喜不喜欢?心情有没有变好?”
季燕然坐在椅子上,打量一番后评价:“太绿了。”
云门主转身翩然离开,广袖扬得满屋翠嫩春生。
片刻后再回来。
“这一套呢?”
“太黄。”
……
“那这一套。”
“前天穿过了。”
“不一样,那是素白,这是荼白。”
“看不出来。”
云倚风狐疑:“真的假的,王爷莫非有病?”
季燕然被茶水呛了一下:“好好说话,不准骂人。”
“什么骂人,风雨门的老张,天生就辨不出红绿,那叫眼疾。”云倚风站起来,“王爷再等我片刻。”
季燕然想拉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再度飘出客房。
是真的“飘”,身姿轻盈到只剩一阵风,令人觉得哪怕他是在水面踏过,也不会留下半分涟漪。
屋门“砰”地被推开,“这一套呢?”
面对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萧王殿下不是很有勇气开口,他不得不围着对方转了三四圈,视线从肩膀一路下滑,犹豫了大半天,方才艰难承认残酷现实:“我好像确实有病,能治吗?”
“骗你的,我没换,还是同一套。”云倚风道,“但王爷仔细看了这么久,居然完全没认出来,也挺厉害。”
季燕然:“……”
屋外侍卫面面相觑,王爷和云门主这是干嘛呢,三更半夜,一套接一套的换衣裳。
季燕然哭笑不得挡住门:“行了。”
云倚风颇有道德良知:“那得王爷心情变好才成。”
“没好,明天接着换。”季燕然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一起往外走,“但今晚不用了,陪我说说话吧。”
云倚风爽快答应下来,看在老吴已经归风雨门的份上,这一夜就不收银子了,也成。
两人翻出一坛酒,到客栈屋顶寻了个清静处。
有风,但不算太冷。
天上星河璀璨,闪烁明灭。
云倚风问:“王爷想聊什么?”
季燕然倒酒:“你想听什么?”
“我?”云倚风想了想,“我想听皇上。”
“皇兄是个明君,待我也很好。”季燕然看着远处,“前些年我在西北生了一场病,不肯回营休息,总带兵往大漠里头跑,谁劝都不听。后来老吴没辙,偷偷给我娘送信,结果被皇兄知道了,他在一天之内往雁城连下十八道圣旨,不是催我休息,而是告诉副将,谁都不准管我,只让所有的军医和厨子都跟在我身后,背着药背着锅背着灶,还有侍卫抬着大床,老吴扛着帐篷,你说气人不气人。”
云倚风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老老实实回去休息了。”季燕然说着说着,自己也头疼想笑,“论折腾,我远非他的对手。”
说完又扭头:“也远非你的对手。”
第46章 密林土匪
酒是吴所思私藏的好货; 又醇又烈又呛喉; 不是云倚风喜欢的清甜,却能恰如其分地冲淡如云愁绪。
季燕然端起粗陶酒碗; 仰头一饮而尽。
整座望星城都已经沉沉入睡。
醒着的; 只有城外寺院的钟鸣、走街串巷的更夫、窸窸窣窣的虫豸; 和一只趴在屋顶飞檐上的黑猫,它拱起身子; 带着春日里的天性本能; 一声比一声嗷得理直气壮。
云倚风往过丢了一颗小石子。
黑猫夹起尾巴,“嗖”一声蹿下房檐; 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酒坛已经空了; 人却还没醉。
“江湖里呢?”季燕然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很多。”云倚风看着他,“恒山派的、晓月谷的、襄水帮,还有流江堂与百花宫; 王爷想听哪一家?”
“风雨门的。”季燕然说; “你的。”
“我?”云倚风想了想; 他其实是很愿意讲的,毕竟对方目前情绪不佳,急需关怀安慰。但问题是搜肠刮肚大半天,也没能从自己那落魄凄惨的童年里找出一星半点趣事,讲出来非但不解闷,还很像是在卖惨勒索血灵芝; 最后只好问:“王爷见过霰鸟吗?”
季燕然摇头。
“那是一种白色的大鸟,能飞得很高。在我小时候,一度以为它能长成山峦一样大,就像故事里的鲲和鹏。”
云倚风讲得颇有耐心,从霰鸟在空中盘旋时的姿势,说到尾巴尖儿上的几根黑羽,再到黎明时那回荡在天际的清亮叫声,是如何捕食,如何筑巢,如何抱窝……记忆中的白鸟被详细地描述了出来,他甚至还记得那些从空中飘落的、鸟羽的柔软触感。
季燕然听得迷迷糊糊,带着浓厚酒意,梦了整整一夜白色的鸟。
梦到它们在澄澈碧蓝的天空下,成群结队,婉转鸣叫。
再落下一片纤长的羽毛。
……
吴所思亲自下厨熬了一碗醒酒汤,里头也不知加了些什么玩意,又酸又辣又苦,两片干树皮一样的东西横在碗中,勺子一搅,刷锅水都不如。
季燕然只看一眼,就在头疼之上又加了胃疼。
吴所思赶忙鼓励:“云门主喝了都说好!”
季燕然没理这茬,用冷水草草擦了把脸,迫使自己头脑清醒:“许秋意那头怎么样了?”
“全招了。”吴所思将碗放在桌上,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方才继续道,“当年……白河的确是被提前开闸。”
许家父子原是木兰城的城门守官,后因白河改道工程,朝廷需要大量人手,便将他们征去打杂,后来还混成了小头目。水淹倪家村那一晚,就是他们亲手开的闸。按照计划,原本应该在初九未时放水,可后来这父子几人被暗中塞了一大笔钱,便私自将时间提前到了初七亥时。
季燕然问:“塞钱的人是谁?”
吴所思叹气:“不清楚,蒙面黑衣。”
许家父子长期奔走于白河沿岸,自然知道提前开闸意味着什么,也清楚下游必然还有百姓没有搬离,却又实在抵挡不了白花花的银子,人性中的贪与恶占据上风,如暗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吞噬一空。他们伪造了上头的文书,借职务之便,在打开水闸的同时,亦沾了满手洗不掉的血。滚滚江水倾泻而出,卷走了途中所有的生灵与房屋,而这父子几人也连夜逃走,依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密林中躲了半个月,直到确定外头已经彻底安全,方才一路随商队北上,定居望星城,从此更名改姓,摇身成为了勤恳仁慈的豪绅大善人。自然了,十八山庄也不是什么十八个善人,而是请高人算的名字,为了镇冤魂。
屋内气氛沉默压抑,只有那碗奇形怪状的醒酒汤,还在孜孜不倦冒出热气,极力彰显着存在感。
吴所思小心提醒:“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想查明黑衣人的身份,怕是不容易。”
季燕然道:“白河提前开闸,伪造的文书只能骗过一时,骗不到第二天。”
或者更快一些,在泄洪当晚,各方官员就应该接到消息,屁滚尿流地从床上爬下来,商量该如何上报补救。
但偏偏,这整件事都被压了下来,十几年来竟瞒得密不透风。
至于是谁下的令,谁压的消息,在得到确切地证据之前,谁都说不准。
季燕然握紧拳头,手背上爆出隐隐青筋。
吴所思劝道:“先等云门主回来吧,他现在应当已经出城了。”
季燕然一愣:“这么早?”
是啊,吴所思又补一句,还带走了飞霜蛟。
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带,只是那银白大马一见云门主,就兴奋地满地乱转刨坑,宛若母鸡附体,伸长脖子死命往前伸,几乎要扯塌马厩。看到云门主解开黑马的缰绳,还不高兴,仰着头暴躁长嘶,将满院子的骡子和驴都吓得战战兢兢,邻居的鸡直到现在还蹲在树上,不敢下来。
吴所思说:“所以我就同意了。”
季燕然头疼:“何时回来?”
“顺利的话,半个月吧。”吴所思道,“云门主去了月照城。”
在那里住着几户当年倪家镇的村民,或许能打探到一些事情。
飞霜蛟在马厩里被拴了这段时日,早就憋得浑身不舒坦,心里不知有多怀念西北大漠的天高地阔,此番终于被放了出来,跑出幻影尚嫌不够,只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去空中腾云驾雾。
云倚风警觉:“喂,喂你慢一点!”
飞霜蛟纵身一跃,披着满身朝阳,于峭壁边缘掠出一道夺目银光。
沿途烟沙滚滚。
耳畔风声呼啸。
云门主绝望地想。
太快了。
……
月照城是一座小城。
农户们忙完一整天的活计,于日暮时分踩着小调,有说有笑结伴回家。在街上见着一位白衣公子,眉眼好看极了,便都热情地围过来打招呼,问他是谁家的亲戚。
“我只是路过此处。”云倚风道,“大叔,我能进去讨一碗水喝吗?”
“能啊,快进来。”中年男子爽朗笑道,“也别光喝水了,孩子他娘今天炖了腊排骨,留下吃顿饭吧。”
厨房里的女人们听到声音,也纷纷掀帘出来看,这一看就舍不得放走了,又是泡茶又是煮酒酿,还往碗里加了圆滚滚的荷包蛋。更有手脚麻利的,饭没吃完,客房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说这城里没有客栈,下一个村子也离得远,赶夜路辛苦,还是住一晚再走吧。
“公子成亲了吗?”
“还没。”
婶婶听得眉开眼笑,又给他盛了一碗汤:“多吃点,别家可没有这么鲜的腊味。”
云倚风问:“不是月照城的特产吗?”
“不是。”婶婶道,“我们是外乡搬来的,这是倪家村出名的腊云腿。”
提到倪家村,再往下聊就顺畅了许多。这家的男女主人都是健谈开朗的,说起当初白河改道的事情来,滔滔不绝,提到那位温文尔雅的廖小少爷时,亦赞不绝口,连说他不像别的官员那般凶恶使坏,一直都是挨家挨户耐心分析利弊,遇到家中贫困的老人,还会自掏腰包多添一些安置费用。
“凶恶使坏,是怎么个坏法?”
“哟,那可多了去了,官府虽明令禁止打人,可架不住雇来的混混心思歹毒啊。”大婶道,“我们村落在廖少爷手里,算是祖上积德,天大的好运气。听说在别的镇子里啊,那些不愿走的百姓,有被蒙着麻袋一棒子敲断腿的、有被一把火烧了粮仓的、还有三更半夜给你往家里放毒蛇的,冰凉一根绕在脖子上,吓都要吓出毛病来,你说搬不搬?不搬不行。”
云倚风吃惊地问:“哪个镇子这么倒霉?”
“哟,这……我记得是水井口镇吧,王姐的娘家。”大婶回忆,“她大哥当时被折腾得够呛,后来连银子都顾不得领了,连夜收拾包袱去了平安城,生怕被子里再蹿出一条毒蛇来。”
“这样啊。”云倚风点头,“那是挺吓人。”
星辉落了满地,染得草叶泛出银光。
飞霜蛟长嘶一声,鬃毛被风吹得向后扬起,蹄下晶莹露珠飞溅。
大婶站在门口,揣着手颇为遗憾。
怎么也不住一晚就走了呢。
大叔将她扯回房中,行了,那般风雅俊秀的公子哥,是你侄女能嫁的吗?还是别胡思乱想了,我看村头老徐的儿子就挺好。
豆火油灯被“扑”一声吹灭了。
夜风彻骨凉。
……
望星城中,老吴打着呵欠抖开被子,还没等上床,就觉得耳后一阵阵的阴风。
他沉着冷静地说:“王爷在隔壁。”
林影蹲在窗户上:“我已经去见过王爷了,但他似乎心情不好,出了什么事?”
“出了许多事。”吴所思示意他进屋,“太妃派你过来帮忙的?”
“是。”林影道,“这么久不见你和王爷回去,也没个书信,该不会是红鸦教当真死灰复燃了吧?”
“和红鸦教没关系,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吴所思差人去泡茶,“说来话长,先坐。”
桶一样大的茶壶“咚”一声摆上桌。
林影发自内心地说:“看来这话是真挺长。”
隔壁房中,季燕然睡意全无,觉得房间里憋得慌,怎么躺都不舒坦,索性翻上屋顶,枕着手臂看星星。
心里闷钝夹裹烦躁,往事生出尖锐的倒刺来,牢牢勾住血肉,稍一触碰就刺痛抽搐。
以及,他还有些担心云倚风的身体。
虽说风雨门弟子遍布天下,但总归……
一声长叹后,头疼更甚,烦闷也更甚。
另一头的密林里,云倚风正坐在树下,被一群土匪举起大刀火把,明晃晃围着。
“我当真只是个穷酸书生。”他苦口婆心地说,“没爹没娘,即便绑了也勒索不到赎金,不如各位大哥行行好,放无辜的人一条生路吧。”
为首那人“呸”了一口,狠狠道:“没银子,那我们就将你卖了!”
云倚风额头渗出冷汗,他强压住心口越来越尖锐的钝痛,尽量让呼吸平稳:“我这样的病鬼,卖给谁家都是祸害,你做这一行也得讲信誉,否则若是买主抬着我闹上门……咳……”
话没说完,他身体便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帮土匪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撇清关系:“我们可还没有动手啊!”
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第47章 故人旧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路踩着落叶与枯枝。
“沙沙; 沙沙。”
那伙土匪握紧手中大刀,虎视眈眈地靠近密林; 而云倚风也撑着坐起来; 两枚飞镖轻轻滑落衣袖; 在指间闪出暗光。
来人是个年轻男人。
他穿一身绛紫锦衣,腰带绣金镶玉; 上头挂满一圈玉佩香包; 还斜插了把折扇。手指很长,长得一点都没浪费——少说也套了七八个戒指; 又是黑虎头又是老翡翠; 明晃晃地举在那里; 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咦?”见面前明晃晃一圈火把,他吃惊地停下脚步,“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
土匪头目喜得险些掉下眼泪。
月黑风高,无人密林; 地主家的傻儿子。
此时不抢; 更待何时。
他面色一变; 凶神恶煞就扑了上去,其余人也赶忙举着刀哇哇助阵,结果还没等靠近,就平地飞出一丈五,“砰”一声砸在了云倚风身边,也不知是跌伤了哪里; 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随手一抱就开始哀嚎,云倚风眼前发黑,挣扎了两下都没能把这臭虫甩掉,倒是又将自己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那土匪毫无防备,只觉得脑门上一热,眼睛就被血糊满,顿时五雷轰顶,“啊!我死了!”
云倚风:“……”
林中惨叫不绝,那些土匪如沙包一般,被接二连三丢到水坑中,鼻青脸肿大哭求饶。年轻男子这才拍拍衣袖上的灰,走到树前伸手:“哎,你没事吧?”
云倚风看着那缠金镶玉嵌翡翠,周围还要转一圈红蓝宝石的豪华大扳指,再度有了想吐血的冲动。
眼前冒出金星,在昏迷之前,他发自内心地想,是真的丑。
……
木板床梆硬,上头没铺几床褥子,硌得脊背生疼。
脑袋边也不知摆了什么,三不五时就会飘来一阵汗臭味。
一只大虫蹲在窗口,不断发出破勺子刮碗一般的尖锐声音。
“嗡——嗡——”
“嗡——”
跟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连晕都晕得如此不安稳,云倚风心脏狂跳、忍无可忍,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破房,名副其实的“破”,又漏风又发霉,床是用门板胡乱拼的,铺了张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枕头上也漆黑一团,皱巴巴酸菜一般,看着像是被八百个狂野壮汉轮番睡过,柜子上还摆了个豁口茶盏,里头结了一圈黄渍,剩下半杯粗叶茶,看清之后,云倚风脸色白上加白,千万别说他被人用这玩意喂了水!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年轻男子端了一碗面进来,见他正在桌边摇摇晃晃站着,登时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将人扶住:“祖宗!”
云倚风浑浑噩噩,气若游丝:“哎!”
“……”
血中余毒未退,云倚风实在站立不稳,单手撑住桌子问:“这是你家?”
对方表情一言难尽:“阁下真是好眼力。”
云倚风手腕发颤,扭头看看那又黑又黄又油腻的床,实在不愿躺回去,索性眼一闭,直直倒向桌子。
“喂喂!”对方一把接住他,拉过手腕一试脉象,躁动混乱毫无规律,自己也受惊不浅,二话不说将人扛回床上,抬掌按在心口。
云倚风拼尽全力,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我能自己疗伤。”
“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对方一边替他打散淤气,一边又像发癔症一般,突然喜上眉梢道,“好不容易抢回来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儿,自然要快些治好,本大王才好早日入洞房。”
云倚风闭上眼睛:“有道理。”
“……”
这一昏迷,就又是好几个时辰,再醒来时,房间却变好了许多,是一处农家小屋,床褥也挺暖和。
年轻男子坐在桌边,正在把玩那一堆扳指和玉佩,腕上还套着一串镯子,行动起来,大家闺秀是环佩叮当,他是环佩叮铃哐当叮铃哐当。
云倚风掀开被子坐起身,深深呼出胸腔闷气:“多谢江兄。”
对方原本还在酝酿下一轮的美人儿与土匪的戏码,结果冷不丁被噎了这么一句,如同角儿刚吊开嗓就被拆了戏台,顿时垮下脸来:“认识我啊?”
云倚风道:“是。”
想认不出也难,这一堆又俗又贵又眼熟的扳指玉佩,还有当初在王城时,老太妃从宫里挑的料子,亲手缝的绛紫锦袍——除了时时刻刻被王府众人挂在嘴边的、那位吊儿郎当的大少爷江凌飞,还真想不出旁人。
否则昨晚在树林中毒发时,他也没底气晕得那般理直气壮,无牵无挂。
“这是何处?”云倚风又问。
江凌飞清清嗓子,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他先前一直在芙蓉城游历访友,前一阵刚接到太妃送来的新衣与书信,说望星城里出现了红鸦教余孽,季燕然正在查,便赶过来想要帮忙,结果恰好在密林里遇到了毒发时的云倚风。
那伙土匪是附近村落里几个好吃懒做的小混混,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想跑出来劫富济自己,结果实在太倒霉,人生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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