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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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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观尘转头,将细布浸在温水里,洗了两遍。
萧贽却忽然扶额失笑,许观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只是不常见他笑,也跟着勾起了唇。
许观尘按住他的手,再小心翼翼地用巾子擦了一遍,从药箱里翻出金疮药与细布。
萧贽将手递到他面前,道:“你吹一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要求。许观尘顿了顿,试探着朝他手上吹了一口气。
之后萧贽就由着他包扎伤口,见他低头垂眸,模样认真,有心逗他,便唤了一声:“道士。”
那时许观尘正用细布把伤口缠起来,点头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用刀子划手。”
许观尘道:“我都问了三遍了。”
他手指翻飞,将细布打成个结儿。包得很好,但是他转念想想,包得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萧贽拆开划烂了。
今晨打坐时,戴在手上一枝香草,此时还扣在手腕上。
许观尘轻叹一声,褪下环结,用香草把萧贽的手给圈起来了。
“臣明日还给陛下换药,陛下不要再把伤口拆开折腾了,这枝香草戴在手上,不要拆下来——”许观尘顿了顿,“明日我要检查的。”
许观尘看着他浓得像墨的眸子,看见他点头答应,也抿着唇,点了点头。
萧贽一反手,按住他的手:“小道士。”
“嗯?”
“你现在再问我为什么。”萧贽似是没忍住,笑了笑,眉眼都温和不少,“我就告诉你。”
于是许观尘问他:“那你为什么用刀子划手?”
萧贽一手还搭在他的手上,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他往前带了带。
额头抵着额头,萧贽定定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你上回说,等我的手好了,我们写和离书,我不想写。”
许观尘微怔:“这样……”
萧贽低头,不经意间瞥见他颈上一道红痕,忽然又想起,许观尘出门时,穿的好像不是现在身上这一身衣裳。
萧贽捏着他的下巴,叫他抬起头来,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你同飞扬,一起去打架了?”
许观尘仰着脑袋,回道:“没有。”
确实没有,他是被打的那个。
萧贽抬手一掀药箱,里边瓶罐乒乒乓乓响了一阵,萧贽一连打开了好几个罐子,才找到了要用的。
用手指挖了一大块药膏,萧贽转头看他。
许观尘正抬着头,见他看过来,喉结不自觉上下一动:“要不还是我自己……”
药膏没抹上来,萧贽先凑上前,啃了一下他的喉结,叫他住了口。
“你是……吗?”许观尘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抬手扶着他的脑袋,要把他给推开。
萧贽问道:“那你是要拂尘,还是要我帮你上药?”
拂尘。
他当然不会正正经经地拿拂尘给许观尘打坐,大概在萧贽看来,拂尘除了打坐,别的什么都能做。
见他不语,很喜欢的东西被欺负,气呼呼的模样,萧贽忽然觉得心情不错,把药膏往他脖子上一抹,慢慢揉搓开来。
“和谁打架了?”
就算他不说,萧贽若有心要查,也不会查不出来,许观尘轻声道:“杨寻。”
“还伤着哪里没有?”
“没有。”
萧贽再不问他别的什么,而后福宁殿各处都点起蜡烛,灯火通明,全不似许观尘才回来时那样。
许观尘收拾了东西开始打坐,萧贽再看了看他,也不再闹他。
晚些时候,小成公公将许观尘晚上要用的汤药与蜜饯一同端进来,许观尘一手端着药碗,从袖中拿出一小块驼骨。
驼骨是钟遥从雁北来,带给他磨簪子的。
“劳你找个工匠,用驼骨磨个珠子。”许观尘想了想,“我说什么做什么,你总向陛下报信儿,这件事儿,就别告诉他了。”
小成公公笑着点点头:“小公爷要多大的珠子?”
“就这样的。”许观尘打开案上木匣,随手抓了两个白玉珠子给他看。
小成公公看了一眼满满一匣的各色珠子:“小公爷近来……喜欢收藏珠子?”
许观尘道:“我要送东西,总不能把人家送我的东西,再送回去。”
小成公公会意,拍着胸脯保证道:“这珠子明儿早晨就能成,奴才不告诉陛下。”
许观尘心叹道,总归自己没几年了,也不必再与旁的人分不清楚,谁对他好,他就赶紧还回去吧。
送走了小成公公,许观尘随手捻起丝线,绾了个结,才捏了一个桐珠在手里,萧贽就回来了。
他这个人就是喜怒无常的,许观尘很早之前就知道。
他放下桐珠与丝线回头,萧贽就站在他身后,阴着脸。
许观尘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萧贽上前,抓起拂尘,用拂尘柄在他的背上打了一下:“疼不疼?”
他打得不重,但是许观尘揣度着他的意思,点点头:“疼。”
萧贽一言不发,揽着他的腰,把他从草蒲团上捞起来,一面朝里间床榻的方向走,一面胡乱地扯他的腰带。
方才许观尘说,谁对他好,他就赶快还回去,但是很明显不包括这个。
“你干什么?”许观尘慌乱地挣扎,“萧遇之?”
萧贽右手还带伤,缠着许观尘给他的香草枝子,只用一只手,还把许观尘按在榻上,扯了半边衣裳,露出脊背。
许观尘脑子一懵,连道几声“不可以不可以”,往床榻里边逃,却被萧贽握着脚踝,拽了回来。
萧贽问他:“你是想咬着拂尘?”
许观尘疯狂摇头,抓着身下被褥往后退。
萧贽抬手,却按了按他的后背:“疼不疼?”
许观尘一愣:“哈?”
“摔青了。”萧贽一推他的肩,把他翻了个面儿,按倒在榻上,“疼不疼?”
大约是那时候杨寻推他一把,摔在雪地上,把后背摔青了一片。
方才萧贽派人去查他打架的事情,知道了这事儿,所以来找他算账。
许观尘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但他转头觑了一眼萧贽的脸色,只好点点头,道:“有点疼。”
萧贽用药油把淤青推开,许观尘揽着枕头,趴在榻上,昏昏欲睡。
过了好一阵子,萧贽忽然道:“下回还去吗?”
许观尘把脑袋埋在软枕里,摇摇头,闷闷地道:“不去了,下回不去了。”
萧贽很是满意,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闭着眼睛,呼吸匀长,仿佛是趴在榻上睡着了。
萧贽摸摸他的耳朵,凑近了啄他一口,语气却仍是寻常:“天底下只有我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
许观尘翘了翘脚。


第22章除夕新酒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小成公公一早就把打磨好的驼骨珠子放在许观尘案上,许观尘调了香,慢慢地熏着,好叫四十九颗珠子都染上新香。
织造府将新制的定国公的礼服送来,明日随百官觐见朝拜要穿的,就挂在房里。
飞扬抓着金光闪闪的衣摆不舍得松手,许观尘熏着珠子,忽然想起某一年除夕,萧贽瞧了一眼他的衣裳,问他是不是同织造府有仇。
原来萧贽不是说他丑,是说织造府给他制的衣裳不够亮闪闪的。
又想起萧贽上回塞在自己这里的一匣珠子,得亏他没想着把这些珠子串在一起,给他做条链子。
那可真是……闪得晃眼。
自己平素穿得阴沉沉的,倒要别人穿得孔雀似的。
新香熏透桐珠与驼骨珠子,许观尘捏起一颗,放在飞扬鼻子底下,要他闻一闻。
飞扬揉了揉鼻子:“好香。”
小铜盆里,兰草浸过温水,四十九颗珠子洗过一遍,香气收敛不少。
要飞扬再闻,他点了点头:“好闻。”
许观尘捻着丝线,飞扬在边上给他递珠子,一颗一颗的,许观尘把扯断的珠子重新串联起来。
原本就是耗时间费心神的事情,摆弄这些珠子,就要了他一整日。
正巧萧贽白日不在殿中,许观尘把念珠穿好之后,仍旧放在原本放珠子的木匣里。
飞扬陪着他在屋子里闷了一整日,看着那些珠子好容易成了串,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哥哥,出去玩儿。”
许观尘点头:“那就出去玩一会儿吧。”
于是飞扬架着他就往外跑:“出去玩儿!”
许观尘捶地:“我是说你自己……”
在外边遇见了进宫来的裴将军,裴将军见飞扬出来,忙招呼小成公公:“快,把那顶羊毛帽子拿来。”
飞扬呆滞。
小成公公忍着笑,把蓬松羊毛制成的帽子呈上来。
裴将军哄飞扬:“舅舅亲自去媷的羊毛,你过来戴上试试。”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羊毛的小圆球:“还有一个肥羊尾巴,你过来戴上,给观尘哥哥跳个舞。”
飞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架着许观尘的手,就把他给拖回去了。
裴将军在后边喊:“后天换新衣裳记得戴上,许哥儿记得披白狐裘。”
飞扬趴在门边看,等裴将军走了,才敢出去玩儿。
他与许观尘二人,就站在福宁殿的阶下玩。猜猜瓜子握在哪只手里的游戏,猜中的人往上走一阶,最先走到殿门前的人胜。
那时小成公公正在廊下挂起灯笼,飞扬暂时领先三个台阶,许观尘背过身拢着手,在衣袖里调换瓜子。
许观尘正低着头的时候,却忽然有个人站到他面前,阴影正好罩住了他。
“飞扬。”许观尘正色道,“不要偷看。”
身后的飞扬委屈发言:“不是飞扬。”
萧贽抚了抚他的脸,又摸摸他的手:“是我。”
许观尘不大自在地抽回手,偏了偏头:“玩儿呢,你别捣乱。”
萧贽迁就地举起捣乱的双手:“玩儿吧。”
除夕日,百官朝拜。
玉阶之下,依照品级肃立。
许观尘被喊做“小公爷”,不单是年岁小些,还因为辈分。老皇帝与许观尘的阿爷,老定国公是一辈的,所以萧贽算是他叔父一辈的人,朝里几位公爷的辈分,也都比许观尘大。
觐见朝拜时,他站在一群白发白须的公爷之中,才更显出喊他“小公爷”的几分趣味。
参拜过后,陛下当面赏赐,各家领赏,将得来的赏赐供奉在祖先供案前,才开始祭祖。
许观尘也不例外,得了赏,就要回去祭祖。
只是定国公府的赏赐,比其他几位国公的赏,多出不少。
许观尘与几位公爷一同出来时,马车就在三重宫门内候着,马车檐下,描着“许”字的灯笼随风摇晃。
几位公爷捋着白胡子,笑说老定国公的孙子得皇帝宠信,实在是好福气。
许观尘倒不好意思起来,与他们一同走在宫道上。
除夕日早晨就下着小雪,身后侍从撑伞搀扶,几位老公爷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在雪地里,出了第二重宫门,便开始说笑。
前边出宫的百官队列整齐,许观尘留意看了两眼。
他的老师何祭酒,老早就不在朝里任职,所以不在此处,杨寻的父亲恩宁侯,由杨寻扶着,也随百官行走,看起来身子不好的模样。
再看下去,此间人物,他竟是一个也不认得了。
出了宫门,几位公爷拱手道别。
许观尘最后上了马车,宫人们捧着今晨领的赏,排成长长的队伍,跟在后边,与他一同回定国公府。在长街前停下,险些堵了旁人的道儿。
定国公府的人情往来有府里管事的管着,许观尘在祠堂里敬香磕头,随后掩起门扇,拖着蒲团,在供案前盘腿坐下。
衣摆委地,许观尘往前一倒,额头磕在供案边缘,碰了一声响。
许观尘揉揉脑袋,靠在供案前,看着几列牌位发呆。
也不知道要过多久,他也就成了其中一个了。
许观尘不自觉叹气道:“若是兄长还在就好了。”
他起身,双手将兄长的牌位取下,抱在怀里,用衣袖擦了擦灵位上“许问”二字。
定国公府以武学起家,若是兄长在,府里也不至于要道士来主事,更不至于要一个命不久矣的道士来袭爵。
可是在他之后,又是谁该来主持定国公府?
身后之事,就不是他该想的事情了。
许观尘将兄长的灵位放回原处,掐了掐眉心,再做了个深揖,转身离去。
晚间除夕宫宴,是皇族中人的家宴。
宫里来接人的马车,才过晌午就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随马车一同来的小成公公解释道:“飞扬一个上午没有见着小公爷,闹得福宁殿上下都不得安宁。陛下不喜欢他吵,气得提刀……打架了。”
许观尘提起衣摆,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外边冷,小成公公也上来罢。”
小成公公也不推辞,在他身侧坐定,转眼见他面色苍白,便道:“小公爷可是冷了?”
许观尘捧起马车里放着的手炉,抽了抽鼻子:“也不是很冷。”
小成公公又道:“那就是想念亲人了?”
他不语,算是默认了。
一时无话,小成公公伸出手来,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又朝他笑了笑,目光坚定却温柔。
马车辚辚,驶入宫门时,许观尘问道:“小成公公先前说,你是十八岁进的宫?”
“差几月便是十八了,占了年岁的便宜,才没被发配流放。”
“那小成公公,进宫几年了?”
“回小公爷的话,十三年。”小成公公笑了笑,“不过因为奴才面相小,又占了一个‘小’字,才常有人觉着奴才入宫不久。宫中伺候的人换过一茬又一茬,奴才也算是待得久的。”
许观尘在心里算了算,小成公公年长他八岁,与他兄长许问是同龄。
“我兄长……”
小成公公仍是笑着:“许大公子是金陵城里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许问很早就跟着父亲叔伯在前线打滚,那时许观尘年岁尚小,对兄长的印象,不过是年节时才回来,一回来就吓唬他的人,一会儿拿骆驼骨头哄他说是人骨头,一会儿又把他扛起来,说要把他丢到湖里听个响儿。
此时小成公公提起“意气风发”四字,许观尘才想起,他那兄长,好像也不只会吓唬他。
许问有一群至交好友。银碗盛着明月,许问连盔甲都没来得及脱下,便与一众友人在院中饮酒。他把许观尘抱在腿上,盔甲咯得许观尘不自在,许问微醺,要他安静别闹,就用玉筷子蘸了点烈酒放到他嘴里。
许观尘舔了舔筷子,初初尝得酒味,十分新鲜。席间有人说,许问要有个副将了。
许问夺过筷子,往石桌上一拍,笑骂道:“放屁,我弟弟是要考状元的。”
席散人走,许问扛着他回房睡觉,砰的一声倒在榻上。他把七八岁的许观尘捉进怀里,摸摸他写字写出来的手茧,又放到鼻子下边闻一闻,满意地点点头:“嗯,我弟弟很香——”
许问傻笑:“——书香。”
许观尘掐他的手,他自岿然不动,笑着把许观尘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小状元给哥哥捏捏肩。”
很久之后,许观尘才明白,酒水的味道,有时候尝起来,并不像兄长喝得那样痛快。
马车已过了三重宫门,直接在福宁殿前停下,小成公公下了马车,一打衣袖,朝许观尘伸出手。
许观尘回过神,握着他的手,踩着脚凳,也下了马车。
小成公公的手粗糙,是早年间在宫中做活儿做出来的手茧。
许观尘拢了拢身上狐裘,在福宁殿门前抖落下衣上碎雪,走入殿中。
殿中萧贽与飞扬面对面坐着,只有恶狠狠与冷冰冰的眼神交流,两人中间点着炉子,炉子边烤着板栗。
身边小案上放着两个碟子,碟子上都盛着剥开的栗子,碟子之间的案上却画了条线,分得清清楚楚,想是飞扬画的。
见他回来,两人一齐转头,致以热烈的眼神欢迎。
许观尘解开狐裘的动作一顿,试探着道:“我回来了?”


第23章大道赐福

许观尘终于回宫,飞扬转头看去,眼睛一亮,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哥哥”,爬起来跑到他面前。
他撸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两道淤青。有些药油味儿,想是小成公公帮他处理过了。
许观尘回来的路上,听小成公公说,萧贽与飞扬……打架了。
他揉揉飞扬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那两道淤青,帮他吹了口气,转眼去看萧贽。
萧贽见他看过来,掩在衣袖里的右手握拳,使劲掐了两下,掐坏了伤口,才抬起还缠着细布的右手。
细布包裹着,慢慢地透出血迹。昨日圈在上边的香草枝子,却还好好的挂在上边。
许观尘转头,弹了一下飞扬的额头:“陛下手上有伤,怎么可以和陛下打架?”
飞扬很是不服:“他用左手拿刀!”
宫道上行驶的小马车翻了。
飞扬继续道:“他还用左手写字!”
啪叽一声,小马车翻了个彻底。
许观尘垂眸,想了想,走去屏风后边,拿了一枝香草递给飞扬:“你拿去烧,烧成了灰,哥哥给你画额头。”
飞扬好得也快,被他这样一打岔,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捧着枝子,欢欢喜喜地就走了。
许观尘转回屏风后边,把放在桌案底下的药箱拖出来,藏在匣子里的念珠收在怀里,又抽了一枝香草。
他提着药箱,在萧贽面前盘腿坐下。
上药时,许观尘低着头,随口问了他一句:“你不会疼吗?”
萧贽不答。
包好了伤口,许观尘又用香草做了个结,扣在他的手上。
“很疼的。”许观尘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前日你用拂尘打我一下,我到现在还疼。你这个看起来,恐怕还要更疼一些。”
萧贽依旧不语。
许观尘便起身,拿起他常用的长刀,抽刀出鞘,将刀柄递到他面前:“要不你砍我一下试试?”
萧贽终于开口:“那多疼。”
许观尘笑了笑,重新在他面前坐下,用指尖碰着刀刃:“我都没几年好活的了,从前有什么……”
萧贽猛地抬眼,将他的话堵回去。
许观尘挑了挑眉,道:“你若不想和离,那便不和离。”
正巧飞扬捧着一小碗草灰浸水进来,萧贽点头,低声应了。
许观尘也点了点头,用指尖蘸着草灰,在飞扬额上描了一朵五瓣小花:“不要碰掉了,晚上守完岁再洗掉。”
再靠在炉子边吃两颗板栗,打坐似的,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他却枕在萧贽腿上睡着。萧贽把他的发冠拆了,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头发,玩得正高兴。
许观尘不敢起来,醒了也假装没醒,想着悄悄翻个身,却被萧贽按住,继续玩头发。
倘若萧贽有尾巴,这尾巴也得在他腰上锢两个圈儿。
许观尘被他按着,还扯着头发,动弹不得,终是无法,抬手推了一下他。
这时暮色渐昏,许观尘揉着脑袋爬起来,走到盛着清水的铜盆边,拢了拢头发。
他回头,问道:“晚上宫宴,还没到时辰吗?”
萧贽道:“没有。”
许观尘怀疑地望了一眼窗外:“看起来不像啊。”
临去时,飞扬还扯着许观尘的衣袖,一定要他早些赶回来一起守岁。
不等许观尘回话,萧贽就握着他的手,把他送到辇车上去。
“你方才说的话要算数。”萧贽低声道,“不要乱跑,跟着朕。”
许观尘想了一路,也实在想不出,他说的是方才的哪一句话。
辇车在和安殿前停下,萧贽重又牵起他的手,牵着他往殿前走。
和安殿内灯火辉煌,陪宴的皇亲国戚垂首肃立,许观尘也低着头,不敢多看,只匆匆扫过一眼,好像没有看见他的位置。
他好像有些明白萧贽要做什么了,被握住的双手挣了挣,最后被抓得更紧。
是他方才说的“不和离”,倘若不和离,他就得坐到萧贽身边的位置上去。
他可算是知道,司织府做什么把他的衣裳弄得亮闪闪的了。
也不知道是羞是臊,许观尘下意识就想溜,无奈挣不开手,只好半推半就地随着萧贽往前走。
见他反应这样大,萧贽也不愿意松开他,怕一松开他,人就跑了。
原本设在主案右手边的桌案,萧贽忽然觉着,还是离得太远了。
他抓着许观尘的手,在案前站定,却不落座。
小成公公识眼色,亲手捧起软垫,放在主案一侧。
从宫宴伊始,萧贽与许观尘就坐在一张案前,举杯祈福时,也都只抬起一只手——藏在桌案与衣袖底下,萧贽的一只手,紧紧地扣着许观尘的手。
许观尘挠他捏他还掐他,纵使后来,许观尘不想跑了,只想多出一只手来吃菜,萧贽也铁了心不松手。
萧贽把他捧到自己身边的位置,把他放在宗族面前,要他与他一同,受众人参拜。
他不单单要把许观尘关在宫里,还要把他放到宗族面前,放在朝臣面前,放到天下人面前。
要天下人都知道。
宫中旧例,酒过七巡可散席。
萧贽原本不喜欢宫宴,可是这回,生生过了十七巡,他才牵着许观尘,从后殿离开。
酒过十七巡,萧贽酒量虽好,头脑却也隐隐有些发昏,许观尘不喝酒,席上杯中都是茶水。
后殿里,小成公公捧着铜盆,却递到许观尘面前。许观尘把擦脸的巾子洗过两遍,递给萧贽。
热气熏透酒气,萧贽就松开他那么一小会儿,再转眼,许观尘就慢慢地往后退着步子,终于跑走了。
小成公公接过巾子,用手指揩了揩脸:“羞了。”
于是萧贽提着灯笼,跟着出去寻许观尘。
此时宫宴才散,前殿是席散将去的皇亲与伺候的宫人,宫灯成行,灯火辉煌。后殿有萧贽在,肃穆恭敬,亦是不闻半点人声。
许观尘戴上兜帽,拢着衣袖,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之中。
荒唐,晚上闹这一出,实在是太荒唐了。
许观尘忽然站定,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头一回认得萧贽,他这个人办事,就是不讲道理的。
许观尘继续往前走去。
不和离的话是他自个儿说的,萧贽要把他放在宗族面前,仿佛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尚且不知,萧贽此时,就提着灯笼跟在他身后。
雪地里脚印深浅,萧贽循着他的脚印走。
许观尘原以为人之将死,看事情也都看得轻了,什么皇权侯爵,什么恩情怨恨,也该抛到一边去了。
所以他在知道了三年前的事情的大概经过之后,也就不再费心神去想什么背上的刀疤,心想着要死了,还是多看看旁人的好,谁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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