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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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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想着将来能寻亲,而是实在没有别的行李。”云倚风道,“房中一切都是鬼刺的,唯有那脏兮兮的被褥袄子,与他无关,是我的。”
  “鬼刺有一大半的名望与财富,都是在你身上试出来的,加上数百试药幼童的惨死,他不配拥有任何东西,将来也逃不过千刀万剐。”季燕然将人拥入怀中,安慰地拍了拍背,“那现在呢,要让清月将那些旧袄取回来吗?”
  “我若真是罗家人,”云倚风犹豫,“皇上会心存芥蒂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蒲昌也算叛逃将领,是卢广原的心腹,握有极可能对大梁不利的孜川秘图,而且……而且若先皇与卢广原间确实存在矛盾,若黑沙城一战确实另有隐情,那么蒲昌、蒲昌的妻子、蒲昌妻子的娘家人,都很有可能会知道更多的秘密、藏有更多的仇恨。
  皇上理应不会喜欢这个家族。
  云倚风继续道:“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季燕然感慨:“夫复何求。”
  云倚风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
  “皇兄也想知道当年黑沙城一战的真相。”季燕然道,“况且那时你尚在襁褓,哪怕的确是罗家人,或者干脆是蒲先锋的亲生儿子,也仅是个无辜受害者,皇兄非但不会为难,说不定还会像今日一样,拎着补品再来探望一回。”
  云倚风设想了一下最坏的状况。
  自己是蒲先锋的儿子,或者更狠一点,干脆是卢将军的儿子吧。
  蒲先锋于危难关头弃军出逃,卢将军鲁莽冒进,导致全军覆没。
  那些“卢将军居功自傲”“卢将军曾面斥先皇”“卢将军暗中通敌,对朝廷生有二心”的传闻也暂且算它为真。
  那自己身为唯一的后人,将来在面对皇上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还无凭无据呢,万一对方当真是亲爹,又的确勇猛忠良遭人陷害,却被亲儿子二话不说狂野腹诽大半天,似乎也不大妥。
  他大脑混乱,眉头微蹙,思考得相当专心致志。
  季燕然捏住他的后脖颈,轻轻揉了揉:“若卢将军与蒲先锋当真无辜,黑沙城一战之所以惨败,全是因为父皇忌惮他在军中的威望,所以故意拖延战机,你会想着替父辈报仇吗?”
  “先皇都驾崩了,我要如何报仇?”云倚风不假思索:“顶多请一位大师,天天烧符咒他。”
  季燕然:“……”
  云倚风警觉:“你会拦着我吗?”
  “我会查明当年所有真相。”季燕然拍拍他,“放心,皇兄那头交给我,你只需要养好身体,安心等着便是。”
  云倚风答应一声,心里依旧觉得奇妙而又不可思议。毕竟先前从未奢求过什么身世,只把自己当成天地间一抹浮萍,无根也无迹可寻,被风吹到哪里,家乡就算哪里。
  北冥风城,北冥风城。
  他忍不住问:“那里现在还有人居住吗?”
  “疫情之后,城中人口锐减,有能力的青壮年都逃向了南边,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后来被官府集体迁徙,搬到了虎口关一带,那里会更暖和一些。”季燕然道,“罗家其余人的下落,我会尽快派人去查,此事牵涉到官府卷宗,由朝廷出面,会比风雨门方便许多。”
  云倚风点头:“好。”
  “今晚还能睡着吗?”季燕然低头看着怀中人。
  “八成是睡不着了。”云倚风感慨,“原本就不困,现在更是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嗨呀。”
  季燕然被他逗笑,握住一缕冰凉墨发绕在指间:“那我多陪你一阵。”
  云倚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多查查北冥风城,不过话说回来,苍微雪岭他也没怎么查过。原以为这代表着对身世没有执念,可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害怕会失望,所以干脆不敢查——否则为何一有线索,就激动得连觉都不想睡了?
  他仔细回忆着往事,本想再多问两句关于蒲先锋的事,却觉得心口再度生出隐隐闷痛,于是淡定坐直。
  季燕然不解:“怎么了?”
  “有些头晕。”云倚风懒洋洋打呵欠。
  “睡一阵吧。”季燕然扶着他躺平,“你那万千情绪,等着明早再涌上心头也不迟,今晚先好好休息。”
  云倚风相当配合,答应一句后,便迅速闭上眼睛——再多说两句,他怕自己当真会晕。
  季燕然一直守在床边,直到听他呼吸逐渐平稳,方才起身准备离开,却又觉得枕下似乎压了东西。
  轻轻抽出来后,是一块沾满血迹的丝帕,鲜红刺眼,潮湿未干。
  ……
  这一晚,云倚风做了一个挺长的梦,旖旎缠绵,漫天飞了湿漉漉的粉樱花瓣,舍不得醒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翌日直到太阳洒满整间卧房,头发被晒得发烫,旁人中午饭都吃完了,他才推开身上的被子,半撑着坐起来。
  丝缎里衣滑下半边,露出赤裸肩膀,头发散着,眼尾泛红。只可惜这幅慵懒勾人的美人海棠春睡图,萧王殿下没能看到,卧房里只守着清月一个人,见到师父醒了,他二话不说就扯起被子,将其重新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在外头——还生着病呢,千万不能招风!
  “王爷呢?”云倚风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才将胳膊抽出来。
  “去宫里了,临走前叮嘱我,要看着师父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清月道,“还有,说是要派人回风雨门取东西。”
  云倚风点头:“这些事往后不必问我,只管照王爷的吩咐去做。”
  清月陷入茫然。
  连问也不必问了吗?
  但云倚风显然不打算解释,他踩着软鞋,晃晃悠悠去窗边洗漱,准备趁着下午清静,再泡个药浴。先前避之不及的,现在却反而成了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又脆又细又易折,到底也比没有要强。
  皇宫里。
  王东本以为季燕然是来查野马部族与鹧鸪的,又或者是为了刨问尉迟褚与其同党,再或者,至少也该与孜川秘图有关。可没料到被盘问最仔细的,居然是北冥风城与罗家,以及当年的两个小婴儿,一时难免迷惑不解,却又不敢懈怠,手握一支狼毫笔,拼命回忆着,写了厚厚一摞纸,各种家长里短地往上凑字数,竭力想要做到“事无巨细”——只可惜他所知道的、关于罗入画娘家侄儿的事情,是真的不多。
  他当时身为护卫,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前院当差,对主人家后院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况且那时整座城都已经乱了,罗老财夫妇双双病亡,蒲昌也只剩了半条命,人心惶惶不安,哪里还有工夫去留意,家里是何时多了个小婴儿。
  王东道:“王爷,我实话跟您说了吧,直到家中人都死完了,我要带着小姐一起南下逃命了,临动身前才知道原来孩子有两个,至于是哪门娘家亲戚的孩子,确实没问过。”
  季燕然细细翻着他的供词。
  虽说没能问出另一名婴儿的父母,但至少,有了许多关于罗家、关于北冥风城的事情,不至于一无所获。
  而且王东还记得,两个孩子一个闹一个乖,闹的那个,成日里被罗入画抱在怀中哄,看着十分关心,应当是亲儿子。另一个小猫样瘦弱的,则一天到晚都在呼呼大睡,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吃饭时才力大无穷、分外积极。
  ……
  云倚风听完之后,沉默地想,吃饭积极,这八成就是我了。
  季燕然笑着逗他:“你看,多可爱。”
  “王爷没将这些事告诉皇上吗?”云倚风问。
  “草草提过几句,我审问王东一早上,总得给皇兄一个解释。”季燕然道,“这也是母亲自幼就教我的,若不想与聪明人产生误会,就要尽可能地减少隐瞒,更何况皇兄还是个多疑的聪明人,更加敷衍不得。”
  李璟自然能猜出那个“被遗弃在苍微雪岭”的朋友是谁,却并未太介怀。
  一来当年黑沙城一战的真相究竟为何,现在尚无人能说清;二来就算蒲昌临阵叛逃,也与其后人并无关系;三来哪怕当真查出所谓“更多内幕”,查出的确是因父皇猜忌,才导致三万大军尽数覆亡——那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父皇,论起秋后算账,总该有另一人巴巴顶在前头;还有一点,所有太医都说云倚风时日无多,按最坏一种状况来看,怕是熬不过下一个冬天。
  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他甚至觉得,若此番真能查出云倚风的身世,给他一片安宁故土,也算不错。
  往后一个月里,李璟与季燕然一道做了几件事。
  首先张榜公开了尉迟褚的叛贼身份,将他的尸首明晃晃悬挂于城门口,风吹日晒,直到晾成一幅人形骷髅,方才丢去了乱葬岗中,喂狗。城中百姓自是惴惴不安,私下嘀咕着,这都做成大官了,怎么还不能满足,竟想着要谋逆呢?要知道当今天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皇帝啊,国家安稳富足,大家伙吃穿不愁的,傻子才想打仗。
  其次,根据王东的供词,又顺藤摸瓜扯出了其他几名官员,皆是尉迟褚的党羽,这回正好一次除个干净。至于朝中空下来的位置,李璟打算用不久后的科举来填。
  第三,为王万山大人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用来解释他的死而复生。这种事风雨门最在行,不出半天,连街边裹着尿布的小娃娃都知道了,忠厚无辜的老王大人是躺在一片祥云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等一下。”季燕然打断他,“哪里合情合理了?”
  “百姓就爱听这种。”
  季燕然:“……”
  言之有理。
  总之,王万山大人就是倔强地活了,还能再为朝廷多鞠躬尽瘁几年。
  全因天子仁德,天子仁德。
  剩下一位王东,细细想来,此人贪财、失信、自私、怯懦,间接害死一对母子,遗弃另一婴童于暴风雪中,还勾结叛党,按律死七八回也不为过。
  但偏偏,暂时还动不得。
  云倚风问:“皇上当真就这么放过他了?”
  “王东交出孜川秘图,作为交换条件,皇兄答应留他一命。”季燕然道,“还有更重要的,江淮赋税改制刚刚开始,极缺人手,他或许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胆子谈条件。”
  云倚风继续问:“那赋税改制完之后呢?”
  “除非他能做到对皇兄永远有用。”季燕然道,“否则这种低劣人品,没人能看得上,他也绝对活不到善终。”
  “你说,”云倚风在他怀中突发奇想,“若当初王东没有丢下我,而是一路抱往南疆,那我现在会不会已经混成了野马部族的头目,一门心思想当皇帝,专与你做对?”
  季燕然听得哭笑不得,捏住他的嘴:“这种话,不准乱说。”
  云门主听话闭嘴,但还是觉得,自己的推测颇为合理。
  “你若真混成野马部族的头目,我便亲自来捉,绑回萧王府中哪里都不准去,直到你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为止。”季燕然低头,“今日看着精神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走了。”云倚风拒绝,“早上你去宫里时,清月就说看我精神好,天气也好,强拉出去在花园里走了七八圈,晒出了一身的汗,刚刚才洗完澡。”
  季燕然有些不满,在那细白颈间深深嗅了嗅:“你准备何时告诉他,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
  “还是再过阵子吧。”云倚风揉揉太阳穴,发自内心道,“最近事情太多,我没心思吓唬他,而且又腿脚虚弱,万一真唠叨起来,跑都跑不脱。”
  由此可见,风雨门的师徒关系,也颇……有趣。
  清月守在门外,默默打了个喷嚏。
  ……
  这日午后,风和日丽,江凌飞躺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打盹。
  一枚枣干突然被丢到脸上。
  吴所思站在院中:“下来。”
  “你就让我歇一歇吧。”江凌飞闭起眼睛不愿睁,呵欠打得一个接一个,“叔父派来的人才刚走,江家最近一堆烂事,我实在精疲力竭、精疲力竭。”
  吴所思道:“派去风雨门的弟子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江凌飞顿时就不“竭”了,直直坐起来问:“带着那些襁褓与棉袄回来了?”
  “王爷已经去了宫中。”吴所思道,“云门主今日精神尚可,所以也一道同行。”
  “那还等什么?”江凌飞揽过他的肩膀,“来来来,我们也去。”
  吴所思被拖得踉跄,莫名其妙道:“我们去做什么?”
  “这种大喜大悲、认祖归宗的关键时刻,自然得所有亲朋都在。”江凌飞耐心胡扯,“万一王爷太过狂喜,当场大哭晕厥在云门主面前,那多丢人现眼,有我们在,至少还能帮着盖一盖、抬一抬。”
  吴所思:“……”
  想看热闹就想看热闹,你还是闭嘴别说话了。
  两匹高头大马一前一后,疾驰驶入宫中。
  王东看着堆在面前的锦被与棉袄,恍恍惚惚的,也有些吃惊。直到被德盛咳嗽提醒,方才浑身一颤,赶忙道:“是,的确是当年罗小姐亲手备下的。这锦被上的绣花是浮沙萍,只有北冥风城才将之视为吉祥花卉,希望小娃娃能如雪中的浮沙萍般,健壮顽强,这颜色我也是记得的,寻常人家都喜欢大红大绿,只有罗家喜欢素净的灰,一定没错。”
  他说得笃定无比,云倚风站在一旁,反而有些不知自己该是何心境——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原来自己,当真是罗家人吗?
  季燕然轻轻握住他的手。
  待江凌飞与吴所思寻来时,其余人都已经散了,云倚风坐在桌边,手中捧了一盏温茶,正在出神。
  季燕然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江凌飞大言不惭:“自然是因为担心云门主。”说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被褥小袄,“王东认过了?”
  季燕然点头:“的确是当年罗家的东西。”
  江凌飞倒吸一口冷气:“那——”
  尾音扯得老长,半天也没“那”出下文,老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最后来了一句,那要如何同皇上说?
  季燕然道:“实话实说。”
  江凌飞提醒:“尉迟褚虽说已死,问不出更多消息,可野马部族摆明了是叛党,蒲昌看起来又与这群人关系匪浅,现在身份已经确认,皇上当真会对云门主毫无芥蒂?”
  “为何要存有芥蒂?”季燕然道,“我也是皇室中人,自然会管好……”他揽过身边人的肩膀,淡定道,“内人。”
  云倚风一口茶都喝进了气管。
  江凌飞沉默一抱拳,佩服。
  而李璟在听德盛说完之后,果真也没表现得太在意,反而还吩咐御厨,做了顿清淡的家宴,留两人晚上一道吃饭。
  云倚风很冷静:“我以为辨认完被褥之后,就能走。”
  季燕然笑道:“怎么,不愿见皇兄?”
  云倚风愁眉苦脸,倒也不是不愿,但江湖客闲散惯了,谁会没事干盼望着见皇帝?
  更别提这里的皇帝,还有几分长辈的意思在里头。
  于是乎,就更不想见了。
  江凌飞踊跃献计:“可以装晕。”
  季燕然面不改色:“滚。”
  老吴及时拖着江门三少出了宫,先前就说了,这里有你我什么事?还不如躺在屋顶上继续吃枣子晒太阳。
  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要见到当今天子,云倚风连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都不忘低头看一眼湖面。
  水波荡漾,映出的人影也荡漾,脸有三尺长。
  不然还是算了吧!
  季燕然也没料到,他竟会因这种事紧张,越发觉得可爱,于是紧走两步并肩,低声逗弄他:“要不要回去换身新衣裳?”
  云倚风迟疑:“可宴席不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准备好了。”季燕然大言不惭道,“但让皇兄等等,也无妨。”
  云倚风:“……”
  李璟还未到,而宫人们已经布好了干果蜜饯,都是香甜糯软的,有核桃、红枣、桂圆、栗仁、银杏……十八盘摆了满桌,还有一碟春日里新腌渍的青梅,季燕然用银匙盛起一小粒:“尝尝看。”
  云倚风本不爱吃这些东西,但又觉得圆鼓鼓一粒挺好看,该是青嫩又脆生的口感,便试着咬了一口。
  喷溅出来的蜜糖甜汁,能将牙也甜倒,外头还裹着几粒粗盐,味道越发不可言说。
  云倚风吃得相当纠结,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你们宫里待客就用这玩意?”
  “我先前又没吃过。”见四下无人,萧王殿下趁机将人拉进怀中,低头就要凑近,“有没有这般难吃,分一半尝尝。”
  云倚风扭头一躲,恰好看到德盛公公掀开屋帘。
  明晃晃的晚阳照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而李璟就站在这万丈金光中,静静地、心情复杂地,看着屋内两个人。
  自己为何不多在御书房里待一阵?
  “咳咳!”云倚风猝不及防,将一整颗青梅囫囵咽下去,噎得眼里都是泪。
  季燕然被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云倚风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萧王殿下表情扭曲:“嘶……皇兄。”
  “罢了,别行礼了。”李璟摆摆手,打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落座后道,“王东那头,听说交待得相当爽快?”
  “他现在只想活命,自然爽快。”季燕然道,“据说野马部族在收到那张假地图后,曾耗费了大量的财力人力,前后数十次寻找宝藏与罗氏母子,倘若知道了地图是仿造的,而王东又将真的孜川秘图献给了皇兄,怎么可能放过他。”
  趁两人聊天的工夫,德盛赶忙给云倚风倒了杯温热茶水,又拍着背,顺了半天气。
  同时不忘主动替他找借口,云门主中毒未愈,身子虚弱,吃东西时可得小心仔细。
  云倚风顺着答应一句,头回觉得原来中毒还是有些好处的。
  为什么要囫囵硬吞一颗青梅呢?因为中毒了。
  很合理。
  片刻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撤下干果,上了头八道冷盘。
  而直到此时,家宴的气氛才终于正常起来。
  李璟在登基这些年里,也见过不少江湖客,大都是豪爽魁梧、大碗喝酒的,言语间不是带着大漠的浩浩风沙、就是带着雪域的万古苍凉,却从未料到大名鼎鼎的风雨门主,会是这般清雅俊秀,更像是个富家公子。虽说病着,倒也未见孱弱憔悴,墨发在阳光下弯折出锦缎光泽,被一条长长的白色发带系着,眉峰凌厉眼梢微挑,高鼻薄唇,原本该是盛气凌人的样貌,可偏偏又在笑,这一笑,五官就变得温柔极了。如暖阳融冰雪,看得德盛公公也一恍神,心里暗叹,怪不得王爷喜欢,这般玉雕脱俗的人,跟画里走出来似的,谁会不喜欢?
  一顿饭吃完,李璟的赏赐也已经运至萧王府门口。老吴一边清点一边啧啧感慨,吃顿饭都能发家致富,怕是只有云门主了。
  繁星在御花园里投下银色的光。
  季燕然握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在石子路上慢慢走着,消食,顺便听四周虫豸嗡鸣。
  云倚风道:“原来皇上还挺可亲。”
  “先前就说过,我与皇兄既是君臣,更是兄弟,自家哥哥能凶到哪里去?”季燕然笑笑,又道,“况且我看中你,皇兄也能更加……放心。”
  云倚风懂他话语里的意思。哪怕大梁民风再开明,小话本上的故事再受欢迎,男子与男子在一起,总还是有悖常理的,定会惹来不少非议。更重要的,还有子嗣问题——外族血统、早年过继,又有断袖之癖,明显是奔着绝后去的,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王爷,哪怕是动了称帝的心思,只怕朝中老臣也不会答应。
  “自然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季燕然道,“所以有时候难免会想,老天爷当真待我不薄。”
  “也待我不薄。”云倚风笑笑,“走吧,我们回家。”
  侍卫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里头照旧铺得又暖又舒服。飞霜蛟跟在旁边小跑着,穿过两条街,打了十几个响鼻也未能将主人叫出来,心中十分烦闷,索性尥起蹄子踢了一脚。
  云倚风手中正拿着那件袄子,没留意身下“咣当”一抖,险些滚落软塌。
  季燕然一把将人接住,不满地掀开车帘,刚打算训斥两句飞霜蛟,云倚风却在背后拉他一把,吃惊道:“这被子里像是有东西。”
  ……
  飞霜蛟踢马车时,云倚风手下也跟着一错,刚好将棉袄撕开了线。
  里头不仅有发潮的棉絮,还有一张……介乎羊皮与织物之间,也不知是什么,摸起来纤薄而又柔韧,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像是一封信函。
  云倚风一拍脑门,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想过,还能拆开看看呢。
  不过即便拆开了,也未必能认出这些鬼画符。那些文字看起来诡异极了,也不知是不是出自野马部族,又或者是北冥风城的独创文字,便问道:“要拿回宫里,问问王东吗?”
  “不必了。”季燕然道,“我认得。”
  云倚风:“……”
  你认得?
  季燕然目光滑过那些文字:“是卢将军自创的符号,用来在战时传递消息,只有极少数的将领才知道含义。黑沙城一战后,这些符号便没人再用了,也只有廖老将军,在年幼时教过我一些。”
  “那这封信函是卢将军写的吗,说了什么?”云倚风追问。
  季燕然道:“不是卢将军,是蒲先锋在临终前所书,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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