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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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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珺捂住鼻子,蔫蔫躺回睡袋。
  嘤。
  而这漫长的黑夜,对于夜狼巫族来说,才是每一天的开始。
  他们的房屋是用巨石垒砌,远远看上去,像一只又一只怪异的野兽,突兀地生长于荒漠中。
  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坐着,一个是夜狼巫族的族长毫猛,另一个是红鸦教的教主,没有名字,自称凫徯,代表着远古的杀戮与战争,对外亦是蛊惑人心的“灵神”。
  “十三部联合季燕然,大概再过月余,便能抵达沙草荒丘。”凫徯问,“族长可有想清楚,要如何应对?”
  “我已经等他们很久了。”毫猛恨恨道,“大梁的黑蛟营,鼎鼎有名的萧王殿下。对了,还有云珠部落的银珠,她的丈夫杀了我的妻子,我便要杀了她偿命。”
  外面亮起了火光。
  一群又一群的人走出房间,如一群又一群的蚂蚁,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开始了每一天的祭拜。他们恐惧这漫长的夜色,就如同恐惧即将来临的末日,嘴里喃喃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将额头紧贴于冰凉的荒地,战战兢兢期盼着能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临时,得到灵神庇佑。
  荒诞,却又触目生寒。
  ……
  因战场远在沙草荒丘,所以边境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依旧放着牧,唱着歌,跳着舞,游走于村镇之间的货郎们,也总会挑一些稀罕货,比如此时此刻,面前这把两尺长,七八寸宽,上头绷了五根弦的乐器。
  “它就是凤栖梧!”货郎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话,斩钉截铁地说!
  “原来就是这玩意啊。”李珺恍然大悟,爽快道,“行,买了!”
  并且在茶棚歇脚的时候,献宝一般送给了云倚风。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珺本是好意,他记得当日那句“可惜没带凤栖梧”,便时时惦念着这件事,遇到村镇时总要问一句,苍天不负有心人啊,今日总算问到了。具体对话是这样的——
  “小货郎,你这有凤栖梧吗?”
  “啥?”
  “凤栖梧,一把琴!”
  “琴啊,有!”
  生意就这么顺利地做成了。
  云倚风笑道:“凤栖梧是古琴,不过无妨,这乐器看着也挺别致可爱。”
  “这是雷鸣琴,原是用来驱赶狼群的,后来也能弹奏取乐。”林影久在西北,没机会见识王府中的大场面,所以顺理成章犯了所有人都容易犯的错误,总觉得像云门主这般清雅斯文的雪衣公子,十指滑过琴弦就该是高山流水天籁之音,于是便热情邀请,“不如弹一曲试试。”
  江凌飞笑容僵硬,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不了吧。”一边说,一边在桌下踢了季燕然一脚,管管!
  萧王殿下坐得岿然不动,我不管,管不了,管了要生气。
  江凌飞:“……”
  云倚风试着拨了拨弦,声如雷鸣,果然很适合赶狼。
  江凌飞丢下筷子就想跑。
  季燕然面不改色,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人重重压回座位,给我听!
  李珺也兴致勃勃,一脸期待地准备欣赏美人抚琴。
  第一声就如裂帛,不是嘈嘈切切的优美裂帛,而是发怒的肌肉壮汉在扯布,感觉下一刻便要砸了他娘的纺织机。
  李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林影和茶棚里的将士们也惊呆了。
  声音传到远处,其余部族的人都在骂,什么鬼声音?
  耶尔腾听得心里烦躁,站起来就要去茶棚,那碧瞳侍妾却突然说了一句:“是雷鸣琴。”
  他心里一喜,也顾不得远处鬼号了,蹲在她面前柔声道:“你愿意说话了?”
  阿碧与他错开视线,又看向了天边。
  一曲终了,也可能没终,反正没人能听明白。只是见云倚风停手了,季燕然便夸奖道:“不错。”
  其余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报以掌声,不弹了,不弹了好。
  云倚风赶忙谦虚:“其实我弹得很一般。”
  季燕然用拇指抚过他的侧脸,心底欣慰,你还能知道自己一般。
  结果云门主下一刻就接了一句,以后要多练练。
  季燕然单手撑住额头,一脸温柔地说,好。
  李珺顶着周围一圈谴责眼神,也快哭了。我我我又不知道,你们事先也没说啊,那日还都一脸惋惜地哀叹凤栖梧没有被带来,那我可不就相相相信了吗!
  雷鸣琴被云倚风小心收进布袋里,挂在了翠花身侧,如魏晋名士一般,都是要随身带着酒与乐器的,很风流。
  李珺蹑手蹑脚,天天跟在后头琢磨着,要怎么把这玩意给偷走。
  这一天,几匹白色骏马一路疾驰,自大军身侧追过,带着滚滚烟尘冲向队伍最前方,引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林影勒紧马缰,回身问。
  “回林副将,来了一群自称风雨门弟子的人。”下属道,“说是有急事要见云门主!”
  作者有话要说:  凫徯:fu xi


第84章 风雨门主
  云倚风在前往雁城之前; 已经送了封书信回风雨门; 叮嘱清月和灵星儿好生看顾门派,不必跟来西北。所以此番突然听说来了十几名弟子; 心里也是一惊。
  “先别担心。”季燕然道; “我陪你去看看。”
  众弟子皆风尘仆仆; 衣摆鞋靴上沾满灰尘,像是迎着风沙赶了许多天的路。一见到云倚风; 便急忙道:“门主; 星儿出事了!”
  根据他们所言,前段时间清月与灵星儿之间闹了些矛盾; 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冷冷的; 气氛也尴尬; 所以灵星儿在这次执行完任务后,便决定暂时不回春霖城了,改道西行前往雁城。路上原本是很顺利的,可谁知前几天在途经一片荒漠时; 突然就遇到了一群鬼面人; 对方功夫邪门; 又对地形极为熟悉,在一阵迷烟过后,灵星儿就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四处都是荒漠,我们遍寻不得,只好一路来追大军。”弟子道,“还请门主救救星儿。”
  鬼面、黑衣、子夜掳掠、武功诡异; 以上种种加起来,八成是夜狼巫族没得跑。
  云倚风问:“是针对星儿一人的行动吗?”
  “不是。”弟子们纷纷摇头,说那晚众人原本只是在沙丘歇脚,突然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往过看时,是一群手执钢刀的黑衣人,正向月亮的方向走去。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三十余名壮年男女,皆被绳索捆着,串在一起踉踉跄跄,看穿着打扮像是牧民。
  “当晚月光黯淡,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我们便以为只是寻常劫匪。”弟子们继续道,“于是决定出手相救。”
  谁知走近了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群鬼面人,邪门得很。
  风雨门的弟子功夫都不低,想来对方也不愿恋战,便放了毒雾迷烟。当时灵星儿恰好落单在另一头,八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一起掳走。
  事情发生的地点在秃鹰谷,若对方下一步计划是赶回夜狼部族,那再过两天,应当要绕到羚木湖取一回水。
  “我去。”云倚风道,“王爷继续率军前行,不必因此事耽搁。”
  “身子受得住吗?”季燕然握住他的胳膊,“不如我调拨一队人马,让凌飞带着去救星儿,他至少比你更熟悉这一片的地形。”
  “我没事,也实在放心不下。”云倚风道,“区区二三十名鬼面人,还不至于能威胁到我,正好还能去探探究竟,看那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江凌飞也道:“我陪云门主一道去吧,再带两名能记住路的风雨门弟子。军队就不用带了,人多目标大,若惊扰到对方,反而对行动不利。”
  季燕然心里叹气,对云倚风道:“那我命林影带人去秃鹰谷附近搜寻,你与凌飞去羚木湖蹲守,这一路务必小心。”
  李珺倒是很想帮一些忙,但他文韬武略样样不行,最后只能一脸关切地目送二人远去,那个神情啊,就差拿一块手绢依依挥舞。
  翠花与小红皆是精良悍马,跑起来如同九天滚雷,另外两匹亦是沙场烈驹,脚程也不慢,因此只五日便抵达了羚木湖畔。
  镜面般的湖水在月光照耀下,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发出幽静的光。没有人,只有几匹野马与野羊,正在悠闲地来回踱步喝水。
  弟子有些担心,赶了这么多天路,可千万别来迟了,这地方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
  “我们抄的是近道。”江凌飞说,“对方若想回沙草荒丘,就一定得来这里补足水,他们还有俘虏,走不快的。”
  “带着三十余人,行动多有不便,应当不会再去别处。”云倚风道,“大家先各自寻避风处歇下吧,等他们来便是。”
  两名弟子依言去了另一头,江凌飞拆掉小红与翠花的鞍,让它们看起来如同野马,连着赶路也累了,正好能去湖边吃些草撒个欢。
  云倚风笑着说:“看不出来,江大哥还挺细心。”
  “要不怎么叫老相好,自然得好好照顾。”江凌飞坐在他身边,“你放心,星儿姑娘武功高强,对夜狼巫族的人来说,是捡到了宝贝,所以至少在折返沙草荒丘之前,她都是相对安全的。”
  云倚风点头:“我也相信星儿的自保能力。不过还有另一件事,听弟子所言,那晚他们在与鬼面人发生争执时,三十余名青壮年俘虏就只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这实在太奇怪了,寻常百姓若被人用绳子捆住,看到有人出手相助,至少也该挣扎或者高声呼救,哪有木头桩子一般戳在那里不动的?
  江凌飞猜测:“你怀疑他们是中了蛊?”
  “也有可能是红鸦教当真就如此厉害。”云倚风道,“只需要短短几天,就能将人洗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若有机会,我倒想亲自见识一番。”江凌飞枕着手臂,“不过他们忽悠起人来,确实有一套,听叔父说,红鸦教当年如一股飓风席卷大梁,连官府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江南江北就已经乱了。人人都觉得末日即将来临,无心耕种,只把银子流水一样送给那狗屁灵神,请他高抬贵手,不要往自己脑袋上降天雷。”
  旁人听着荒谬不可言,甚至有些可笑,但对于受害者而言,却是终其一生都难以抹去的惨烈伤痛。有人献祭了孩子,也有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妹兄弟,虽没有硝烟,却比战争更令人绝望——处于战火中的人们,至少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哪怕家园焚毁身体伤残,依旧存有迎来新生活的希望,但邪教是连灵魂也一并摧毁了,那才是真正永不见天日的地狱。
  “这伙人千刀万剐,死一万次亦不足惜。”云倚风道,“只可惜当年居然让凫徯逃了。”
  江凌飞半坐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之后,远处果真传来了脚步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云倚风心里稍微有些吃惊,先前只知道江凌飞功夫不低,怕是能排到武林前三,却没想到会高得如此邪门,连常年探听消息的风雨门门主,耳力竟都要逊他三分。
  “听着有三四十人,应该就是夜狼巫族。”江凌飞半剑出鞘,“你只救星儿姑娘,其余人都交给我。”可千万别太劳累,否则回去之后,某人怕是又要找我算账。
  声音越来越近了。
  风雨门另两名弟子也觉察出异样,隐在暗处悄悄看过去。正是当晚那群鬼面人,他们依旧用绳索牵着牧民,而灵星儿也在其中,一脸呆呆的。
  湖边突然来了这么大一群人,野马们都跑向了远方,只有小红与翠华,因为主人还在这里,所以照样慢悠悠喝着水,满身油亮毛发披着银光,高大英挺,如同故事里的神驹下凡。
  灵星儿也看到了这两匹马,她虽没见过翠华,却认识小红,面上自是微微一喜。这一喜,云倚风就松了口气,方才险些以为连星儿也被忽悠进了红鸦教,幸好,现在看起来八成是装的。
  眼见那群鬼面人已经走到眼前,江凌飞握紧剑柄,刚打算杀出去,却被云倚风握住了手腕,示意他暂缓行动。此时月光正亮,挂在墨蓝厚重的天幕上,周围是一丝深红云环,斑驳的影子缓缓流动着,莫名就有一股妖异之相。
  果然,那些被俘虏的牧民立刻跪在地上,开始胡乱磕头,星儿也被迫照着学,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四处偷看,想找到江凌飞。
  云倚风侧耳听了一阵,道:“这些人是在祭拜灵神,希望他能替自己解除手上的枷锁,洗清身上的罪。若我们此时贸然杀出去,只怕真会被当成天降妖孽,再被夜狼巫族煽动两句,说不定还要反过来对付我们。”
  虽说这样手无寸铁的牧民,再来三百个也无妨,但毕竟此行的目的是救不是杀,当真发起疯来,除非打晕了,否则要怎么带回去还真是个问题。
  江凌飞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日子,我也是研究过红鸦教的,教义来来回回其实就那么几条。”云倚风道,“这些牧民刚刚才接触到,哪怕信了,也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说不定能掰回来。”他拍拍江凌飞的胳膊,“你先守在这里,见机行事,若我实在说不过,再出手杀人也不迟。”
  说罢,一整衣服,便翩然飘忽地踏了出去。
  江凌飞:“……”
  风雨门两名弟子亦是大眼瞪小眼,不知目前是何局面。
  鬼面人原本正在湖边生火煮饭,眼前却突然掠过一丝浅白,像是冬日里的雪,再抬头时,便见一个白衣公子正凌空踏过湖面,身形纤丽,姿容挺拔,广袖飘飘似天地散仙。
  灵星儿:“……”
  牧民们仍跪在地上,一时间忘了站起来,都看呆了。
  鬼面人虽不认得此人是谁,却也知这三更半夜从沙里飘出来的,定然不会是自己人,于是二话不说便杀了过来,却还没等靠近,就已惨叫着跌坐在地,抱着胳膊痛苦打起了滚。
  江凌飞满意地吹了吹指尖,江家新送来的暗器,的确好用。细若牛毫见血即钻,跑到骨头缝里,任再好的仵作都找不出来。
  见到同伙受伤,其余的鬼面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警惕观望着。
  云倚风面容清冷,负手而立,风吹得衣摆高高飞起,墨发也飞起,白如细玉的面庞被月光一照,便成了一块会发光的细玉——怎么说呢,更不像凡人了。
  于是刚刚还在祭拜灵神的牧民们,转眼就又开始祭拜这位白衣神仙,又或者说,干脆是将他当成了救世灵神。
  看到这一幕,方才还在等待时机的鬼面人们,却突然就如中邪一般,又不等了,厉声喊着“他不是灵神”,声音几乎要撕扯到破裂,像是极为愤怒。
  江凌飞皱眉,暗想原来这群人不是单纯地出来骗人,而是压根自己就相信了灵神的存在?八成还被凫徯那老骗子裹着袍子亲切摸过头,才会命也不要的,一听到旁人被称“灵神”,就如同亲爹被污蔑一样激动。
  云倚风面不改色:“我为何不能是灵神?”
  “我们是见过灵神的!”鬼面人恨恨道,“他是天下唯一的救世主,绝非你这模样!”
  云倚风爽快承认:“我的确不是灵神。”
  牧民们躁动起来。
  云倚风继续道:“灵神只是我的——”他短暂考虑了一下,忍着强烈不适道,“坐骑。”
  翠花对不起。
  江凌飞没有一点点防备,差点笑出声来。
  灵星儿低头混在牧民里,肩膀抖。
  “大胆!”听他如此胡言乱语,鬼面人更加怒不可遏。云倚风却问:“那你为何相信,他一定就是真的,而我一定就是假的?难道仅仅因为他先我一步,宣称自己是灵神?那倘若有人来的比他更早,此时的灵神又该是谁?”
  鬼面人顺利被绕了进来,只道:“末日就要来了,唯有灵神才能庇护我们。”
  云倚风问:“你们见过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起死回生,点石为金吗?”
  鬼面人:“……”
  鬼面人强硬道:“我们曾亲眼见到灵神赤足踏过烈火,双手也生出了锋利的铁齿!”
  云倚风缓缓走下沙丘,白衣似霜雪,双眸若寒星,声音如空谷浅溪穿透铃铃碎玉,装神弄鬼的事业再度蓬勃起飞:“沙草荒丘常年干旱,粮食短缺,部族穷困,病不得医。身为灵神,非但不能变出粮食与药草,还要天天生出爪子,赤脚在火堆里反复横跳,听着没有半分仙气,反倒和妖孽无异,这算哪门子的庇护?”
  灵星儿双手交握胸前,虔诚而又脆生生道:“神仙,救救我们!”
  江凌飞扶住额头,风雨门出来的,这都是什么人。
  云倚风继续问:“退一步说,就算真有末世,有烈火焚毁天地,那灵神有没有细细说过,他要如何拯救你们?是弄个罩子罩起来,还是带领信徒一起飞上天?”
  鬼面人其实已经有些糊涂了,但还是辩驳道:“灵神是这世间最有智慧的人,定然会有他的办法。”
  “错。”云倚风淡淡道,“他并非世间最有智慧的人,而是最无知的人,因为只有无知的人,才会不知道自己的无知。而那些认识到自己的无知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之为有智慧。”
  鬼面人:“……”
  云倚风步步紧逼:“知道我与他的区别在哪吗?”
  鬼面人艰难地摇头。
  云倚风道:“他自称最有智慧,是因为不知自己的无知,而我自认无知,却恰是因为我拥有他所没有的智慧。”
  鬼面人彻底晕了。
  牧民也晕了。
  半晌之后,才有人怯生生地问:“那倘若末世来了,神仙能救我们吗?”
  “不能。”云倚风看着他,温和鼓励,“要靠你自己。”
  江凌飞无声鼓掌,叹为观止。心想,完了,某人有这么一个帮手,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吵不赢了。
  云倚风坐在湖边,示意众人都围过来。这时翠花恰好也吃饱肚子,便一路“蹬蹬”小跑,带着小红守在他身边,用脑袋不断蹭着。牧民们就更加深信不疑了,他们自然认得这是一等一的烈马,性子如残狼,陌生人若想靠近,只怕连下巴都会被踢断,哪有如此亲昵的道理?
  云倚风道:“说说看,在沙草荒丘里,那假冒的灵神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鬼面人陷入沉默,须臾之后,方才喃喃道:“修了许多房子,还搬来许多巨大的石头,堆砌在荒原周围。”
  云倚风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这一说,便是好几个时辰。月亮隐没在湖水中,换成了金灿灿的朝霞与咸蛋黄一般的太阳,光芒暖融融的。牧民们手脚上的束缚皆被解开,一起生火煮饭,因为心里已经不相信吹出来的“灵神”了,所以再听鬼面人的叙述,就觉得果然像是骗子。
  正午的烈日灼得皮肤刺痛。云倚风已大致摸清了沙草荒丘里的状况,便站起来对牧民们说:“都回去吧,只管继续先前的生活,末日是不会来的。”
  大家答应一声,高高兴兴都散了,鬼面人问:“那我们呢?”
  “在夜狼巫族的老巢里,应当还困着许多牧民吧?”云倚风道,“你们可愿意随我回大梁军营,共同商议救人大事?”
  听到“大梁军营”四个字,鬼面人明显面色一僵,晕了一夜的大脑终于清醒,眼底也再度翻涌警惕与敌意。
  “没错,我的确不是神仙,而是大梁的人。”云倚风看着他们,“所以诸位现在要重新折返沙草荒丘,去给凫徯磕头了吗?”
  鬼面人:“……”
  云倚风想了想,觉得这群人应当还知道不少东西,杀了实在可惜,而且留着或许还有别的用途,于是耐心道:“其实何必如此虎视眈眈呢,世间万物本无定相,就好比这沙漠,之所以为沙漠,是因为你我都认为它是沙漠。同理,灵神之所以为灵神,也是因为你认为他是灵神,一旦没有这个‘认为’,那凫徯就狗屁都不是了。”
  “我们说不过你!”鬼面人依旧紧握着刀柄。
  云倚风好脾气道:“说不过,是因为道理都站在我这边,还想听吗?若你我都认为对方是朋友,那大家或许就真的会成为朋友。”
  鬼面人:“……”
  “就算现在回去,你们也已经泄露了沙草荒丘太多秘密。”云倚风提醒,“不如跟我回大梁提供线索,等同于立功,要是还想着要跪拜凫徯,只怕他也不会放过你们,在烈火中弄个银罩子护着是不可能了,千刀万剐杀鸡给猴看,倒是能指望一番。”
  “我们……我们还有亲人在那里!”其中一个人道。
  云倚风从沙丘后捡起马鞍,架在翠华背上,翻身上马:“所以就更该随我回大梁,尽快商议救人的计划,否则呢?”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灵星儿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催促,“再晚一些,天可就要黑啦!”
  鬼面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于是就这样,云门主顺利带回了三十余名鬼面人,任江门三少武功绝顶,硬是没能得到施展的机会。
  “喂,你是怎么琢磨出那些……”江凌飞斟酌了一下,将“屁话”两个字改成了“道理”。
  云倚风答曰:“平日里多读书,勤思考。”以及在探听消息时,真当风雨门只会蹲在窗外偷听吗?能哄得对方自己乖乖说出线索,才是真本事。
  江凌飞:“……”
  “走吧。”云倚风拍拍翠花,“那沙草荒丘附近听起来不仅有陷阱,还有迷阵,不可大意,我们得赶紧告诉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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