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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剑出燕京-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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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穷奇压根没觉得自己在心软。
虽然从小被师父教训脑子不够使,穷奇自己是不承认的,毕竟他能顺利完成几百票,给十方楼带去的金银钱财不计其数,他坚决不承认这都是运气。
就在那瞬,李蒙察觉到脖子上贴着冰冷的东西,浑身僵硬,背后冷汗涔涔。
赵洛懿其时根本还没决定。
倏然生变,李蒙含含糊糊睁眼,一脸刚睡醒时的毛躁表情,见是赵洛懿,如蒙大赦,两条胳膊挂在赵洛懿脖子上。
赵洛懿瞳孔紧缩,整个人僵硬住。
李蒙仍能感觉到赵洛懿贴着他侧颈的手,后背衣袍汗湿,头搁在赵洛懿肩窝里不住粗喘气。
“作甚?”赵洛懿淡漠道。
随着他手移开,掐住李蒙心脏那只手松了松,他在赵洛懿肩上蹭,赵洛懿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李蒙做了噩梦,害怕。
李蒙也像是害怕,浑身直是发抖。
赵洛懿手在李蒙背后僵硬片刻,双手短暂交触,刀片已经藏入袖中。
赵洛懿改而轻拍李蒙背脊,这么亲密拥着个少年,于赵洛懿尚且是头一遭,他心头有些异样,但总归是做人师父,梼杌那家伙当了师父也跟当妈似的。
“行了,做噩梦了?”
被赵洛懿推开些许,见李蒙眼圈儿还红,赵洛懿起身拧来湿布,给他擦了擦脸。
“这么大人,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二人靠得近,李蒙抽了抽鼻子,瘪嘴道:“再丢人让师父见着,也不算丢人。”
“……”赵洛懿想了想,还是问,“梦见什么了?”
李蒙低头抠手指不说话。
赵洛懿想李蒙自小最大的波折,唯独抄家一件,多半是梦见他的父兄,一时觉得不应说破。
李蒙镇静下来,却道:“师父。”他眼圈还红,眼珠瞪得又大,让赵洛懿想到那只黑狗。
“说。”
“师父不会嫌我碍事,就丢下我吧?”李蒙巴巴问。
果然是梦见父兄了,赵洛懿淡漠道:“我不会死在你前头。”
“……”李蒙拿过帕子来,自己使劲擦了擦鼻子,问赵洛懿,“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赵洛懿正要说话,外头有人拍门,是霍连云叫他二人出去吃饭。
饭毕,赵洛懿把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给李蒙绑上剑,先抱他上马,才牵马走出马厩。
霍连云已在等,听见马蹄声,便策马在前。
赵洛懿把个李蒙抱在身前,斗笠背在身后,盖住他的包袱。
“坐不稳就抱马脖子。”
赵洛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李蒙响亮地“嗯”了一声。
出了永阴城,便是一路山色苍莽,冬日赶路,寒风吹着尤其凛冽。李蒙露在外面的耳朵被刮得通红,赵洛懿时不时拿手捏一下,偶或直接低头对着李蒙耳廓呵气。
李蒙则抱着他买的薄荷,专门以布包起花盆,只露出一截绿叶边,沿途下马补给,便是半个时辰也要把薄荷摆出来。
“你徒儿童心未改,倒也可爱。”霍连云喝一口热茶,路边茶铺没半个客人,这一路越走越是无人了,只因近年关,还有三天就是除夕。
“难成大事。”
不远处李蒙听见赵洛懿冷冽的点评,仍歪着头打量他的薄荷,问老板要来些水,趁此刻日中,不容易冻伤草根,给薄荷浇水。
“有你这样的师父,他还用成什么大事,大事都被你一个人做尽了。”霍连云大笑道,“此去凤阳城还有三站,日暮之前,能到岐阳,让马歇歇。”
“你安排就是。”赵洛懿仍在看李蒙。
霍连云看赵洛懿眼神奇特,赵洛懿一年到头难有半件事真的上心,离开永阴之后,对这个徒儿诸般留意,霍连云略带吃味地说:“当年你不好好跟着梼杌学两天,整成个半吊子,都一个月了,我这心口仍在隐隐作痛。”
“你可先回灵州,召梼杌去。”
“老子跟了你一路,为你师徒二人做牛做马,钱同花,饭同吃,床同睡,怎么,用完就想丢了不成?”霍连云剑眉倒竖,咬牙道:“而且你让我一个人留在灵州,有人杀我怎么办。”
赵洛懿不耐烦道:“没人杀得了你。”
霍连云顿时哑然,指着自己右胸,“那这怎么算?”
“你不挨那一下,刺在我身上,省事。”
“……”霍连云几乎一跃而起,要冲赵洛懿发火。
赵洛懿却径自起身,朝李蒙说:“走了。”
李蒙赶紧包起花盆,让赵洛懿抱上马,霍连云忿忿不平给了茶钱,也忙不迭跟上去,赵洛懿一旦走了,可不会在前面等他。
☆、入行
暮色刚起,一行人抵达岐阳,因在城外与人交战,霍连云白衣上俱是血点,将一顶深绿披风裹在身上,径领着二人叩问岐阳知府。
霍连云顶着侯爷的身份,又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令牌,谎话说得有模有样,权且称自己为皇帝办事,要沿途查访贺锐亭之死。
李蒙在边上拎着包袱侍立,与赵洛懿充作霍连云的手下。待霍连云与知府话完,便在岐阳知府的衙内歇息。一径通过悬挂明灯的走廊,路上谁都不曾说话,府上两名家丁为他们引路。
黑夜之中,偌大的知府衙门,黑影幢幢,李蒙看得眼睛不眨。
那年在中安的府邸里,也是这样长长的走廊,前堂可与官员会议,后衙与亲眷居住。只是那些记忆已如同被风吹得打转的灯笼,只余下一星灯光,留待静夜之中,偶或念及。
知府衙门地方甚大,三人同住一间别院,不必同房,各住一间。
因在城外杀了一场,霍连云与赵洛懿都把衣服换下,李蒙要给赵洛懿洗衣服,见霍连云的衣服放在另一只大木盆中,看了一眼蹲在旁花台上抽烟的赵洛懿。
“二师叔的我不洗。”李蒙发出短促的声音。
赵洛懿看去时,只看见个黑乎乎的脑袋顶,李蒙正弯腰打水,袍襟洇出暗色水渍。
这时节水冷得刺骨,李蒙两手搓得发红,让廊下灯照着,像十根小红萝卜。
“搁着,明日叫他自己洗。”赵洛懿随口道,心里许多念头涌上。
徒弟也未必就是拖累,李蒙为人小心,时时透露出不想麻烦别人的谨慎。当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少爷之后,虽还是有些少爷习性,却难掩讨好与谨慎,要给赵洛懿洗衣服,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那日赵洛懿一身血泥归来,脱下又冷又臭的一身袍子,堆在盆里,本预备着次日再洗。第二天起身却发现衣袍已晒着了,李蒙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赵洛懿便在窗口窥看少年的背影。挺拔、从容,将来李蒙还会长个,初露的曙光映照出李蒙充满希望的侧脸。那时赵洛懿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场子,十方楼内,甚少能见李蒙这样天真的人,同样行走在太阳底下,杀惯了人的杀手们总是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对杀手而言,暴露身份,就等于在身上贴了索命符。
自此,李蒙便十分自觉。不过赵洛懿一年到头任务在身,把人丢在十方楼不闻不问,大半年前才写信给楼里掌事,让人把李蒙送去灵州。
给李蒙的任务是,踩熟灵州十三个码头、十二间门户人家、三十余所酒馆,灵州早有十方楼的分舵,却不为真的让李蒙完成任务,只不过赵洛懿收到楼里甘老头的来信,说他徒弟快闷出鸟来了。
因李蒙生得白嫩讨喜,楼里众人都爱逗他,这个甘老头年轻时叱咤风云,老了却只在楼里做个看茶看门的杂役。
再见李蒙,他已比自己离开时高出足一个头,那日灵州东市码头有禁军按图索骥,赵洛懿早接梼杌来信,说李蒙寻思着报仇,在灵州的大半年,吩咐的任务早已完成,闲时便在夜里去距离灵州不过十里的中安皇宫踩点。
恰逢霍连云为救自己受伤,说不得要回霍连云的地盘上去休养几日,在船上时赵洛懿便想过见到徒儿徒儿会怎样,自己会怎样,不过他想的像疏风与梼杌每次相见那副师徒相对垂泪、或是像饕餮见他家那根木头徒弟时的师慈徒孝都没出现,李蒙怕他。
“等明日,上街给你做身新袍子。”赵洛懿不经意说。
李蒙侧头看他,“嗳”了一声,又低头给赵洛懿洗衣服。
“说不得就在岐阳过年,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可以告诉我。”
李蒙不禁神色恍惚,眼圈发红。
李陵在时,每逢过年,府里必做新衣,他二姨娘会提前半月为他量体,年年都说,蒙儿又长高了,你娘看见必大感欣慰。
三姨娘则有一双巧手,倒是不先给哥哥们做,反而疼惜他这个自小失母的孤儿。李蒙自知娘不在,这一世的路要比兄长们难走一些,却也享了不少幺儿的好处,他是李家嫡子,姨娘们从不怠慢,难得的是,兄长们一个比他大十岁,一个长八岁,都已娶了嫂子。李蒙自小读书,隐约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他入朝为官,年纪小小,大有可为,恰是风流意气的少年人。
一想之下,这两年偷生过着贩夫走卒的日子,不说入朝为官,便是做一门正经营生,怕也艰难。
没听李蒙答话,赵洛懿也不多问,他的话少,李蒙也习惯。有时候不问恰是好的,若是赵洛懿此刻多关切他几句,恐怕他就要哭了。
李蒙倒了脏水,重新打水来清洗衣袍,洗完晒好,才在衣袍上擦手,走至赵洛懿跟前。
赵洛懿坐的花台极高,居高临下瞥他一眼。
“冷不冷?”
李蒙打着哆嗦,摇头,“不冷。”
“你没见过岐阳的集市,让你想个要什么,也难。明日上街转转,别看花了眼。年下楼里规矩,向来是兄弟们聚一场便罢。”赵洛懿想到什么,声音一顿,片刻后嘲道:“主要为大家碰个面,数一数缺了谁,为出缺的位置敬一杯。”
听见赵洛懿说话,李蒙又想起了大和尚。
“李蒙。”
李蒙茫然抬头,望见乌压压的干枯树枝在赵洛懿头顶蔓伸开。
“你叫我一声师父,其实尚未给我磕过头。当初中安城内一员大将许我三百两银将你带走,怕你哭闹,我让你叫我师父。白叫了两年,算我亏待你。今日有一句,得和你说清楚。”
李蒙神情恍惚,似听明白了,又似不是很明白。
那神情让赵洛懿再度想起那条被他摸过,次日他走时,跟在身后亦步亦趋鼓着圆溜溜大眼的黑狗,一般可怜委屈。
烟气入肺,赵洛懿吁出一口气,白雾使得他面容模糊。
“你决定入这一行,干我干的事,我才能收你为徒。我在各地都有些朋友,他们之中,也有正经人家,与我是过命交情。”看李蒙在出神,赵洛懿皱眉喊了声他的名字。
“听见了。”李蒙答,他朝后坐在赵洛懿旁边,冻得发红的手慢慢回暖,手指也随之肿起,掌心火辣辣的痛意渐渐加强,赵洛懿低沉的嗓音加重,“你不是没得选,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一霎时夜晚浓稠的静谧弥漫在师徒二人之间。
赵洛懿嘴唇吧嗒吧嗒吸烟,留下时间让李蒙考虑。
“你好好想想,初二我们离开岐阳,下凤阳去,还要抽空去南洲办一件事。等从南洲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烟斗敲在花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锐利的声音。
赵洛懿进门去睡。
李蒙看着窗格上灯灭,整座院落廊下挂的灯依然明亮,三间屋子,俱是黑暗。
半空中悬着一根晒衣绳,赵洛懿的袍子悬在空中形成一袭巨大空荡的阴影。
绳子是他自己牵扯的,跟着赵洛懿之后,他便会了。他现在也会拉纤,下矿,酤酒,跑堂,刷马,还有许多。父亲被押走那晚,他一直倔强地想,无论身在何地,他永不会忘自己是什么人的儿子,永不忘记家仇,永不能被外间复杂的市井改变,他是李陵的种,要活出文臣的脊骨。
天穹无星无月,朔风吹雪,细细雪砂刺痛李蒙的脸。
他闭上眼睛,手指曲拗,脑海中纷杂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赵洛懿背他走出李宅,他们上了马,那是李蒙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骏马奔腾,从前学习骑射时所骑的马都温驯顺从。
日出那时,他们在赶路,座下马快要把他屁股颠成八瓣。李蒙双手紧抱着根本不认识的人的腰,他感到这人腰腹并不柔软,是刚硬的习武之人。
他的鼻端磨蹭在男人后背衣服上,粗布擦得小少爷脸疼。
天色青白,杳然无痕一片苍莽。
马蹄声、翻扬的黄尘、宽厚可靠的背、粗布武袍。
金灿灿的曙光投射在赵洛懿脸上,他抱了李蒙下马吃胡辣汤,不断把面饼掰在他碗里。
雪下大了,李蒙冷得浑身一缩,麻溜地爬下花台。
脱去湿润的衣袍鞋袜往被中一钻,冷得他脑子发晕,令他烦恼无比的低烧又袭来。
……
次晨,不及天明,赵洛懿就出岐阳府衙。
遁入一条暗巷。
约摸盏茶功夫,巷口露出霍连云的宝剑,霍连云一改白衣翩翩,头戴竹笠,身着灰色短袍,足踏麝皮软靴。
关门声传出的位置,是一间民宅,门上悬挂着两盏黑灯笼,上书一个“秦”字。
霍连云目光不定闪瞬片刻,将竹笠按下,转回州府衙门。
“小蒙儿,怎么还没起啊,你师父叫你起床吃饭了。”霍连云推门而入。
床上睡着个铺盖卷儿,李蒙连头都蒙在被中。
霍连云笑笑地倾身扯开被子,嘴里念:“再不起来你师父生气,我可救不得你。”
只见被中一张通红的脸,李蒙唇微启,眉头拧着,难受得紧地喘粗气。
霍连云探了探他的额头,才觉不妙,正要起身请大夫,听见烧糊涂了的李蒙断断续续说:“师、师父,别、别、别不要我……我不要了……”
霍连云低身耳朵贴近,待欲听个清楚明白。
“做什么?”赵洛懿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霍连云转过脸去,桃花眼弯弯,曼声道:“你徒儿病了,我试试他烫不烫。”
“病了?”赵洛懿剑置于桌上,走近床前,见李蒙烧得嘴唇干裂,扶起来满手沾湿冷汗淋漓,心下诧疑,以为是昨夜洗衣服让李蒙受了寒。一时有些无措,只因赵洛懿内劲深厚,一年到头也不生个病,受伤也比常人恢复得快,压根忘了李蒙十三才开始习武,根基浅,资质一般,比不得自小习武的年轻一代徒儿。
“帮我找个大夫。”赵洛懿摸出银子。
霍连云一手挡开,笑道:“说了不让你自己花银子。”便亲自请大夫去了。
赵洛懿把李蒙扶起来,剥去被汗湿透的里衣,李蒙烧得稀里糊涂,头软绵绵靠在赵洛懿颈中,滚热呼吸拂动赵洛懿耳后皮肤。
剥了衣服剥裤子,李蒙一身皮肉极白,摸上去都是汗。
赵洛懿想了想,打来温水,替他擦身。
李蒙病得没甚知觉,坐也坐不住,只顾东倒西歪,赵洛懿头一回感受到照顾人的头疼,只得卷起袍襟坐在床上,把李蒙抱在身前,从后替他擦完背再擦前面,少年骨架精瘦,赵洛懿禁不住蹙眉。
肋骨硌手,淡淡颜色点在苍白肉皮上,脸却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红。
翻转李蒙时,李蒙坐不住,径自一头栽下。
脸埋在赵洛懿腰腹之中。
“……”赵洛懿面无表情将人扶起,不必看,帕子便准确无误投入盆中。
再将李蒙扶得躺下,赵洛懿面无表情地扯直袍子,皱眉压唇角低头看了一会儿某处,再次扯了扯裤子,掩门换一件长袍,坐在床边,眼看李蒙,脑仁心仍不住弹跳,小兔崽子太麻烦了。
不一会儿,霍连云领着大夫来,只说是风寒。
下午赵洛懿于无人处放走一只信鹞,蹲在院中给李蒙煎药,苦涩得令人倒胃的药汤送到李蒙面前。
他昏昏沉沉被叫醒,睁眼瞄见霍连云在赵洛懿身后,才看见赵洛懿端着药,难闻的气味便是自那碗中飘出。
“师父。”李蒙烧得嗓子发哑。
“吃药。”
就着赵洛懿的手喝完药,赵洛懿拇指将两颗酸甜可口的梅子依次推入李蒙口中,等他细细嚼过了吐出核来,才掖上被子,沉声朝李蒙说:“再睡一觉。”
李蒙精神不济,本来想着有事想对赵洛懿说,他想了一整夜的,此刻脑中一片空蒙,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睡到半夜,李蒙才醒来,一身酸痛,掀开被子把脚贴在地上,才觉得舒服了点。
出去温水的赵洛懿进门便看见李蒙赤脚踩地发愣,不悦拧眉,走来将李蒙双腿抱上床,肃声道:“才凉了,再病整个春节都要在病中过,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李蒙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珠,低声道:“热。”
赵洛懿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只知道风寒要多盖被子出汗,便把别院的被子都堆在了李蒙身上,直压得李蒙喘不过气,梦里不是被火烤就是被沸水煮。
“你染了风寒,要出汗才会好。”
李蒙有气无力道:“已经出了大汗。”
赵洛懿想了想,把被子抱走,只留下李蒙原本盖着的,又扶他起来换了一回衣服,李蒙感到赵洛懿不大高兴,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不敢贸然说话。
“再睡。”赵洛懿扶他躺下后说。
李蒙乖顺地闭起眼,其实根本睡不着,奈何感到赵洛懿一直坐在床边,只得一直装睡。
“睡不着就说话,硬装出睡相来,不觉得辛苦?”
李蒙只得睁眼,讪讪道:“师父怎么看出来的……”
“熟睡之人,没有眼珠乱转的,还眼皮子乱跳。”赵洛懿手背贴在李蒙额头上,他的手凉,这么一贴李蒙十分舒服地眯起眼,不过片刻,赵洛懿就拿开了手,说:“不烧了,踏实睡一觉,明天要好了,带你上街去。”
“我睡不着。”李蒙老实道。
“陪你说说话?”赵洛懿问。
“不知道说什么。”与赵洛懿独处时,李蒙大多数时候都觉得紧张,总觉得可能一句话就会触怒赵洛懿,虽然赵洛懿并未对他发过火,但因赵洛懿脸上刀疤,又不苟言笑,让李蒙觉得不好相处。
“想不想知道这个,是怎么来的?”赵洛懿拇指按在眉棱上。
李蒙眼珠发亮,他对赵洛懿的过去向来很感兴趣,只不过不敢问罢了,赵洛懿要自己说,他忙点头,生怕他反悔。
赵洛懿起身吹去灯,把鞋脱去,爬上床:“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困了你就睡。”
赵洛懿手臂横过去,虚虚揽着李蒙,心下怪异,不过想梼杌哄他徒弟睡觉,必然也是如此,这是每个师父的必经之路,也没什么好怪。
窗格外一缕树影抽丝风吹而去,李蒙半眯着眼,慵懒地枕着赵洛懿的胳膊,听他低沉的嗓音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收了我吧收了我吧收了我吧【
☆、联络
“二十八年前吧,十方楼还是个普通车马行,没有正经名字。老板温煦,有天晚上喂完马,在自家马厩后面,捡到一名浑身是血的孕妇。”
屋内一丝光也没有,因看不见赵洛懿的神情,李蒙感觉他没有平时那么冰冷,抽了抽堵得厉害的鼻子,往赵洛懿胳肢窝下靠了靠,几乎靠在赵洛懿右胸,见他不反对,便安心靠着了。
“马嗅见血味不会惊慌吗?”李蒙问。
赵洛懿似是不耐烦,“就是个软弱的孕妇,惊慌什么?当十方楼的马都跟你似的。”
李蒙遂不再吭声。
赵洛懿语气缓了缓,手掌无意识轻搭在李蒙肩头,沉浸在过去之中。
那一晚温煦自外地回到瑞州,才跑完一趟不很容易的镖,本已睡下,忽想起马还没喂。
他披衣点亮一盏灯笼,去马厩喂马,迷迷糊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温煦行走江湖也有十余年,空气中刺激的血腥味让他一醒神。
灯笼照近马厩,见一团浑身污泥的“东西”靠在马厩角落里,等看仔细了,才发觉是个孕妇。
温煦为人耿直,忙把车马行的账房、镖头等人都叫起来,给了十两银使个伙计赶紧去找大夫。
温煦亲手给泥团擦干净脸,才看清是个女人,女人昏迷着,仍一手紧紧扶着高耸的腹部。
找出给自己吊命用的百年老参,温煦亲自切成片,看着火,煎成之后,让女人靠在自己怀中,一勺一勺足费了大半个时辰才让她都喝下去。
忙得满头大汗,温煦守着火,打发众人先去睡,也已快到天明的时候了。
温煦盯着女人看,手指不住在桌子上叩击。
他是生意人,看女人身上的伤势,剑伤刀伤都有,嘴唇紫黑,像是还中了毒,手脚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肉,多半是惹了了不得的仇家。这样的麻烦,就算是自己送上门来,都该往外推才是。
也许是看女人可怜,又或者是自己脑子一时糊涂。
“城中大夫对她所中之毒束手无策,温煦花大价钱,请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鬼医行事诡谲难以揣度,但和那女人认识。不过半年,女人养好了身子,还在石榴成熟的季节,诞下一名孩儿。”赵洛懿顿了顿,手指贴着李蒙的额头。
“没发烧了。”李蒙说。
赵洛懿听他还醒着,“嗯”了一声,继续说:“半年相处,温煦几乎日日侍奉床前,女人纵然铁石心肠,也有些感动。但当温煦说出愿娶她为妻时,女人却决然告辞。”
“江湖险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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